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出发前往霍格沃茨的路上,我一直在生闷气。

    起因是安娜斯塔西娅坚持要与我母亲一同送我去学校,当我和我母亲都穿上各自最好的洋装准备出发,却在门外见到了长裙外套着镂空长罩衫的安雅,我选择闭紧嘴巴。

    “麦格女士说站台上会有许多家长,海莉。”我母亲说,在安雅身上的珠串碰撞声中转动方向盘,“我不希望让你看上去形单影只。”

    “总比古怪要好。”

    我的抱怨被安雅用咳嗽声掩盖过去,而我母亲正为寻找停车位焦头烂额,并没听到我的失礼之言,但我并不因此心存感激,一连好几年,我都认为当初是她毁掉了我们的母女时刻,尽管安雅也像我们一样,穿上了自认为最隆重的服饰,那些繁琐的流苏和叮叮当当的饰品,还有宽大披肩上关乎神秘力量的纹样,都让我在穿越马路进入国王十字车站时感到无所适从,然而我母亲牵着我的一只手,安雅帮我推着堆满行李的推车,几次她裙角的流苏都差点卷进底部的小轮子里,她们十分坦然地将我夹在中间穿过人流,安雅甚至想要将我的猫头鹰放出来,她声称自己有办法使得这只灰黑色的大鸟停留在她肩膀上,像监控探头一样环视四周,但被我严厉地制止了。

    直到进入九又四分之三站台,我才发现更像异类的竟然是我和我母亲,安雅完美地融入进站台上穿着各色长袍的巫师中间,有位身着蝇绿色绒袍的女巫甚至来向她搭讪,询问她身上这件裸露手臂的长袍是在何处定制。

    震惊之余,我感到更加生气,我认为安雅正在夺走我今天的主角地位,出于报复,登上火车前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踮起脚亲吻她的脸颊,然而安雅并不介意,她用她那套神神叨叨的表达和站台上的成年人打成一片,麻瓜和巫师将她视作连接两个世界的钥匙,霍格沃茨特快在尖锐的汽笛声中缓缓移动,我将上半身探出车窗,和站台上拭泪的母亲告别,安雅在这时扑过来,紧抓着我的手,仿佛要把我从里面拖出来,但她没有,她将自己的一串手链过渡到我的手腕上,她尖声告诫我:

    “记住我说的话,海莉,远离那些……”

    火车加速,和我同一隔间的两个女孩合力将我拽回椅子上,我母亲,安雅,和站台上装扮各异的人们,在烟雾中远去了。

    刚才使我在开学第一天免于退学的两个女孩将她们的比比多味豆分给我,我从特丽莎那儿拿到了草莓味,平平无奇,但从蕾妮那儿拿到了鼻屎味,恶心得令人难忘,作为回报,我将我母亲带来的手指饼干和她们分享,它们在我被统一安置的那些行李中有更多,用超市里售卖的金属饼干盒装着,但我母亲坚持把一小包放在我的外套口袋里,这成了这段路程中我身上为数不多的几样随行物品。

    特丽莎和蕾妮是一对表姐妹,有着同样的蓝眼睛,但特丽莎肤色更深,蕾妮更强壮,她们友好而热情,不吝对新朋友的赞美。

    “你的手链很漂亮。”特丽莎说。

    而蕾妮更喜欢我的项链,那是我母亲叮嘱我要戴在身上的十字架,听起来很荒诞,但她的确有着虔诚的信仰。

    在火车开动的第一个小时,同样是我与特丽莎蕾妮姐妹结识的第一个小时,青黄的田野拖着天空向后退去,一条长长的河流如同银色的绸带从铁轨桥下穿过,我们成为了朋友,特丽莎后来进入了拉文克劳,蕾妮和我被分入格兰芬多,和另外三个女孩一起住在一块,我们日渐亲密。

    在霍格沃茨的第六个圣诞节,芬里尔·格雷伯克袭击了特丽莎一家所在的村庄,对她来说,那是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圣诞假期;我离开霍格沃茨的第三年,寄给蕾妮的信件被退回,我从报纸上得知,杀害她的人是一名名叫小巴蒂·克劳奇的食死徒,几年后,他在阿兹卡班的牢房中死去。

    --

    对于麻瓜出身的巫师来说,在霍格沃茨的每一天都是崭新的冒险,仿佛一颗跳棋被掷在巨大的地图上,蕾妮与我在霍格沃茨最惬意的地方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每逢入夏,我们常在黑湖边的山毛榉树下消磨时间,谈论蜂蜜公爵的糖果和未完成的论文,蕾妮是个魔法史迷,而我更爱魔咒课,它是如此直观地使我感受到我与体内力量的联结,从杖尖迸发的光芒让我沉迷。

    毫无疑问,我们都不擅长魔药,在和我们一起上斯拉格霍恩教授的同学当中,伊万斯和斯内普是其中的佼佼者,波特和布莱克也还不错,有趣的是,他们恰恰是针锋相对的几个人,波特的小团体——他更希望所有人都叫他们掠夺者——掠夺者们和斯内普积怨已久,而伊万斯与波特又是一对仇敌,我身边的格兰芬多都喜欢伊万斯,她漂亮,聪明,而且慷慨大方,对不熟悉的人也不吝帮助,而詹姆,我们会在看台上声嘶力竭地为他喝彩,也会被他嘲弄年纪轻轻却无比古板傲慢的纯血统斯莱特林的俏皮话逗笑,但绝不会盼望他突发奇想的小把戏落在自己头上,我们的交集一直不多,直到四年级,斯拉格霍恩教授终于无法忍受布莱克和波特这对老搭档在他课上用魔药原料调皮的任意发挥。

    “这样不行,莫里斯,肿胀药水不可以这样配制,你瞧——”

    斯拉格霍恩教授忧心忡忡地摇头,挥挥魔杖去掉了我坩埚里的失败品,蕾妮在我旁边低着头,紧紧抿着嘴唇,生怕自己笑出声来:我们就带来的黑色碎块到底是蝙蝠脾脏还是火龙肝这个问题,用尽浑身解数争论了近十分钟,最后一致认为是蝙蝠脾脏,但结果显而易见。

    “这样不行,莫里斯小姐,尽管你和赖德是一对非常要好的伙伴,”他摇了摇短粗的手指,“但这对你们的魔药成绩没什么帮助,这样吧——”

    斯拉格霍恩抬手画了个圈,圈住前面几张桌子,四个格兰芬多男孩来回交换眼神,布莱克转过身,背靠桌子,双臂搭在桌沿上等着教授的下文。

    “莫里斯,你来和他们随便哪一个换一下座位。”斯拉格霍恩快慰地说,露出作家终于写到揭晓伏笔情节的神情,“波特,布莱克,还有……卢平,他们都是很友爱的好孩子,作为同学,谁都不会拒绝帮助你——”

    布莱克似乎嗤笑了一声,詹姆看上去烦躁又尴尬。斯拉格霍恩教授将直白地表达不满视作折磨,为了提到波特和布莱克,又要带上他们的朋友,为了调开课上的麻烦蛋,不惜迂回地将更多人拉扯进他的安排,以求达到一个大家都算受益的结果。蕾妮在背后扯我左边的袍子布料,她觉得詹姆更好一些。

    “那太好了,教授。”我也认同蕾妮的想法,斯拉格霍恩教授满意地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说我的魔药天赋只是还需要进一步挖掘,继而迈着外八字的步伐去查看另一组的进度,蕾妮和我整理操作台上的用具,吹灭坩埚下的火焰时,一缕光芒折射进我的眼睛,我愣了一下,意识到那是入学第一年,安娜斯塔西娅送我的手链。

    国王车站拥挤的人流中,我母亲的右手紧紧抓住我的一条胳膊,仿佛她担心丢失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右手小臂。

    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和她的行李车一起冲进了我们眼前的石墙,就在这时,她突然贴近我,紧张而笃定地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海莉,你要记住,远离高傲和懦弱的人,以及被宠坏的孩子,一定要记住,安雅的星盘预言总是比塔罗牌要准确一些……”

    我向来不愿相信安雅的告诫,但在那一刻,或许是串珠手链让我想起那年她握着我的手跟随火车奔跑的样子;或许是在我拒绝和她说再见后她捧着我的脸落下两个响亮的亲吻;或许是我突然想念她身上的熏香气味——

    又或许是,我突然意识到高傲和懦弱的人,以及被宠坏的孩子正恰如其分地站在我面前。

    于是安雅的星盘预言只给我留下了唯一一个选择。

    我收拾好东西走到彼得·佩蒂鲁身边,他用那双水汪汪又孩子气的小眼睛看着我,尖鼻子耸动着呼吸,看上去困惑又可怜,我硬着头皮敲了敲他手边的桌面。

    “咱们俩换一下,彼得。”我说,“好彼得,你的肿胀药水都快做好啦。”

    “什么?”他和斯拉格霍恩教授异口同声地说道。

    布莱克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他撞了撞波特的胳膊,假装看不见欲言又止的斯拉格霍恩,我挨着卢平坐下时,看见詹姆背对着我,正努力把他的左手绕到右肋的地方,冲我比了一个大拇指。

    “那不是蝙蝠脾脏。”我的新搭档说道,把他自己刚研磨好的棕黑色粉末倒进了我的坩埚,里面沸腾的稠液终于呈现出应有的颜色。

    下课后他们仨都围到佩蒂鲁身边,七嘴八舌地和他聊天,我跟在他们身后,等着一个波特能停下说话的时机,好插进去想佩蒂鲁赔罪,但波特又说道:

    “有什么大不了的啊,虫尾巴?没准儿过两天你们就又换回来了,紧张什么,在这之前你可以随便翻我的笔记。”

    佩蒂鲁很崇拜地看着他,又好像被他掠夺了空气,急促地呼吸着。

    “你有笔记,詹姆?”卢平假装很惊讶地问。

    “怎么可能!”布莱克说,越过佩蒂鲁的肩头和波特击掌,在佩蒂鲁被逗笑了的抱怨声中加快脚步,我正想跟上去的时候,卢平侧过头,继而将一只手背到身后,手掌扇动,好像这样能把我推到在一旁等待的蕾妮身边去。

    我知道他苍白瘦削的手背皮肤上有一条新鲜的划痕,那是我处理干荨麻段时不小心弄上去的。

    --

    斯拉格霍恩教授并不是个沉湎于过去的人,正相反,他随和又乐观,更喜欢向前看,这也是为什么有时他偏心得明显,但各个学院几乎都不讨厌他的原因。进入五年级后,当他发现蕾妮和我在他的决策下逐渐显现出一点还算过得去的魔药才能,他又感到非常愉悦了。

    这一点微小的改变使我的魔药课增色不少,除此之外,我也更了解卢平——莱姆斯,我们现在互称教名。比如他的握笔姿势和我不太一样,食指的第一个指节总是微微抬起,让人感觉他写字时非常固执;比如他总有一段时间看上去尤为疲惫,切碎甲虫时非常用力,仿佛在和自己生闷气,通常这种情况我会让他把我的那份也切了,因为他在这时不会注意数量,好像恨不得能低头切一辈子甲虫干,比如在他右眼角下方有一块很不明显的凹陷的伤疤,他告诉我是小时候从树上掉下来,正好硌在了一粒小石子上。

    “我妈妈很生气,但又很庆幸它没硌在我的眼球上。”莱姆斯说。

    “能想象到,卢平夫人吻着十字架罚你一星期不许去公园。”我说,把研磨好的狮子鱼脊骨粉递给他,“说真的,要是真硌在眼球上,你现在是不是要戴着眼罩来切姜根。”

    莱姆斯笑起来,声调有点滑稽,但不会让人想嘲笑他,反倒挺讨人喜欢,他把小刀放在一旁,抬手遮住一只眼睛。

    “这样吗?”他笑着问。

    “右边。”我说,“是右边,你不会比现在切得更好了。”

    他把手换到右边,左手拿起小刀,但我们都笑得发抖,姜根在操作台上滚来滚去,又被莱姆斯伸手抓回来,直到斯拉格霍恩轻轻咳嗽了两声。

    “抱歉,教授。”我们俩理亏地说,詹姆转过脑袋,对莱姆斯和我在这节课上先于他和小天狼星被警告感到很吃惊。

    我低头老实地加热坩埚,按照教材上的要求搅拌,顺时针三圈,再逆时针四——

    “海莉!”莱姆斯低声说,“看我!”

    我低着头,目光听话地向他那一侧滑过去,姜根在他的刀刃下被分割成均匀的小块,但速度比之前慢了不少,我顺着他迟疑的手腕向上看,莱姆斯低着头,看上去专心致志,但右眼紧紧闭着。

    那一刻让我对莱姆斯有了新的了解,对我自己也是。

    比如下一个霍格莫德开放日,我意识到我想和莱姆斯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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