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舒胭最终被捕入狱，我站在她的狱门前，让人将她五花大绑，用与当年同样的力道扇她的脸，直到那脸红肿如鲜血一样，才停手。
达舒胭的嘴角溢出血沫，喉咙咯咯作响。
“巴掌和唾面，我都记着呢，这是你之前给我送的第一份礼。如今，你都要死了，我也不能不还给你。”我抬手欣赏自己左手上那只白如羊脂的玉镯：“毕竟，我最不喜欢欠人情了。”
我是不喜欢欠人情，别人对我的不好，我睚眦必报，但别人对我的好，我记着。
我知道，底层的倾轧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好处，在这个封建的王朝里，没有人能赢。
但做人还是要现实，就像金普，他请愿君主立宪，他相信从始皇起的皇帝制度必然被西方的制度取代，他要做的都是了不起的事，可他做成一件了吗？
在皇帝集权的控制下，他没有权柄，没有枪炮，他的那些幻想，只能落得个灰飞烟灭。
就像，沙漠里洒下一盆水，草原上飘来一朵云，成不了什么气候。
庄廓外，胖管家和仆人正在换玛尼堆上的经幡，他们拉着绳子，向四下跑去，新经幡在风中飘荡着，鲜艳夺目。
兰措突然跑过来说：“姑娘，你看那边有人过来。”
我起身眺望，确实有一个妇女朝我们走来，来人好像是巴桑，她快步上前，行礼道：“小姐，是我，您还认识我吗？”
“巴桑阿妈？这么多天没见了，积积他们还好吗？”
“小姐，您还没忘了我，我给您磕头。”巴桑说着要跪下。
我拦住他，歉意地说：“免俗，免俗。当年我瞒了自己的身份，哪敢受你的礼。”请她去北次房小坐。
巴桑突然眼圈红了，一副尴尬相，一骨碌跪倒在我面前，哽咽地说：“薛小姐，您还能记得我……”说不出话来。
我再次扶起她，关心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我听说您在天竺的买卖，这些年做得兴旺起来了。”
“你想去做买卖，没问题啊，我可以帮你。”
“让小姐见笑，我哪会做买卖啊，是想，现在的时局这么动荡，我在官寨这么多年，儿子已经不在了，就剩下一个女儿积积，我再照顾不好她，实在于心有愧……”
“你别激动，好好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想带着家人去天竺，可又没有钱，小姐仁慈，您能不能借给我一些天竺卢比？否则，我到了国外怎么生活啊。”
“青海这么大，离开西宁去中原躲一躲也就罢了，为什么偏要去天竺？”
巴桑看了看左右，凑近我，悄声地说：“康萨噶伦也打算去天竺呢，都在做准备，噶厦政府已经把三百多驮的金银财宝运往锡金了。他们在噶伦堡筹办噶伦出走天竺的计划，噶伦住的房子都买好了。不会太久了……说走就走。”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道：“没这么严重吧？”
话虽如此，我对军事也不甚了解，也不知道和俄罗斯的冲突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这种时候，我来借钱，实在是不合适，我把家里的房契拿来了，押在您这儿。”
“这可使不得。”我推辞说。
“小姐如果不要，就是不打算借钱给我。”
“你先别急，我写封信，你需要多少钱，去噶伦堡找我商号的掌柜。”
我一招手，兰措端来墨水盒和竹笔。
以康萨噶伦为首的噶厦顽固派是个难缠的对手，巴桑的到来倒让我灵光一现，一整套计划在心中迅速形成。
我把写好的信交给巴桑：“商号的地址已经写在信里，掌柜的见信就会把钱给你。”
巴桑接过信，感激地说：“薛小姐，您真是我的大恩人，那我就回去了。”
我抓起藏桌上的房契递给她：“你把房契拿回去。”
“不，不。”巴桑一溜烟跑了。
兰措望着走远的巴桑，嘟囔道：“姑娘，您可真大方，这种时候咱要他的破房子有什么用？”
“巴桑一家受了太多苦，我巴不得她能来找我，我良心上能好受些。”
“我担心，姑娘答应了这一份，要借钱的人脚跟脚就都来了，挡都挡不住。”
“这正是我希望的，兰措，有人找我们借钱，就借，你叫人去跟我娘和德吉、宝蟾说一声，别吝啬。”
“啦嗦。”兰措应是，下去安排了。
果然不出所料，薛家帮人变现的消息不胫而走，凡是沾亲带故的都找上门来，押房子，押庄园，卖牦牛，卖羊群，卖青稞，只要能变现带走，什么五花八门的货色都有。
我躲在一旁，等待那个人出现。
依附康萨的五品官强巴坐在卡垫上唉声叹气，他妻子腰间挂着一串钥匙，叮当乱响着走了过来，急切地问：“老爷，外面怎么样了？”
“噶厦那帮狗官，原本指望康萨噶伦抵抗中原派过来的八旗兵，现在看，根本顶不上长翅膀的枪炮。”强巴失望地说。
“康萨噶伦一走，那些黑头百姓不就成了没有爹娘的孩子，无依无靠了。”
“我听说，昨天夜里康萨官寨的人从噶厦底库取走了八只金螃蟹，还有几箱子金元宝、银砖银圆，往南边运。”
“那还傻等什么啊，趁着他们没来，咱们也赶紧跑吧。”
“跑，往哪儿跑？你这个肥娘们，长着猪脑子。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去哪儿都活得金贵，我们呢，小贵族上来的，除了这套宅院和寨子里的牛羊，能有多少家底！”
“那看跟谁比，要是我们回海北老家，也算是富户。”强巴太太也泄了气，一屁股坐在他身边说：“那可怎么办？守着这座老掉牙的破房子，搬不走，扛不动的。我听说城里很多人家都把房产牧场卖给汉区的薛家变成现钱。”
“干什么？”
“把这宅院再卖给他，也换些银茂哈、卢比什么的，装在箱子里也能带走啊。”
强巴气不打一处来，吼道：“那怎么成？薛家那个汉人老爷和摄政仁波切是一派的，卖给他不是寒碜我呢吗？”
我和兰措骑马朝薛家四合院走，突然勒住马缰绳，对身边的兰措说：“我们又来客人了。”
兰措朝四合院的方向张望，院外有五名喇嘛等在那里，或坐或站，绛红色一片。她不满地嘟囔：“贵族老爷、太太贪金恋银，喇嘛是清净之人，怎么也舍不下钱财啊。”
“我要等的人，终于来了。”我面含微笑。
“姑娘，您不是在等康萨噶伦吗，让他乖乖把府院送过来，我每天把笔墨都备着呢，就等着他来了，压他的价。”
“康萨自己主动会来吗？我不光要他滚出西宁，还要狠狠宰他一笔。”我说着，冲兰措的马屁股就是一鞭子，快马奔了出去。
我们来到四合院，瞿昙管家起身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地说：“薛小姐，等您半天了，您终于回来了。”
我故意夸张地笑道：“哎哟哟，这不是孟加仁波切的管家吗？管家老爷在上，我给您磕头。”
“我哪敢受您这么大礼啊。”
“哈达，快拿哈达。”我身后的侍女马上递上一卷哈达，我接过来，扬起，用双手托住，弓着腰，故意恭恭敬敬地献给瞿昙管家。
管家把哈达挂在我的脖子上，双手为我摸顶，赐福。
我抬起身说：“管家老爷，请坐请坐。管家老爷来了，你们怎么也不好好侍候着，太没规矩，这碗里怎么能是清茶呢，赶紧换酥油茶。”
“管家老爷，您看我这儿管的，不像样子，委屈您了。”我说。
瞿昙管家受宠若惊，被我恭维得有些发蒙，面有愧色地说：“薛小姐，你是大彻大悟之人，你的心地就像麝香一样，虽然搁在箱子底下，也能香飘四方。”
“管家老爷，您又闻到什么了？”
“西宁城里都在传扬薛老爷的无量功德，您家总是在灾祸来临之时，愿意倾囊助人。”
我诱之入套：“管家老爷，莫非康萨噶伦也要去天竺，需要换些银两？”
“噶伦老了，身体大不如前，其实，是我个人，还有众多门下弟子想去天竺寻访佛祖的圣迹。”
“您也要走，我觉得，您还真得出去避一避。从前康萨噶伦与英吉利搞得挺热闹，你们瞿昙寺没少跟着挑灯添油的，还鼓吹过独立。对了，摄政仁波切是亲汉派，他在噶厦被为难，中央派人来了肯定饶不了你，管家老爷，能走就快走吧。”
瞿昙管家尴尬，他掏出庄园、牧场的地契说：“这些，还有这些，这几年算我在瞿昙寺替你家经管着，现在物归原主。”
“这是我家给管家老爷送的布施，哪有收回的道理。”我推辞。
“我们都是出家人，哪懂得经管庄园、牧场。薛小姐，你要真想把它当布施，供奉僧佛，倒不如收回它们，再资助一些现银，作为盘缠供我们这些佛门子弟去天竺使用。”
我故作惊讶地说：“管家老爷，您可真会说笑，我在天竺那点儿散金碎银，在您面前，就是黄羊遇见了骆驼，小得很呐。”
管家愣住了，不解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加仁波切还有您的旗下在天竺都有商号，论规模、论实力都在我之上，您还在乎从我手里抠这点儿钱吗？”
“我，孟加仁波切在天竺有商号？不可能啊。”
“管家老爷，您忘了，当初那阵子……我们还是心照不宣吧，别让这些欠嘴的下人传扬出去。”
“那阵子……”瞿昙管家指着地契说，“就这些啊。”
“怎么会呢，您想想，当初孟加仁波切圆寂，我把我家在噶伦堡的商号，在加尔各达的存款都给您送去了，聊表心意。”
“有这事儿？”管家皱着眉头问。
“是您让康萨噶伦……手底下的强巴大人一手办的，您想起来了吧。”
管家似乎明白了，连声说：“对，对，是有这么回事儿，您不提醒我，我倒忘得干净。薛小姐，今天打扰了，我这就告辞了。”
“您慢走，以后薛家在天竺的小生意还仰仗您关照呢。”
“好说，好说。”瞿昙管家带着四名喇嘛匆匆离去。
兰措想不明白了，凑到我面前问道：“姑娘，咱商号什么时候顶给这老杂毛啦？”
“没有吗？噢，是没有。”我眨眨眼睛。
兰措恍然大悟，开心地说：“我明白了，您是让我们等着看好戏啊。”
瞿昙管家和我分手后，带着四名喇嘛怒气冲冲直奔强巴官寨。
强巴太太正把一套盛装和头饰装进箱子里，桌子上还摊着一些金银细软。强巴来到佛龛前，先是合十行礼，然后伸手准备取出佛像，他突然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回头张望。
瞿昙管家和两名喇嘛闯了进来，另外两名喇嘛则守在门口。强巴意外，忙迎了上去说：“贵客，贵客，瞿昙管家，你也不事先吱应一声，我派人到府门外去接你。”
“这套礼数免了吧。”管家不客气地说。
“快请坐，你这是第一次过来。”
强巴太太过来行礼：“管家老爷，扎西德勒。”
瞿昙管家没理她，扭头看了看地中央的箱子，问道：“强巴大人，你们这是拾掇东西，准备走？”
“各家各户不是都在准备吗。”
“去哪儿啊？”
“去天竺。”
管家大加赞叹：“了不起，你真有远见，三四年前你就料到会有今天，在天竺的产业也置办得差不多了吧？”
“在天竺有产业就好了，我正在这儿犯愁呢，就眼下这点儿积蓄到了天竺挨不过三个月。”，
“大人别跟我哭穷，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在天竺的商号，全西宁做得最大，够风光的。”
“管家，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强巴不解地道。
“现在还跟我遮遮掩掩，你小子真不地道。”管家抬头四下看了看，又说：“你这房子真不错，雕梁画柱的，当年薛家来西宁，接的是麦琪土司的地盘，被你霸下两个庄园，麦琪在天竺的商号你不是也霸下了吗？”
“什么天竺商号？”
“还跟我装糊涂！”管家火了，把手中的陶瓷茶碗摔了，吼道：“说说吧，薛家献给孟加仁波切的布施，你截下多少？独吞了多少？”
“没有啊，我冤枉啊，这是谁造的谣？”
“薛家小姐刚刚亲口跟我讲的。”
强巴一脸哭相，知道有口难辩了，说道：“管家，我要是留了，我千刀万剐，我下地狱，我到佛前发誓……”
“别跟我来这套，你是什么人，我心里明镜似的。强巴大人，把天竺商号的账目，给我详详细细地登记造册，送到我的寺里。要不然，今生你敢欺骗仁波切，来世我就让你全家下地狱。”管家说完，看着地上的箱子，又说：“这些东西也不是正道来的，来人啊，抬走！”
喇嘛一拥而上，抬起地上的箱子走了。
强巴太太冲上去，嚷道：“唉，你这是生抢啊！”
管家装糊涂，问：“这个女人是谁？”
“我是强巴的内人。”
“康萨噶伦怎么娶了你这么粗俗的女人，不倒霉才怪呢。”
强巴太太气得满脸通红，上前要撕扯瞿昙管家，强巴一把揪住她。管家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走了，到了门口突然转过身来：“记住了，三天期限。”
强巴太太坐到地上撒泼，骂道：“你个罗刹，我的箱子，我的箱子啊……”
强巴也傻了，气愤地说：“我就知道来者不善，这是薛家给我设计的圈套，这个秃驴管家中了薛家的计策，他来逼我！”
“孟加仁波切不是已经圆寂了吗，他的管家还逞什么威风，咱不怕他！”强巴太太说。
“圆寂了又怎么样，他的势力还在瞿昙寺手里，那些大贵族可以不把他放在眼里，可我是谁，我就是雪地里四处刨食的羚羊……我能惹得起谁啊。”强巴欲哭无泪。
达舒胭的嘴角溢出血沫，喉咙咯咯作响。
“巴掌和唾面，我都记着呢，这是你之前给我送的第一份礼。如今，你都要死了，我也不能不还给你。”我抬手欣赏自己左手上那只白如羊脂的玉镯：“毕竟，我最不喜欢欠人情了。”
我是不喜欢欠人情，别人对我的不好，我睚眦必报，但别人对我的好，我记着。
我知道，底层的倾轧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好处，在这个封建的王朝里，没有人能赢。
但做人还是要现实，就像金普，他请愿君主立宪，他相信从始皇起的皇帝制度必然被西方的制度取代，他要做的都是了不起的事，可他做成一件了吗？
在皇帝集权的控制下，他没有权柄，没有枪炮，他的那些幻想，只能落得个灰飞烟灭。
就像，沙漠里洒下一盆水，草原上飘来一朵云，成不了什么气候。
庄廓外，胖管家和仆人正在换玛尼堆上的经幡，他们拉着绳子，向四下跑去，新经幡在风中飘荡着，鲜艳夺目。
兰措突然跑过来说：“姑娘，你看那边有人过来。”
我起身眺望，确实有一个妇女朝我们走来，来人好像是巴桑，她快步上前，行礼道：“小姐，是我，您还认识我吗？”
“巴桑阿妈？这么多天没见了，积积他们还好吗？”
“小姐，您还没忘了我，我给您磕头。”巴桑说着要跪下。
我拦住他，歉意地说：“免俗，免俗。当年我瞒了自己的身份，哪敢受你的礼。”请她去北次房小坐。
巴桑突然眼圈红了，一副尴尬相，一骨碌跪倒在我面前，哽咽地说：“薛小姐，您还能记得我……”说不出话来。
我再次扶起她，关心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我听说您在天竺的买卖，这些年做得兴旺起来了。”
“你想去做买卖，没问题啊，我可以帮你。”
“让小姐见笑，我哪会做买卖啊，是想，现在的时局这么动荡，我在官寨这么多年，儿子已经不在了，就剩下一个女儿积积，我再照顾不好她，实在于心有愧……”
“你别激动，好好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想带着家人去天竺，可又没有钱，小姐仁慈，您能不能借给我一些天竺卢比？否则，我到了国外怎么生活啊。”
“青海这么大，离开西宁去中原躲一躲也就罢了，为什么偏要去天竺？”
巴桑看了看左右，凑近我，悄声地说：“康萨噶伦也打算去天竺呢，都在做准备，噶厦政府已经把三百多驮的金银财宝运往锡金了。他们在噶伦堡筹办噶伦出走天竺的计划，噶伦住的房子都买好了。不会太久了……说走就走。”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道：“没这么严重吧？”
话虽如此，我对军事也不甚了解，也不知道和俄罗斯的冲突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这种时候，我来借钱，实在是不合适，我把家里的房契拿来了，押在您这儿。”
“这可使不得。”我推辞说。
“小姐如果不要，就是不打算借钱给我。”
“你先别急，我写封信，你需要多少钱，去噶伦堡找我商号的掌柜。”
我一招手，兰措端来墨水盒和竹笔。
以康萨噶伦为首的噶厦顽固派是个难缠的对手，巴桑的到来倒让我灵光一现，一整套计划在心中迅速形成。
我把写好的信交给巴桑：“商号的地址已经写在信里，掌柜的见信就会把钱给你。”
巴桑接过信，感激地说：“薛小姐，您真是我的大恩人，那我就回去了。”
我抓起藏桌上的房契递给她：“你把房契拿回去。”
“不，不。”巴桑一溜烟跑了。
兰措望着走远的巴桑，嘟囔道：“姑娘，您可真大方，这种时候咱要他的破房子有什么用？”
“巴桑一家受了太多苦，我巴不得她能来找我，我良心上能好受些。”
“我担心，姑娘答应了这一份，要借钱的人脚跟脚就都来了，挡都挡不住。”
“这正是我希望的，兰措，有人找我们借钱，就借，你叫人去跟我娘和德吉、宝蟾说一声，别吝啬。”
“啦嗦。”兰措应是，下去安排了。
果然不出所料，薛家帮人变现的消息不胫而走，凡是沾亲带故的都找上门来，押房子，押庄园，卖牦牛，卖羊群，卖青稞，只要能变现带走，什么五花八门的货色都有。
我躲在一旁，等待那个人出现。
依附康萨的五品官强巴坐在卡垫上唉声叹气，他妻子腰间挂着一串钥匙，叮当乱响着走了过来，急切地问：“老爷，外面怎么样了？”
“噶厦那帮狗官，原本指望康萨噶伦抵抗中原派过来的八旗兵，现在看，根本顶不上长翅膀的枪炮。”强巴失望地说。
“康萨噶伦一走，那些黑头百姓不就成了没有爹娘的孩子，无依无靠了。”
“我听说，昨天夜里康萨官寨的人从噶厦底库取走了八只金螃蟹，还有几箱子金元宝、银砖银圆，往南边运。”
“那还傻等什么啊，趁着他们没来，咱们也赶紧跑吧。”
“跑，往哪儿跑？你这个肥娘们，长着猪脑子。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去哪儿都活得金贵，我们呢，小贵族上来的，除了这套宅院和寨子里的牛羊，能有多少家底！”
“那看跟谁比，要是我们回海北老家，也算是富户。”强巴太太也泄了气，一屁股坐在他身边说：“那可怎么办？守着这座老掉牙的破房子，搬不走，扛不动的。我听说城里很多人家都把房产牧场卖给汉区的薛家变成现钱。”
“干什么？”
“把这宅院再卖给他，也换些银茂哈、卢比什么的，装在箱子里也能带走啊。”
强巴气不打一处来，吼道：“那怎么成？薛家那个汉人老爷和摄政仁波切是一派的，卖给他不是寒碜我呢吗？”
我和兰措骑马朝薛家四合院走，突然勒住马缰绳，对身边的兰措说：“我们又来客人了。”
兰措朝四合院的方向张望，院外有五名喇嘛等在那里，或坐或站，绛红色一片。她不满地嘟囔：“贵族老爷、太太贪金恋银，喇嘛是清净之人，怎么也舍不下钱财啊。”
“我要等的人，终于来了。”我面含微笑。
“姑娘，您不是在等康萨噶伦吗，让他乖乖把府院送过来，我每天把笔墨都备着呢，就等着他来了，压他的价。”
“康萨自己主动会来吗？我不光要他滚出西宁，还要狠狠宰他一笔。”我说着，冲兰措的马屁股就是一鞭子，快马奔了出去。
我们来到四合院，瞿昙管家起身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地说：“薛小姐，等您半天了，您终于回来了。”
我故意夸张地笑道：“哎哟哟，这不是孟加仁波切的管家吗？管家老爷在上，我给您磕头。”
“我哪敢受您这么大礼啊。”
“哈达，快拿哈达。”我身后的侍女马上递上一卷哈达，我接过来，扬起，用双手托住，弓着腰，故意恭恭敬敬地献给瞿昙管家。
管家把哈达挂在我的脖子上，双手为我摸顶，赐福。
我抬起身说：“管家老爷，请坐请坐。管家老爷来了，你们怎么也不好好侍候着，太没规矩，这碗里怎么能是清茶呢，赶紧换酥油茶。”
“管家老爷，您看我这儿管的，不像样子，委屈您了。”我说。
瞿昙管家受宠若惊，被我恭维得有些发蒙，面有愧色地说：“薛小姐，你是大彻大悟之人，你的心地就像麝香一样，虽然搁在箱子底下，也能香飘四方。”
“管家老爷，您又闻到什么了？”
“西宁城里都在传扬薛老爷的无量功德，您家总是在灾祸来临之时，愿意倾囊助人。”
我诱之入套：“管家老爷，莫非康萨噶伦也要去天竺，需要换些银两？”
“噶伦老了，身体大不如前，其实，是我个人，还有众多门下弟子想去天竺寻访佛祖的圣迹。”
“您也要走，我觉得，您还真得出去避一避。从前康萨噶伦与英吉利搞得挺热闹，你们瞿昙寺没少跟着挑灯添油的，还鼓吹过独立。对了，摄政仁波切是亲汉派，他在噶厦被为难，中央派人来了肯定饶不了你，管家老爷，能走就快走吧。”
瞿昙管家尴尬，他掏出庄园、牧场的地契说：“这些，还有这些，这几年算我在瞿昙寺替你家经管着，现在物归原主。”
“这是我家给管家老爷送的布施，哪有收回的道理。”我推辞。
“我们都是出家人，哪懂得经管庄园、牧场。薛小姐，你要真想把它当布施，供奉僧佛，倒不如收回它们，再资助一些现银，作为盘缠供我们这些佛门子弟去天竺使用。”
我故作惊讶地说：“管家老爷，您可真会说笑，我在天竺那点儿散金碎银，在您面前，就是黄羊遇见了骆驼，小得很呐。”
管家愣住了，不解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加仁波切还有您的旗下在天竺都有商号，论规模、论实力都在我之上，您还在乎从我手里抠这点儿钱吗？”
“我，孟加仁波切在天竺有商号？不可能啊。”
“管家老爷，您忘了，当初那阵子……我们还是心照不宣吧，别让这些欠嘴的下人传扬出去。”
“那阵子……”瞿昙管家指着地契说，“就这些啊。”
“怎么会呢，您想想，当初孟加仁波切圆寂，我把我家在噶伦堡的商号，在加尔各达的存款都给您送去了，聊表心意。”
“有这事儿？”管家皱着眉头问。
“是您让康萨噶伦……手底下的强巴大人一手办的，您想起来了吧。”
管家似乎明白了，连声说：“对，对，是有这么回事儿，您不提醒我，我倒忘得干净。薛小姐，今天打扰了，我这就告辞了。”
“您慢走，以后薛家在天竺的小生意还仰仗您关照呢。”
“好说，好说。”瞿昙管家带着四名喇嘛匆匆离去。
兰措想不明白了，凑到我面前问道：“姑娘，咱商号什么时候顶给这老杂毛啦？”
“没有吗？噢，是没有。”我眨眨眼睛。
兰措恍然大悟，开心地说：“我明白了，您是让我们等着看好戏啊。”
瞿昙管家和我分手后，带着四名喇嘛怒气冲冲直奔强巴官寨。
强巴太太正把一套盛装和头饰装进箱子里，桌子上还摊着一些金银细软。强巴来到佛龛前，先是合十行礼，然后伸手准备取出佛像，他突然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回头张望。
瞿昙管家和两名喇嘛闯了进来，另外两名喇嘛则守在门口。强巴意外，忙迎了上去说：“贵客，贵客，瞿昙管家，你也不事先吱应一声，我派人到府门外去接你。”
“这套礼数免了吧。”管家不客气地说。
“快请坐，你这是第一次过来。”
强巴太太过来行礼：“管家老爷，扎西德勒。”
瞿昙管家没理她，扭头看了看地中央的箱子，问道：“强巴大人，你们这是拾掇东西，准备走？”
“各家各户不是都在准备吗。”
“去哪儿啊？”
“去天竺。”
管家大加赞叹：“了不起，你真有远见，三四年前你就料到会有今天，在天竺的产业也置办得差不多了吧？”
“在天竺有产业就好了，我正在这儿犯愁呢，就眼下这点儿积蓄到了天竺挨不过三个月。”，
“大人别跟我哭穷，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在天竺的商号，全西宁做得最大，够风光的。”
“管家，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强巴不解地道。
“现在还跟我遮遮掩掩，你小子真不地道。”管家抬头四下看了看，又说：“你这房子真不错，雕梁画柱的，当年薛家来西宁，接的是麦琪土司的地盘，被你霸下两个庄园，麦琪在天竺的商号你不是也霸下了吗？”
“什么天竺商号？”
“还跟我装糊涂！”管家火了，把手中的陶瓷茶碗摔了，吼道：“说说吧，薛家献给孟加仁波切的布施，你截下多少？独吞了多少？”
“没有啊，我冤枉啊，这是谁造的谣？”
“薛家小姐刚刚亲口跟我讲的。”
强巴一脸哭相，知道有口难辩了，说道：“管家，我要是留了，我千刀万剐，我下地狱，我到佛前发誓……”
“别跟我来这套，你是什么人，我心里明镜似的。强巴大人，把天竺商号的账目，给我详详细细地登记造册，送到我的寺里。要不然，今生你敢欺骗仁波切，来世我就让你全家下地狱。”管家说完，看着地上的箱子，又说：“这些东西也不是正道来的，来人啊，抬走！”
喇嘛一拥而上，抬起地上的箱子走了。
强巴太太冲上去，嚷道：“唉，你这是生抢啊！”
管家装糊涂，问：“这个女人是谁？”
“我是强巴的内人。”
“康萨噶伦怎么娶了你这么粗俗的女人，不倒霉才怪呢。”
强巴太太气得满脸通红，上前要撕扯瞿昙管家，强巴一把揪住她。管家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走了，到了门口突然转过身来：“记住了，三天期限。”
强巴太太坐到地上撒泼，骂道：“你个罗刹，我的箱子，我的箱子啊……”
强巴也傻了，气愤地说：“我就知道来者不善，这是薛家给我设计的圈套，这个秃驴管家中了薛家的计策，他来逼我！”
“孟加仁波切不是已经圆寂了吗，他的管家还逞什么威风，咱不怕他！”强巴太太说。
“圆寂了又怎么样，他的势力还在瞿昙寺手里，那些大贵族可以不把他放在眼里，可我是谁，我就是雪地里四处刨食的羚羊……我能惹得起谁啊。”强巴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