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四阿哥在东侧的书房里练字,我在西侧的卧房堆纱花,两人中间还隔着一个堂屋,用杏儿的话说我这叫“不上进”。

    可怎么才叫上进呢?

    说实话,我跟四阿哥真没有共同话题。我天天在屋里坐着,见的人最多的就是宫女太监,四阿哥天天出门办差读书,两人的生活完全没有交叉的地方。

    所以刚开始每次和四阿哥在一起时,我最愁的就是怎么找话题。不过后来发现,其实四阿哥根本不想跟我聊天。

    就跟以前家里的婆子们,最喜欢说她们今天买了什么花了多少钱,后来就发展成今天刘家的儿媳妇和婆婆打起来了,菜市场东头卖黄瓜的比西头的要贵两文钱。

    这样的事偶尔听一次还行,天天听试试?

    我当时听到就烦,我每天还要跟女先生上课,要做功课,要发愁福宝最近拉稀,账本子算不完,哪个丫鬟又在背后说我的闲话……等等等等。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怎么有时间听?

    换成现在的四阿哥跟我,那四阿哥要发愁的就是上书房的师傅今天讲的书他懂不懂,五阿哥和六阿哥是不是结成伙,不跟他要好,皇阿玛上次给三阿哥的差事,要是让他来办,他会怎么办?

    我能跟他说什么?今天上午绣了把扇子,觉得丑就丢掉了?

    所以,我发愁怎么跟四阿哥找话题时,大概四阿哥也很烦我没话找话。不过他不会当面嫌我多嘴讨厌,只会不再来找我。

    现在我已经习惯了,四阿哥来了,要我侍候呢,我就过去,不要我侍候呢,我也不往上贴,两人一人一个屋做自己的事挺好的。

    我嫁到四阿哥府上做格格,其实是太后指的,实在是因为论出身,我父亲不算大官,论长相,我更不出众,秀女里我真是除了垫底还是垫底,所以只能由格格起步。

    五阿哥那边也指进了两个格格,两个阿哥的大婚都在今年,两位福晋也都是满族高门大户家的贵女,我们跟人家比,也就配让阿哥练练身手。

    我该失落的,可刚进储秀宫时就有一个宫女,两个小太监被当着我们的面拖出去杖毙,就在储秀宫前的广场上,两排手执长一丈三宽一尺厚五寸的刑杖的大太监站在那里,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过十五、六岁大小,活着时是侍候人的下人,说杖毙也就不到两刻就给打死了。

    我看了三次杖毙,一颗本来就不大的胆子吓的更小了,杖毙死的人听说肚子里都打成烂泥了。

    紫禁城太恐怖,容不得我有一丝矫情。

    所以,当四阿哥在宠过富察格格又转回头找我,在福晋进门后更是非常明显的表现出对我的偏爱时,我真有些警觉,不知道他是想拿我当枪使,要挡什么。

    对他,我生不出半分爱意,更多的是敬畏和感谢。

    既然进了紫禁城,我就决心要好好侍候四爷,尽量跟院子里其他的女人友好相处,不找事也不惹事。

    爱这种东西,只能发生在平等的关系之间。

    我缠了两朵粉扑扑的月季花,捧着挺有成就感,喊杏儿把烛火拿来照着铜镜,兴致勃勃拿着花在脸颊旁比划,想讨个“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美感。

    身后突然伸来一只手拿走我的纱花,我回头一看,也不起身,只拉住他放在我肩头的另一只手,微微一笑:“四爷。”

    四阿哥面上含笑,心情很好的拿着花左右端详,比量后认真的给我插在脑后,插好后还仔细打量,方才满意点头。

    玩娃娃过家家的游戏也是男子的真爱。

    他拿起放在妆台上的另一枝月季花,在手中转来转去的欣赏,道:“粗糙了些,倒是别有意趣。”说着拿手指碰碰细小的花瓣,“你把这些纱浆过才裁的?”

    我见他有兴趣,也凑趣解释道:“硬些才好出型,不然都是软塌塌的,立不起来。”

    两人一起坐到榻上,炕桌上还摆着小剪刀和铜丝等物。四阿哥拿起针线筐里没用过的一卷纱,问我:“你用的这是什么纱?”

    我是个没见过市面的普通人,笑眯眯

    道:“是我这屋糊窗子没用完的纱,都是一条条的也没办法做别的,丢了又可惜……”话没说完,就看到四阿哥一脸不快。

    我缩着脖子不吭声了。

    四阿哥再简朴也有不容践踏的底线,刚才还拿在手里夸的月季花被他扔到桌上,瞪着我道:“你拿糊窗子的纱做成花戴在头上,你四爷还没这么穷!”

    他转头叫李玉:“去开库房,今年苏州进上来的纱,捡素色没花纹的,一样给你薛主子拿一匹来。”

    四爷您真大手笔,成匹的纱拿来做头花,这也太败家了。

    比起我来,打小就侍候四阿哥的李玉眼界高多了,一点没当回事的转身去开库房了。

    我心惊胆战地等着,库房在正院。

    一会儿,李玉就来了,一副差事没办好的样子。

    我更心惊胆战地想,莫不是福晋知道了不快,拦着没让开库房?

    事实证明,福晋没我想的那么没见识。

    李玉道:“今年的新纱只有四匹,颜色也只有柳叶黄、茜素红、铜绿、奶油白。倒是去年还剩下几匹,奴才就一起拿过来了。”

    四阿哥读完了书,练完了字,在睡前只打算轻松一下,打扮自己的格格显然是个挺香艳的适宜消遣。我明白了这个,就自然多了。

    李玉把拿来的纱都放在了堂屋的桌上,杏儿带着人在堂屋里燃了几根大红蜡烛,照的灯火通明,几样纱在烛火下显得别样美丽。

    我跟在四阿哥身后,一见先在心内默数:一共十一匹。

    如此厚赐,我拿着真心有些烫手。

    四阿哥上去一样样细看,招手叫我过去,一样样由宫女展开在我身上比来比去,我只管面带微红加惶恐的摆姿势给他看就行了。

    他拿着那匹鸭蛋青的纱在我身上比的时候,叹息道:“如今夏天都快过去了,我倒忘了库里还放着这些东西,这些你倒能做几件衣裳穿。”

    这么薄的纱做成衣裳,一般也就是夏天的时候当寝衣穿,可不是欲遮还露,我有几件,穿在身上时在灯火下纯粹就是增加情趣用的。

    四阿哥的话翻译过来就是:这几匹纱你做成衣裳晚上穿给我看挺好。

    当着一屋子下人的面说这种近似调戏的话。我一看,李玉都快把腰弯到地上了,其他人也是低头含胸。

    四阿哥突然用手背在我脸上贴了一下,我一怔,看去,他正得意的笑我的脸烫。

    屋里一片安静。

    还是四阿哥打破沉默:“备水,该歇了。”

    一屋子人都动起来。杏儿领着众宫女簇拥着我去卸妆、梳头,顺便换身刚才四阿哥提的薄纱寝衣。

    上了床榻,杏儿合上床帐,退到外间等着完事。

    总结一下:四爷第一次略快,很快又来了第二次,这次时间略长,第二次后两人躺着,他一直逗我,然后又来第三次。

    对我来说,第一次时,我刚做好准备,第二次时,挺畅快,然后我的情绪一直被他调动,第三次刚开始就溃不成军,是杏儿和人架着我完成了洗漱。

    通房丫鬟估计就是这么来的,我完全理解,天天看这个春心萌动太正常了。

    再回到榻上时,我浑身软的像泥,滚到四爷怀里就睡死了。

    早上四爷起来时,我就睁了睁眼又继续睡过去了。

    八点,杏儿把我喊起来,毕竟是在宫里,睡到现在已经有些过分了。我让杏儿把西洋怀表拿来看了眼,承认今天确实睡多了。

    虽然应该醉生梦死的腐败生活,却每天都是六点起床,还被人说起太晚,但只要想起四爷每天都是四五点起床就没什么想抱怨的了。

    我洗漱后又歪到榻上,觉得下巴的疖子更大了,好奇怪,我对着铜镜照,不解的想,吃什么了又发起来了。

    早膳时听杏儿问那十一匹纱怎么处置?

    “做成衣裳。”我说。

    既然四阿哥都说要我做衣裳了,我怎么都要做的。

    于是,虽然昨晚很累,一大早的吃完饭,让杏儿又泡了蒲公英根水,我就带着杏儿和两个针线好的宫女埋头做衣裳。肚兜,纱裤,罩衣,也不必绣花,裁出来就可以直接缝,无非是小细节上做些改变。

    我做好后不要杏儿她们看,自己躲到屏风后试了试,然后很满意的脱下,回来做最后的收边。

    一整天下来,还差一条裤腿没完成,却做的脖颈酸疼。

    杏儿她们已经被我赶走了,外头的罩衣我可以让她们干,后面的小改动却要我自己来。这些宫女虽然连我的月事带都帮着缝,可有些事还真不好意思让别人看见。

    见快到四爷回来的时间了,我却知道他今天肯定不会过来。四阿哥其实并不纵欲,所以我才觉得他刻板,像他昨天在我这里这样那样了,今天估计就是独自歇在书房了。

    果然,杏儿一会儿提着膳盒回来说,四爷回来直接去书房了,说是要完成师傅留的功课。晚点都不去福晋那里用。

    听杏儿的意思,大概是觉得四阿哥至少应该在福晋那里用个晚点。

    “主子的事,不用咱们多嘴。”我伸头往膳盒里看,“今天有什么?”

    杏儿也不再多说,直接把食物摆在炕桌上,侍候我吃完去还膳盒,回来又有新闻了。一件事是四阿哥今天回书房后,让人开库房给富察格格拿了两匹夏绸,两匹细绢,两根钗,两根簪。福晋那边也给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

    大概是想一碗水端平。

    我刚安心一点,想今天的应该没我的份了,外面张德胜就送来两枚玉环,像是从一块玉上起出来的。

    杏儿捧过来给我,我拿着比了比,一个略大,一个略小。大的那个说做个腰带合适,可做成男式的玉佩压袍子边也很合适。

    小的那个就简单了,只能用来做玉佩,我看着就发愁要不要再过分点做两个玉佩,结同样的丝结,一个送给四阿哥,一个自己留着。

    我怕这样太招人注意,可又想他送这么一大一小两个过来是不是就存着这个意思?

    杏儿在旁边说着第二件新闻,就是四爷今天回来用晚点,要的还是他昨天在这里吃的面。

    膳房的刘太监正得意,马太监在旁边使劲的拍他的马屁,心里也是真心的佩服。

    昨天,四阿哥院子里一个格格要了那么麻烦的东西,谁知今天四阿哥就专点昨天的面,还指名要等明天的那个师傅做的面。

    只是不像那个格格要的那么麻烦,四阿哥就点了两种,一种是鸭肉卤,嫩极的乳鸭肉切成较大的丁做的肉卤,一种是素的松花蛋配浓浓的蒜汁,再加新蒜腌的糖蒜。剩下的黄瓜丝、黄花菜、圆葱丝、黑木耳、香菇丁略加一些就足够了。

    四阿哥吃的满意,刘太监自然要得意了,马太监算是明白为什么一个小格格点的东西,刘太监这么巴结。

    格格虽小,能通天啊。

    只是那豆腐脑不能再送了,那是发物,叫格格吃了就该更上火了。

    四阿哥院子里,我坐在灯下,一个人默默的把两个玉环都打上了结。带点淡淡糖色的白玉环,配上深褐红色的丝绳,打上最普通的万事如意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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