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竹影摇晃,光影略暗,但秋月甚至可以感觉到,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也有些震惊。

    好久不见啊,阿起……

    后面的姐妹轻推了推脚步停滞的秋月,把秋月的思绪拉了回来。秋月速速埋下头,急行几步,跟上了前面的姐妹。但此刻,她的心里再也不能平静。

    阿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儿又是哪里?一年前爹爹和阿兄从甘平战场刚回到阜阳,便被仓促定罪、入狱、问斩。秋月则和阿娘一起被发配运往汴州城,成为了西乐营的官伎,突来的变故让秋月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等心绪平缓过来,秋月才回想起来,爹爹和阿兄从战场返回被下狱、她和阿娘被抓走那天,她没有见到陈起。陈起平日里操练、上战场,都是一直跟随着爹爹和阿兄的啊。

    是以,关于那一战,她还有许许多多的疑问要问他,但他却消失不见了。秋月一直以为,陈起战死在了甘平。

    不曾想,今日却在这样的场合,她见到了陈起。

    管家带着他们进入一间厢房,让她们为宴饮侍奉做好准备。这厢房离前厅不远,是以依稀间还能听到前厅的丝竹声、寒暄声。

    秋月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在宴会上能看到阿起吗?阿起他知道我目前的处境吗?当年的那场战役,到底发生了什么?以爹爹和阿兄的果决,是断然不会刻意拖延,贻误战机的啊,为何会以此罪被问斩?

    “快,快到前厅,酒宴开始了。”一个年轻的小厮过来催促。

    秋月起身敛了敛衣裳,跟着姐妹们自厢房鱼贯而出。绕过一段短短的画廊,穿过一个花厅,就到了前厅外。小厮领他们进了厅旁的耳房。

    先上场的是惯常的舞曲,绿云姑娘坐在厅中圆凳上,抱着琵琶,低眉信手,一曲《陌上桑》缓缓流泻而出;围绕着绿云姑娘的舞娘们,腰肢柔软,脚步轻浅,不敢打扰了酒席上的贵客们。

    秋月躲在耳房门后,透过珠帘偷偷往前厅瞄了瞄,左右各置三席小案,分别坐着六人,在姐妹们的伺候下,边欣赏乐舞,边进食。案上肉食蔬果、酒水汤羹一应俱全。这六人,一眼便可见出,皆是武将。

    这六人皆着宽大的袖衫,但衣领底下隐隐露出的光亮,告诉了秋月,这宽大的袖衫里头都罩着一件铠甲。当朝重文轻武,武将的着装便是这番衷甲模样:铠甲外再罩一件袖衫。当年爹爹和阿兄便也是这种穿着。秋月自是再熟悉不过。

    右下角的一个,身着玄衣,袖袍紧束,剑眉星目,眼眸深陷但眼神坚定,眉头微蹙,头发束起,看上去二十五六的样子,沉稳坚毅而少言,身旁姐妹的伺候并未能让他言笑半分,他严肃的气场倒是与这屋里此刻声色喧闹的气氛颇是不符。

    再往上看,最上方的应是主家,四十岁模样,宽眼浓眉,四方脸,眼神阴沉,无法让人揣摩他的心思,一看便是城府极深的狠角色。

    “义父。”

    虽然声音很小,但这声音即便轻若蚊蝇,秋月也能分辨得出。这是陈起。

    秋月抬眼望去,陈起从前厅背后的屏风处走出,躬身到了那主家面前,低声又叫了一声“义父”。

    “听说这西乐营有一名伎的花剑舞得不错,今日我特让秦叔去请了来,要不要现在叫上来,给各位大人们助助酒兴?”

    “好!起儿有心了!”

    “各位将军,甘平起义终始平荡了,这两年来辛苦各位将军了。这些甘平毛贼,游击四伏,实在难以剿灭。若不是六位将军艰苦卓绝地奋战这两年,这甘平毛贼们恐成势力啊!六位将军实乃我朝功臣。秦某今日特设宴,为六位将军庆功!”

    听到甘平起义,秋月的内心一震,父兄皆因此役而被问罪。正待多听两句,那管家便赶紧催着秋月上场。还未及过多反应,秋月便踩着急碎步上了前厅。舞妓们撤下,绿云姑娘的圆凳往边上挪了挪。

    秋月在前厅中间站定,双臂打开,左腿后踢,一招燕式平衡,先起式。随之,绿云姑娘转弦拨轴,换了曲调,《舞狂沙》的战曲声响起。如雨点般急骤的琵琶声,弹落在前厅每一个角落。左腿忽地继续后踢,秋月倏地从左脚的长靴中抽出软件,剑花飞舞,烛光映在剑上,飞溅出银光道道。

    “好!”

    在坐的六位大人皆鼓掌叫好。

    自出场,秋月就有种感觉,右下角有道眼光,始终紧紧地随着她。虽然她并未回头,但这紧紧跟随的目光,自她上场起便胶着在她身上。

    “在这汴州,难得竟能欣赏到如此醇熟鲜活的舞剑,招式洗练,力道强劲,出剑果决。不曾想这官伎竟有如此技法!”左下方着紫衫的将军赞到。

    “方将军,你觉不觉得这剑花,似有些眼熟?这女子的招式,似乎有点像当年韩家的剑法?”左边中间的那名将军忽然问到紫衫将军。

    听着周边议论如此,秋月的心微微震荡。她拿眼偷瞟了一眼陈起。

    此刻,陈起的眼神是复杂的,他茫然地盯着秋月,眼神飘忽不定,似在专心欣赏剑舞,又似在神思着什么。

    “黄将军,这韩家就别提了吧……当年若不是他们父子玩忽职守、延误战机,何至于你我这两年风霜露宿地苦战两年?当年若不是陈将军及时报信,秦候速派大军压上,恐至如今你我都不能平定了这甘平之乱啊。”

    陈将军报信?!

    韩秋月的头脑忽地一片空白……陈起送信给秦候?这是何意?当年她虽不识朝廷风向,也不识得秦候,但爹爹和阿兄对秦候诸多做法的反感,她还是可以感受得到的啊。阿起怎么会给秦候送信呢?

    秋月瞬间失了神。

    剑花的招式也乱了,正在旋转中的软剑失了方向,脱手而出……软件如银蛇般游走着逡巡飞向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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