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是春节了,宫里真正开始热闹起来。福晋每天都要到永寿宫去,但她虽然不在阿哥所,可威信却一点也没减少,传说中老虎不在家,猴子当大王的事完全没发生。

    事情到现在,就连我都看明白了,四阿哥是在给福晋脸色看,而福晋却没低头,她跑熹贵妃面前攒好处去了。

    可见是汉族女人还是满族女人根本不重要,重点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虽然形容词有误,但意思没错。福晋显然已经超越了一般人,是个敢想敢干的。

    她一边在熹贵妃和其他福晋那里下功夫,一边大刀阔斧的给阿哥所里立规矩。三个格格包括四阿哥的书房都被她给规定进去了。

    首先,三进院子的阿哥所分成三部分。

    第一部分是四阿哥的书房,称外院。内院和三院的人没有主子的话不得到外院去,任何人不得在外院周围游荡。外院和内院有两道小门连通,设三班昼夜看守,无故不得擅离,违者杖八十。

    第二部分就是内院,包括福晋的正院和三个格格的居所,太监、宫女出入需两两结伴,不得单独走动。

    第三部分就是粗使下人,他们负责这院子里的清扫和打理,这些人除了当值时间外不得外出,违者杖四十。

    另外,就是宫女和太监的权责明确。

    福晋那里派人来传话后,我就对着院子里的八个人发愁。照福晋新的规矩来,这八个人都要有明确的职位,无职位的就要退回内务府,用不了那么多人,在我这里没事干就干脆退回去好了,免得无事的人整日闲逛打闹。

    我也是才发现,宫女和太监们一听说要被退回内务府,顿时吓的四处钻营,杏儿和赵全保这些天受了不少的香火供奉,人人都来请托,个个都不想被退回去。

    弄得我也紧张起来,只好在这里想怎么给这八个人派活,还要想出个具体的职位来。

    这八个人里,有心向我表忠心的自然要重用,现在还没动静的,我也不打算退回去。毕竟退人容易,再向内务府要人就难上加难了,就算为了备用、万一,我也是一个人都不打算退的。

    贴身宫女自然是杏儿,太监的头头就是赵全保,这两人职务就不必再安排了,‘贴身’侍候就是。

    苹儿虽然平时看不出多精明,但人家是茶壶煮饺子,肚子里有数。我让她管首饰、成衣。

    芭蕉肯为我去打探消息,也是个能用的,我把小库房交给她管,就是成匹的布,各种纱绢丝罗、皮子、丝线等物。

    枇杷是目前还没主动跑到我面前来的人。我拿不准她是沉的住气,还是打算在这里混吃等死。要说她不想在这里呆吧,她又把进宫来攒的四十两银子都拿来送给杏儿打点,只求不被退回去。

    我只好让她去看管摆设器物,屋里哪里摆着个花瓶,哪里挂了幅书画,这里摆的柜子,那里的桌子、凳子,有磕碰掉漆,有腿脚松动,都归她管。

    我暗想,她就是真有坏心眼,管的都是大件的东西,偷又偷不走,就是哪里塞个脏东西也只问她一个就行。

    太监这边,赵全保有了着落,也不忙提携朋友。以前就见常跟着赵全保在我面前找脸的许照山,被赵全保夸了个天花乱坠,连之前在膳房多要的那些糖都说成是许照山的功劳。

    赵全保道:“格格,您是不知道,小许子跟咱们膳房的刘爷爷是同乡!说不定八百年前还是住一个村儿呢,刘爷爷一看他就爱的什么似的,都拿他当亲孙子看。一见他去就往他嘴里塞东西,小许子也有一条好舌头,他本来就是山东那边的人,论起吃喝来可算是半个行家。”

    许照山个头是四个太监里最低的一个,年纪却已经十七了,按他说是小时候吃的少,没来得及长高年纪就大了。他站在赵全保身边,一见我看过来就立刻笑成一朵花了。

    笑容是最容易传染的,我也跟着笑了,说:“既然这样,你就专管叫膳吧。那边的茶叶柜子也归你管了,里头的东西回头让杏儿帮你造个册子,有什么坏的、少的,可要你自己来赔。”

    许照山麻利地跪下连磕三个响头,赵全保陪着也磕了三个,等两人出去后,我从窗户里看到许照山一出去就抬起袖子擦了下眼睛。

    我心里酸酸的,半个月前,我感觉朝不保夕,可上头却没人能保我护我。如今这些太监、宫女也朝不保夕,我这个当主子的,能伸手就伸一把吧。

    剩下两个太监,一个童川,人长的瘦,头却大,脸是方的,站在那里特别像一根黄豆芽。我指着廊下内务府送来的四盆月季花,就让他专门养花。

    最后一个周全,这名起的好,人却张着一张糊涂脸,一双眼睛就跟睡不醒睁不开似的。他大概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一见我就特意把眼睛瞪大,瞪一会儿不敢眨眼,眼内就泛血丝了。

    大概是看其他人都有差事了,他怕自己真被退回去,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我一会儿没说话,其实是正在想还有什么活儿能派给他,他就真的……掉泪了。

    眼泪要下来前,他还记得不能在主子面前哭,头低下来了,眼泪啪搭一下掉到地上就是两三个水滴印。

    我话到嘴边‘你去扫地吧’又吞回去了,叫杏儿拿五两银子去找花鸟房的太监买两只鸟回来。

    宫里主子都有养宠物的习惯,进宫时,不让我把福宝带进来,因为猫狗这类比较显眼的不太好办,鸟鱼之类的,不必特别请示,私底下掏银子找花鸟房的太监买就行了。

    “日后你就养鸟吧。”就算养死了,五两银子两只的鸟应该也难不住他们。

    在我叫杏儿拿银子时,周全的脸都发灰了,等我说完,短短一瞬间,周全连腿都软了,也忘了谢恩,还是赵全保把他给拉出去的,恩也替他谢了。

    黄昏前,鸟拿回来了,是两只画眉,配了个挺不错的竹编笼子,两只好似能捧到手心里的画眉鸟在笼中斜放的一根树枝上跳来跳去。周全红光满面的围着笼子转,怕鸟刚到新环境会吓到,还求芭蕉帮忙做个布兜遮笼子。

    至此,我屋里的八个人都算是各得其所了,大概是有了归属感,我看他们好像更有干劲了。

    芭蕉晚上就又给我带来了其他院子里的消息,富察格格那里是两人一个职位,两个宫女贴身,两个宫女打扫屋子,两个太监提膳,两个太监打扫院子。那拉格格那里,四个宫女全留下来了,太监却只留了两个,退回两个。福晋那里不晓得。

    整个院子现在就像铁桶一般,宫女和太监们现在彼此之前是泾渭分明,说话爱带出‘那边外院的某某’,‘咱们内院的某某’,‘他们三院的某某’等等。

    以前一个院子里的宫女和太监们都爱串门,毕竟都在一起住着,现在分成了三帮。外院的等闲不跟内院的打交道,内院的根本不搭理三院的,还给三院起了各种外号‘下人房’,‘粗使那边的’,等等。

    芭蕉认的弟弟小贵子现在过的更糟了,以前还没那么多糟蹋人的,遇到粗使的还会本着都在宫里当差,能给点方便就给个方便。芭蕉就是这样才会跟小贵子结异姓姐弟,结果粗使的太监宫女们全归到一院了,外院和内院的突然发现自己高人一等了,对粗使的是各种看不起。

    虽说芭蕉对小贵子有利用的成分,但人心肉长,半年相处下来也是有感情的。知道小贵子现在连吃喝都有些连不上顿,还被人无故打骂,芭蕉偷偷哭了好几场。

    我也是杏儿提起才知道,但大势如此,我这边人也满了,不能把小贵子要过来。可眼看着也看不下去。特别是我对宫女太监来说是上位者,有着天然的优势,帮一把并不费力,所以我想了想,决定还是帮小贵子撑一次腰。

    于是,杏儿就带着枇杷光明正大地拿着东西去看小贵子了,去了四五回后,基本上小贵子认了个在薛格格身边得用的宫女当姐姐的事就传出去了,别人再想找人欺负,至少不找他了。

    得知这个结果后,我倒没有想像中那么有成就感,大概就是杏儿回话说的‘如今他们要找人撒气,可撒不到咱们小贵子身上了’,那岂不是还有别人倒霉?小贵子只是比较幸运罢了。

    我不是度母,不会毫无原则地帮助别人,就像我在西宁给巴桑家提供帮助,不时带些家伙什和钱补贴他们的生活,但现在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我救不了全世界,只能做自己力所能及的。

    “别的院子如何我不管,咱们院里的不许去欺负粗使的。”我叫齐八个人后,严肃地告诫他们,“让我知道了,绝不轻饶!”

    福晋这样的手段,四阿哥知道了倒是心中小赞了一声,还算有些能耐。

    但两人的关系还是没有缓解。在我的月事终于结束后,四阿哥又开始到我这里来了。

    大概是那拉格格这个后来者给我带来了威胁感,我这次见到四阿哥有些小激动。晚上两人在被子里抱着滚来滚去时,我拼命去亲他,亲到就不放嘴,四阿哥被我搞的手忙脚乱,呼吸不畅。

    凌晨三点,四阿哥起来后,一喝南瓜粟米粥,嘶的一声,舌头一舔,舌尖昨晚让薛氏吸破了。四阿哥心中感叹,有些小得意,两口直接把粟米粥吞下去后,吩咐李玉去开库房,把前几天内务府刚送来的那支杏花簪拿来给薛格格。

    这段日子没来找她,她这是想他想狠了啊,送个簪子安抚一下吧。

    感动于薛氏对他的心意的四阿哥去上书房了,李玉在出门前急匆匆对他的徒弟张德胜交待开库房,拿簪子,送回来给薛格格。

    张德胜一路小跑紧跟着他师傅听完交待,送到门口后,他一拐弯就去正院找大嬷嬷了。

    正院里,福晋也已经起来了,各处的灯也点亮了,张德胜直接去找大嬷嬷。

    大嬷嬷也才四十出头,看着如三十许人一般。她不是四阿哥的奶娘,但也从小侍候他,福晋没进门前就管着四阿哥从里到外所有的事,里外就敬称她一声大嬷嬷。

    福晋进门后,库房里的册子是交给她了,但钥匙大嬷嬷这里还有一把。四阿哥开库房拿东西,却不爱吩咐福晋,总是找大嬷嬷。

    大嬷嬷也早起了,她习惯侍候四阿哥,十几年下来都是不到三点就醒了。如今虽然不用她侍候四阿哥早起,可这习惯也改不过来了。她看到张德胜过来,笑道:“你个猴崽子,怎么这么早过来?是来……”着说往福晋的屋抬了抬下巴。

    张德胜笑眯了眼:“哪儿啊,小张子是特地来给大嬷嬷请早安的,大嬷嬷有福,吉祥!”说着连打了两个千。

    “你个混小子,”大嬷嬷笑呵呵的,“可是阿哥爷有什么吩咐?”

    张德胜脸上带着坏笑,眼一眯,眉一飞,道:“昨儿晚上,咱们爷是歇在薛主子那边的,这不,刚起来,咱们爷交待把库里才得的那支杏花簪赏给薛主子,我师傅就交待我过来找您了。”

    大嬷嬷长长的“哦”了一声,“原来是那位啊。”

    张德胜接了一句:“可不就是那位。”

    大嬷嬷拿了库房钥匙,两人往库房去,正院里来来回回的太监、宫女看到他们两个都停下来避让,等他们过去了都互相眼神乱飞。

    库房门打开后,张德胜站在外面,大嬷嬷自己进去,不一会儿就捧出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长十寸,宽三寸,厚约九分的楠木匣。

    大嬷嬷打开匣子,映着微薄的月光,匣子里的杏花簪露出霞雾般的宝光。

    杏花簪是正中一朵五瓣的大杏花,花约半个巴掌大,花瓣是淡粉红的芙蓉玉,打磨的晶莹剔透,花芯是黄色的南海珠,花旁是一大两小三片翡翠雕的绿叶,旁边还有两个半个指头肚大小的,含苞未放的花苞。

    花背面的花托和簪针都是黄澄澄的铜金子,看着耀眼极了。

    张德胜看着至少半天都忘了说话。

    大嬷嬷合上匣子,道:“看傻眼了吧?”

    张德胜这才倒抽一口气,道:“乖乖,真是……”他想说‘真不愧是那位主’,话到嘴边又吞回去了。接过托盘,张德胜小心翼翼的捧走了。

    正院里,福晋听苏嬷嬷说了张德胜过来的事。苏嬷嬷有些生气,她觉得张德胜到正院来,怎么能不给福晋请个安?就这么来了又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福晋淡淡道:“许是四爷吩咐了他什么,有正经差事在身,这点小节就不要计较了。”

    提起四阿哥,苏嬷嬷也不敢说什么,眼瞧着四阿哥和福晋越来越不说话,她生怕自己再多抱怨两句,就成火上浇油。

    于是,等过一会儿下面有人来告诉苏嬷嬷,说张德胜出了正院直接去了薛格格那里时,苏嬷嬷破天荒的没去告诉福晋,还让下面的人都闭上嘴。

    张德胜到了,薛格格还没醒呢,他也不敢再拿架子把人给叫起来,开玩笑。四阿哥起来时都没叫,他算哪棵葱?

    恭恭敬敬的把匣子捧给杏儿,还打开让她看了眼,看清是什么东西,然后拿了杏儿给的辛苦钱,才功成身退回书房。

    他回到书房后,自然有巴结他的小太监过来殷勤,又是倒茶又是让他坐下,还问:“张哥哥,这一大早的,李爷爷还给您派了差事忙啊?您看您累的。”

    一头另一个小太监神秘兮兮的拿了一个绣花荷包出来,“张哥哥您看,这是昨天那拉格格赏的。”荷包里是三两银子。

    说完这小太监就要把荷包给张德胜,被张德胜扔到头上骂:“当你张哥哥眼皮子这么浅?快拿回去收好。”

    小太监贱笑着把荷包往怀里塞,旁边的小太监跟他玩闹:“见面分一半,张哥哥不要,给我啊。”

    “滚!想要赏钱你也去不就行了?”小太监笑骂着踹了他一脚道。

    另一个赶紧问:“真的啊?那今天去那拉格格那儿的差事,你可别跟我抢。”

    张德胜坐在上面看热闹,听到这里笑道:“不跟你抢,你只管去。”心里却道,那位都出山了,你还当那拉格格能有几天好日子?

    下午四点,四阿哥从上书房出来,李玉跟在他身边问道:“四爷,晚点您还是在书房用?”

    四阿哥舔舔舌头尖,摇头道:“去你薛主子那里。”

    李玉给跟在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绕了个路,拔开腿就往阿哥所跑,回到书房,一边急喘一边道:“四爷今晚在薛主子那里用晚点,赶紧去传话吧。”

    张德胜笑眯眯地站起来:“都站住,我亲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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