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陛下!”顾彧挺直身板,却低着头,恭敬道,“臣以为,各位讲得皆无道理。”

    身后传来“欸”的声音。

    听到所有人的观点都被驳回,大家自然是惊奇不已。

    “臣想问问诸位同僚,这件事何时就发展到如此地步?两国的纷扰,难道就等于轩和要向我们发起进攻了?”

    “诸位,是否是意见讨论过久,实在是忘了这究竟是件什么事了?”

    四下雅雀无声,方才几个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大臣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轩和有己治国安邦之道,我们更是有律法。两国都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

    “可若进一步讲,轩和要是将这次冲突看做是将我们收入囊中的跳板……”

    “那么臣会更加赞扬武大人的看法!”

    台下一片哗然,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四起,中间夹杂着武大人爽朗而高兴的笑声。

    “爱卿,此话怎讲?”新帝一开口,周遭又安静下来。

    “陛下,我国如今富庶丰饶,百姓安居乐业,是历朝历代难得一见的盛世,但却缺乏自卫自保的能力。

    而反观周边邻国,国家虽然不够富裕,但是各行各业都大有人才。

    臣妄言,谁知是否有人在暗中觊觎我国的财富?”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还得是顾丞相啊!

    “陛下!但凡任何一个国家攻打,我国皆不堪承受!”他抑扬顿挫,掷地有声,“陛下!臣以为!我国实属应当增强兵力!即使不为攻打他国,也当拥有自我防卫的能力!”

    “顾丞相!你的意思是我这南国根本没有自我防御力?”再怎么说也是皇帝,被臣子这么说,面子上还是有些挂不住,当场呵斥道。

    整个殿堂鸦雀无声,众人皆屏息凝神,等待新帝的下一句斥责。

    “陛下!臣忠言逆耳!我国富庶丰饶,百姓安居乐业!但臣认为这是远远不够的!臣觉得还是要扩充兵力!”

    “那人上哪……”

    “臣认为每家每户适当年龄的男子都应当自觉承担保家卫国的责任!无大国何以有小家!国不平家何以宁!”

    众人皆抬眼望他,顾彧就像山崖边的一棵松树一样,寒风中挺立着。

    苍老的、古朴的、坚韧的树。

    他的声音在殿梁上久久盘旋,直至新帝开口,才消弭了。

    “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了。”新帝还是被这位老臣震慑住了,他像极了已经死去的先帝:严厉、板正、又仿佛不容置喙。

    这么想着,他看向顾彧的眼神逐渐昏暗。

    先皇,那伟大的父皇,自然是被尊重的。但是啊,他的严苛,他的干涉,他的威严,又让这年轻的皇帝害怕。

    新帝未曾经历过深宫的尔虞我诈,他那机灵又算计的母妃替他着手安排好一切,到最后吊着一口气了,还在为他铺路。

    这也使得他纵有抱负情怀,却少了作为君主的狠辣与计谋。

    若是做个官,他足够聪颖,但做个王,他却外强中干了。

    于是这年轻的新皇全然不知顾丞相讲了些什么东西,他低着脑袋,仿佛昏昏欲睡。

    到最后,顾彧讲完了,他才如梦初醒般挥挥手,没有任何言论,直接让人送回寝宫了。

    而下了朝后,众人也不敢接近顾彧,他一路沉默着,身上散发出来的寒冷严峻的气息让人不敢靠近。只有武大人,这神经粗大的武将啊,笑呵呵地凑上去,灰头土脸地回到其他武将身边。

    “老顽固有点不近人情了。”

    武大人是这么评价他的。

    而不近人情的冷脸老顽固,回到家笑脸盈盈地听了外孙女背的课文儿,差点就两眼一抹黑,要栽倒在地了。

    好嘛,这下子冷脸变冰山了,不近人情也变成生人勿近了。

    顾舒:外边儿好热,屋里边儿太冷了。

    南国的夏季其实多雨,但是最近却放晴了。

    一旦不下雨,南国的街道就从闷热变成了燥热。而同样燥热的,还有街道百姓们口中的传闻。

    本以为轩和会送来战书,没想到送来的确实缔结友好关系的合约。

    明明是张口就能咬到的肥肉,但却说不吃了,不仅不吃,还要好好地相处,这不是傻了么?轩和自然不傻,那能是什么原因呢?

    嗐!既然没有人知道真实的原因,自然有自作聪明之人胡编乱造,引得众人驻足听闻,那场面,可比先生讲书热闹多了。

    夏季的风啊,吹得谣言漫天飞舞。

    不仅如此,这谣言还会繁衍后嗣,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众。

    一下子,燥热的街道没了空隙,全被谣言塞了个遍。

    但夏季的风再猛,也吹不过顾家城楼般的墙,只要老爷子还在,谁都别想在家里边儿明目张胆地搬弄是非。

    青桃自然也不敢,她也算个嘴严的。但是有时好奇还是会战胜对家主的恐惧。

    而顾舒嘛,虽然平常皮是皮了点儿,但是嘴还是很牢靠的。

    毕竟一旦被发现,可就要罚抄喽!

    所以啊,这次在街上粘了满身谣言的青桃,实在是想张个口。

    顾舒看着她那满脸愁容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就快要笑出声了。

    她抬手屏退屋内的侍女,“你要是有什么你就说吧,老是憋着可不是个好事。”

    青桃眨眨眼睛,像是慷慨赴死的样子,将传闻一一道来。

    这一说是皇帝放下身段主动求和,那一说是敌国已经在我国取得了什么好处,又一说是皇帝送去了大量金银财宝……

    顾舒听完之后,倒是沉思良久。

    “轩和的君王崇尚武力,国家兵力强盛。又听闻其时而有义时而无情,很多时候全凭心情,脾性难以捉摸,是个阴晴不定的君主。”

    “小小姐!此话可不兴说,您与青桃讲过当做玩笑便罢了!”青桃吓了一跳。

    “我知道我知道。”顾舒看着她慌张的样子,笑了笑。

    “但他若是想定了一件事,很难再改,那么必然对他而言必然是出现了更大的诱惑,或者是在我们这处的利益远远用不着现今动手。”

    顾舒依旧在思考,但其实以自己的能力,根本不足以去揣测国君的想法,不然的话,这国君的位置,叫她来坐坐也成啊!

    “搞不懂搞不懂!先让我把这算数写了再讨论吧!”顾舒还是觉得眼前的大事比较要紧,还是得先写完才能在祖父手底下保全自己的小命。

    青桃点点头,也坐下来开始专心给她磨砚。

    而饶是到了下午,也不见顾彧的马车。

    顾舒心中挂念,派越伯前去打听,但除了单独觐见新帝,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被皇帝留下,可能只是皇帝有事要与祖父单独商议,但若是主动求见陛下,那只能是陛下有不当之处了。

    再结合最近这沸沸扬扬的传言,只怕是皇帝以自己不太聪明的脑袋想了个“天衣无缝”的计划,这才被顾彧“好言相劝”了一番吧。

    虽说旁人看不穿顾彧,但顾舒可不一样,这小狐狸崽子精明得很,把身边人摸个门清。

    如此想来,她也便不再担心了,按照祖父的性格,大概会像个木头一样,板正地劝说皇帝。

    “嗐!像个老嬷嬷一样婆婆妈妈!”

    顾舒嘴上当然是不轻易饶人的。

    这件事既然想通了,在顾舒这儿也没什么好记着的了,等顾彧回了家,也只是欢脱地迎接祖父,娇嗔两句祖父回家如此之晚之类有的没的的话。

    而顾彧,他向来不会把自己在朝堂之上的公务搬回家来说,自然也就是随意拉扯了两句。

    他没什么好跟顾舒说的。

    小孩子家家,不需要知道这么多。

    若是她想知道,有时候诓她两句也就行了。

    越管家?

    对于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忠仆,顾彧也没什么好说的。

    在现在这看起来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时代里,知道的越多越是不利。

    顾彧没什么保护身边人的手段,除了派人暗中保护他的家人,顾彧也只能做到把所有话烂在自己的肚子里了。

    身边的同僚更是不用说了,看不惯自己的人多如蝼蚁,觊觎自己的位置,想要扳倒他上来坐坐的奸佞也有不少。开口向他们讨论无疑是把自己的命门交到别人手里。

    可顾彧实在生气。他第一次有了向家里人开口的冲动。

    新帝到底是如何想的?他着实想不透了。

    要说这先帝那可真是英明神武,讲来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可一想到这新帝,顾彧只能扶扶自己的脑袋。

    新皇看似聪慧,双眼中常常怀着对国家的热忱与企图大展宏图的心愿,因此看上去目光灼灼,仿佛比先帝还要胜上许多。

    可是,再仔细瞧瞧就会发现,与先帝相比,终究差了许多,很多行为也过于稚气。

    譬如这次。

    要说这新帝可还是个专情的人。但这只是与历代皇帝相比较而言。

    旁人或许后宫佳丽三千,那么这新帝也就一千。

    美人嘛,个个国色天香,每个都有不同的韵味,这时就要看皇帝喜欢哪种口味的可人儿了。

    但是作为美人儿,又作为后宫的妃嫔,有些脾气那是正常,娇蛮却实在是容不得了。

    这不是,后宫有这么一位主子。传闻中,她性格活泼有趣,常常逗得皇帝发笑。

    容貌堪比天仙下凡,时节中开得最艳的花儿见了她也要垂下头来。那身段更是别说,行似弱柳扶风,坐似娇花倚叶。

    新帝见她甚是欢喜,曾一路高升,被皇帝封号“颖妃”。一时风光无限,甚至压过皇后一头。

    但这位主子却不是个好相与的,自从得了势之后竟多次骄横无礼。

    一会儿称病不去请安了,一会儿擅自拿走了别宫的用具。新帝看着她如花似玉的容颜,听着她润如春雨的嗓音,忍了多次。她却自鸣得意地变本加厉。

    到最后还是被打入了冷宫,夺去封号变为答应了。

    可谁能想到啊!新帝竟将这答应包装一番,称是寻得美人给轩和送去了!

    他早就与皇帝直言不要做冒风险的事,看来是完全被当做耳边风吹出去了。

    万幸轩和刚收下女子还没发现什么。

    而民间虽然传闻纷纷,但也不至于遭受战争疾苦了。

    而后续要是由这女子引出什么事,也便是南国的劫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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