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中秋,风一天比一天凉。

    最近倒是出了件大事,我听杏儿说富察格格有身子了。

    “格格,咱们送点什么过去啊?”杏儿问我。

    无数前例教育我:送最不会出错的。

    “拿两个五两的银锭,让人打一对实心的小儿用的脚镯,上头也不要什么花巧,刻个百子千孙的吉祥话就行。”

    两天后,杏儿就把脚镯拿来了,银子沉,实心的圆镯,看着也就小指粗细,拿在手里却是实实在在的坠手。镯子上篆刻了四个字,百子千孙,旁边饰着一些浮云。

    我看了看就让杏儿送过去,脚镯是不值钱,但配上我格格的身份却无比合适。

    正院里,福晋照样在抄经,但今天抄的却总是不行,笔下的字失了那份圆融通达的意味,只能一遍遍返工。

    看福晋抄废的都快有一摞了,苏嬷嬷在旁边瞧着,心都疼碎了。

    她一直觉得薛格格太受四阿哥的宠爱,总是盯着她,可福晋却说富察格格有好长时间都没动静了,虽然天天到正院来请安,却从不去找四阿哥,有些不对头。

    福晋就在四阿哥来时提了提富察格格,就是说四阿哥有些冷落她了。可是,等四阿哥去了富察格格那里,一夜后居然传出她有身孕的消息。因为已经满了四个月,四阿哥让人传了太医。

    确定后,四阿哥就交待福晋好好照顾这一胎,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不管男女都很重要。

    福晋听了,嘴里的苦都要泛出来了,是她和四阿哥亲近的太少吗?可一个月里,四阿哥也要在她的屋里歇十天的啊。

    再说,论起歇的日子多少,最少的是富察格格,最多的是薛格格,所以还是看谁有福气吧。

    福晋写完“雨曼陀罗、曼殊沙华,梅檀香风,悦可众心。”后,还是拿刀把这一节裁掉了。

    世间女子各有各的好处,她不必去羡慕富察格格的福气,也不去争薛格格的宠爱。她只要做自己,把“四福晋”做到最好就行。

    因为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女人是“四福晋”。

    富察格格这胎怀的相当安静,几乎没听过什么消息。四阿哥在刚得到好消息时高兴了几天,多去富察格格那里歇了几回,但没几天又回到我这里了。

    我在侍候他的小一年里,发现四阿哥是个很自我的人,他在外面是什么样,我没机会得知。但就在后院里这几个女人之间,四阿哥绝对不管什么平衡,他喜欢谁就在谁那里歇着。

    我还在害怕福晋生气,富察格格不平,可他是一点也不在意的。见他这样,我也不敢多说什么,惹恼了他可没好果子吃。

    今后哪怕福晋和富察格格为此记恨我,我也都得接着。

    因为四阿哥常来,对我的屋子自然有他的审美,于是各种精美器具,名贵古玩慢慢在我的屋里越堆越多。

    有时我看了都害怕,忍不住想,要是福晋往我的屋里走一趟,“奢侈”这两个大字算是铁定要印在我的脑门上了。

    四阿哥几乎天天来,而且他对自己布置的屋子相当满意。

    今天用完膳,说是书房里还有功课未写完,一会儿再过来歇息。等他走后不久,李玉使人抬过来一面十二扇的黄花梨木福禄寿喜五抹炕屏,说是要搁在我平常坐着读书的西厢。

    炕屏往上一放,恰好挡住从门那边过来的视线,整个屋子巧妙的给隔成了两个互不干扰的空间。不得不说,这么一摆确实漂亮多了。

    摆好炕屏,李玉回去复命了,留下我对着炕屏又是欣赏又是烦恼。

    这黄花梨木福禄寿喜炕屏,包括这屋里大大小小添置的器物,还包括四阿哥那个大件儿,对我来说都是负担。我是既喜欢,又不敢伸手,就是已经摆在屋里的,也让我忐忑不安。

    五阿哥屋里的两个格格,她们一进府,所有的念头就是“把所有的女人都赶走,阿哥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我永远到达不了这种境界。

    但人的立场,应该是由条件和环境决定的。通俗点说,在哪个山头就要唱哪个山头的歌。

    我打算向五阿哥的两个格格学习,对我来说,争与不争已经不是问题了,争到什么程度,才是我要把握的问题。

    等秋天第一茬韭菜下来之后,我就跟膳房说要吃韭菜馅的饺子。

    第一的韭菜,多嫩啊。我是见房给的粥菜里放了嫩韭菜才知道,哦,原来韭菜已经下来了。

    杏儿去说过后,马太监就苦笑摇头:“这个薛格格,人不大,花活儿可不少。”

    有现在就吃饺子的吗?想吃这个馅咱吃包子不行吗?

    刘太监道:“废什么话?主子要什么还要跟你商量?赶紧麻利的去,挑最嫩的韭菜,找两个好手来拌馅。”

    最后送来的是三种馅的饺子。

    我点的纯素韭菜,肉馅的韭菜猪肉,三鲜的虾仁、海参、干贝。

    结果我点的纯素韭菜没吃几个,却把三鲜的几乎给包圆了,这味道好鲜甜,皇宫里还是有好东西。

    我突然觉得我是空守宝山却一点也不知道,居然一直拿民间小吃来调戏宫中的御厨们。

    等四阿哥从上书房回来了,就看到我一脸满足。

    “有什么好事?”他笑着拉着我的手坐下,目光扫了下我的肚子。

    我忍不住跟他说:“四爷,今天膳房送来的饺子特别好吃!”

    四阿哥倒是门儿清,反过来问我:“你中午要的是饺子?”

    他在宫里住了十几年,从来没听说过膳房这个时间包饺子的,肯定是我要的。

    “我早就想吃了……”我拉着他的手指撒娇,这个东西不到季节吃是有些怪。

    但也不是一点都不行,饺子还没那么神圣。

    宫里规矩大我心里有数,但想想看,不过一道饺子而已。我在四阿哥身边还算受宠,吃盘饺子不算特别出格,于是就跟膳房要了。

    最要紧的是,这东西不难得。我要是吃道菜要杀七八十条鱼,只吃鱼鳃上的那一疙瘩嫩肉,那叫奢侈,只是一盘饺子,就是四阿哥知道了也不会生气。

    果然,四阿哥说:“什么饺子那么好?让他们晚上也进一份上来。”

    等膳房晚上把饺子送来,他尝了一个,一脸平常,对我这么喜欢反而奇道:“这就是你说的好吃的不得了的饺子?”

    他的表情太不可思议,我就着他的盘子吃了一个,那股鲜甜在嘴里弹射开来,整颗的虾仁,包含浓汁的贝肉,我瞬间又被征服了。

    他被我逗笑了,把一盘子都推给我道:"既然喜欢就都吃了吧,真是,可见你是没见过多少好东西。”

    后来他在一旁看着我把一整盘都吃了,边看边笑。

    晚上,他又拉着我消食。我的腿酸的连他的腰都夹不住,只能靠在他的脖子根哭。

    早上,四阿哥起来时,我自然还睡得人事不知。李玉在旁边盯着小太监小宫女侍候阿哥更衣,只隔着一道围屏,我轻浅的呼吸声,偶尔带着不适的闷哼时不时的传过来。

    四阿哥就一脸小得意,直到顶着星星往上书房去的路上还嘴角微翘。

    虽然是太监,但李玉也不是不能理解四阿哥得意的心情,把一个挺喜欢的人儿弄的下不了榻,是挺值得骄傲的。

    中午在上书房用膳时,四阿哥只捡几道还算清淡的菜吃了两口,米饭是就汤干咽了两碗。吃完后上膳太监撤膳桌时,他对着膳桌上一道鱼翅螃蟹羹看了几眼。

    李玉正纳闷,四阿哥小声对他说:“让膳房备上这道菜,晚上我看书晚了要用。”

    瞎说。

    李玉侍候四阿哥有十年了,最清楚这位爷不吃这种稀糊糊一样的羹,每次看到都要皱眉。

    这菜是给谁的他一猜就知道,悄没声的下去传话了。这菜确实需要让膳房先备着,螃蟹要早点去领,鱼翅也要开条子进库房拿。

    晚上,四阿哥照例歇在书房,传了晚点上完膳后,赏给福晋四道菜,富察格格一道菜,我一道羹。

    李玉的徒弟张德胜小心翼翼提着食盒把这道鱼翅螃蟹羹送到我的院里,站在外边等我吃完才去回去回话。

    他去的时候前面一个人正在说福晋很喜欢四阿哥赏的四道菜,说鹿筋做的尤其入味地道。

    四阿哥点点头,等前面的人都下去了,张德胜上前,站在三步远的地方,低头道:“薛格格跪谢主子爷赏的羹,说以前从来没尝过。”想了想,眼角瞄了李玉一眼,又加了一句:“薛格格就着米饭全吃完了。”

    四阿哥几乎能想像到我把这道名菜当汤泡饭吃了,想着那稀糊糊的汤羹泡在米饭碗里他就没胃口。张德胜看他脸色不愉,顿时害怕得腿都软了。

    李玉见他这没出息样就生气,使眼色轰走张德胜,上前悄悄给四阿哥换了碗茶。等了一会儿,才见四阿哥回神喝茶。

    见四阿哥没精打彩的看着窗外欣赏月色,李玉觉得主子爷大概是还想到薛格格那里歇,只是若是去了又要做那事。

    何必呢?年轻阿哥喜欢女子又不是什么缺点,皇帝每夜都召妃嫔伴驾也没什么的,有时一夜能召两三个人呢,龙马精神是好事,显得勇武。

    何况四阿哥还年轻,就是每日都幸薛格格又怎么样?说不定薛格格还高兴呢。

    偏四阿哥自己非要管住自己,今天做了,就非要歇两天,也不见他累,没事还发怔还想。李玉实在不明白。

    我这边一气吃了两碗米,顶的胃有些涨,就站起来写字,一边还在回味刚才那汤羹鲜美的味道。

    杏儿在旁边给我的新褙子绣领,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突然我冒出来一句:“现在是吃螃蟹的季节啊。”

    杏儿头也不抬:“那东西寒性重,不能多吃,您可快到日子了,吃了非肚子疼不可。”

    也是,我略有些可惜。

    富察格格还怀着孩子,福晋虽然不管我们每天吃什么,但也有个大概的范围。我平常点的羊肉并不出格,满人吃牛羊肉比猪肉的时间长多了。但我要是想吃螃蟹可有点问题,这东西不是份例里的常备材料。

    要不是四阿哥今天送了螃蟹羹来,我都忘了这回事了。

    想起以前在薛家时,河蟹便宜可以随便吃,进了宫反倒吃不上了。

    结果我晚上做梦都是螃蟹,鲜香的蟹粉年糕,早上起来,梦里的口水流了三千尺,越吃不上越想的厉害。中午杏儿问我吃什么,我却想现在跟膳房说晚上吃蟹黄汤包来不来得及?

    最后还是点了个泡椒鱼头解馋。杏儿问还要不要别的?我想着螃蟹,道: “再来条烤鲫瓜子吧。”

    杏儿后知后觉:“格格是想吃鱼吗?”

    “嗯,差不多吧。”

    等杏儿去膳房的路上还在想着,格格没精打彩的是想念四阿哥了?今天四阿哥一定来,到那时格格就该高兴了。

    想起四阿哥对格格的心,杏儿心里也美滋滋的。

    倒是膳房的刘太监听到这份菜单时明白了,旁边的马太监没话找话:“原来薛主子爱吃鱼啊。”

    牛太监也跟着奉承:“那我去给薛主子挑两条肥点的鱼。”

    刘太监呵呵笑,等没人时跟牛太监交待了一声,让他跟庆丰司打招呼,最近阿哥所这边要几篓秋蟹。

    牛太监满口答应,立刻就要去,摩拳擦掌的道:“现在正是吃它的时候啊,前天我去庆丰司的时候都瞧见了,个顶个都有七八两重呢!”

    他心里不由得想,要是哪个阿哥吃着好了,他也能卖个好。

    下午,四阿哥从上书房回来后,先去正院看福晋。

    福晋这段时间天天抄两卷经,四阿哥知道了也没说什么,他让她抄一卷,她偏要抄两卷。知道上进是件好事,但也略有点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意思。

    四阿哥不是不明白,福晋这是为了讨好他。

    以前他刚进上书房时,师傅布置十张大字,他回来要写二十张。皇阿玛说每讲一篇书要读一百二十遍,背一百二十遍,他每次都要挤出时间来多背个三五十遍的。

    他当时是想努力再努力,表现的比其他人更好些,好让皇阿玛和师傅看到,夸奖他,喜欢他,好把其他的兄弟比下去。

    但现在看到福晋这样,他却觉得这人不听他的话,有些生气了。

    这让他想到或许当年,他也做错了。

    现在富察格格已经有了孩子,他不由得想像一下,如果以后他的阿哥每篇书多背三五十遍,他是会觉得他努力用功呢?还是会觉得这孩子是不是有些……笨?

    不然,别人读背一百二十遍就能记住,他就要比别人多花三五十遍的功夫?

    不过福晋是为他才辛辛苦苦的抄经的,他只要想起她的心意,那一点火气就都散了。

    只是他也不会再多说什么,比起富察格格以夫为天的柔顺,福晋是有大主意的人。

    这样的福晋,让他想起曾经的满蒙女子,她们手握丈夫帐中一半的权力。而做为一个阿哥,他还想起了入关后的科尔沁和永福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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