【自娱自乐存起来自己看的，也不发表～请大家绕道不要看啦，谢谢！】
冯隽和江严在宁辉堂前接纳兰明珠，纳兰明珠从马车上下来，边解开披风边往书房里走。冯隽和江严跟在他身后，等他在书案前坐下来，他垂手站在纳兰明珠身前。
纳兰明珠静静地沉思片刻，他在想很多事，张廷玉、皇上、年熙……迟早会有冲突的。
冯隽上前一步，低声说：“老爷，您吩咐让我们查三爷的事，已经有结果了。”
“嗯，你说。”纳兰明珠点点头，闭眸细听。
“三爷……的确和司礼监有勾结，他在扬州的丝厂其实只挂了个名字，永昌商行的纻丝、罗、绢都来自于扬州、苏州等地的织造局。三爷的收成有三成是分给织造太监的，又有三成在纳兰家明面的账面，其余四成三爷都秘密转到别的地方了。三爷还利用过二夫人的商铺来转移这些账面，做得人不知鬼不觉。”
江严接着说：“按照您说的，我们查过三爷和首辅大人有没有接触，三爷倒是没有直接见过首辅，不过他和首辅的三舅来往密切，两人常约了一同去喝酒，一般是在聚仙酒楼。问过聚仙酒楼的伙计，两人喝酒从不叫人作陪，也从不请客，一向都要关在房里好几个时辰。”
“永昌商号的勾结织造局，贪污相当的严重，三爷和织造太监胡广、冯安合作已有一年余，吞下的银子不下十万两。而胡广、冯安也利用三爷做过别的事，在北直隶为其大行方便，藏污纳垢已让人惊心了。”江严拿出一本帐，轻轻放在书案上，“人情帐都在上面，老爷过目。”
纳兰明珠拿起来翻了几页，表情变得很冷，账本扔回书案，他淡淡地道：“把纳兰文叫过来！”
江严应诺下去。
纳兰文被江严请过去的时候，正在尤姨娘的房里，尤姨娘要拉着他喝酒，他就着尤姨娘的手喝了一口。
尤姨娘又从床上翻起身，软软地趴在他身上，附在他耳边嘻嘻地笑：“要不要妾身把那两个丫鬟一起叫进来……”
纳兰文兴致并不好，他觉得纳兰明珠最近太古怪了，他拿过酒杯一饮而尽：“你倒是不吃醋。”
尤姨娘笑道：“妾身不是夫人，就是吃醋，心里也是以老爷为重，老爷高兴妾身就高兴了。”
纳兰文最喜欢她说这样的话，果然他的脸色松缓许多，复搂住她的腰：“行了，不用别人伺候。”
两人正低声说着荤话，就有小丫鬟通传说喊三爷去。
尤姨娘满心不乐意，拉着三爷的衣带：“肯定是夫人喊您过去了，妾身不要您走。”
三爷很平静地摸着她的背脊：“才说你不吃醋，眼下就开始了。”冰冷的手指让尤姨娘的背脊发寒。
她娇笑着搂三爷的胳膊：“您难道想走吗？”
外面的人又说了一声，三爷才听清楚是江严过来了。
他一把挥开尤姨娘，皱眉道：“胡闹，外头的是江先生！”
尤姨娘也才听清楚，连忙拉上滑到腰间的肚兜，伺候三爷穿衣裳，这一通下来，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钟。
江严看到三爷出来，笑着拱手：“三爷让我好等，老爷在宁辉堂等您，有要事相商。”
如果不是要事，也不会晚上来喊人了，三爷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是在宁辉堂。平日纳兰明珠找他，都是直接在合欢堂里说话的，今天却是在宁辉堂，恐怕是有大事发生了，他心里一沉。
三爷到宁辉堂的时候，纳兰明珠在练字。纳兰明珠惯用左手，笔仿佛游龙走凤，手腕上的佛珠串纳在袖中，隐约可见。
三爷看到这串佛珠，不由得问：“已经有段时间不见大哥戴佛珠了，怎么又用起来了？”
纳兰明珠练字的时候不说话，因此也没有回答他。
三爷低声说：“我记得我曾送过大哥一串佛珠，虽然是常见的样式，却是高僧开光的，为了求那串珠子，我还亲自去了趟五台山。”
纳兰明珠搁下笔，抬起头看三爷：“你知不知道，我为何叫你过来？”
三爷还没来得及说话，纳兰明珠一本账本就扔了过来。三爷下意识接下来，有些疑惑地翻开，他一页页地看下去，脸色越来越差，嘴唇也紧抿起来。
“张廷玉许你什么好处？”纳兰明珠问。
三爷拿着账本，沉默不语。
“我再问一次，他许你什么好处？”他的语气很轻。
三爷笑了：“既然你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问的。你发现这些账目，那就肯定知道我和司礼监的事了，是啊，这些都是我做的，你能干什么？你都断了我的官途了，还想送我去坐牢吗？就算是送我去坐牢也丢的是叶赫那拉家的脸，不过你倒是能落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啊。”
这个只小他两岁的弟弟，说话向来都狠毒，纳兰明珠却平静地看着他：“你知道我为什么断你前途吗？”
“因为就算给你前途——你也要不起！你心思太狭隘了，太薄情了，我大概也猜得到张廷玉给你什么好处了，那好，现在我问你，你就恨我恨到想我死吗？”
“死倒是不至于，”三爷阴柔的脸上神情很平和，“大哥你是君子，你有谋略，我和你不一样，况且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早就真的被你弄得无还手之力了吧！张廷玉只是想用这事要挟你，以后要你为他做一些污秽的事时，你不好脱手，我心里明白得很。但是我不仅没有阻止，我反而还纵容，叶赫那拉家就我和你是嫡出的，嫡出前途的相差能有这么大，你知道外人说我什么吗？”
三爷轻轻地说：“我为你们做牛做马，偏偏士农工商里头我还是最低的那个，我明明也是两榜进士，偏偏要沾得满身铜臭，我就喜欢了？”
纳兰明珠笑道：“你不愿意做？我倒是看不出来，永昌商行多少内账到你私库里，我就不说了，你私底下用我的人脉做过多少事，我可曾问过你一句？你真当我不知道吗？”
“我若是想把你弄得毫无还手之力，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和我说话？你觉得你能干吗？要是没有叶赫那拉家，没有我，你能做起一个永昌商行？你刚开始经营叶赫那拉家产业的时候，有多少亏空？又是谁来堵的，纳兰璜，你问过自己没有！”
三爷脸色发白，其实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有能力的，只不过是因为叶赫那拉家，因为纳兰明珠，他没前途罢了！谁想到纳兰明珠竟然能说出这些话来，他冷冷地看着哥哥，一言不发。
“你不服气？”纳兰明珠觉得好笑，“那行，我不和你说这些。”
他走到三爷身前，站定看着他。
“如果你不是我的胞弟，不是额娘的儿子，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你吗？”纳兰明珠手背在身后，语气很平静，“你当年害五弟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心狠，偏偏我还是信你了。你知道做这些事会让我落入张廷玉的手中，一辈子为虎作伥，甚至可能会害叶赫那拉家，你还是没有停手。我现在就问你，你还当不当自己是叶赫那拉家族的？”
大哥知道自己害了老五，害了那个明明是庶出，却比自己还受宠的孩子，他竟然一直都没有说，这份心智果然是常人不能及的。
三爷依旧不说话，多年积攒的恨，他根本就不可能一时忘了，良久之后他才叹道：“血浓于水，我虽然……但是我自然当自己是叶赫那拉家的人，张廷玉说过，要是你不行了，就让我去做官，我到时候照样能保住叶赫那拉家的富贵繁荣。我还不至于这么狠心，想要害叶赫那拉家。”
这些话他竟然都信以为真？纳兰明珠听得想笑，他这个弟弟，说他心狠是真的狠，说他天真愚蠢他也是真的蠢！
三爷却不觉得自己可笑，沉默了好久才问纳兰明珠：“反正事我已经做了，你想怎么办？”
“这就不需要你关心了，”纳兰明珠淡淡道，“从今日开始，你还可以照看叶赫那拉家的生意，不过我会派人来接手，不会让你再负责了。我知道你不甘心，你回去后给我好好反思，血浓于水是你说的，再怎么样你还是纳兰三爷，我最后问你……除了这些，你还有没有隐瞒我的？”
三爷目光一闪，他笑了笑：“你还肯信我吗？”
纳兰明珠沉默，缓缓问：“你应该问问自己，你值得信吗？”
“大哥，你说我心狠，其实你自己不也是多疑得很吗？咱们谁都别说谁，就先这样吧。”他站起身，拍了拍直裰的下摆，好像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走出宁辉堂。
外头有人通禀，画眉过来了，纳兰明珠这么久都没有回去，薛姮让她过来问问。
纳兰明珠说：“我这里还有点事，吩咐完就过去了，你让夫人先睡吧，别忘了给她多加床被褥。”
画眉笑着应喏回去。
纳兰明珠看着槅扇外黑沉沉的天，心思沉重。
三爷回来后闷声去了书房，摔了好几个花盆花瓠，他最喜欢的那扇嵌紫玉的大理石围屏，都让他摔得开裂了。沈氏被声音吵醒，披了外衣去看他，他仰躺在东坡椅上，闭着眼直喘气。
沈氏不敢问他的话，只能轻声招婆子进来，让她们把东西收拾了。
他却突然厉声道：“谁让你们碰的，都滚出去！”
沈氏吓了一跳，连忙带着婆子先退出去，她一个人坐在西梢间里，越想越觉得不对，他不是去尤姨娘那里过夜了吗，怎么回来就发这么大的火？
沈氏叹了口气，还是把贴身丫鬟紫藤叫进来，让她去尤姨娘那里问问。
蒋嬷嬷给她端了碗蜂蜜柚子茶进来，沈氏喝了口茶，忍不住掉眼泪。
蒋嬷嬷轻轻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您掉眼泪又做什么呢，值不得啊。”
沈氏叹道：“就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才觉得苦。”
蒋嬷嬷说：“等少爷长大就好了。”
沈氏默默不说话，她也只能这么劝自己了。
紫藤回来了，说是纳兰明珠找三爷去说过话了，而且跟着三爷回来的还有两个护卫，是纳兰明珠身边的人，现在就在院子外面，守着寸步不离。
和尤姨娘没有关系，沈氏算是松了口气，又疑惑起来：“大老爷和三爷说什么，让他发这么大火？”
那边却有小厮过来传话，说三爷找沈氏过去。
沈氏和蒋嬷嬷对视了一眼，深吸了口气，才站起身朝三爷的书房走去。
三爷看到她进来，指了指椅子：“坐下来，听我说。”
沈氏看到他前所未有的严肃脸色，心里更加忐忑，小声地问：“三爷，是不是妾身……有什么做不好的地方？”
三爷不耐烦地皱眉：“你听不听？”
“你听着就是了，别说话，”三爷接着说，“我被大哥剥夺管家的权力了，以后叶赫那拉家的一切事宜我都只能参与，不能决定。我在做商行的时候，转了很多暗账到三房里，你把这些东西看管好，以后在额娘面前，你就低调些，别太显露了。”
沈氏听后一怔，下意识就想问，纳兰明珠怎么会夺三爷管家的权力了，这是为什么？难道是有什么矛盾在里头？她看到三爷阴沉的脸色，才把话都咽回去。
“是，妾身知道。”她站起身屈身行礼。
三爷闭上眼，挥了挥手：“行了，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去睡吧！”
沈氏打开槅扇后，又回头看他，看到他躺在东坡椅上休息，才轻轻出了房门。
第二天醒来，薛姮看到纳兰明珠靠着床看书，她眨了眨眼睛，才想起来今日十五沐休。
“醒了？”他依旧看着书问她。
天气渐渐地冷了，被褥里倒是很暖和，他靠着床还没有起来，只披了一件外衣。
薛姮嗯了一声：“您倒是醒得早，昨晚不是睡得很迟吗？”她又问，”昨晚您干什么去了？“
他垂下眼睛看她，薛姮的脸映衬着大红色的挑金丝鸳鸯迎枕，显得十分白皙。
纳兰明珠说：“昨晚处理老三的事，他倒也没有狡辩，都承认下来，我派护卫贴身监视他，以免他再有异动。只是他留下扬州丝厂的事很麻烦，昨晚和江严谈到很晚才定下来。”
薛姮支起身，拉住他的衣袖：“那张大人知道后，您不就……彻底和他撕破脸了吗？”
纳兰明珠淡笑：“早在我去救你的时候，就和他撕破脸了，现在只是时机问题，他就算是发现了，也不会明面上做什么，要只是更忌惮的话，那就随他去吧。”
薛姮犹豫了一下，才问：“您决定要和皇上、和张首辅为敌吗？”
张廷玉做了他数年老师，薛姮很清楚，要真的说起来，张廷玉还是有恩于纳兰明珠的。皇帝与张廷玉关系紧密，对付张廷玉恐怕与对抗皇上无异。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纳兰明珠说，“官场无父子，何况是师生呢。”
薛姮握紧他的手，轻声问：“那您打算怎么做？其实我倒可以帮忙。”
他合上书卷：“我自认党羽无数，如今又把持内阁，老师却也有门生遍天，寻常的方法根本撼动不了他。”纳兰明珠看着薛姮，“你要是有法子，就说一说。”
他这样问起来，薛姮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她虽然通过邢简知道一些事，但和这些擅长政斗的人比起来，她又算什么呢？
薛姮想了一会儿才说：“不如就从他的亲信入手，先逐个击破。等张廷玉手底下无可用之人的时候，再动他也就容易了，张廷玉手里没有兵权，靠得也是人脉和权势，要是撼动大树，恐怕他也支撑不住。”
薛姮说完也觉得太理想了，她脸一红，又补充道：“我之愚见而已。”
纳兰明珠听后思考了一下，笑着跟她说：“倒也可行，只是细说起来问题不少，抓其党羽受到首辅阻挠怎么办？要是党羽没抓到，反倒引起朝堂动荡怎么办？老师手里虽然没有兵权，却和五官都督府的都督交好，不然他能仅凭权势就如此作为。等到真的要动兵权的时候，无论是施琅还是年熙，恐怕都阻拦不住他……就算这些都不说，我要想一步步把老师的党羽除掉，没有五年是不行的，到时候我也死无数次了。”
薛姮觉得自己还是不应该说。
“我就是随便说说的，”她语气低了些，“你何必当真！”
纳兰明珠抱歉地笑笑：“好好，我不当真。”他俯下身抱住她，叹道：“所以要动手，必须要直掐咽喉，一击致命，要是没能杀得死让他有还手的余地，谁都别想活。”
薛姮听得很认真，问道：“难道您要派人暗杀首辅吗？”
纳兰明珠摇摇头说：“暗杀他？老师比谁都惜命，府中豢养死士不下五百人，随行都是高手，而且日常饮食极其注意。原来不是没有人想暗杀他，但从来没有人成功过，他精通此道，才能活到现在。”
薛姮皱眉：“那该怎么办？”
“等着看吧，”纳兰明珠亲了亲她的脸，低声说，“我需要时机，如果要是等不到，我就要自己制造……姮儿，你知道兵之大忌是什么吗？”
薛姮看着等他说。
“急躁，”纳兰明珠说得很轻柔，“谁先急躁了，谁就输了。”
薛姮半躺在他怀里，感觉到他胸膛的心跳。这是一个玩弄权术的世界，而这时候的纳兰明珠离她很远，谈笑间就能决定生死，有能力玩的人并不多，因为太过残酷。
等到中午，薛姮才和纳兰明珠一起去纳兰老夫人那里，老夫人抱穆笃里逗他玩，穆笃里咯咯地笑，露出刚长出一点的乳牙。
孩子长牙的时候喜欢咬东西，穆笃里就是，拿着什么都要往嘴里送。
沈氏和林氏坐在锦杌上，林氏笑着看纳兰老夫人逗弄阿满，沈氏却笑容淡淡。其他几个孙媳妇围着说话，两个哥儿正是闹腾的年纪，在檀山院里到处跑。
老夫人笑着拿了瓣苹果给穆笃里，他咬得满手都是口水，老夫人给他擦都来不及，要把苹果从他嘴里拿走了，他还不同意，拖着老夫人的手指就要哭，薛姮把穆笃里抱回来。
老夫人才笑着说：“他眼看着又重了些，霁丫头都要满一岁了，个头还小小的。”
孙氏正抱着霁姐儿，霁姐儿坐在她怀里玩着一个手摇铃，孙氏笑道：“是麟哥儿长得快，以后肯定又高又壮的。”
穆笃里可怜兮兮地看着额娘的手，抱着她的胳膊呀呀地说话，好像在问她什么一样，那颗小小的乳牙特别可爱。
薛姮把汗巾包着的苹果块递给旁边的奶娘，才笑着道：“他吃得多！”
“额娘，我有几句话跟您说，您请大家先去堂屋坐吧。”纳兰明珠突然道。
老夫人有些疑惑，纳兰明珠来这么久都没说话，她还以为他没有什么事，她让别的媳妇都先去堂屋坐。
沈氏的脸紧绷，她自然猜到纳兰明珠要跟老夫人说什么，肯定是要说夺了三爷管家权的事。她看了看薛姮，她倒是神色自如地抱着孩子，她肯定是知道的。
为什么大老爷要夺三爷的管家权？沈氏完全想不明白，纳兰明珠如今身在内阁，更加没空管家里的事。三爷是他的胞弟，除了三爷，难道还有更好的人选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已经走出次间了，还想往里头看，却被薛姮拉住手，笑盈盈地和她说：“三弟妹替我抱着穆笃里吧，他现在倒真是长重了，抱得我手酸。”
难道奶娘不能搭手吗？沈氏又不能问，只好帮着抱住穆笃里。
等她们到堂屋坐下，丫鬟又端瓜子、盐水花生等吃食上来，沈氏就更不好去槅扇外面看了。薛姮又跟她说着穆笃里的事，她也只能笑着应和，却显得很心不在焉，抓了把瓜子慢慢地磕。
“你要夺了老三的管家权？”老夫人听后一脸凝重，“难道是他做了什么错事？”
纳兰明珠边喝茶边说：“他那个商行不太干净，以后查起来很麻烦。”
老夫人想了很久，嘴唇微动：“那……不让他做这些，又让他干什么去？这管家权你要交到谁手上，难不成是老六？老六可是万万担当不起的。”
纳兰明珠说：“您放心就是，我自然会派人管。”
老夫人听着还是不放心，站起来慢慢地来回走动，又停下来跟纳兰明珠说：“老大，你也知道你三弟的性子，狭隘又喜欢记恨，当年你没有让他继续做官，他心里已经不高兴了，现在在这样，他肯定更不愿意！你们是同胞的亲兄弟，要比老二和老六更亲，你知不知道？”
纳兰明珠已经知道老夫人要说什么话，只是默默听着。
纳兰老夫人虽然宽容大度，对庶子和待嫡子一样的好，其实只有她心里才清楚，这两种好是不一样的，她对庶子是宠，对嫡子是管。旁人看来自然都没有区别，甚至觉得她是待庶子好，但老夫人知道根本不是，做额娘哪里有不自私的！
老三肯定还做了别的事，不然老大不会这么对他。
老夫人面容严肃地问：“老大，你认真告诉我，老三究竟做什么了，是不是害到你了？”
纳兰明珠本来不想告诉纳兰老夫人，她听到肯定会伤心，但是她问起来，他也不会刻意隐瞒。
他叹了口气：“老三勾结司礼监的人，捏造我的把柄，如果这些东西被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老夫人脸色苍白，喃喃道：“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做这样的事，你们可是亲手足啊！”
朝堂上的事弯弯道道，她搞不清楚，但是她也知道这事的严重性。
“那你要怎么办？”老夫人问他，“你有没有问过他为什么这么做？”
“没有什么可问的。”纳兰明珠只是说。
老夫人坐下来：“他也实在是糊涂啊，再怎么说也不能勾结外人……”
老夫人说了这句话，看到自己的儿子没有说话，她心里有些担忧。
纳兰明珠在这些事上毫不留情的，自己儿子的性格，老夫人最清楚，但是兄弟倾轧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她拉着儿子的手叹道：“你想怎么对他，老大，老三再怎么说也是你亲弟弟，他就是性子太狭隘了，你惩戒他几句。好好地讲讲他，他总是会听的。老三也是而立之年，早该明事理了。”
纳兰明珠表情平静，声音淡淡：“额娘，您放心，我就算不顾虑他是我兄弟，总还要顾虑他是您的儿子。只是夺了他管家的权，以后随时派人贴身监视他而已，我还不会对他做什么。”
老夫人又补充道：“额娘不是不明白你的苦衷，只是兄弟相残不是好事，我来训导他几句，额娘的话他总是会听的。他这些事做得也确实过分，你夺了他管家的权力也好！”
纳兰明珠只是喝茶。
老夫人的脸色很疲惫：“我这一生，为数不多值得称赞的事，就是把你们哥几个拉扯大。你们也争气，特别是你和老二，从来不让我操心。可惜我做人失败，老三成这个样子也是我的错。”
纳兰明珠叹气：“额娘，我心里明白，所以我也给老三留了情面，料想他也没有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老夫人紧紧地握住纳兰明珠的手，心里也觉得难受，三爷不再管家的事很快阖府就知道了，大家连待沈氏的态度都微妙了很多。
三爷常被纳兰老夫人叫去说话，回来就是练字赏花，倒真是赋闲了一段时间。
眼看着就是入冬，年关也近了，因为三爷不再管理生意上的事，内院里杂事也多了，薛姮都更忙了些。
她抱着穆笃里在院子里赏新开的红梅，穆笃里穿着件嵌狐毛领的小袄，像个毛茸茸的球一样。
薛姮抱了一会儿就抱不住了，要把他交给奶娘，他却转身就朝外扑，是纳兰明珠回来了。
纳兰明珠把儿子接在怀里，听着他呀呀地说话，不由笑着问他：“你要说什么？”
穆笃里又愣愣地看着阿玛，既听不懂阿玛说什么，又被吸引了注意，要伸手去抓他朝冠上的东珠。
薛姮笑着往屋里去，西次间烧了地龙，很是暖和，她给他解开斗篷递给旁边的丫鬟：“六爷最后没事吧？”
纳兰明珠任孩子抓他的珠子，最后干脆把六梁冠给他玩。：“他没事。”
他和薛姮说起这件事处理的过程，“我叫大理寺卿和都察院的人去说话，把这事压下来了，那小厮当场翻供，老六也就被开脱了。”
“有人收集证据吗？”
纳兰明珠说：“他们不敢。”
薛姮听后松了口气，六爷强占了刘子怡的独女为妾，还打死了刘小姐的乳母和贴身丫鬟。刘子怡递折子上去，还没到内阁，就被都察院网罗了贪墨的罪名查办。
“他还真是活泼，性子像你，我小时候可从来不会这么调皮。”纳兰明珠笑着抓住穆笃里的手指，“要是你给阿玛玩坏了，也够麻烦的。”
要把东西从他手里拿走，穆笃里却咯咯地笑，露出两颗门牙。
薛姮笑着说：“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自然像我。”
“像你挺好的。”纳兰明珠突然凝视着她，轻轻地说。
薛姮正把袜子从笸箩里拿出来，这是给穆笃里做的冬袜，听后她愣了愣，抬起头看向纳兰明珠。
纳兰明珠却抱着穆笃里把他起来玩，阿玛的手臂有力，举得又高又稳，穆笃里很喜欢。
薛姮看着窗扇外细碎的小雪，嘴角也露出笑容，她希望这样安宁又温馨的日子能够一直长久下去，一直都不改变。
后天就是薛婳出阁的日子，薛姮要提前一天回薛家去。她虽和薛婳没什么情分，薛婳也很少搭理她，表面关系却还要做足。
她跟纳兰明珠说了，纳兰明珠想了想，叫管事过来，拿了好些东西让薛姮拿回去，说要给她妹妹作添箱。
永昌商号被查封后，叶赫那拉家的事纳兰明珠都交给这几个管家管，薛姮也常见到这些人。管生意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有时候还帮着薛姮管她的铺子，今年的收益都多了几成。
只是大事难免还要纳兰明珠决断，他也比原来更忙了，眼看着人都清瘦了，薛姮现在又在管外院，帮不上他的忙。
一会儿回事处的管事还要来回话，薛姮吃过午膳，等着在书房见人。
回事处的管事来的时候，纳兰明珠在庑廊下看书，管事看到纳兰明珠也在，忙十分恭敬地拱手请安。
纳兰明珠摆手示意他不要多礼，慢慢合上书跟他说话：“老家是芜湖的？”
管事笑着应是。
纳兰明珠点头：“那地方不错，太平府的知府我还认识，你现在在回事处做事，是谁提拔的？”
“原先是二夫人提拔我来帮刘管事的，刘管事走后太夫人才赐了我管事的身份。”管事回答得很恭敬，小心地说，“现在受大夫人重用，小的很尽心尽力。”
“那便好，”纳兰明珠微微一笑，“大夫人还年轻，她要是压不住你们，那我就要出面帮她说几句了。”
“这是万万不会的！”这管事听着胆都要吓破了，“大夫人虽然年轻，但是做事熟练……”
等他到了薛姮的书房里，满头都是冷汗，薛姮还不知道这茬，只感觉这管事比平时还恭敬，半点不敢造次。
她接管外院也是前不久的事，喜塔腊氏虽然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她自己铺子上的事也忙不过来，只要没人暗中给她下绊子，薛姮管起来还是相当顺手的。
薛姮有点纳闷地看了管事一眼，总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明日就要出发去顺天府了，等和管事说完话，她就去向纳兰老夫人辞别。
老夫人拉着她说了好久的话，最后又让人开了箱笼，找了一对赤金嵌镂雕白玉的镯子给薛姮，要她给薛婳当添箱：“你的姊妹我不能亏待，等你回来的时候给我带包喜糖就好了。”
薛姮笑着应下来：“这是当然，肯定不少您的。”
还不知道薛婳出嫁是个什么场景，管她呢，反正好不过自己的就够了。
冯隽和江严在宁辉堂前接纳兰明珠，纳兰明珠从马车上下来，边解开披风边往书房里走。冯隽和江严跟在他身后，等他在书案前坐下来，他垂手站在纳兰明珠身前。
纳兰明珠静静地沉思片刻，他在想很多事，张廷玉、皇上、年熙……迟早会有冲突的。
冯隽上前一步，低声说：“老爷，您吩咐让我们查三爷的事，已经有结果了。”
“嗯，你说。”纳兰明珠点点头，闭眸细听。
“三爷……的确和司礼监有勾结，他在扬州的丝厂其实只挂了个名字，永昌商行的纻丝、罗、绢都来自于扬州、苏州等地的织造局。三爷的收成有三成是分给织造太监的，又有三成在纳兰家明面的账面，其余四成三爷都秘密转到别的地方了。三爷还利用过二夫人的商铺来转移这些账面，做得人不知鬼不觉。”
江严接着说：“按照您说的，我们查过三爷和首辅大人有没有接触，三爷倒是没有直接见过首辅，不过他和首辅的三舅来往密切，两人常约了一同去喝酒，一般是在聚仙酒楼。问过聚仙酒楼的伙计，两人喝酒从不叫人作陪，也从不请客，一向都要关在房里好几个时辰。”
“永昌商号的勾结织造局，贪污相当的严重，三爷和织造太监胡广、冯安合作已有一年余，吞下的银子不下十万两。而胡广、冯安也利用三爷做过别的事，在北直隶为其大行方便，藏污纳垢已让人惊心了。”江严拿出一本帐，轻轻放在书案上，“人情帐都在上面，老爷过目。”
纳兰明珠拿起来翻了几页，表情变得很冷，账本扔回书案，他淡淡地道：“把纳兰文叫过来！”
江严应诺下去。
纳兰文被江严请过去的时候，正在尤姨娘的房里，尤姨娘要拉着他喝酒，他就着尤姨娘的手喝了一口。
尤姨娘又从床上翻起身，软软地趴在他身上，附在他耳边嘻嘻地笑：“要不要妾身把那两个丫鬟一起叫进来……”
纳兰文兴致并不好，他觉得纳兰明珠最近太古怪了，他拿过酒杯一饮而尽：“你倒是不吃醋。”
尤姨娘笑道：“妾身不是夫人，就是吃醋，心里也是以老爷为重，老爷高兴妾身就高兴了。”
纳兰文最喜欢她说这样的话，果然他的脸色松缓许多，复搂住她的腰：“行了，不用别人伺候。”
两人正低声说着荤话，就有小丫鬟通传说喊三爷去。
尤姨娘满心不乐意，拉着三爷的衣带：“肯定是夫人喊您过去了，妾身不要您走。”
三爷很平静地摸着她的背脊：“才说你不吃醋，眼下就开始了。”冰冷的手指让尤姨娘的背脊发寒。
她娇笑着搂三爷的胳膊：“您难道想走吗？”
外面的人又说了一声，三爷才听清楚是江严过来了。
他一把挥开尤姨娘，皱眉道：“胡闹，外头的是江先生！”
尤姨娘也才听清楚，连忙拉上滑到腰间的肚兜，伺候三爷穿衣裳，这一通下来，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钟。
江严看到三爷出来，笑着拱手：“三爷让我好等，老爷在宁辉堂等您，有要事相商。”
如果不是要事，也不会晚上来喊人了，三爷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是在宁辉堂。平日纳兰明珠找他，都是直接在合欢堂里说话的，今天却是在宁辉堂，恐怕是有大事发生了，他心里一沉。
三爷到宁辉堂的时候，纳兰明珠在练字。纳兰明珠惯用左手，笔仿佛游龙走凤，手腕上的佛珠串纳在袖中，隐约可见。
三爷看到这串佛珠，不由得问：“已经有段时间不见大哥戴佛珠了，怎么又用起来了？”
纳兰明珠练字的时候不说话，因此也没有回答他。
三爷低声说：“我记得我曾送过大哥一串佛珠，虽然是常见的样式，却是高僧开光的，为了求那串珠子，我还亲自去了趟五台山。”
纳兰明珠搁下笔，抬起头看三爷：“你知不知道，我为何叫你过来？”
三爷还没来得及说话，纳兰明珠一本账本就扔了过来。三爷下意识接下来，有些疑惑地翻开，他一页页地看下去，脸色越来越差，嘴唇也紧抿起来。
“张廷玉许你什么好处？”纳兰明珠问。
三爷拿着账本，沉默不语。
“我再问一次，他许你什么好处？”他的语气很轻。
三爷笑了：“既然你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问的。你发现这些账目，那就肯定知道我和司礼监的事了，是啊，这些都是我做的，你能干什么？你都断了我的官途了，还想送我去坐牢吗？就算是送我去坐牢也丢的是叶赫那拉家的脸，不过你倒是能落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啊。”
这个只小他两岁的弟弟，说话向来都狠毒，纳兰明珠却平静地看着他：“你知道我为什么断你前途吗？”
“因为就算给你前途——你也要不起！你心思太狭隘了，太薄情了，我大概也猜得到张廷玉给你什么好处了，那好，现在我问你，你就恨我恨到想我死吗？”
“死倒是不至于，”三爷阴柔的脸上神情很平和，“大哥你是君子，你有谋略，我和你不一样，况且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早就真的被你弄得无还手之力了吧！张廷玉只是想用这事要挟你，以后要你为他做一些污秽的事时，你不好脱手，我心里明白得很。但是我不仅没有阻止，我反而还纵容，叶赫那拉家就我和你是嫡出的，嫡出前途的相差能有这么大，你知道外人说我什么吗？”
三爷轻轻地说：“我为你们做牛做马，偏偏士农工商里头我还是最低的那个，我明明也是两榜进士，偏偏要沾得满身铜臭，我就喜欢了？”
纳兰明珠笑道：“你不愿意做？我倒是看不出来，永昌商行多少内账到你私库里，我就不说了，你私底下用我的人脉做过多少事，我可曾问过你一句？你真当我不知道吗？”
“我若是想把你弄得毫无还手之力，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和我说话？你觉得你能干吗？要是没有叶赫那拉家，没有我，你能做起一个永昌商行？你刚开始经营叶赫那拉家产业的时候，有多少亏空？又是谁来堵的，纳兰璜，你问过自己没有！”
三爷脸色发白，其实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有能力的，只不过是因为叶赫那拉家，因为纳兰明珠，他没前途罢了！谁想到纳兰明珠竟然能说出这些话来，他冷冷地看着哥哥，一言不发。
“你不服气？”纳兰明珠觉得好笑，“那行，我不和你说这些。”
他走到三爷身前，站定看着他。
“如果你不是我的胞弟，不是额娘的儿子，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你吗？”纳兰明珠手背在身后，语气很平静，“你当年害五弟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心狠，偏偏我还是信你了。你知道做这些事会让我落入张廷玉的手中，一辈子为虎作伥，甚至可能会害叶赫那拉家，你还是没有停手。我现在就问你，你还当不当自己是叶赫那拉家族的？”
大哥知道自己害了老五，害了那个明明是庶出，却比自己还受宠的孩子，他竟然一直都没有说，这份心智果然是常人不能及的。
三爷依旧不说话，多年积攒的恨，他根本就不可能一时忘了，良久之后他才叹道：“血浓于水，我虽然……但是我自然当自己是叶赫那拉家的人，张廷玉说过，要是你不行了，就让我去做官，我到时候照样能保住叶赫那拉家的富贵繁荣。我还不至于这么狠心，想要害叶赫那拉家。”
这些话他竟然都信以为真？纳兰明珠听得想笑，他这个弟弟，说他心狠是真的狠，说他天真愚蠢他也是真的蠢！
三爷却不觉得自己可笑，沉默了好久才问纳兰明珠：“反正事我已经做了，你想怎么办？”
“这就不需要你关心了，”纳兰明珠淡淡道，“从今日开始，你还可以照看叶赫那拉家的生意，不过我会派人来接手，不会让你再负责了。我知道你不甘心，你回去后给我好好反思，血浓于水是你说的，再怎么样你还是纳兰三爷，我最后问你……除了这些，你还有没有隐瞒我的？”
三爷目光一闪，他笑了笑：“你还肯信我吗？”
纳兰明珠沉默，缓缓问：“你应该问问自己，你值得信吗？”
“大哥，你说我心狠，其实你自己不也是多疑得很吗？咱们谁都别说谁，就先这样吧。”他站起身，拍了拍直裰的下摆，好像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走出宁辉堂。
外头有人通禀，画眉过来了，纳兰明珠这么久都没有回去，薛姮让她过来问问。
纳兰明珠说：“我这里还有点事，吩咐完就过去了，你让夫人先睡吧，别忘了给她多加床被褥。”
画眉笑着应喏回去。
纳兰明珠看着槅扇外黑沉沉的天，心思沉重。
三爷回来后闷声去了书房，摔了好几个花盆花瓠，他最喜欢的那扇嵌紫玉的大理石围屏，都让他摔得开裂了。沈氏被声音吵醒，披了外衣去看他，他仰躺在东坡椅上，闭着眼直喘气。
沈氏不敢问他的话，只能轻声招婆子进来，让她们把东西收拾了。
他却突然厉声道：“谁让你们碰的，都滚出去！”
沈氏吓了一跳，连忙带着婆子先退出去，她一个人坐在西梢间里，越想越觉得不对，他不是去尤姨娘那里过夜了吗，怎么回来就发这么大的火？
沈氏叹了口气，还是把贴身丫鬟紫藤叫进来，让她去尤姨娘那里问问。
蒋嬷嬷给她端了碗蜂蜜柚子茶进来，沈氏喝了口茶，忍不住掉眼泪。
蒋嬷嬷轻轻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您掉眼泪又做什么呢，值不得啊。”
沈氏叹道：“就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才觉得苦。”
蒋嬷嬷说：“等少爷长大就好了。”
沈氏默默不说话，她也只能这么劝自己了。
紫藤回来了，说是纳兰明珠找三爷去说过话了，而且跟着三爷回来的还有两个护卫，是纳兰明珠身边的人，现在就在院子外面，守着寸步不离。
和尤姨娘没有关系，沈氏算是松了口气，又疑惑起来：“大老爷和三爷说什么，让他发这么大火？”
那边却有小厮过来传话，说三爷找沈氏过去。
沈氏和蒋嬷嬷对视了一眼，深吸了口气，才站起身朝三爷的书房走去。
三爷看到她进来，指了指椅子：“坐下来，听我说。”
沈氏看到他前所未有的严肃脸色，心里更加忐忑，小声地问：“三爷，是不是妾身……有什么做不好的地方？”
三爷不耐烦地皱眉：“你听不听？”
“你听着就是了，别说话，”三爷接着说，“我被大哥剥夺管家的权力了，以后叶赫那拉家的一切事宜我都只能参与，不能决定。我在做商行的时候，转了很多暗账到三房里，你把这些东西看管好，以后在额娘面前，你就低调些，别太显露了。”
沈氏听后一怔，下意识就想问，纳兰明珠怎么会夺三爷管家的权力了，这是为什么？难道是有什么矛盾在里头？她看到三爷阴沉的脸色，才把话都咽回去。
“是，妾身知道。”她站起身屈身行礼。
三爷闭上眼，挥了挥手：“行了，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去睡吧！”
沈氏打开槅扇后，又回头看他，看到他躺在东坡椅上休息，才轻轻出了房门。
第二天醒来，薛姮看到纳兰明珠靠着床看书，她眨了眨眼睛，才想起来今日十五沐休。
“醒了？”他依旧看着书问她。
天气渐渐地冷了，被褥里倒是很暖和，他靠着床还没有起来，只披了一件外衣。
薛姮嗯了一声：“您倒是醒得早，昨晚不是睡得很迟吗？”她又问，”昨晚您干什么去了？“
他垂下眼睛看她，薛姮的脸映衬着大红色的挑金丝鸳鸯迎枕，显得十分白皙。
纳兰明珠说：“昨晚处理老三的事，他倒也没有狡辩，都承认下来，我派护卫贴身监视他，以免他再有异动。只是他留下扬州丝厂的事很麻烦，昨晚和江严谈到很晚才定下来。”
薛姮支起身，拉住他的衣袖：“那张大人知道后，您不就……彻底和他撕破脸了吗？”
纳兰明珠淡笑：“早在我去救你的时候，就和他撕破脸了，现在只是时机问题，他就算是发现了，也不会明面上做什么，要只是更忌惮的话，那就随他去吧。”
薛姮犹豫了一下，才问：“您决定要和皇上、和张首辅为敌吗？”
张廷玉做了他数年老师，薛姮很清楚，要真的说起来，张廷玉还是有恩于纳兰明珠的。皇帝与张廷玉关系紧密，对付张廷玉恐怕与对抗皇上无异。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纳兰明珠说，“官场无父子，何况是师生呢。”
薛姮握紧他的手，轻声问：“那您打算怎么做？其实我倒可以帮忙。”
他合上书卷：“我自认党羽无数，如今又把持内阁，老师却也有门生遍天，寻常的方法根本撼动不了他。”纳兰明珠看着薛姮，“你要是有法子，就说一说。”
他这样问起来，薛姮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她虽然通过邢简知道一些事，但和这些擅长政斗的人比起来，她又算什么呢？
薛姮想了一会儿才说：“不如就从他的亲信入手，先逐个击破。等张廷玉手底下无可用之人的时候，再动他也就容易了，张廷玉手里没有兵权，靠得也是人脉和权势，要是撼动大树，恐怕他也支撑不住。”
薛姮说完也觉得太理想了，她脸一红，又补充道：“我之愚见而已。”
纳兰明珠听后思考了一下，笑着跟她说：“倒也可行，只是细说起来问题不少，抓其党羽受到首辅阻挠怎么办？要是党羽没抓到，反倒引起朝堂动荡怎么办？老师手里虽然没有兵权，却和五官都督府的都督交好，不然他能仅凭权势就如此作为。等到真的要动兵权的时候，无论是施琅还是年熙，恐怕都阻拦不住他……就算这些都不说，我要想一步步把老师的党羽除掉，没有五年是不行的，到时候我也死无数次了。”
薛姮觉得自己还是不应该说。
“我就是随便说说的，”她语气低了些，“你何必当真！”
纳兰明珠抱歉地笑笑：“好好，我不当真。”他俯下身抱住她，叹道：“所以要动手，必须要直掐咽喉，一击致命，要是没能杀得死让他有还手的余地，谁都别想活。”
薛姮听得很认真，问道：“难道您要派人暗杀首辅吗？”
纳兰明珠摇摇头说：“暗杀他？老师比谁都惜命，府中豢养死士不下五百人，随行都是高手，而且日常饮食极其注意。原来不是没有人想暗杀他，但从来没有人成功过，他精通此道，才能活到现在。”
薛姮皱眉：“那该怎么办？”
“等着看吧，”纳兰明珠亲了亲她的脸，低声说，“我需要时机，如果要是等不到，我就要自己制造……姮儿，你知道兵之大忌是什么吗？”
薛姮看着等他说。
“急躁，”纳兰明珠说得很轻柔，“谁先急躁了，谁就输了。”
薛姮半躺在他怀里，感觉到他胸膛的心跳。这是一个玩弄权术的世界，而这时候的纳兰明珠离她很远，谈笑间就能决定生死，有能力玩的人并不多，因为太过残酷。
等到中午，薛姮才和纳兰明珠一起去纳兰老夫人那里，老夫人抱穆笃里逗他玩，穆笃里咯咯地笑，露出刚长出一点的乳牙。
孩子长牙的时候喜欢咬东西，穆笃里就是，拿着什么都要往嘴里送。
沈氏和林氏坐在锦杌上，林氏笑着看纳兰老夫人逗弄阿满，沈氏却笑容淡淡。其他几个孙媳妇围着说话，两个哥儿正是闹腾的年纪，在檀山院里到处跑。
老夫人笑着拿了瓣苹果给穆笃里，他咬得满手都是口水，老夫人给他擦都来不及，要把苹果从他嘴里拿走了，他还不同意，拖着老夫人的手指就要哭，薛姮把穆笃里抱回来。
老夫人才笑着说：“他眼看着又重了些，霁丫头都要满一岁了，个头还小小的。”
孙氏正抱着霁姐儿，霁姐儿坐在她怀里玩着一个手摇铃，孙氏笑道：“是麟哥儿长得快，以后肯定又高又壮的。”
穆笃里可怜兮兮地看着额娘的手，抱着她的胳膊呀呀地说话，好像在问她什么一样，那颗小小的乳牙特别可爱。
薛姮把汗巾包着的苹果块递给旁边的奶娘，才笑着道：“他吃得多！”
“额娘，我有几句话跟您说，您请大家先去堂屋坐吧。”纳兰明珠突然道。
老夫人有些疑惑，纳兰明珠来这么久都没说话，她还以为他没有什么事，她让别的媳妇都先去堂屋坐。
沈氏的脸紧绷，她自然猜到纳兰明珠要跟老夫人说什么，肯定是要说夺了三爷管家权的事。她看了看薛姮，她倒是神色自如地抱着孩子，她肯定是知道的。
为什么大老爷要夺三爷的管家权？沈氏完全想不明白，纳兰明珠如今身在内阁，更加没空管家里的事。三爷是他的胞弟，除了三爷，难道还有更好的人选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已经走出次间了，还想往里头看，却被薛姮拉住手，笑盈盈地和她说：“三弟妹替我抱着穆笃里吧，他现在倒真是长重了，抱得我手酸。”
难道奶娘不能搭手吗？沈氏又不能问，只好帮着抱住穆笃里。
等她们到堂屋坐下，丫鬟又端瓜子、盐水花生等吃食上来，沈氏就更不好去槅扇外面看了。薛姮又跟她说着穆笃里的事，她也只能笑着应和，却显得很心不在焉，抓了把瓜子慢慢地磕。
“你要夺了老三的管家权？”老夫人听后一脸凝重，“难道是他做了什么错事？”
纳兰明珠边喝茶边说：“他那个商行不太干净，以后查起来很麻烦。”
老夫人想了很久，嘴唇微动：“那……不让他做这些，又让他干什么去？这管家权你要交到谁手上，难不成是老六？老六可是万万担当不起的。”
纳兰明珠说：“您放心就是，我自然会派人管。”
老夫人听着还是不放心，站起来慢慢地来回走动，又停下来跟纳兰明珠说：“老大，你也知道你三弟的性子，狭隘又喜欢记恨，当年你没有让他继续做官，他心里已经不高兴了，现在在这样，他肯定更不愿意！你们是同胞的亲兄弟，要比老二和老六更亲，你知不知道？”
纳兰明珠已经知道老夫人要说什么话，只是默默听着。
纳兰老夫人虽然宽容大度，对庶子和待嫡子一样的好，其实只有她心里才清楚，这两种好是不一样的，她对庶子是宠，对嫡子是管。旁人看来自然都没有区别，甚至觉得她是待庶子好，但老夫人知道根本不是，做额娘哪里有不自私的！
老三肯定还做了别的事，不然老大不会这么对他。
老夫人面容严肃地问：“老大，你认真告诉我，老三究竟做什么了，是不是害到你了？”
纳兰明珠本来不想告诉纳兰老夫人，她听到肯定会伤心，但是她问起来，他也不会刻意隐瞒。
他叹了口气：“老三勾结司礼监的人，捏造我的把柄，如果这些东西被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老夫人脸色苍白，喃喃道：“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做这样的事，你们可是亲手足啊！”
朝堂上的事弯弯道道，她搞不清楚，但是她也知道这事的严重性。
“那你要怎么办？”老夫人问他，“你有没有问过他为什么这么做？”
“没有什么可问的。”纳兰明珠只是说。
老夫人坐下来：“他也实在是糊涂啊，再怎么说也不能勾结外人……”
老夫人说了这句话，看到自己的儿子没有说话，她心里有些担忧。
纳兰明珠在这些事上毫不留情的，自己儿子的性格，老夫人最清楚，但是兄弟倾轧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她拉着儿子的手叹道：“你想怎么对他，老大，老三再怎么说也是你亲弟弟，他就是性子太狭隘了，你惩戒他几句。好好地讲讲他，他总是会听的。老三也是而立之年，早该明事理了。”
纳兰明珠表情平静，声音淡淡：“额娘，您放心，我就算不顾虑他是我兄弟，总还要顾虑他是您的儿子。只是夺了他管家的权，以后随时派人贴身监视他而已，我还不会对他做什么。”
老夫人又补充道：“额娘不是不明白你的苦衷，只是兄弟相残不是好事，我来训导他几句，额娘的话他总是会听的。他这些事做得也确实过分，你夺了他管家的权力也好！”
纳兰明珠只是喝茶。
老夫人的脸色很疲惫：“我这一生，为数不多值得称赞的事，就是把你们哥几个拉扯大。你们也争气，特别是你和老二，从来不让我操心。可惜我做人失败，老三成这个样子也是我的错。”
纳兰明珠叹气：“额娘，我心里明白，所以我也给老三留了情面，料想他也没有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老夫人紧紧地握住纳兰明珠的手，心里也觉得难受，三爷不再管家的事很快阖府就知道了，大家连待沈氏的态度都微妙了很多。
三爷常被纳兰老夫人叫去说话，回来就是练字赏花，倒真是赋闲了一段时间。
眼看着就是入冬，年关也近了，因为三爷不再管理生意上的事，内院里杂事也多了，薛姮都更忙了些。
她抱着穆笃里在院子里赏新开的红梅，穆笃里穿着件嵌狐毛领的小袄，像个毛茸茸的球一样。
薛姮抱了一会儿就抱不住了，要把他交给奶娘，他却转身就朝外扑，是纳兰明珠回来了。
纳兰明珠把儿子接在怀里，听着他呀呀地说话，不由笑着问他：“你要说什么？”
穆笃里又愣愣地看着阿玛，既听不懂阿玛说什么，又被吸引了注意，要伸手去抓他朝冠上的东珠。
薛姮笑着往屋里去，西次间烧了地龙，很是暖和，她给他解开斗篷递给旁边的丫鬟：“六爷最后没事吧？”
纳兰明珠任孩子抓他的珠子，最后干脆把六梁冠给他玩。：“他没事。”
他和薛姮说起这件事处理的过程，“我叫大理寺卿和都察院的人去说话，把这事压下来了，那小厮当场翻供，老六也就被开脱了。”
“有人收集证据吗？”
纳兰明珠说：“他们不敢。”
薛姮听后松了口气，六爷强占了刘子怡的独女为妾，还打死了刘小姐的乳母和贴身丫鬟。刘子怡递折子上去，还没到内阁，就被都察院网罗了贪墨的罪名查办。
“他还真是活泼，性子像你，我小时候可从来不会这么调皮。”纳兰明珠笑着抓住穆笃里的手指，“要是你给阿玛玩坏了，也够麻烦的。”
要把东西从他手里拿走，穆笃里却咯咯地笑，露出两颗门牙。
薛姮笑着说：“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自然像我。”
“像你挺好的。”纳兰明珠突然凝视着她，轻轻地说。
薛姮正把袜子从笸箩里拿出来，这是给穆笃里做的冬袜，听后她愣了愣，抬起头看向纳兰明珠。
纳兰明珠却抱着穆笃里把他起来玩，阿玛的手臂有力，举得又高又稳，穆笃里很喜欢。
薛姮看着窗扇外细碎的小雪，嘴角也露出笑容，她希望这样安宁又温馨的日子能够一直长久下去，一直都不改变。
后天就是薛婳出阁的日子，薛姮要提前一天回薛家去。她虽和薛婳没什么情分，薛婳也很少搭理她，表面关系却还要做足。
她跟纳兰明珠说了，纳兰明珠想了想，叫管事过来，拿了好些东西让薛姮拿回去，说要给她妹妹作添箱。
永昌商号被查封后，叶赫那拉家的事纳兰明珠都交给这几个管家管，薛姮也常见到这些人。管生意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有时候还帮着薛姮管她的铺子，今年的收益都多了几成。
只是大事难免还要纳兰明珠决断，他也比原来更忙了，眼看着人都清瘦了，薛姮现在又在管外院，帮不上他的忙。
一会儿回事处的管事还要来回话，薛姮吃过午膳，等着在书房见人。
回事处的管事来的时候，纳兰明珠在庑廊下看书，管事看到纳兰明珠也在，忙十分恭敬地拱手请安。
纳兰明珠摆手示意他不要多礼，慢慢合上书跟他说话：“老家是芜湖的？”
管事笑着应是。
纳兰明珠点头：“那地方不错，太平府的知府我还认识，你现在在回事处做事，是谁提拔的？”
“原先是二夫人提拔我来帮刘管事的，刘管事走后太夫人才赐了我管事的身份。”管事回答得很恭敬，小心地说，“现在受大夫人重用，小的很尽心尽力。”
“那便好，”纳兰明珠微微一笑，“大夫人还年轻，她要是压不住你们，那我就要出面帮她说几句了。”
“这是万万不会的！”这管事听着胆都要吓破了，“大夫人虽然年轻，但是做事熟练……”
等他到了薛姮的书房里，满头都是冷汗，薛姮还不知道这茬，只感觉这管事比平时还恭敬，半点不敢造次。
她接管外院也是前不久的事，喜塔腊氏虽然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她自己铺子上的事也忙不过来，只要没人暗中给她下绊子，薛姮管起来还是相当顺手的。
薛姮有点纳闷地看了管事一眼，总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明日就要出发去顺天府了，等和管事说完话，她就去向纳兰老夫人辞别。
老夫人拉着她说了好久的话，最后又让人开了箱笼，找了一对赤金嵌镂雕白玉的镯子给薛姮，要她给薛婳当添箱：“你的姊妹我不能亏待，等你回来的时候给我带包喜糖就好了。”
薛姮笑着应下来：“这是当然，肯定不少您的。”
还不知道薛婳出嫁是个什么场景，管她呢，反正好不过自己的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