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初夏的时候,薛鼎臣从西宁办事大臣衙门带回一个消息:西宁城区要举办对新上任的朝廷官员的欢迎仪式,用大礼迎接。各大寺庙、活佛、喇嘛、札巴、藏族土官,乃至官寨里的头人和科巴们都要倾巢出动。

    经堂里鼓声阵阵,官寨上缭绕着香烟,院子里和官寨前的广场上拴满了汗水淋淋的马匹,头人们带着各自的人马从四村八寨赶来。

    宝蟾给薛暮擦了石榴籽胭脂,拿石黛描眉,头发上抹了桂花油,梳成雅致简单的凌虚髻,再掰一小块清新口气的薄荷饼子,含在嘴里。又换了一身西瓜红对襟常服袍,插一支缀着珍珠流苏的点翠侧凤步摇,耳间戴一对瓜果枝叶环。

    薛暮由德吉扶着,跟着薛鼎臣,在管家曲扎的带领下,一起从楼上下来,薛家的大队人马就出发了。

    薛鼎臣骑一匹黑马走在一队棕马中间,身穿马蹄绣吉服袍,腰间却是巴掌宽的银腰带,脑后新结的小辫油光可鉴。

    薛暮的马比所有马都要膘肥体壮,步伐矫健,她脊背僵硬地骑在马上,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德吉在前替她牵马,她刚和乌雅氏走到并排的位置,人们就为三匹漂亮的马欢呼起来。

    欢呼声里,阳光照耀着前面的大路,一家三口并肩向前,薛暮以为母亲会紧张,但她并没有,甚至对欢呼的人群挥动手中挂着红缨的鞭子。

    驰过一道山丘,薛鼎臣咳嗽一声,低声对跟从的曲扎说:“先停下,我想喝口水。”

    曲扎转身对后面的人喊了一声,立即有好几个男人一溜小跑,脚后带起一股烟尘,在他的马前跪下,从怀里勾出各种各样的酒具。

    曲扎不客气地把那些不洁的酒具一一挡开,那些被拒绝的人难过得跟什么似的。

    薛鼎臣从一个做成鸟形的酒壶中解渴,擦嘴的时候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躬下细长的腰回答:“银匠次杰。”

    “你的打银手艺怎么样?”

    “我的手艺不好。”这人不紧不慢地说。

    本来薛鼎臣理该赏他点什么,却只是淡淡道:“好了,你下去吧。”

    曲扎提醒他:“老爷,您要不要赏他点什么?”

    薛鼎臣皱眉:“如果他少看我夫人一眼的话。”

    薛暮在后面听得哭笑不得,递给德吉一个银锞子,让她悄悄给银匠送去。离开京师后,父亲的变化真是不小。

    迎客的帐篷扎在官寨十里开外。

    男人们要表演骑术和枪法,不同寺庙的喇嘛们要进行鼓乐和神舞表演,这在他们也是一种必须下大力气的一种竞争,平心而论,王权统治阶级是喜欢喇嘛之间有竞争的,不然他们的地位简直太崇高了。

    这里整只羊刚下到锅里,茶水刚刚飘出香味,油锅里刚刚起出各种耳朵形状的炸面食,就看见山梁上一炷、两炷、三炷青烟冲天而起。帐篷里外立即铺起地毯,地毯前的矮几前摆上各种食物。

    几声角号,一股黄尘,马队就冲到近前,然后是一队手捧哈达的百姓,其中有几位声音高亢的歌手,然后是一群手持法海螺与唢呐的喇嘛。

    薛鼎臣领着妻女在路上依次受到这三批人的迎接,薛暮听到了炮声,那是马队放的,具有礼炮的性质,再后来是老百姓的歌声,悠远的海螺和欢快的唢呐响起。

    薛鼎臣摘下头上的梁帽对着人群挥舞,哗啦一声,一大群化外之民就在深绿的草地上跪下了。家奴们弓着腰把地毯滚到马前,两个小家奴立即四肢着地摆好下马梯了。人们浩浩荡荡地迎到衙门,薛鼎臣与几位同僚汇合,女眷们被侍女领到侧殿进席。

    薛暮在众小姐聚集的厅堂随意选了个角落坐下,最后一个侍女姗姗来迟,后面跟了一位骨瘦如柴的女子,约莫二十岁的模样,四肢消瘦如柴,像细细的竹竿,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折断。衣衫飘动,出步甚小,嘴唇很薄,面呈菜色,连说话都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薛暮猜这应该就是达鼐的独女,达家独女达舒胭。

    她的座位正好和达舒胭相邻,便小声问她:“姐姐可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喝点红景天?”

    达舒胭上下扫了她一眼,细细的眉头拧成一个结,喝道:“你是哪家的小姐,这么不懂规矩,瞎说什么?想作死吗?”

    原来这达家小姐今年方十七岁,亦颇识得几个字,若论心中的邱壑经纬,颇步薛大夫人的后尘。只吃亏了一件,从小时生母早亡,又无同胞兄弟姐妹,继母因有心捧杀,娇养溺爱,不啻珍宝,凡女儿一举一动,继母皆百依百随,因此未免娇养太过,竟酿成个盗跖的性气。

    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在家中时常就和丫鬟们使性弄气,轻骂重打的。

    今日在青海苦寒之地,仗着父亲是地方大官,自然比不得作女儿时腼腆温柔,须要拿出威风来,才钤压得住人。

    薛暮闻言才惊觉,自己从小被教育要坚守的礼数早在来青海的几个月,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一时有些羞愧,赔笑道:“鄙名薛暮,家父是都察院巡检,是我出言不逊冒犯了姐姐,望姐姐宽宏大量,宽恕则个。”

    “你这喊得是哪门子姐姐呀,我家里又无妹妹,你来凑什么热闹了?”达舒胭仰起脸,露出轻蔑的神色:“巡检官罢了,也不是什么大官,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不知礼数,你可知我父亲是谁?”

    这样的明枪和薛姮式的暗刺各有各的烦人之处,薛暮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动过心眼了。她总算明白索朗和达娃他们为什么会讨厌达舒胭了,她们两个说到底都是从京师千里迢迢迁到边塞的,同是天涯沦落人,又何必这样彼此苦苦为难。

    达舒胭自然不会想到这一层,今日有她父亲为她撑腰,又是薛暮先理亏,她早就因为乌雅家在京城行商蒸蒸日上的事看薛家不顺眼,自然是视作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怎肯轻轻放过薛暮。

    “凡事不论官位高低,但在个理字,我也是为姐姐着想,今日是藏族同胞为我们举办的欢迎会,姐姐这样恐怕会惊动众位大人,若是被皇上知道了,龙颜因此震怒,又岂是你我可以担当起的?即便圣驾未惊,若传到他人耳中,坏了姐姐贤良的名声,更丢了咱们汉人的脸面,如此得不偿失,还望姐姐三思。”

    薛暮搬出皇帝来吓唬她,言毕,躬身屈膝谢罪。

    达舒胭益发凶狠,轻启红唇,“呸”地一声将一口口水唾在薛暮的面上。奇耻大辱让她瞬间紧紧闭上双目,迅速转开的脸并不能避开她蓄意的唾面之辱,那一口口水落在了薛暮的耳侧。

    见德吉等人不敢上前阻止,达舒胭愉快地笑了,得意而放肆,一边笑一边道:“我记住你了,以后给我小心点。”

    薛暮冷冷转过脸,用力盯着她带笑的脸,达舒胭被她的目光震慑,不免有些害怕,一时讷讷,很快又嗤笑着道:“别瞪着我呀,难道当自己是你姐姐慧妃吗?”

    “达姐姐貌美动人,见过姐姐之人才会念念不忘。”薛暮道。

    达舒胭神色不豫,“哼”一声便走,直坐到另一侧席间。偷偷往这边看的众女眷这才转过眼去,互相窃窃私语起来。

    薛暮默默坐下,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下等奴才经过,冷漠、好奇而轻蔑的目光扫视过。垂首站在她身后的德吉见此状况,悄悄伏在她耳边说:“达小姐今天心情不大好,您别往心里去。”

    薛暮掏出手帕擦了擦耳朵,看了她一眼,这位单纯的女管事局促不安地低下头,她道:“好,谢谢你。”

    回到家,薛暮刚想换身舒适的衣裳,午睡一会儿,不成想姜道隐和达娃早已在落雁庭门口等着她了。

    “姜道隐!”薛暮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出来,“我刚才找你都找不到,你应该陪我去参加欢迎仪式,那个达舒胭跟我结上梁子了!”

    “嗐,我不是跟达娃去她家尝草花茶了嘛。”姜道隐忙跟上来,问:“怎么了怎么了?她干什么了?”

    “我看她面呈菜色,好心关心两句,她不但不领情,反而骂我作死,还唾我。”薛暮嘟囔着。

    “别理她,那人就会胡言乱语,下次她再骂你,你叫我过去教训她。”达娃一副护犊子的架势。

    薛暮看到达娃卓嘎这般亲热,心里不由一暖,达娃的脾气比较急躁,很容易冲动,遇上这种事却肯替她出头。

    “好了,你们今天来我这儿干什么?不会又是来蹭糕点的吧?”

    姜道隐一拍脑门:“这回还真不是,塔尔寺明天要举行辩经大会,咱们一起去凑个热闹。"

    薛暮一愣:“我又不懂这些,去那儿干嘛?”

    “你们汉人不是很擅长读书写字吗?去看看呗,这回的辩经会连仁波切都要参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去听呢。”

    云丹多吉在藏族人心中确实地位非凡。

    “反正,”达娃勾住她的肩,“反正我已经叫寺里的扎仓群则给咱们留好位置了,你已经拒绝过一次酥油花会了,这次可抵赖不得。”

    “……真是拿你们没辙。”薛暮无奈,只得由着他们去了。

    辩论是早期宗派争夺民众的主要方式。在遥远的天竺国,辨经非常惨烈,失败者往往就会销声匿迹,有人会割掉自己的舌头,有人甚至不惜自杀。轻一点的,必须改换门庭、拜胜者为师。而胜利者则会一战成名,万众瞩目,结果当然是信徒云集,得到国王的尊崇和大量布施,成为一代宗师。唐太宗时期的玄奘法师在西域和天竺就赢过好几场辨论,名声大震。

    第二天薛暮直睡到午日高悬,故意磨磨蹭蹭地换了身不出挑的白鹭色花素绫夏氅衣,随意将一半头发侧绾起来,插几朵茉莉通草绒花,剩下的散发拢在胸前,揽镜自照,竟有几分清丽美人的模样了。

    她本来盼望抵达塔尔寺时辩经就结束了,可令她失望的是,辩经甚至还没开始,前来听经的百姓与香客们摩肩接踵,将露天辩经场围得水泄不通,孟加活佛端坐于台前,正襟危坐,双手合十,口中诵念不停。

    达娃和姜道隐早早就站到最里圈等着,薛暮觉得无聊,让宝蟾去买烤青稞饼,自己干脆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寺里漫无目的地游走起来。

    这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的脑海里会现出这样的字眼。塔尔寺桑烟袅袅的转经道上,他一下一下地推动着金色的玛尼筒,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却不显得刺耳,阳光随着它的节奏时不时跃动着金子似的碎光。

    薛暮不由地停住脚步,远远望着那位身披绛红色袈裟的活佛。日光柔柔地染动他的眉角,云吉轻轻启齿,吟诵出细碎的经文。金色的光束,穿过唐柳虬曲盘错的枝节,照映在他清俊的面庞上。

    一阵风吹过,拉动色泽浓烈的香布,发出唏嗦的扑打声,带有几分醉人的温柔。他捻动手下的念珠,一步一步地朝前走来。薛暮就那么直直地盯着,脑子里思绪完完全全留成空白,只觉得轮架上的玛尼筒如同在他周身的阳光,飞速耀眼地旋转着。

    蓦地,云吉若有所觉地抬起头,身形一顿。她看到他身后的蓝天一碧如洗,几丝细长的云在山坳依稀的天边飘浮着。他朝薛暮微微颔首,缭绕的桑烟遮不住他眼底的清亮。

    薛暮觉得心脏在喉咙口跳,在太阳穴上跳,手指尖,眼皮上,睫毛尖到处传导着心脏的跳动。

    她下意识后退两步,意识到后赶紧止住步子,如梦初醒般转身飞也似地离开了。

    谁知道他这时候不去准备辩经,跑到转经筒这儿做什么!

    一直跑到一处无人的角落,薛暮才稍稍喘了口气,懊恼地摸一摸脸,才感受到滚烫的热度。

    她怎么突然又看呆了?是在对着人家犯花痴吗?她不禁暗骂了自己两声,真是丢尽脸面,赶紧甩开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

    薛暮叹了口气,拣了块干净的石阶子坐下,午后的日光直直地逼在九间殿的金顶上,沉浸在佛家少有的慵懒之中。凹凸不平的石阶,坐落有序的僧舍,粗糙的石灰墙,还有圈着寺庙一周的参天古树,薛暮微微闭上眼,心头柔软地荡漾。

    她又嗅到空气中交织着松脂与酥油的混合味了,记不清用了多长时间去熟悉这种特属于青藏高原的味道,现在闻来,便觉得多了几分香气与享受。

    薛暮顺着台阶往上走,这条山路坡度极大,距离又远,她没走几步就已经呼哧带喘了。一心想找棵树来庇庇荫,往周围看了一圈,忽然瞥见一个小札巴正坐在台阶上研读经书,看上去才十一二岁。

    札巴是指普通僧人,比喇嘛的地位要低。

    薛暮慢慢靠过去,阳光斑斑点点地照在他有些泛黄的经书上,咦,奇怪,书上的好像不是藏文。她皱了皱眉,凑近了仔细地瞧,竟然是汉语!

    小札巴若有所觉地转过头,见薛暮是个女子,不禁吓了一跳,赶忙从台阶上站起来,双手合十向她行礼,嘴上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薛暮忍不住笑出来,示意他坐下,用汉语问:“你是汉人吗?”

    “我,我阿爸是汉人,”他不敢看她,用不太标准的汉语问:“你也是汉人吗?”

    “是的。”

    他终于敢抬头直视她,然后很开心地笑了,不一会儿又红着脸低下头去:“对不起,我的汉语讲得不好。”

    薛暮眼珠一转:“这样吧,我可以教你汉语。”

    他一听,眼睛顿时亮起来。

    “不过你得……我想跟你问一个人的事。”

    小札巴有些奇怪地问:“谁呀?”

    薛暮话到嘴边,发现竟然有些难以启齿:“呃,就是六世,六世达丨赖,仓央嘉措。”

    “问这个做什么?”札巴挠了挠光脑门:“不过六世的事,你实在没必要问我,你从大街上随便找个人出来都知道。”

    他突然笑起来:“不过有些倒是秘辛呢……”

    “晋美,你在闲聊什么!”

    话犹未了,就被一声严厉的呵斥打断,一位老喇嘛拄着拐杖从另一条路走来,打断他们的话。

    晋美短促地咕哝了一句藏语,赶紧站起身跑到师父身边去。

    薛暮忙起身行礼,老喇嘛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随后带着晋美向僧舍间的夹道走去。晋美远远地朝她施礼,她回了个微笑。

    等慢悠悠踱步回辩经场后,辩经才刚开始。主角登场了,一方是身披褐红色袈裟、黄绸缎堆嘎的云丹多吉,露出一条小麦色的结实的臂膀。另一方是身着浅蓝绒袍的中年男子,大腹便便。

    年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啊,估计那中年男子也这么想,因为他正拿鼻孔瞧着眼前清朗挺拔的青年。

    两人同时领到一块小木片,分别进入沉思状,一柱香后,鼓敲响了。只见两人迅速开始向对方发问,不过好像是云吉占了先机,年轻是好,反应灵敏。两人语速都相当快,你讲一句对方立马接上,下面的人都支着耳朵屏声静气,时不时露出“哦!”恍然大悟的表情和“嗯?”不知所云的表情。

    薛暮会注意到场外观众完全是因为她一个字也听不懂。他们一开口她就知道自己听不懂了,又是用藏语。于是只能观察表情的她,只好在脑中搜索有关辩经的背景。

    辩经是一种群体活动,几百个喇嘛一起拥进辩论场,两到四个人一组,一人主攻其余人守。攻方每发问一次,就动作夸张地拍手拉开起首式,兼带拉僧袍、甩佛珠、跺脚、表情狰狞。守方一般都团坐地上,神情激烈地抬手回应。整个辩经场充斥着叭叭叭的拍手声,翻飞的红色僧衣和喧杂的人声。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薛暮当然听不懂藏文,只是转来转去看他们丰富的肢体语言和表情。

    眼下虽然只有两人,也没有拍手造势,可是脸部表情依旧很丰富。只见红方越斗越勇,身体越来越向前倾,声音越来越响亮,而蓝方越来越蔫,身体越来越瘪,声音越来越轻,最后脸色发青,眼神迷离,额头渗出涔涔汗珠,扑倒在地向云吉做投降状。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孟加活佛也激动地站起来向云吉施礼,又一拍手,进来几十个弯腰驼背的侍者,抬着大箱小箱的东西,毫无疑问都是给胜方的奖赏。

    真是风光无限,年少得意,受到追捧的程度堪比骑马游街的状元郎,而云吉素来安静淡然的脸上,在那一天,满足的笑容也在嘴角挂了又挂。

    几个札巴不知说了句什么话,他有些犹豫,旁边几个年长的喇嘛却是相互应和。云吉见状,只得谦卑地行合十礼,紧接着立于众人中央,嘴角款款而动,面上的神情甚是柔和。

    他一定是在讲经吧?

    薛暮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紧追着他走动的身影,清俊的侧脸,展动的眉角,或深思,或微笑,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动作,都那么清氲雅静。或许他生来便是为了普渡众生,而于自身却并非凡世之作,样样俊逸出尘的人,又怎么会融于世俗呢?

    “唉……”薛暮悠悠叹了口气,声音小得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到,不料云吉竟似有所感地转过头来。

    两两目光相触,她的胸口顿时惊得一跳,慌忙瞥下眼来,拽了宝蟾的胳膊就走。脚下虽走得飞快,可那抹绛红色的身影仍在她视线范围之内,她自然没能鼓起勇气再回望一眼。

    等到终于远离人群,薛暮只觉得身上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脚步也不由得放缓了。旁边的宝蟾半点儿不问,也不看她,只是配合她的行速走着。薛暮心里七上八下,一时半会儿缓不回来,也没去注意她,就这么走了一会儿,心绪倒是安宁了。

    西宁的夏天怎么会那么热?四面八方紧裹着的闷丝毫没办法对付,氧气不足,她一个劲地流汗,鬓发被汗水浸湿,皮肤绯红滚烫。风像是固体一样用力往身上按挤,火烧火燎。

    这回出门忘了戴帷帽,薛暮只好在旁边的商铺里买了条做工劣质的大方纱巾,蒙在头顶。挡了没一会儿,手腕便举得僵硬,只好放下来,任由纱巾糊在脸上,刺鼻又难闻的纱布味钻进鼻子。

    宝蟾忽然拍了她一下,没有说话,只是双手合十,指了指云吉讲经的方向,又摇摇头,眼神里竟透着些怜悯。

    薛暮猜到宝蟾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云丹多吉是出家人,她一怔:“我知道。”见宝蟾仍看着自己,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知道的。”

    宝蟾见薛暮如此,便默默点头,没再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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