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娱自乐存起来自己看的，也不发表～请大家绕道不要看啦，谢谢！】
二月里夜凉如水，屋子里却忙碌得很，几个桐木箱子打开，炕床上摆了好些东西，丫鬟正帮着拾掇。
“您觉得带哪个枕面的好？”卢青黛手里拿了两个枕面，有点犹豫不定，递给容若看，“这个鸭绿绒面靠着舒服，这个杭绸面的合欢绣得好看，拿来放在您的书房里也相称。”
容若正靠着床栏看书，其实他也没有看进去，他心里还想着揆越说的话。揆越不过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而他是嫡长房长子，这样的人本来他不用在意的。但是揆越的话说得很对，说得也相当尖锐，他的确不能这么下去，也会真的会连累薛姮。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说：“都挺好的。”又低下头看书。
卢青黛脸上的笑容一滞，觉得自己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怕他太冷淡，拉了拉他的衣裳，微笑着问：“这书里写了什么，就有这么好看，您都不理我。”
容若淡淡道：“我没有不理你。”
卢青黛就默默地低下头，慢慢收拾着手里那些东西，却一下子没有了高兴的感觉，也许容若根本不愿意自己跟着他去任上。也是啊，他去做县令还要带着她，肯定也是嫌弃她麻烦，毕竟是女人家的，她有什么地方惹得他不高兴了，自己都不知道。
“额娘说，让我跟您去任上是阿玛的意思，其实若是你不愿意，我可以和额娘说不去。”卢青黛轻轻地说，“免得麻烦。”
容若听后沉默好久：“这是阿玛的意思？”
卢青黛颔首，容若不再说话，手握着书页的指骨节都泛白了，片刻后才道：“我也没有不愿意你去，你不要去额娘面前说这些，我看你柜子里那些衣裳都没有收拾，你不带去吗？”
卢青黛笑着摇头：“那些料子太贵重，我跟着您去肃宁，穿着也不合适。”
容若道：“带着也没有关系，要是不出门就可以穿，你穿着也好看。”
卢青黛心中一动，抬起头看着他，他靠着床栏，侧脸十分清俊，而且沉稳，好像喜怒都不明显，对什么都很平淡，她也捉摸不透。
他就是这样的人，她总不能强求人家笑颜以对吧，卢青黛心里又说自己。
婆子拿了一匣子的首饰过来，问她是全部带走还是挑一些带去，卢青黛不再和容若说话，忙着要收拾东西了。
等晚上沐浴了，她看到他已经躺在床内侧，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犹豫，大红的罗帐她没有拆下来，拔步床雕着鸟兽繁花，十分精致。那床被褥上绣的是戏水鸳鸯，一只偏着头，啄另一只的脖子。
容若可能已经睡着了，闭着眼睛没有半点动静。卢青黛轻轻揭了被褥躺到床上，丫鬟就在外面放下幔帐，吹了蜡烛，槅扇也被关上了。
突然有人翻身抱住她，卢青黛惊得低呼一声，背抵着一个温热的胸膛，她很快就意识到什么，脸都热起来。
“东西都收拾好了？”他却只是抱着她问，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卢青黛却浑身僵硬，轻轻地说：“不知道您书房里那些书要不要带去。”
“我要用的书都拿过去了，不用带。”容若回答。
卢青黛本来就是随便找了话跟他说，但又觉得自己找的话不好，她又不是不聪明，就是在他面前总是显得愚笨。这么被他抱着，浑身都在发热，两人睡觉一向是分被褥，他又规矩得不越雷池一步，从来不会这么亲昵，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
隔了好久的沉默，卢青黛才说：“我带了些银票过去，不知道钱够不够使。”
“有我在，总不会饿着你，”容若闭上眼睛说，“睡吧。”
就这么睡着了，明天起来她肯定要腰酸背痛，卢青黛心里想，却什么都没有说，就算是要腰酸背痛，她都舍不得说。虽然觉得不舒服，她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容若走之前，纳兰明珠连夜和他说了话，一直谈到凌晨。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是容若早上出来的时候，脸色却有些苍白。
纳兰明珠只是跟他说了几句话，唯余的是他的震惊和思考。
“其实你也知道我为什么让卢氏跟你去，你现在都这么大了，凡事自己要学会思量，不过有些时候，面上看到的东西未必是真的。你还太年轻，需要安静下来想。”
“你三叔被软禁的事你知道，很多人都在猜为什么我要这么做，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软禁他，他背叛了叶赫那拉家……因为某些原因，不只是因为你三叔，现在叶赫那拉家有一场很大的危机，你们离开北直隶是好事，就算是我有事，你也有反应的余地。”
“不用问我究竟有什么事，你不能插手。”
“你以后好好为官，要是我真的会出事，你最好还是致仕，不然以后你的前程会相当艰难，但你要坚持为官我也不会管你，路是你自己选的。”
纳兰明珠静静地看着他：“我虽然怒其不争，却始终是你的阿玛，能为你打算的已经打算了。”
容若听得十分混乱，其实他已经察觉到家里有问题，宁辉堂增多的护卫，阿玛手底下的人频繁的来往，远在陕西的赵怀被调回来。
肯定有大事要发生了，他抿了抿嘴唇，突然觉得肩上沉重。叶赫那拉家将有大难，他却还在想些儿女私情的事，着实浅薄。
半晌后才说：“我知道了，阿玛。”
他插不上手的事，只能听从阿玛的话，在他的心里，阿玛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阿玛。
纳兰明珠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儿子，他也是真的成人了，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一定要学会处事不惊，不然谁都帮不了他。
纳兰明珠一直都这么觉得，他这个儿子不缺才学，但是经历太少了，也许这下才能真的让他成长，想了一会儿，他又取了个东西给他，容若把那东西紧紧握在手里。
容若和卢青黛后天就去任上，卢青黛就带了两个丫鬟两个婆子，箱子却装了两个马车。
薛姮只送他们出垂花门，纳兰露舍不得哥哥，哭哭啼啼送到影壁。
纳兰明珠没有去送，等薛姮回来就看到他在书房里和谁在说话，等走近了才发现是个很年轻的男子，长得算是俊朗，却穿了件宝蓝色吉纹的直裰，看上去十分贵气。
纳兰明珠没料到她回来的这么快，只能指了指跟他说话的男子：“这位是靖海侯施琅。”
早闻其名却不见其人，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而且器宇轩昂。
薛姮屈身行礼，施琅笑眯眯地说：“夫人不用客气，我和端范从穿开裆裤就有交情，他小时候做什么坏事不想承认，都是我帮他兜着。”
纳兰明珠笑道：“你说反了吧？”
施琅能进里面来，必定是有要事和纳兰明珠说，薛姮不好多打扰，就只笑笑：“妾身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她走进抄手游廊里，纳兰明珠却叫住跟在后面画眉：“夫人的药我已经让小厨房熬好了，就在炉子上温着，你记得端给夫人喝。”
画眉屈身应诺，施琅在一旁看着，啧了一声：“难怪要藏着不给我看啊，你这也管得太紧了，人家喝药都要说。”
纳兰明珠只是笑笑，又说：“行了，找你来是说正事的，进来再说。”
施琅脸上也严肃起来：“端范，你没有足够的把握可不要做这事，实在是太冒险了！”
“不冒险又能怎么办，”纳兰明珠端了茶杯给施琅沏茶，“寻常的办法奈何不了张廷玉，朝堂上的根基我也跟他旗鼓相当，也不算险中求胜。”
施琅接了茶也没有喝：“我明白，你也知道兵权为重，这些年里虽你然没有掌控兵部，实际上在兵部的权力很大。八旗军分裂几派，我这派算是你的，左军都督府更是你们家势力最集中的地方。”
看到纳兰明珠的手指轻扣桌面，施琅停下，纳兰明珠心里都知道，不用他说这些。
“反正我跟着你做事就行了！我也看那老贼不舒服，虽然谋略我不行，但是带兵也是可以的。”施琅又一脸无所谓，“那个老匹夫，沙场上还敌得过我不成？”
纳兰明珠笑了笑：“用不着你带兵，你是施家的独苗，你要是有个意外，让老夫人怎么办？”
施琅有点意外：“端范，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了跟着你出生入死的，我施琅说话什么时候反悔过——”
纳兰明珠抬手，示意他先停下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只嘱咐你一件事：要是事情败露了，我有闪失，我想你护叶赫那拉家一个安宁，或者是迁出京城，远离北直隶都可以，要是其他几房不想离开就算了。我已经让人在杭州置办宅子，你暗中送想出去的人出去。”
覆巢之下无完卵，纳兰明珠已经在算计自己失败后的事了，施琅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喉咙哽了团气，上不了下不去，很不舒服。
端范不让他跟着做事，其实是为了他好，他也是真的信任他，才把家人交到他手上，这份嘱托重如山。
他回来的时候薛姮哄穆笃里睡着了。
她自己也靠着小床阖眼，应该已经梳洗过了，青丝只是松松绾了低髻，什么珠翠都没有戴，她平时觉得自己年轻压不住场，总是戴一些显老的首饰，这样脂粉未施的样子显得有些稚气。
脸颊粉嘟嘟的，好像有层绒光一样。
他没有喊她，静静坐下来，想她这样靠着睡会不舒服，就轻轻地把她抱进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睡。她脸上压出了几条红痕，睡得很深，纳兰明珠沉默地看着她好久。
薛姮醒来的时候，是感觉到自己被放到床上，身子先放稳了，抱着自己的手才抽回去。应该是纳兰明珠回来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就想到自己刚哄儿子睡觉，忙拉住要抽回去的手：“穆笃里……”
“他睡得好好的，没事。”纳兰明珠柔声说。
薛姮才清醒了过来，拉着纳兰明珠要他坐下：“您今天和靖海侯说话，是不是因为张廷玉？”
纳兰明珠嗯了声，薛姮正想再问什么，他却站起身说：“我先去洗漱再过来。”
薛姮只能把话咽回去，叫婆子打热水。等纳兰明珠收拾好准备要睡了，看到她还半坐着等他，明明很困了，还强撑着精神在看书，眼睛都一眯一眯的打盹，看到他过来才合上书。
纳兰明珠躺到她身边准备要睡了，才被她拉住手臂：“我还要问您事情呢，您要对付皇上和张廷玉，成的把握大不大？”
婆子摄手摄脚吹灯出去了，薛姮看不太清楚，只看到他侧脸的轮廓。
他明明闭着眼，伸手却很准地按下她的头：“好了，你这么困该睡了。”
薛姮额头碰到他胸膛，有点羞恼，抓住他的大手用力掐了掐，觉得纳兰明珠又开始像以前一样，有话在瞒着她。对她这点力道，他却没什么反应的样子，依旧闭着眼一副我在睡觉随你闹的样子。
薛姮干脆整个人都靠到他怀里：“纳兰明珠，我不问清楚是不会睡的。”
他睁开眼叹了一声，薛姮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叫他的名字，他只能侧过身把她搂进怀里：“行吧，你问……我不一定回答。”
“您都设计好了，要靖海侯要帮您吗？最后要兵刃相见？”
靖海侯在左军都督府任要职，他手里也有私兵，薛姮猜测纳兰明珠找几个人来，就是因为料到最后会动用到兵权，那可不是小事！要是稍不注意就有性命之虞。
纳兰明珠在黑夜里看着她，伸出手缓缓摸她的头发，他不想骗她：“必要的时候会动干戈。”
“一定会动吗，能不能避免？”薛姮很清楚，一旦牵涉兵权，那肯定是你死我活的事。
纳兰明珠轻轻说：“这我不能决定。”
她心想这也的确是，自己也不该这么问，明知道这种事是一旦失手就会粉身碎骨，绝对不能有妇人之仁。薛姮拉住他的手，犹豫了一下：“要是太凶险的话，其实您可以求自保的……”
纳兰明珠摇头笑笑：“姮儿，若是你猎了一只老虎，老虎跟你说，你将它放归山林它就既往不咎，不会伤害你了，你相信吗？”
她当然不相信，张廷玉也不会信，而且纳兰明珠不会退缩的，薛姮心里只是还隐隐有这样的期待。
他让她好好躺下，夜里静静的，薛姮勉强地笑：“您也怕死吗？”
“当然怕死，”他也笑了，“你说谁不怕死呢？不过我是不会死的，我还要等你生个二儿子出来，还要教二儿子的哥哥读书识字。你原来求过我的事，我要是做不到，你心里还不怨我啊。”
“事成之后，我就封咱们的穆笃里为太子，穆笃里的弟弟为亲王。”
他这么一说，薛姮反倒有些放心了，还能说笑，应该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可怕吧。
纳兰明珠收紧搂着她腰的手，叹道：“行了，就是你不睡我也要睡了，我明天还有朝会。”
薛姮有点不好意思，确实打扰他休息：“你睡就是。”她靠着他也不再动了。
等她入睡，纳兰明珠却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她，怕自己还还想看，却已经永远看不到了。
他周密布置好的计划马上就要开始，要是其中有关节出错，挫骨扬灰都是轻的，这些都要等着看了。
胤禛穿了件略薄的褂子，外面才套了朝服，天气热得很早，就这样穿也不冷。
他坐得高，文武百官的神情就能尽收眼底，辅国公曾经告诉他：“您看那抬头看您的，肯定是升官不满三年的，那低着头的都是任满五年的，官大的人却都是平视前方，不卑不亢。”
他这么一看还真的觉得对。
像刚入职的侍郎、少卿，就端正地抬着头，而群辅尹泰、掌院学士高赞这些人就垂着眼看金砖铺的地面，不知道那地面有什么好看的。光亮得照得见人的影子，难道就是在看自己的影子？那怎么不回家照镜子呢，来上朝干什么。
而像张廷玉、纳兰明珠这些人，就平视着前方，无论是身后谁站出来上奏本，都不会回头看。
站在最末的年熙也是，他更过分些，站着都能打盹起来，年贵妃曾经说过他不讲规矩，那是说真的。
胤禛知道他为什么打盹，朝堂上的事这么无聊，大家都看着金砖的银子打发时间，怎么不打盹呢。
最后没有人上奏本了，殿头官才带头唱礼。
户部侍郎梁诗正最后却出列：“臣有本启奏。”
声音空荡荡地在殿内回响，张廷玉和纳兰明珠依旧没有动静。
胤禛让殿头官传话示意他继续说。
梁诗正慢慢说：“臣参河间盐运使强抢民女，谋害他人性命，后又怕事情败露，反诬刘大人清誉，其劣迹斑斑，罄竹难书！若是放其逍遥法外，着实情理难容！”
梁诗正的声音很坚定，殿内又空旷，声音听着有些振聋发聩。
那些低头看金砖的都抬起了头，满朝文武都露出相当惊讶的神色。
这个梁诗正——难不成是不要命了！事情都过去几个月了，提出来做什么？他难道不怕纳兰明珠恼羞成怒，痛下杀手不成？
若只是冲动，这也太冲动了些。
纳兰明珠却浑身僵硬，紧紧抿了嘴唇，侧头看了张廷玉一眼，梁诗正可是他手底下的人。
张廷玉好像也没明白发生什么事了，皱了皱眉，又用眼神示意他，自己也是不知情的。
胤禛道：“梁爱卿，你既不在刑部供职，也非是大理寺、都察院的人，怎么你管司庾的户部侍郎也要管这些事吗？”
梁诗正平静地说：“之所以是臣来说，是因为这些人尸位素餐，没人敢说个明白，也没有人敢管。今天臣偏要说——臣不仅要参纳兰江，还要参刑部尚书尹泰、大理寺少卿甄远道、都察院左右都御使……等人各一本，知情不报、包庇纵容，形同从犯！臣还要参当今的户部尚书纳兰大人一本，他连同大理寺少卿甄远道捏造刘子怡贪墨一事，就是为了替纳兰江开脱罪责，让刘大人去无可去之处！”
“纳兰大人这么多年辅佐皇上，本该是功劳不浅，如今却功高震主，玩弄权术，结党营私！这样劣迹斑斑，如何能再辅佐圣上英明！”到最后他更是激愤。
纳兰明珠刚开始还很生气，听到最后却垂下眼，平静下来。
以前不是没有人参过他，只是还没有捅到皇上这里就被拦下了，朝堂里总有些迂腐的老学究忧国忧民，要跳出来说话——而这些人一般死得最快。
胤禛还没有说话，被梁诗正点名的几个人出列，都是有本要奏。
这变故实在太突然，梁诗正说的话又是大家想了很久却不敢说的，胆子小的现在已经在浑身冒冷汗了，整个皇极殿内静得掉根针都听得到。
却看到胤禛摆摆手要上奏的几人：“等朕问清楚。”
他转向梁诗正，问道：“你说刘子怡是冤枉的，纳兰江确实有罪，可有证据？”
纳兰明珠眉毛一跳。
“微臣自然有，”梁诗正果断地道，“纳兰大人和甄大人密谈此事，有人亲耳听到，事情说得一清二楚。”
胤禛点点头，却没有提他参别人的事：“既然你手里有证据，那纳兰江又是真的有罪，你带着人去抓他就是，要是什么大理寺、都察院的人你都喊不动，那朕的京营八旗先借给你。”
他叫苏培盛：“去传京营的指挥使。”
大理寺、都察院的人听到这里，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连忙跪到地上。
二月里夜凉如水，屋子里却忙碌得很，几个桐木箱子打开，炕床上摆了好些东西，丫鬟正帮着拾掇。
“您觉得带哪个枕面的好？”卢青黛手里拿了两个枕面，有点犹豫不定，递给容若看，“这个鸭绿绒面靠着舒服，这个杭绸面的合欢绣得好看，拿来放在您的书房里也相称。”
容若正靠着床栏看书，其实他也没有看进去，他心里还想着揆越说的话。揆越不过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而他是嫡长房长子，这样的人本来他不用在意的。但是揆越的话说得很对，说得也相当尖锐，他的确不能这么下去，也会真的会连累薛姮。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说：“都挺好的。”又低下头看书。
卢青黛脸上的笑容一滞，觉得自己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怕他太冷淡，拉了拉他的衣裳，微笑着问：“这书里写了什么，就有这么好看，您都不理我。”
容若淡淡道：“我没有不理你。”
卢青黛就默默地低下头，慢慢收拾着手里那些东西，却一下子没有了高兴的感觉，也许容若根本不愿意自己跟着他去任上。也是啊，他去做县令还要带着她，肯定也是嫌弃她麻烦，毕竟是女人家的，她有什么地方惹得他不高兴了，自己都不知道。
“额娘说，让我跟您去任上是阿玛的意思，其实若是你不愿意，我可以和额娘说不去。”卢青黛轻轻地说，“免得麻烦。”
容若听后沉默好久：“这是阿玛的意思？”
卢青黛颔首，容若不再说话，手握着书页的指骨节都泛白了，片刻后才道：“我也没有不愿意你去，你不要去额娘面前说这些，我看你柜子里那些衣裳都没有收拾，你不带去吗？”
卢青黛笑着摇头：“那些料子太贵重，我跟着您去肃宁，穿着也不合适。”
容若道：“带着也没有关系，要是不出门就可以穿，你穿着也好看。”
卢青黛心中一动，抬起头看着他，他靠着床栏，侧脸十分清俊，而且沉稳，好像喜怒都不明显，对什么都很平淡，她也捉摸不透。
他就是这样的人，她总不能强求人家笑颜以对吧，卢青黛心里又说自己。
婆子拿了一匣子的首饰过来，问她是全部带走还是挑一些带去，卢青黛不再和容若说话，忙着要收拾东西了。
等晚上沐浴了，她看到他已经躺在床内侧，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犹豫，大红的罗帐她没有拆下来，拔步床雕着鸟兽繁花，十分精致。那床被褥上绣的是戏水鸳鸯，一只偏着头，啄另一只的脖子。
容若可能已经睡着了，闭着眼睛没有半点动静。卢青黛轻轻揭了被褥躺到床上，丫鬟就在外面放下幔帐，吹了蜡烛，槅扇也被关上了。
突然有人翻身抱住她，卢青黛惊得低呼一声，背抵着一个温热的胸膛，她很快就意识到什么，脸都热起来。
“东西都收拾好了？”他却只是抱着她问，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卢青黛却浑身僵硬，轻轻地说：“不知道您书房里那些书要不要带去。”
“我要用的书都拿过去了，不用带。”容若回答。
卢青黛本来就是随便找了话跟他说，但又觉得自己找的话不好，她又不是不聪明，就是在他面前总是显得愚笨。这么被他抱着，浑身都在发热，两人睡觉一向是分被褥，他又规矩得不越雷池一步，从来不会这么亲昵，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
隔了好久的沉默，卢青黛才说：“我带了些银票过去，不知道钱够不够使。”
“有我在，总不会饿着你，”容若闭上眼睛说，“睡吧。”
就这么睡着了，明天起来她肯定要腰酸背痛，卢青黛心里想，却什么都没有说，就算是要腰酸背痛，她都舍不得说。虽然觉得不舒服，她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容若走之前，纳兰明珠连夜和他说了话，一直谈到凌晨。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是容若早上出来的时候，脸色却有些苍白。
纳兰明珠只是跟他说了几句话，唯余的是他的震惊和思考。
“其实你也知道我为什么让卢氏跟你去，你现在都这么大了，凡事自己要学会思量，不过有些时候，面上看到的东西未必是真的。你还太年轻，需要安静下来想。”
“你三叔被软禁的事你知道，很多人都在猜为什么我要这么做，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软禁他，他背叛了叶赫那拉家……因为某些原因，不只是因为你三叔，现在叶赫那拉家有一场很大的危机，你们离开北直隶是好事，就算是我有事，你也有反应的余地。”
“不用问我究竟有什么事，你不能插手。”
“你以后好好为官，要是我真的会出事，你最好还是致仕，不然以后你的前程会相当艰难，但你要坚持为官我也不会管你，路是你自己选的。”
纳兰明珠静静地看着他：“我虽然怒其不争，却始终是你的阿玛，能为你打算的已经打算了。”
容若听得十分混乱，其实他已经察觉到家里有问题，宁辉堂增多的护卫，阿玛手底下的人频繁的来往，远在陕西的赵怀被调回来。
肯定有大事要发生了，他抿了抿嘴唇，突然觉得肩上沉重。叶赫那拉家将有大难，他却还在想些儿女私情的事，着实浅薄。
半晌后才说：“我知道了，阿玛。”
他插不上手的事，只能听从阿玛的话，在他的心里，阿玛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阿玛。
纳兰明珠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儿子，他也是真的成人了，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一定要学会处事不惊，不然谁都帮不了他。
纳兰明珠一直都这么觉得，他这个儿子不缺才学，但是经历太少了，也许这下才能真的让他成长，想了一会儿，他又取了个东西给他，容若把那东西紧紧握在手里。
容若和卢青黛后天就去任上，卢青黛就带了两个丫鬟两个婆子，箱子却装了两个马车。
薛姮只送他们出垂花门，纳兰露舍不得哥哥，哭哭啼啼送到影壁。
纳兰明珠没有去送，等薛姮回来就看到他在书房里和谁在说话，等走近了才发现是个很年轻的男子，长得算是俊朗，却穿了件宝蓝色吉纹的直裰，看上去十分贵气。
纳兰明珠没料到她回来的这么快，只能指了指跟他说话的男子：“这位是靖海侯施琅。”
早闻其名却不见其人，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而且器宇轩昂。
薛姮屈身行礼，施琅笑眯眯地说：“夫人不用客气，我和端范从穿开裆裤就有交情，他小时候做什么坏事不想承认，都是我帮他兜着。”
纳兰明珠笑道：“你说反了吧？”
施琅能进里面来，必定是有要事和纳兰明珠说，薛姮不好多打扰，就只笑笑：“妾身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她走进抄手游廊里，纳兰明珠却叫住跟在后面画眉：“夫人的药我已经让小厨房熬好了，就在炉子上温着，你记得端给夫人喝。”
画眉屈身应诺，施琅在一旁看着，啧了一声：“难怪要藏着不给我看啊，你这也管得太紧了，人家喝药都要说。”
纳兰明珠只是笑笑，又说：“行了，找你来是说正事的，进来再说。”
施琅脸上也严肃起来：“端范，你没有足够的把握可不要做这事，实在是太冒险了！”
“不冒险又能怎么办，”纳兰明珠端了茶杯给施琅沏茶，“寻常的办法奈何不了张廷玉，朝堂上的根基我也跟他旗鼓相当，也不算险中求胜。”
施琅接了茶也没有喝：“我明白，你也知道兵权为重，这些年里虽你然没有掌控兵部，实际上在兵部的权力很大。八旗军分裂几派，我这派算是你的，左军都督府更是你们家势力最集中的地方。”
看到纳兰明珠的手指轻扣桌面，施琅停下，纳兰明珠心里都知道，不用他说这些。
“反正我跟着你做事就行了！我也看那老贼不舒服，虽然谋略我不行，但是带兵也是可以的。”施琅又一脸无所谓，“那个老匹夫，沙场上还敌得过我不成？”
纳兰明珠笑了笑：“用不着你带兵，你是施家的独苗，你要是有个意外，让老夫人怎么办？”
施琅有点意外：“端范，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了跟着你出生入死的，我施琅说话什么时候反悔过——”
纳兰明珠抬手，示意他先停下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只嘱咐你一件事：要是事情败露了，我有闪失，我想你护叶赫那拉家一个安宁，或者是迁出京城，远离北直隶都可以，要是其他几房不想离开就算了。我已经让人在杭州置办宅子，你暗中送想出去的人出去。”
覆巢之下无完卵，纳兰明珠已经在算计自己失败后的事了，施琅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喉咙哽了团气，上不了下不去，很不舒服。
端范不让他跟着做事，其实是为了他好，他也是真的信任他，才把家人交到他手上，这份嘱托重如山。
他回来的时候薛姮哄穆笃里睡着了。
她自己也靠着小床阖眼，应该已经梳洗过了，青丝只是松松绾了低髻，什么珠翠都没有戴，她平时觉得自己年轻压不住场，总是戴一些显老的首饰，这样脂粉未施的样子显得有些稚气。
脸颊粉嘟嘟的，好像有层绒光一样。
他没有喊她，静静坐下来，想她这样靠着睡会不舒服，就轻轻地把她抱进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睡。她脸上压出了几条红痕，睡得很深，纳兰明珠沉默地看着她好久。
薛姮醒来的时候，是感觉到自己被放到床上，身子先放稳了，抱着自己的手才抽回去。应该是纳兰明珠回来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就想到自己刚哄儿子睡觉，忙拉住要抽回去的手：“穆笃里……”
“他睡得好好的，没事。”纳兰明珠柔声说。
薛姮才清醒了过来，拉着纳兰明珠要他坐下：“您今天和靖海侯说话，是不是因为张廷玉？”
纳兰明珠嗯了声，薛姮正想再问什么，他却站起身说：“我先去洗漱再过来。”
薛姮只能把话咽回去，叫婆子打热水。等纳兰明珠收拾好准备要睡了，看到她还半坐着等他，明明很困了，还强撑着精神在看书，眼睛都一眯一眯的打盹，看到他过来才合上书。
纳兰明珠躺到她身边准备要睡了，才被她拉住手臂：“我还要问您事情呢，您要对付皇上和张廷玉，成的把握大不大？”
婆子摄手摄脚吹灯出去了，薛姮看不太清楚，只看到他侧脸的轮廓。
他明明闭着眼，伸手却很准地按下她的头：“好了，你这么困该睡了。”
薛姮额头碰到他胸膛，有点羞恼，抓住他的大手用力掐了掐，觉得纳兰明珠又开始像以前一样，有话在瞒着她。对她这点力道，他却没什么反应的样子，依旧闭着眼一副我在睡觉随你闹的样子。
薛姮干脆整个人都靠到他怀里：“纳兰明珠，我不问清楚是不会睡的。”
他睁开眼叹了一声，薛姮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叫他的名字，他只能侧过身把她搂进怀里：“行吧，你问……我不一定回答。”
“您都设计好了，要靖海侯要帮您吗？最后要兵刃相见？”
靖海侯在左军都督府任要职，他手里也有私兵，薛姮猜测纳兰明珠找几个人来，就是因为料到最后会动用到兵权，那可不是小事！要是稍不注意就有性命之虞。
纳兰明珠在黑夜里看着她，伸出手缓缓摸她的头发，他不想骗她：“必要的时候会动干戈。”
“一定会动吗，能不能避免？”薛姮很清楚，一旦牵涉兵权，那肯定是你死我活的事。
纳兰明珠轻轻说：“这我不能决定。”
她心想这也的确是，自己也不该这么问，明知道这种事是一旦失手就会粉身碎骨，绝对不能有妇人之仁。薛姮拉住他的手，犹豫了一下：“要是太凶险的话，其实您可以求自保的……”
纳兰明珠摇头笑笑：“姮儿，若是你猎了一只老虎，老虎跟你说，你将它放归山林它就既往不咎，不会伤害你了，你相信吗？”
她当然不相信，张廷玉也不会信，而且纳兰明珠不会退缩的，薛姮心里只是还隐隐有这样的期待。
他让她好好躺下，夜里静静的，薛姮勉强地笑：“您也怕死吗？”
“当然怕死，”他也笑了，“你说谁不怕死呢？不过我是不会死的，我还要等你生个二儿子出来，还要教二儿子的哥哥读书识字。你原来求过我的事，我要是做不到，你心里还不怨我啊。”
“事成之后，我就封咱们的穆笃里为太子，穆笃里的弟弟为亲王。”
他这么一说，薛姮反倒有些放心了，还能说笑，应该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可怕吧。
纳兰明珠收紧搂着她腰的手，叹道：“行了，就是你不睡我也要睡了，我明天还有朝会。”
薛姮有点不好意思，确实打扰他休息：“你睡就是。”她靠着他也不再动了。
等她入睡，纳兰明珠却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她，怕自己还还想看，却已经永远看不到了。
他周密布置好的计划马上就要开始，要是其中有关节出错，挫骨扬灰都是轻的，这些都要等着看了。
胤禛穿了件略薄的褂子，外面才套了朝服，天气热得很早，就这样穿也不冷。
他坐得高，文武百官的神情就能尽收眼底，辅国公曾经告诉他：“您看那抬头看您的，肯定是升官不满三年的，那低着头的都是任满五年的，官大的人却都是平视前方，不卑不亢。”
他这么一看还真的觉得对。
像刚入职的侍郎、少卿，就端正地抬着头，而群辅尹泰、掌院学士高赞这些人就垂着眼看金砖铺的地面，不知道那地面有什么好看的。光亮得照得见人的影子，难道就是在看自己的影子？那怎么不回家照镜子呢，来上朝干什么。
而像张廷玉、纳兰明珠这些人，就平视着前方，无论是身后谁站出来上奏本，都不会回头看。
站在最末的年熙也是，他更过分些，站着都能打盹起来，年贵妃曾经说过他不讲规矩，那是说真的。
胤禛知道他为什么打盹，朝堂上的事这么无聊，大家都看着金砖的银子打发时间，怎么不打盹呢。
最后没有人上奏本了，殿头官才带头唱礼。
户部侍郎梁诗正最后却出列：“臣有本启奏。”
声音空荡荡地在殿内回响，张廷玉和纳兰明珠依旧没有动静。
胤禛让殿头官传话示意他继续说。
梁诗正慢慢说：“臣参河间盐运使强抢民女，谋害他人性命，后又怕事情败露，反诬刘大人清誉，其劣迹斑斑，罄竹难书！若是放其逍遥法外，着实情理难容！”
梁诗正的声音很坚定，殿内又空旷，声音听着有些振聋发聩。
那些低头看金砖的都抬起了头，满朝文武都露出相当惊讶的神色。
这个梁诗正——难不成是不要命了！事情都过去几个月了，提出来做什么？他难道不怕纳兰明珠恼羞成怒，痛下杀手不成？
若只是冲动，这也太冲动了些。
纳兰明珠却浑身僵硬，紧紧抿了嘴唇，侧头看了张廷玉一眼，梁诗正可是他手底下的人。
张廷玉好像也没明白发生什么事了，皱了皱眉，又用眼神示意他，自己也是不知情的。
胤禛道：“梁爱卿，你既不在刑部供职，也非是大理寺、都察院的人，怎么你管司庾的户部侍郎也要管这些事吗？”
梁诗正平静地说：“之所以是臣来说，是因为这些人尸位素餐，没人敢说个明白，也没有人敢管。今天臣偏要说——臣不仅要参纳兰江，还要参刑部尚书尹泰、大理寺少卿甄远道、都察院左右都御使……等人各一本，知情不报、包庇纵容，形同从犯！臣还要参当今的户部尚书纳兰大人一本，他连同大理寺少卿甄远道捏造刘子怡贪墨一事，就是为了替纳兰江开脱罪责，让刘大人去无可去之处！”
“纳兰大人这么多年辅佐皇上，本该是功劳不浅，如今却功高震主，玩弄权术，结党营私！这样劣迹斑斑，如何能再辅佐圣上英明！”到最后他更是激愤。
纳兰明珠刚开始还很生气，听到最后却垂下眼，平静下来。
以前不是没有人参过他，只是还没有捅到皇上这里就被拦下了，朝堂里总有些迂腐的老学究忧国忧民，要跳出来说话——而这些人一般死得最快。
胤禛还没有说话，被梁诗正点名的几个人出列，都是有本要奏。
这变故实在太突然，梁诗正说的话又是大家想了很久却不敢说的，胆子小的现在已经在浑身冒冷汗了，整个皇极殿内静得掉根针都听得到。
却看到胤禛摆摆手要上奏的几人：“等朕问清楚。”
他转向梁诗正，问道：“你说刘子怡是冤枉的，纳兰江确实有罪，可有证据？”
纳兰明珠眉毛一跳。
“微臣自然有，”梁诗正果断地道，“纳兰大人和甄大人密谈此事，有人亲耳听到，事情说得一清二楚。”
胤禛点点头，却没有提他参别人的事：“既然你手里有证据，那纳兰江又是真的有罪，你带着人去抓他就是，要是什么大理寺、都察院的人你都喊不动，那朕的京营八旗先借给你。”
他叫苏培盛：“去传京营的指挥使。”
大理寺、都察院的人听到这里，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连忙跪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