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
三、
是年深冬，北京大雪。
乾隆想念自己外嫁的小女儿，特召她回宫赏雪，席间龙颜大悦，又赏了好些古玩奇珍。
高龄皇帝抚着花白胡须，笑意盈盈又意味深长：“你如今是和珅儿媳，阿玛赏你的这些，怕是入不了眼了。”
身旁的总管太监闻言，霎时脸色微变。
和孝神色如常，抱住皇帝手臂撒娇：”阿玛送的东西当然是天下第一好的，就算是个一根草，沾染了阿玛的龙气，那也是一等一的贵重！“
皇帝哈哈大笑，宠溺地拍拍女儿的脸颊：“和孝，你一贯最会讨阿玛开心。”
“和孝说的都是真话。”小公主双手叉腰，气鼓鼓地像个团子，“阿玛不相信和孝！”
敢当面对皇帝发脾气，固伦和孝公主算得上如今全天下唯一一人。不过也正因如此，万人之上的孤高帝王，只有在她身上，才能体会些许肖似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
乾隆瞧着眼前娇俏可爱的小女儿，龙颜大悦，留她用过晚膳才舍得将人送回公主府。
桌上的宵夜已经放凉，丰绅殷德打着哈欠，心想这大清的额驸跟公主的奴才也差不了多少，不传不得见，不见不得退。
和孝方踏进屋子，他随意行了个礼，权当完成任务，转身就要告退。
“你等会……”小公主一反常态，主动将他留下，“陪我吃了宵夜再走。”
丰绅殷德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中有些不安，但不能拒绝，只好又回身坐下。
婢女被打发下去。
屋内暖炉里的碳烧得火红，和孝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寒气，冷热一激，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一方手帕递到眼前，她顺手接过，抬眼只见身侧的男人正襟危坐，面容沉静，全然没有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浪荡模样。
无端地，一些旧事涌入脑海，比如遗失的那把短刀，又比如他曾真切钟情过的女子。
爱情是何滋味？和孝还来不及知道。也许丰绅殷德知道，可那又如何，不过是求而不得。
从这点上看，她的额驸也是个可怜人。
而这个可怜人，在这场她所求不多的婚姻里，也算尽职尽责，不管几分出自真心，起码表面如是——
想至此，和孝移开视线，缓步走到美人榻前坐下，然后淡淡开口：“我还幼时，母妃失手杖毙宫人，皇阿玛大怒，将她降位为嫔，这件事你可知道？”
丰绅殷德点头：“后因公主哭闹不止，陛下又将你送回惇妃宫中，并恢复了她的位份。”稍作停顿，又斟酌着说，“陛下对公主的宠爱可说是无以复加。”
和孝听完，摇了摇头：“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她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一瞬间，丰绅殷德似乎又看到那个在大婚之夜说“你我都没得选”的十公主。
他不由得摒住呼吸，悬了一颗心，等她的后话。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和孝轻笑一下，淡淡的苦涩，语气复杂，“自那事之后，我便深切知道，母妃的欢喜与忧愁，尊荣与卑贱，甚至生与死……全系于阿玛一念之间。”说着，意味深长地望向丰绅殷德，郑重补上一句，“天下诸事，不外如是。”
丰绅殷德心神一震，惶然想开口辩解些什么，又被打断。
“好啦，我只是累了，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转瞬之间，和孝又变回那个顽劣淘气的小公主，随意地摆摆手，“你阿玛受如此重用，总不会哪天做错事，连累到本公主……。”
丰绅殷德已经等不及听完，慌忙下跪伏地，大表忠心：“公主言重！阿玛和奴才必定为皇上，为公主，为大清肝脑涂地。”
和孝突然说这些话，定是今日在宫里发生了什么，或是从皇上处探得些口风，特意来敲打他们父子一番。
究竟是官职买卖，还是议罪银……丰绅殷德一时不得其解，只能先安抚她，等厘清事情态势，再找父亲早做打算。
过了好一会，他已经稳定心神缓过劲儿来，和孝却是毫无反应。悄悄抬头去看，原来小公主支着脑袋在美人榻上眯了过去。他略松了口气。
陪王伴驾，从来就不是一件轻松事，看来对公主来说也是一样的。
丰绅殷德望着睡着的小姑娘，想起她方才提及母妃的话，他终于确定，飞扬跋扈的十公主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单纯愚蠢。
她是被困在笼子里而自知的金丝雀。
虽然她霸道蛮横、肆意妄为，可她不快乐。只因她比任何人都清醒，比任何人都熟悉宫墙内的生存之道。
“丰绅、丰绅殷德……”小公主迷迷糊糊地还在使唤人，“床……抱我……床上……”她大约是累极了，困得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这世上所有人和事，看得太真切，想得太清楚，都很难令人喜悦。所以她娇蛮任性，所以他风流浪荡。原来他们俩居然算得上殊途同归。
“是，公主。”他低声应答，有不自察的柔情。
是年深冬，北京大雪。
乾隆想念自己外嫁的小女儿，特召她回宫赏雪，席间龙颜大悦，又赏了好些古玩奇珍。
高龄皇帝抚着花白胡须，笑意盈盈又意味深长：“你如今是和珅儿媳，阿玛赏你的这些，怕是入不了眼了。”
身旁的总管太监闻言，霎时脸色微变。
和孝神色如常，抱住皇帝手臂撒娇：”阿玛送的东西当然是天下第一好的，就算是个一根草，沾染了阿玛的龙气，那也是一等一的贵重！“
皇帝哈哈大笑，宠溺地拍拍女儿的脸颊：“和孝，你一贯最会讨阿玛开心。”
“和孝说的都是真话。”小公主双手叉腰，气鼓鼓地像个团子，“阿玛不相信和孝！”
敢当面对皇帝发脾气，固伦和孝公主算得上如今全天下唯一一人。不过也正因如此，万人之上的孤高帝王，只有在她身上，才能体会些许肖似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
乾隆瞧着眼前娇俏可爱的小女儿，龙颜大悦，留她用过晚膳才舍得将人送回公主府。
桌上的宵夜已经放凉，丰绅殷德打着哈欠，心想这大清的额驸跟公主的奴才也差不了多少，不传不得见，不见不得退。
和孝方踏进屋子，他随意行了个礼，权当完成任务，转身就要告退。
“你等会……”小公主一反常态，主动将他留下，“陪我吃了宵夜再走。”
丰绅殷德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中有些不安，但不能拒绝，只好又回身坐下。
婢女被打发下去。
屋内暖炉里的碳烧得火红，和孝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寒气，冷热一激，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一方手帕递到眼前，她顺手接过，抬眼只见身侧的男人正襟危坐，面容沉静，全然没有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浪荡模样。
无端地，一些旧事涌入脑海，比如遗失的那把短刀，又比如他曾真切钟情过的女子。
爱情是何滋味？和孝还来不及知道。也许丰绅殷德知道，可那又如何，不过是求而不得。
从这点上看，她的额驸也是个可怜人。
而这个可怜人，在这场她所求不多的婚姻里，也算尽职尽责，不管几分出自真心，起码表面如是——
想至此，和孝移开视线，缓步走到美人榻前坐下，然后淡淡开口：“我还幼时，母妃失手杖毙宫人，皇阿玛大怒，将她降位为嫔，这件事你可知道？”
丰绅殷德点头：“后因公主哭闹不止，陛下又将你送回惇妃宫中，并恢复了她的位份。”稍作停顿，又斟酌着说，“陛下对公主的宠爱可说是无以复加。”
和孝听完，摇了摇头：“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她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一瞬间，丰绅殷德似乎又看到那个在大婚之夜说“你我都没得选”的十公主。
他不由得摒住呼吸，悬了一颗心，等她的后话。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和孝轻笑一下，淡淡的苦涩，语气复杂，“自那事之后，我便深切知道，母妃的欢喜与忧愁，尊荣与卑贱，甚至生与死……全系于阿玛一念之间。”说着，意味深长地望向丰绅殷德，郑重补上一句，“天下诸事，不外如是。”
丰绅殷德心神一震，惶然想开口辩解些什么，又被打断。
“好啦，我只是累了，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转瞬之间，和孝又变回那个顽劣淘气的小公主，随意地摆摆手，“你阿玛受如此重用，总不会哪天做错事，连累到本公主……。”
丰绅殷德已经等不及听完，慌忙下跪伏地，大表忠心：“公主言重！阿玛和奴才必定为皇上，为公主，为大清肝脑涂地。”
和孝突然说这些话，定是今日在宫里发生了什么，或是从皇上处探得些口风，特意来敲打他们父子一番。
究竟是官职买卖，还是议罪银……丰绅殷德一时不得其解，只能先安抚她，等厘清事情态势，再找父亲早做打算。
过了好一会，他已经稳定心神缓过劲儿来，和孝却是毫无反应。悄悄抬头去看，原来小公主支着脑袋在美人榻上眯了过去。他略松了口气。
陪王伴驾，从来就不是一件轻松事，看来对公主来说也是一样的。
丰绅殷德望着睡着的小姑娘，想起她方才提及母妃的话，他终于确定，飞扬跋扈的十公主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单纯愚蠢。
她是被困在笼子里而自知的金丝雀。
虽然她霸道蛮横、肆意妄为，可她不快乐。只因她比任何人都清醒，比任何人都熟悉宫墙内的生存之道。
“丰绅、丰绅殷德……”小公主迷迷糊糊地还在使唤人，“床……抱我……床上……”她大约是累极了，困得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这世上所有人和事，看得太真切，想得太清楚，都很难令人喜悦。所以她娇蛮任性，所以他风流浪荡。原来他们俩居然算得上殊途同归。
“是，公主。”他低声应答，有不自察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