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扎抽着旱烟，不动声色听完薛暮的讲述后，不客气地把她一顿好训。他最生气的是两个汉人用大炮仗炸狼窝，他还从来不知道用炮仗炸狼窝有这么大的威力和效果。
曲扎捏着的银圆烟袋锅盖，在烟袋锅上抖出一连串的金属声响，抖着胡子对说：“作孽啊，你们几炮就把母狼炸了出来，比点火熏烟更厉害，母狼连刨土堵洞的工夫也没有了，藏野狼最怕火药味。要是你们炸的是一个有狼崽的洞，那一窝狼崽就都会跑出洞，让你们抓住。狼是要打的，可是不能这样打，以后再不能用炮炸狼窝，万万不能告诉马倌和别的人用炮炸洞，马倌都会让你们两个主子带坏了。”
薛暮没有想到老人会发这么大的火，曲扎的话也使她想到炸狼窝掏狼崽的严重后果。此法一旦普及，狼洞内的防御设施再严密，也很难挡住大爆竹的巨响和火药呛味。如果爆竹大量流入青藏高原，再加大药量，加上辣椒面，用于掏狼杀狼，那么称霸草原几万年的狼就难逃厄运了，藏野狼从此以后真有可能被斩尽杀绝。
她也有些害怕了，拿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阿翁您别生气，我向您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用炮来炸狼窝了，我们也保证不把这个法子教给别人。”
曲扎的脸部肌肉开始松弛：“我知道你打狼是为了护羊护马，可是护草原比护牛羊更重要。现在的小年轻马倌，成天赛着杀狼，不懂事理啊，农区的人来管草原牧区，真是瞎管。再往后，草原上人该遭罪了。”
德吉递给薛暮一碗尕面片，还特别把一小罐腌野韭菜花放到她面前。她跪在炉子旁，又给父亲添了一碗面片，对薛暮说：“小姐呀，我阿爸的话现在不大有人听了，让别人不打狼，可他自己也不少打狼，谁还信我阿爸的话？”
曲扎无奈地苦笑着，接过女儿的话问薛暮：“那你信不信阿翁的话？”
她赶紧保证：“我信，我真的信。”
“好啦，你累了几天，早点回去休息吧。”曲扎看薛暮还不想走，又说：“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把那窝狼崽掏出来？”
薛暮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这是我第一次掏狼崽，阿翁，您怎么也得让我成功一次嘛。”
“教你可以，可往后不要多掏了。”曲扎喝了一口甜茶，诡秘地一笑：“你要是不问你阿翁，你就别想再抓到那窝小狼崽了。我看，你最好饶了那条母狼吧，做事别做绝。”
薛暮着急地追问：“我怎么就抓不到小狼崽了呢？”
曲扎收了笑容说：“那个狼洞让你们炸了，这个狼洞又让你们钻过，洞里有了人味，洞口还让你们给堵了。母狼今晚准保搬家，它会刨开别的洞口钻进去，把小狼崽叼出洞，再到别处挖一个临时的洞，把狼崽藏起来。过几天它还会搬家，一直搬到人再找不到的地方。”
薛暮的心狂跳起来，忙问：“这个临时的洞好找吗？”
“人找不着，狗能找着，你的藏獒，还有两条黑狗都成，看来你真是铁了心要跟这条母狼干到底了？”
“阿翁，要不明天还是您老带我们去吧，我爹说他已经让狼给骗怕了。”
曲扎笑道：“我明天还要去北边遛套，昨夜里咱们下的夹子夹了一条大狼，我没动它。北边的狼群饿了，又回来了，我没准要把夹子都起了。这两天你要睡足觉，准备打围，这事最好等打过围再说。”
过了会儿，他口气松下来：“要不你们俩明天先去看看，狼洞味重，带着狗多转几圈，准能找着。新洞都不深，要是母狼把狼崽叼进另外一个大狼洞，那就不好挖了。掏狼崽还得靠运气，要是掏不着我再去，我去了，才敢让帕甲钻狼洞。”
帕甲十分老练地说：“你刚才说的那个洞卡子，我准能钻过去，钻狼洞非得快才成，要不就憋死了。今天你要是带我去，我准能把狼崽全掏出来。”
回到薛家四合院，薛鼎臣还在等她。薛暮将曲扎的判断和主意给他讲了两遍，薛鼎臣仍是一副很不放心的样子。
半夜，薛暮被一阵凶猛的狗叫声惊醒，竟然是二郎回来了，看来它没被狼群围住。她听到它仍在落雁庭外健步奔跑，忙着看家护圈，真想起来去给它喂食和包扎伤口，但是她已经困得翻不了身。二郎叫声一停，就又睡过去。
早上薛暮梳洗后，去葳蕤堂时，发现薛鼎臣正和旺秋在炉旁喝茶吃肉，商量掏狼崽的事。旺秋是薛家官寨的一个牛倌，二十四五岁，汉藏混血的农区出身，精明老成，是出了名的猎手。
薛鼎臣一大早就派许管事把旺秋请来，肯定是担心再次上当或遇险，就让道旺秋来当顾问兼侍卫。旺秋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猎手，他能来，掏到狼崽就多了几分把握。
他冲薛暮笑了笑：“小姐胆子够大，敢钻进狼洞去掏狼？你往后可得留神了，母狼闻出你的味，你走到哪儿，母狼就会跟到哪儿。”
薛暮吓了一跳，正在戴头箍的手都乱了套，忙说：“那咱们真得把那条母狼杀了，要不我还活不活了？”
旺秋大笑道：“我吓唬你呢，狼怕人，它就是闻出了你的味也不敢碰你。要是狼有那么大的本事，我早就让狼吃了。我十三四岁的时候也钻过狼洞，掏着过狼崽，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薛暮松了一口气，问：“你可是湟中的打狼模范，你这些年一共打死多少条狼？”
“不算狼崽，一共有六七十条吧，要算小狼崽，还得加上七八窝。”
“七八窝至少也得有五六十只吧？那你打死的狼快有一百二三十条了，狼没有报复过你？”
“怎么没报复？十年了，我家的狗让狼咬死七八条，羊就更多，数不清了。”
薛暮套好御寒的水獭皮单褂袍，急忙出门去看二郎，它正在圈门外吃一只已被剥了羔皮的死羊羔。春天隔三差五总有一些伤病冻饿死的羊羔，是很好的狗食，草原上的狗们只吃剥了皮的死羔，从来不碰活羔。
薛暮发现二郎一边啃着死羔，一边却忍不住去看圈里活蹦乱跳的活羔。她喊了它一声，它不抬头，趴在地上啃吃，只是轻轻摇了一下尾巴，而川川和伊勒早就冲过来，把爪子搭在她的肩膀上了。
宝蟾和拉姆已经给二郎的伤口扎上了绷带，但它好像很讨厌绷带，老想把它咬下来，还用自己的舌头添伤口。看它的那个精神，还可以再带它上山。
喝过早茶，吃过手把肉，姜道隐来访了，他听说薛家父女去掏狼崽的事，也想过一把瘾，这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
一行四人，带了工具武器和一整天的食物还有两只狗，向日月山方向跑去。这年的春季寒流，来势如雪崩，去时如抽丝。
四五天过去，阳光还是攻不破厚厚的云层，阴暗的草原也使牧民的脸上渐渐褪去了紫色，变得红润起来，而雪下的草芽却慢慢变黄，像被子里捂出来的韭黄一样，一点叶绿素也没有，连羊都不爱吃。
旺秋看了看破絮似的云层，满脸喜色地说：“天冻了这老些天，狼肚里没食了，昨夜咱们寨子里的狗都叫得厉害，大狼群八成已经过来了。”
四人顺着前一天两人留下的马蹄印急行了两个多小时，来到荆棘丛生的山沟。狼洞口中间的那把铁锹还戳在那里，洞口平台上有几个大狼的新鲜爪印，但是洞口封土和封石一点也没有动，看来母狼到洞口看到了铁锹就吓跑了。
两只狗一到洞边立即紧张兴奋起来，低头到处闻到处找，二郎更是焦躁，眼里冲满了报复的□□。薛暮伸长手，指了指附近山坡，喊了两声“啾啾”，狗立刻分兵两路，各自嗅着狼足印搜索去了。
四人又走到狼洞的另一个出口，洞口旁边也有新鲜的狼爪印，堵洞的土石也是原封不动。旺秋让他们三人再分头去找其他出口，四人还没转上两圈，就听到北边坡后传来二郎和川川的吼叫声。四人再也顾不上找洞，她连忙拔出铁锹，一起朝北坡跑去。
一过坡顶，四人就看到两只狗在坡下的平地上狂叫，二郎一边叫一边刨土，川川也撅着屁股帮二郎刨土，刨得碎土四溅。
旺秋大叫：“找着狼崽了！”
四人兴奋得不顾乱石绊蹄，从坡顶一路冲到两只狗的跟前，滚鞍下马，两只狗见主人来了也不让开身，仍然拼命刨土，二郎还不时把大嘴伸进洞里，恨不得把里面的东西叼出来。
薛暮走到二郎旁边，抱住它的后身把它从洞口拔出，眼前的场景使她差点泄了气：平平的地面上，只有一个小洞，和以前见的大狼洞差得太远了。洞口也没有平台，只有一长溜碎土，松松散散盖在残雪上，两只狗已经将这堆土踩得稀烂。
姜道隐一看就撇嘴：“这哪是狼洞啊，顶多是个兔子洞，要不就是獭子洞。”
旺秋不慌不忙地说：“你看，这个洞是新洞，土全是刚挖出来的，准是母狼把小狼搬到这个洞来了。”
薛暮表示怀疑：“狼的新洞也不会这么小吧，大狼怎么钻得进去？”
“这是临时用的洞，母狼身子细，能钻进去，它先把狼崽放一放，过几天它还会在别的地方，给小狼崽挖一个大洞的。”
姜道隐挥着铁锹：“管他是狼还是兔子，今天只要抓着一个活物，咱们就算没白来。你们躲开点，我来挖。”
旺秋马上拦住他：“让我先看看这个洞有多深，有没有东西。”
说完就拿起套马杆调了一个头，用杆子的粗头往洞里慢慢捅，捅进一米多道尔基就乐了，抬头冲薛暮说：“嗨，有东西，软软的，你来试试。”
薛暮接过杆子慢慢捅，果然手上感到套马杆捅到了软软有弹性的东西，她乐得合不上嘴：“有东西，有东西，要是狼崽就好了。”
薛鼎臣和姜道隐也接着试，异口同声说里面肯定有活物，但是谁也不敢相信那活物就是小狼崽。
旺秋把杆子轻轻地捅到头，在洞口握住杆子，然后把杆子慢慢抽出来，放在地上，顺着洞道的方向，量出准确的位置，然后站起身，用脚尖在量好的地方点了一下，肯定地说：“就在这儿挖，小心点，别伤了狼崽。”
薛暮抢过姜道隐手中的铁锹：“能有多深？”
旺秋用两只手比了一下说：“一两尺吧，一窝狼崽的热气能把冻土化软，可别太使劲。”
薛暮用铁锹清了清残雪，又把铁锹戳到地上，一脚轻轻踩下，缓缓加力，地面上的土突然哗啦一下塌陷下去。两只狗不约而同冲向塌方口，狂吼猛叫。薛暮感到热血冲头，一阵阵地发懵。
碎土砂砾中，一窝长着灰色茸毛和黑色狼毫的小狼崽，忽然显露出来。
“狼崽！狼崽！”三个来自京师的人停了几秒，都狂喊起来。
薛鼎臣和薛暮都傻呆呆地愣在那里，几天几夜的恐惧紧张危险劳累的工程，原以为最后一战定是一场苦战恶战血战，或是一场长时间的疲劳消耗战，可万万没有想到，最后一战竟然是一锹解决战斗。
两人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堆小动物就是小狼崽，那些神出鬼没、精通兵法诡道、称霸草原的藏野狼，竟然让他们端了窝，这一结局让他们欣喜若狂。
“我怎么觉着像在做梦，这窝狼崽真让咱们给蒙着了。”薛鼎臣拍着脑门。
姜道隐坏笑道：“没想到你们两个京师猫，居然碰到了藏地活狼崽。我攒了几天的武艺功夫全白瞎了，今天我本来打算大打出手的呢。”
薛暮蹲下身子，把盖在狼崽身的一些土块碎石小心地捡出来，仔细数了数这窝狼崽，一共七只。小狼崽比巴掌稍大一点，黑黑的小脑袋一个紧挨着一个，七只小狼崽缩成一团，一动不动。但每只狼崽都睁着眼睛，眼珠上还蒙着一层薄薄的灰膜，蓝汪汪的，充满水分，瞳孔处已见黑色。
旺秋老成地说：“这窝小狼生出来有二十来天，眼睛快睁开了。”
“狼崽是不是睡着了，怎么一动也不动？”
“狼这东西从小就鬼精鬼精的，刚才又是狗叫又是人喊，狼崽早就吓醒了，它们一动不动是在装死，不信你抓一只看看。”
薛暮生平第一次徒手抓活狼，有点犹豫，不敢直接抓狼崽的身子，只用姆指和食指小心地捏住一只狼崽的圆直的耳朵，把它从坑里拎出来。狼崽还是一动不动，四条小腿乖乖地垂着，没有一点张牙舞爪拼命反抗的举动，它一点也不像狼崽倒像是一只死猫崽。
小狼崽被拎到三人的面前，薛暮看惯了小狗崽，再这么近地看小狼崽，立即真切地感到了野狼与家狗的区别。小狗崽生下来皮毛就长得整齐光滑，给人的第一印象就非常可爱；而小狼崽则完全不同，它是个野物，虽然贴身长着细密柔软干松的烟灰色绒毛，但是在绒毛里又稀疏地冒出一些又长又硬又黑的狼毫，绒短毫长，参差不齐，一身野气，像一个大毛栗子，拿着也扎手。
狼崽的脑袋又黑又亮，像是被沥青浇过一样。它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可是它的细细的狼牙却已长出，龇出唇外，露出凶相。从土里挖出来的狼崽，全身上下散发着土腥味和狼臊气，与干净可爱的小狗崽简直无法相比。但在薛暮看来，这正是青藏高原的美丽之处。
薛暮一直拎着小狼崽不放，狼崽仍在装死，没有丝毫反抗，没有一息声音，她摸摸狼崽的前胸，里面的心脏却怦怦急跳，快得吓人。
“你把它放到地上看看。”旺秋说。
她刚把小狼崽放到地上，小狼崽突然就活了过来，拼命地往人少狗少的地方爬，那速度快得像上紧了发条的玩具汽车。川川三步两步就追上了它，刚要下口，被三人大声喝住。薛暮急忙跑过去把小狼崽抓住，装进帆布包里。川川非常不满地瞪着她，看样子它很想亲口咬死几只狼崽，才能解它心头之恨。
薛暮发现二郎却冲着小狼崽发愣，还轻轻地摇尾巴。
薛暮打开包，三人立刻兴奋得像是三个顽童，到京城郊外掏了一窝鸟蛋，几个人你一只我一只，抢着拎小狼崽的耳朵，一眨眼的工夫就把洞里的小狼崽全部拎到布包里。
薛暮把包扣好，挂在马鞍上，准备回撤。旺秋看了看四周：“母狼一定就在不远的地方，咱们往回走，要绕个大圈，要不母狼会跟到官寨去的。”
三人好像突然意识到危险，这才想起书包里装的不是鸟蛋，而是让汉人闻之色变的狼！
三人匆匆跨上马，跟着旺秋向西穿苇地，再向南绕碱滩，专走难留马蹄足迹的地方往家急行。一路上，三个外地人都有些紧张，不仅没有胜利的感觉，相反还有作贼于豪门的心虚，生怕事后发了疯的失主率兵追踪，跟他们玩命。
但薛暮想到了被母狼叼走的羊羔，心里稍稍感到一点平衡，她总算替被杀的羊羔报了仇。掏一窝狼就等于保一群羊，如果他们没有发现并掏到这七只狼崽，那么它们和它们的后代日后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牲畜。
“可是为什么藏民早已发明了这一快捷有效的灭狼战法，却仍然没有减缓狼灾呢？”薛暮向旺秋提出了这个疑问。
“狼太精了，它下狼崽会挑时候，都说狼和狗一万年前是一家，实际上狼比狗贼得不能比。狗每年在春节刚过半个月就下崽，可狼下崽，偏偏挑在开春，那时雪刚刚化完，羊群刚刚开始下羔。春天接羔是蒙古人一年最忙最累最打紧的时候，一群羊分成两群，全部劳力都上了羊群。人累得连饭都不想吃，哪还有力气去掏狼，等接完羔，人闲下来了，可狼崽已经长大，不住在狼洞里了。狼平时不住狼洞，只有在母狼下崽的时候才用狼洞。小狼差不多一满月就睁开眼，再过一个多月就能跟狼妈到处乱跑，这时候再去掏狼，狼洞早就空了。要是狼在夏天秋天冬天下崽，那时候人有闲工夫，大家都去掏狼崽，那狼早就让人给打完了。狼在开春下崽还有个好处，母狼可以偷羊羔，喂狼崽教狼崽。嫩羔肉可是狼崽的好食，只要有羊羔肉，母狼就不怕奶不够，就是下了十几只狼崽也能养活。”
薛鼎臣一拍马鞍：“以后我可再也不去掏狼窝了，今儿我回去就得睡觉，明天还得去衙门呢。”
他连连打哈欠，薛暮也突然感到困得不行，也想回落雁庭倒头就睡。但是狼的话题又使她舍不得丢掉，强打起精神问下去：“那，这儿的老牧民为什么都不太愿意掏狼崽？”
“我们都信佛教，藏传佛教，家家都得出一个人去当喇嘛，喇嘛行善，不让乱杀生，多杀狼崽也会损寿。”
离被掏的狼洞越来越远，但薛暮总感到背后有一种像幽灵一样的阴风跟随着她，弄得她一路上心神不宁，隐隐感觉到灵魂深处传来的恐惧和不安。
在京师长大、以前与狼和高原毫无关系的她，薛家嫡次女，薛暮，竟然决定了七条藏野狼的命运。
这窝狼崽的母亲太凶猛狡猾了，狼崽没准就是那条狼王的后代，或者是一窝藏野狼的优良纯种。
如果不是她锲而不舍的痴迷，这七条狼崽肯定能够躲过这一劫，健康长大，日后成为叱吒草原的勇士。然而由于她的到来，狼崽的命运彻底改变了，她从此与整个高原结下了不解之缘，也因此结下了不解之仇。
薛暮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大错，这件事不能告诉乌雅氏，更不能告诉云丹多吉，他肯定不会接受的，而且还会劝她把狼崽还回去。
回到官寨，已是午后。薛暮把装狼崽的包挂在墙上，四个人围坐炉旁，加火热茶，吃烤肉，一边讨论怎样处理这七只小狼崽。
旺秋说：“处理狼崽还用得着讨论吗，喝完茶你们来看我的，两分钟也用不了。”
薛暮知道自己马上就要面临那个最棘手问题——养狼。在她一开始产生养狼崽的念头时，就预知这个举动将会遭到几乎所有人的反对。无论从政治、信仰、民族关系上，还是从心理、生产和安全上来看，养狼绝对是一件居心叵测、别有用心的大坏事。
把小狼养起来，曲扎阿翁会不会再也不认她这个满汉混血的孙女了？云吉会不会再也不认她这个朋友了？
薛暮放下茶碗：“你可以把六条小狼崽处理掉，给我留一条最壮的公狼崽。我想养狼。”
旺秋一愣，然后像看狼一样地看着她，足足有十秒钟，才问：“小姐，你，你想养狼？”
拉姆给薛暮添了杯甜茶，转了转眼珠，道：“等狼长大了，让它跟母狗配对呗，没准能配出比边防站的狼狗还要好的狼狗来呢。到时候，小狼狗一生出来，准保牧民家家都来要。”
旺秋突然转出猎犬看到猎物的光芒，急急地喘着气说：“这个主意可真不赖没准能成！要是咱们有了狼狗，那打狐狸打狼就太容易了。说不定，将来咱们寨子光卖狼狗崽，就能发大财。”
曲扎捏着的银圆烟袋锅盖，在烟袋锅上抖出一连串的金属声响，抖着胡子对说：“作孽啊，你们几炮就把母狼炸了出来，比点火熏烟更厉害，母狼连刨土堵洞的工夫也没有了，藏野狼最怕火药味。要是你们炸的是一个有狼崽的洞，那一窝狼崽就都会跑出洞，让你们抓住。狼是要打的，可是不能这样打，以后再不能用炮炸狼窝，万万不能告诉马倌和别的人用炮炸洞，马倌都会让你们两个主子带坏了。”
薛暮没有想到老人会发这么大的火，曲扎的话也使她想到炸狼窝掏狼崽的严重后果。此法一旦普及，狼洞内的防御设施再严密，也很难挡住大爆竹的巨响和火药呛味。如果爆竹大量流入青藏高原，再加大药量，加上辣椒面，用于掏狼杀狼，那么称霸草原几万年的狼就难逃厄运了，藏野狼从此以后真有可能被斩尽杀绝。
她也有些害怕了，拿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阿翁您别生气，我向您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用炮来炸狼窝了，我们也保证不把这个法子教给别人。”
曲扎的脸部肌肉开始松弛：“我知道你打狼是为了护羊护马，可是护草原比护牛羊更重要。现在的小年轻马倌，成天赛着杀狼，不懂事理啊，农区的人来管草原牧区，真是瞎管。再往后，草原上人该遭罪了。”
德吉递给薛暮一碗尕面片，还特别把一小罐腌野韭菜花放到她面前。她跪在炉子旁，又给父亲添了一碗面片，对薛暮说：“小姐呀，我阿爸的话现在不大有人听了，让别人不打狼，可他自己也不少打狼，谁还信我阿爸的话？”
曲扎无奈地苦笑着，接过女儿的话问薛暮：“那你信不信阿翁的话？”
她赶紧保证：“我信，我真的信。”
“好啦，你累了几天，早点回去休息吧。”曲扎看薛暮还不想走，又说：“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把那窝狼崽掏出来？”
薛暮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这是我第一次掏狼崽，阿翁，您怎么也得让我成功一次嘛。”
“教你可以，可往后不要多掏了。”曲扎喝了一口甜茶，诡秘地一笑：“你要是不问你阿翁，你就别想再抓到那窝小狼崽了。我看，你最好饶了那条母狼吧，做事别做绝。”
薛暮着急地追问：“我怎么就抓不到小狼崽了呢？”
曲扎收了笑容说：“那个狼洞让你们炸了，这个狼洞又让你们钻过，洞里有了人味，洞口还让你们给堵了。母狼今晚准保搬家，它会刨开别的洞口钻进去，把小狼崽叼出洞，再到别处挖一个临时的洞，把狼崽藏起来。过几天它还会搬家，一直搬到人再找不到的地方。”
薛暮的心狂跳起来，忙问：“这个临时的洞好找吗？”
“人找不着，狗能找着，你的藏獒，还有两条黑狗都成，看来你真是铁了心要跟这条母狼干到底了？”
“阿翁，要不明天还是您老带我们去吧，我爹说他已经让狼给骗怕了。”
曲扎笑道：“我明天还要去北边遛套，昨夜里咱们下的夹子夹了一条大狼，我没动它。北边的狼群饿了，又回来了，我没准要把夹子都起了。这两天你要睡足觉，准备打围，这事最好等打过围再说。”
过了会儿，他口气松下来：“要不你们俩明天先去看看，狼洞味重，带着狗多转几圈，准能找着。新洞都不深，要是母狼把狼崽叼进另外一个大狼洞，那就不好挖了。掏狼崽还得靠运气，要是掏不着我再去，我去了，才敢让帕甲钻狼洞。”
帕甲十分老练地说：“你刚才说的那个洞卡子，我准能钻过去，钻狼洞非得快才成，要不就憋死了。今天你要是带我去，我准能把狼崽全掏出来。”
回到薛家四合院，薛鼎臣还在等她。薛暮将曲扎的判断和主意给他讲了两遍，薛鼎臣仍是一副很不放心的样子。
半夜，薛暮被一阵凶猛的狗叫声惊醒，竟然是二郎回来了，看来它没被狼群围住。她听到它仍在落雁庭外健步奔跑，忙着看家护圈，真想起来去给它喂食和包扎伤口，但是她已经困得翻不了身。二郎叫声一停，就又睡过去。
早上薛暮梳洗后，去葳蕤堂时，发现薛鼎臣正和旺秋在炉旁喝茶吃肉，商量掏狼崽的事。旺秋是薛家官寨的一个牛倌，二十四五岁，汉藏混血的农区出身，精明老成，是出了名的猎手。
薛鼎臣一大早就派许管事把旺秋请来，肯定是担心再次上当或遇险，就让道旺秋来当顾问兼侍卫。旺秋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猎手，他能来，掏到狼崽就多了几分把握。
他冲薛暮笑了笑：“小姐胆子够大，敢钻进狼洞去掏狼？你往后可得留神了，母狼闻出你的味，你走到哪儿，母狼就会跟到哪儿。”
薛暮吓了一跳，正在戴头箍的手都乱了套，忙说：“那咱们真得把那条母狼杀了，要不我还活不活了？”
旺秋大笑道：“我吓唬你呢，狼怕人，它就是闻出了你的味也不敢碰你。要是狼有那么大的本事，我早就让狼吃了。我十三四岁的时候也钻过狼洞，掏着过狼崽，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薛暮松了一口气，问：“你可是湟中的打狼模范，你这些年一共打死多少条狼？”
“不算狼崽，一共有六七十条吧，要算小狼崽，还得加上七八窝。”
“七八窝至少也得有五六十只吧？那你打死的狼快有一百二三十条了，狼没有报复过你？”
“怎么没报复？十年了，我家的狗让狼咬死七八条，羊就更多，数不清了。”
薛暮套好御寒的水獭皮单褂袍，急忙出门去看二郎，它正在圈门外吃一只已被剥了羔皮的死羊羔。春天隔三差五总有一些伤病冻饿死的羊羔，是很好的狗食，草原上的狗们只吃剥了皮的死羔，从来不碰活羔。
薛暮发现二郎一边啃着死羔，一边却忍不住去看圈里活蹦乱跳的活羔。她喊了它一声，它不抬头，趴在地上啃吃，只是轻轻摇了一下尾巴，而川川和伊勒早就冲过来，把爪子搭在她的肩膀上了。
宝蟾和拉姆已经给二郎的伤口扎上了绷带，但它好像很讨厌绷带，老想把它咬下来，还用自己的舌头添伤口。看它的那个精神，还可以再带它上山。
喝过早茶，吃过手把肉，姜道隐来访了，他听说薛家父女去掏狼崽的事，也想过一把瘾，这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
一行四人，带了工具武器和一整天的食物还有两只狗，向日月山方向跑去。这年的春季寒流，来势如雪崩，去时如抽丝。
四五天过去，阳光还是攻不破厚厚的云层，阴暗的草原也使牧民的脸上渐渐褪去了紫色，变得红润起来，而雪下的草芽却慢慢变黄，像被子里捂出来的韭黄一样，一点叶绿素也没有，连羊都不爱吃。
旺秋看了看破絮似的云层，满脸喜色地说：“天冻了这老些天，狼肚里没食了，昨夜咱们寨子里的狗都叫得厉害，大狼群八成已经过来了。”
四人顺着前一天两人留下的马蹄印急行了两个多小时，来到荆棘丛生的山沟。狼洞口中间的那把铁锹还戳在那里，洞口平台上有几个大狼的新鲜爪印，但是洞口封土和封石一点也没有动，看来母狼到洞口看到了铁锹就吓跑了。
两只狗一到洞边立即紧张兴奋起来，低头到处闻到处找，二郎更是焦躁，眼里冲满了报复的□□。薛暮伸长手，指了指附近山坡，喊了两声“啾啾”，狗立刻分兵两路，各自嗅着狼足印搜索去了。
四人又走到狼洞的另一个出口，洞口旁边也有新鲜的狼爪印，堵洞的土石也是原封不动。旺秋让他们三人再分头去找其他出口，四人还没转上两圈，就听到北边坡后传来二郎和川川的吼叫声。四人再也顾不上找洞，她连忙拔出铁锹，一起朝北坡跑去。
一过坡顶，四人就看到两只狗在坡下的平地上狂叫，二郎一边叫一边刨土，川川也撅着屁股帮二郎刨土，刨得碎土四溅。
旺秋大叫：“找着狼崽了！”
四人兴奋得不顾乱石绊蹄，从坡顶一路冲到两只狗的跟前，滚鞍下马，两只狗见主人来了也不让开身，仍然拼命刨土，二郎还不时把大嘴伸进洞里，恨不得把里面的东西叼出来。
薛暮走到二郎旁边，抱住它的后身把它从洞口拔出，眼前的场景使她差点泄了气：平平的地面上，只有一个小洞，和以前见的大狼洞差得太远了。洞口也没有平台，只有一长溜碎土，松松散散盖在残雪上，两只狗已经将这堆土踩得稀烂。
姜道隐一看就撇嘴：“这哪是狼洞啊，顶多是个兔子洞，要不就是獭子洞。”
旺秋不慌不忙地说：“你看，这个洞是新洞，土全是刚挖出来的，准是母狼把小狼搬到这个洞来了。”
薛暮表示怀疑：“狼的新洞也不会这么小吧，大狼怎么钻得进去？”
“这是临时用的洞，母狼身子细，能钻进去，它先把狼崽放一放，过几天它还会在别的地方，给小狼崽挖一个大洞的。”
姜道隐挥着铁锹：“管他是狼还是兔子，今天只要抓着一个活物，咱们就算没白来。你们躲开点，我来挖。”
旺秋马上拦住他：“让我先看看这个洞有多深，有没有东西。”
说完就拿起套马杆调了一个头，用杆子的粗头往洞里慢慢捅，捅进一米多道尔基就乐了，抬头冲薛暮说：“嗨，有东西，软软的，你来试试。”
薛暮接过杆子慢慢捅，果然手上感到套马杆捅到了软软有弹性的东西，她乐得合不上嘴：“有东西，有东西，要是狼崽就好了。”
薛鼎臣和姜道隐也接着试，异口同声说里面肯定有活物，但是谁也不敢相信那活物就是小狼崽。
旺秋把杆子轻轻地捅到头，在洞口握住杆子，然后把杆子慢慢抽出来，放在地上，顺着洞道的方向，量出准确的位置，然后站起身，用脚尖在量好的地方点了一下，肯定地说：“就在这儿挖，小心点，别伤了狼崽。”
薛暮抢过姜道隐手中的铁锹：“能有多深？”
旺秋用两只手比了一下说：“一两尺吧，一窝狼崽的热气能把冻土化软，可别太使劲。”
薛暮用铁锹清了清残雪，又把铁锹戳到地上，一脚轻轻踩下，缓缓加力，地面上的土突然哗啦一下塌陷下去。两只狗不约而同冲向塌方口，狂吼猛叫。薛暮感到热血冲头，一阵阵地发懵。
碎土砂砾中，一窝长着灰色茸毛和黑色狼毫的小狼崽，忽然显露出来。
“狼崽！狼崽！”三个来自京师的人停了几秒，都狂喊起来。
薛鼎臣和薛暮都傻呆呆地愣在那里，几天几夜的恐惧紧张危险劳累的工程，原以为最后一战定是一场苦战恶战血战，或是一场长时间的疲劳消耗战，可万万没有想到，最后一战竟然是一锹解决战斗。
两人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堆小动物就是小狼崽，那些神出鬼没、精通兵法诡道、称霸草原的藏野狼，竟然让他们端了窝，这一结局让他们欣喜若狂。
“我怎么觉着像在做梦，这窝狼崽真让咱们给蒙着了。”薛鼎臣拍着脑门。
姜道隐坏笑道：“没想到你们两个京师猫，居然碰到了藏地活狼崽。我攒了几天的武艺功夫全白瞎了，今天我本来打算大打出手的呢。”
薛暮蹲下身子，把盖在狼崽身的一些土块碎石小心地捡出来，仔细数了数这窝狼崽，一共七只。小狼崽比巴掌稍大一点，黑黑的小脑袋一个紧挨着一个，七只小狼崽缩成一团，一动不动。但每只狼崽都睁着眼睛，眼珠上还蒙着一层薄薄的灰膜，蓝汪汪的，充满水分，瞳孔处已见黑色。
旺秋老成地说：“这窝小狼生出来有二十来天，眼睛快睁开了。”
“狼崽是不是睡着了，怎么一动也不动？”
“狼这东西从小就鬼精鬼精的，刚才又是狗叫又是人喊，狼崽早就吓醒了，它们一动不动是在装死，不信你抓一只看看。”
薛暮生平第一次徒手抓活狼，有点犹豫，不敢直接抓狼崽的身子，只用姆指和食指小心地捏住一只狼崽的圆直的耳朵，把它从坑里拎出来。狼崽还是一动不动，四条小腿乖乖地垂着，没有一点张牙舞爪拼命反抗的举动，它一点也不像狼崽倒像是一只死猫崽。
小狼崽被拎到三人的面前，薛暮看惯了小狗崽，再这么近地看小狼崽，立即真切地感到了野狼与家狗的区别。小狗崽生下来皮毛就长得整齐光滑，给人的第一印象就非常可爱；而小狼崽则完全不同，它是个野物，虽然贴身长着细密柔软干松的烟灰色绒毛，但是在绒毛里又稀疏地冒出一些又长又硬又黑的狼毫，绒短毫长，参差不齐，一身野气，像一个大毛栗子，拿着也扎手。
狼崽的脑袋又黑又亮，像是被沥青浇过一样。它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可是它的细细的狼牙却已长出，龇出唇外，露出凶相。从土里挖出来的狼崽，全身上下散发着土腥味和狼臊气，与干净可爱的小狗崽简直无法相比。但在薛暮看来，这正是青藏高原的美丽之处。
薛暮一直拎着小狼崽不放，狼崽仍在装死，没有丝毫反抗，没有一息声音，她摸摸狼崽的前胸，里面的心脏却怦怦急跳，快得吓人。
“你把它放到地上看看。”旺秋说。
她刚把小狼崽放到地上，小狼崽突然就活了过来，拼命地往人少狗少的地方爬，那速度快得像上紧了发条的玩具汽车。川川三步两步就追上了它，刚要下口，被三人大声喝住。薛暮急忙跑过去把小狼崽抓住，装进帆布包里。川川非常不满地瞪着她，看样子它很想亲口咬死几只狼崽，才能解它心头之恨。
薛暮发现二郎却冲着小狼崽发愣，还轻轻地摇尾巴。
薛暮打开包，三人立刻兴奋得像是三个顽童，到京城郊外掏了一窝鸟蛋，几个人你一只我一只，抢着拎小狼崽的耳朵，一眨眼的工夫就把洞里的小狼崽全部拎到布包里。
薛暮把包扣好，挂在马鞍上，准备回撤。旺秋看了看四周：“母狼一定就在不远的地方，咱们往回走，要绕个大圈，要不母狼会跟到官寨去的。”
三人好像突然意识到危险，这才想起书包里装的不是鸟蛋，而是让汉人闻之色变的狼！
三人匆匆跨上马，跟着旺秋向西穿苇地，再向南绕碱滩，专走难留马蹄足迹的地方往家急行。一路上，三个外地人都有些紧张，不仅没有胜利的感觉，相反还有作贼于豪门的心虚，生怕事后发了疯的失主率兵追踪，跟他们玩命。
但薛暮想到了被母狼叼走的羊羔，心里稍稍感到一点平衡，她总算替被杀的羊羔报了仇。掏一窝狼就等于保一群羊，如果他们没有发现并掏到这七只狼崽，那么它们和它们的后代日后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牲畜。
“可是为什么藏民早已发明了这一快捷有效的灭狼战法，却仍然没有减缓狼灾呢？”薛暮向旺秋提出了这个疑问。
“狼太精了，它下狼崽会挑时候，都说狼和狗一万年前是一家，实际上狼比狗贼得不能比。狗每年在春节刚过半个月就下崽，可狼下崽，偏偏挑在开春，那时雪刚刚化完，羊群刚刚开始下羔。春天接羔是蒙古人一年最忙最累最打紧的时候，一群羊分成两群，全部劳力都上了羊群。人累得连饭都不想吃，哪还有力气去掏狼，等接完羔，人闲下来了，可狼崽已经长大，不住在狼洞里了。狼平时不住狼洞，只有在母狼下崽的时候才用狼洞。小狼差不多一满月就睁开眼，再过一个多月就能跟狼妈到处乱跑，这时候再去掏狼，狼洞早就空了。要是狼在夏天秋天冬天下崽，那时候人有闲工夫，大家都去掏狼崽，那狼早就让人给打完了。狼在开春下崽还有个好处，母狼可以偷羊羔，喂狼崽教狼崽。嫩羔肉可是狼崽的好食，只要有羊羔肉，母狼就不怕奶不够，就是下了十几只狼崽也能养活。”
薛鼎臣一拍马鞍：“以后我可再也不去掏狼窝了，今儿我回去就得睡觉，明天还得去衙门呢。”
他连连打哈欠，薛暮也突然感到困得不行，也想回落雁庭倒头就睡。但是狼的话题又使她舍不得丢掉，强打起精神问下去：“那，这儿的老牧民为什么都不太愿意掏狼崽？”
“我们都信佛教，藏传佛教，家家都得出一个人去当喇嘛，喇嘛行善，不让乱杀生，多杀狼崽也会损寿。”
离被掏的狼洞越来越远，但薛暮总感到背后有一种像幽灵一样的阴风跟随着她，弄得她一路上心神不宁，隐隐感觉到灵魂深处传来的恐惧和不安。
在京师长大、以前与狼和高原毫无关系的她，薛家嫡次女，薛暮，竟然决定了七条藏野狼的命运。
这窝狼崽的母亲太凶猛狡猾了，狼崽没准就是那条狼王的后代，或者是一窝藏野狼的优良纯种。
如果不是她锲而不舍的痴迷，这七条狼崽肯定能够躲过这一劫，健康长大，日后成为叱吒草原的勇士。然而由于她的到来，狼崽的命运彻底改变了，她从此与整个高原结下了不解之缘，也因此结下了不解之仇。
薛暮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大错，这件事不能告诉乌雅氏，更不能告诉云丹多吉，他肯定不会接受的，而且还会劝她把狼崽还回去。
回到官寨，已是午后。薛暮把装狼崽的包挂在墙上，四个人围坐炉旁，加火热茶，吃烤肉，一边讨论怎样处理这七只小狼崽。
旺秋说：“处理狼崽还用得着讨论吗，喝完茶你们来看我的，两分钟也用不了。”
薛暮知道自己马上就要面临那个最棘手问题——养狼。在她一开始产生养狼崽的念头时，就预知这个举动将会遭到几乎所有人的反对。无论从政治、信仰、民族关系上，还是从心理、生产和安全上来看，养狼绝对是一件居心叵测、别有用心的大坏事。
把小狼养起来，曲扎阿翁会不会再也不认她这个满汉混血的孙女了？云吉会不会再也不认她这个朋友了？
薛暮放下茶碗：“你可以把六条小狼崽处理掉，给我留一条最壮的公狼崽。我想养狼。”
旺秋一愣，然后像看狼一样地看着她，足足有十秒钟，才问：“小姐，你，你想养狼？”
拉姆给薛暮添了杯甜茶，转了转眼珠，道：“等狼长大了，让它跟母狗配对呗，没准能配出比边防站的狼狗还要好的狼狗来呢。到时候，小狼狗一生出来，准保牧民家家都来要。”
旺秋突然转出猎犬看到猎物的光芒，急急地喘着气说：“这个主意可真不赖没准能成！要是咱们有了狼狗，那打狐狸打狼就太容易了。说不定，将来咱们寨子光卖狼狗崽，就能发大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