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潞下定决心,已经是阳春三月。

    路尘期间回了一趟家,有天晚上她做了不好的梦,第二天一直很不安,给黄清打了电话,对方在电话说一切都好,但她还是不放心,把能推的工作都往后推,赶了最晚的一班飞机回去,亲眼见到家里没事,她才放心,路衍和黄清见到她,问她工作,问她饮食,问她身体健康,就是不问她的感情生活,避免会涉及到谈潞的话题。

    路尘在他们身上仿佛看到了以前那个拧巴的自己,她没多说什么,吃了顿饭就回了临淮。彼此坚持己见,多说无益。

    路上收到了谈潞说要回家一趟的消息,下了飞机,路尘直接打了车,司机是一个中年女性,能说会道,也许是同性之间的警惕性比较小,路尘和司机多聊了两句,无意间聊到因为糖尿病并发症去世的丈夫时,路尘一下子哽住了喉。看得出来,这位女性很爱她的丈夫,虽然生前彼此也有过吵闹,但好像人死之后,时间一长就越怀念对方在身边的日子。

    后来又聊了什么,路尘已经全然没了心思继续。回去的时候,黄清问她怎么突然回来了,她说出差顺便,没说是因为那个不好的梦。

    因为这个小插叙,路尘好几天的心情都不是很轻松。又是一天收工结束,路尘先一步回到家,也没等谈潞,洗了澡就上床逼着自己睡觉。她一直没有睡熟,谈潞回来的时候,她听到了动静,看到她在睡觉,谈潞轻手轻脚地亲了她一下才去洗漱。等他上了床,路尘就滚到了他怀里。

    “把你吵醒了?”

    谈潞躺下把人揽紧,“对不起,继续睡吧。”

    路尘心里有压不住的烦躁,她不清楚几点了,但她的睡意很零散,要是以前她就直接吃药睡了,但现在谈潞不让。过了好一会,谈潞感觉到怀里人的清醒,摁亮了床头灯,把人从被窝里捞出来,“怎么了?还是睡不着?”

    路尘不想把坏情绪传给他,只扁了嘴巴,有些无理取闹道:“你这么晚才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我一直在等你。”

    “大哥,您能不能看一眼手机,你看看我有没有告诉你,我以为你在忙,都没控诉你不回我消息呢。”

    谈潞靠在床头,下巴矜贵地往另一头的床头柜上一点,示意她好好去看看自己的手机,“去看看,看完了回来给我道歉。”

    路尘就是临时找了个理由,回到家她就把手机静了音,刚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手机在哪,哪能想到这个理由找得这么不靠谱,她也是能屈能伸的,说了声对不起,就想装死,被谈潞拉住。

    “路路,你要是睡不着,我跟你商量件事。”

    谈潞话说得随意,路尘以为是基金会的事,她没什么情绪的点头,捧着他的手,玩弄他手背上鼓起的血管,按一下皮肤血管被挤走,松开又弹回来。

    “我打算做手术,治手伤。”

    本来被按压的血管猛地回弹,再没了束缚。路尘抬头,被床头柜上无意放置的一块镜子折射的光闪了眼睛,谈潞在路尘低头的瞬间用手遮住她的眼,“别睁眼,缓一下。”

    空气静默了好一会儿,很长时间没喝水的喉咙又哑又涩,“什么手术,什么时候的事,风险多少,哪家医院,谁给你做,方案呢,拿来我看看。”

    路尘哑着声音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没等谈潞回答,她一把打开谈潞的手,看着他,“你早就想好了?”

    从谈潞说要试试治疗以后,谈潞就会在路尘工作的时候往医院跑,给医生打电话,这些路尘也知道,她要一起看,谈潞不让,只要她在,谈潞就一定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他就是试试,没有结果也不会影响什么。

    可她不知道,他原来最近偶尔的出神不是在想有没有能治疗的方案,而是在考虑要不要手术。

    什么手术,那些被她画叉的手术吗?

    “路路。” 谈潞笑了,却有心疼和无奈加入了这场历时挺久的释然,“你不要担心,手术方案是专家团队一起看的,成功率很高,我——”

    “我不同意。”

    路尘斩钉截铁地回复,面上是没有商量余地的表情。成功率很高?她看起来很好骗吗。

    是,她知道,即使医学发展到现在,也依然没有一个从业者会在一切未知之前说出“我保证——”三个字,只要是手术,就会存在一定的风险,再小的手术也没有百分百的成功率,手术部位被切开的那一刻才能看清内部结构到底是好太多还是坏的太多,那些术前告知,就是为了防止术中术后的意外,她知道,她全都知道。

    可她赌不起。

    她不能用谈潞的自尊去赌一个微小概率。

    路尘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我不同意,你想都不要想。”

    路尘在谈潞的世界是什么位置?他挣扎纠结了一个多月,下定决心,谈徵和储凝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反对他的意见,他花时间说服他们,让他们同意,最后,路尘两遍不同意和一个眼神,就让他轻易丢了盔甲。

    “路路——”

    “我不同意!谈潞,我说了,你想都不要想!” 路尘突然就控制不住那股烦躁不安,她甩开谈潞的手,赤脚跑下床,出去又回来,把又厚了几许的资料砸在床上,a4纸散落一地,“我是傻子吗,我怎么就不知道还有一种方案是高成功率的,谈潞,你在自相矛盾你知道吗,你说你这伤跟我们当初分手没关系,好,我信了,现在——”

    路尘赤脚站在床头,咬牙控制着情绪,她不想跟谈潞发脾气的,谈潞从来没吵过她,她也不想,“现在,你要去做那些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五十的手术,还是跟我没关系?我爸妈的话不是导火线,就是切切实实的原因,对吧。你现在要我为了莫名其妙的以后,拿你整条胳膊去赌那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谈潞,你要我做刽子手吗?”

    “不是莫名其妙的以后!” 谈潞看清了散落在身上的纸,密密麻麻的赫然都是她对他的尊重和爱护,他捡起那张红色墨迹最多的,概率达到一半的都被她画了叉,在储凝那里看到的主刀医生的名字远没有此时此刻来得震撼和无助,“路路,那是我们的未来。”

    “我不要未来!别跟我扯未来!跟我谈未来的话,我从一开始都不会跟你和好!我从来都不在乎未来,我只要当下,我活着我就爱你,我死了你要爱谁娶谁都跟我没关系!我路尘从来都不要虚无缥缈的未来!都特么是扯淡!”

    “路尘!”

    谈潞手里捏着的a4纸已经被他攥皱了一角,路尘质问自己的话,说再多他都不觉得生气,他还想着怎么安抚她的情绪,可路尘说“我死了你要爱谁娶谁都跟我没关系”,他心中忽然就涌上一股气,压不住的。他没有办法再替路尘自圆其说,以前她说她注重当下,他就跟她一样只要这一刻彼此相爱,他相信自己的爱,也相信路尘对他。可这句话,他觉得,路尘是真的不在乎没有她之后,他应该怎么继续,他以为他终得守得云开见月明,可现在因为这一句话,他所做的一切都没了意义。

    他没有办法接受路尘不在乎他们的以后。

    卧室里静得窒息,谈潞心抽疼得难受,他掀开被子,不顾路尘的反抗,把她抱到床上,路尘的脚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已经冰凉。谈潞用被子把她上半身盖好,撩开自己的衣服,把她的脚放到了自己腹部。

    “别动。再动我就上了。”

    怀里的脚不再乱动,乖乖吸取他身体的温度。空气依旧静得不行。

    他其实现在很想抽烟,他没有烟瘾,只是心情不舒坦的时候抽一根,下床是为了去阳台,谁知道看了一眼路尘赤着的脚就转了道。

    床上都是路尘刚刚扔过来的资料,铺了满床,看得他烦躁,第一反应想给扔到床下,最后还是一张一张收好放到了床头柜上。谈潞点亮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了,他如果没记错的话,明天早上路尘还要早起工作。

    腹部的温度慢慢变得均衡,发了一通脾气的人这会也偃旗息鼓,闭上眼做无声抵抗,耳朵却竖着听另一个人的动静。

    被子突然被掀开,路尘吓了一跳,转头瞪他,她没动了,怎么还。

    “看什么?不上你。又不是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合不了。”

    谈潞没好气地噎她,拽开被角翻身关灯睡觉。他生气了,很生气,路尘要是不好好哄他,他绝对不理她。

    路尘在黑暗中盯着谈潞宽阔的后背,盯了几秒,忽然抬脚踹了他一下,把人踹下了床。谈潞压根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反应就慢了那么一秒,他就”咚“一声摔到了地板上。

    !!!

    谈潞疼过之后反应就快了,路尘只看见一道黑影掠过,摔下去的人就结结实实压到她身上,她都没反应过来中间的被子是怎么没的。谈潞一条胳膊压着路尘抵抗的双手,一只手又摁开了灯。

    两个眼里都冒着火星的人,四目相对,谁也不让谁。路尘美目怒视身上的人,也不说话,谈潞换手把底下人的双手举过头顶轻轻松松火力压制。

    她不说话,他说。

    谈潞动动唇,低着声问:“踹我干什么?还睡不睡了?”

    睡什么睡,谁都别想睡。

    心里怒吼了这一句,路尘依旧是死盯着身上人,拒不配合,心里的烦躁不曾减少多少,反而还有越拖越多的趋势。两人一上一下,路尘会轻松一些,她能感觉到谈潞最开始确实是想压着她,但怕把她压坏,不着痕迹地又撑起了点身子,但也只是一点,还是紧贴着他,呼吸可闻的距离。

    路尘这个人吧,有时候你觉得她吃软不吃硬,有时候又觉得她软硬都不吃,但终归一点,你硬,她比你更硬。

    谈潞心中也存着气,管她硬不硬,他把人胳膊放到自己腰后,也不怜惜了,力一撤,被子一盖,“就这么睡吧,压死你算我的。留个鬼魂在我床上好好看看你死了我爱谁娶谁。闭眼,睡觉。”

    “……”

    灯也不关了,脑袋往人脖子里一扎,唇往皮肤上一贴,一副真就这么睡的样子。路尘睁眼望着天花板,听着谈潞在自己耳边的喘息,明显他并不比自己好过。路尘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受虐倾向,她其实并不讨厌谈潞这么压着她,她只感觉到充实和安全,她一点都不想动弹,也不想说话,虽然是有点喘不过气。

    这应该算是他们的第一次吵架,吵架的缘由是什么来着,哦,手术。谈潞骗她,骗她同意他手术。还拿未来压她。

    想都不要想,她死都不会同意。

    身上的人喘息声更甚,热气灼得她头皮发麻,紧接着她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你跟我服个软,路路,你服软,我就放你去睡觉。”

    我不,我就不,我偏不。想手术,下辈子吧!

    安静在谈潞的意料之中,他实在是气不过,一口咬上了身下人的耳朵,同时撑起了身体,耳朵咬不够,又逮着脖子乱啃,每一口的力度都是誓必要留痕迹的力度,先咬再吸最后亲,专挑衬衫和衣领遮不住的地方咬,下巴也逃不过。

    “谈潞!!!你疯了!”

    路尘急得哇哇乱叫,她明天一大把工作,都是要见人的!

    “都是你逼的,你认不认错?”

    “我不认!我没错!想让我同意手术,除非我死!啊——疼!你轻点!”

    谁在乎这个了,谈潞抬头看她一脸的理直气壮,就知道她根本不知道他为啥生气。行,接着继续。

    没等路尘回过神,谈潞又压了下来,“说,要不要咱俩的未来?”

    听见这话,路尘眼底有了丝疑惑,现在扯什么未来,他要是做手术,他们哪来的未来。她没懂,但谈潞显然有越来越不放过她的趋势,她屈服了,“要。”

    “我爱谁?”

    “我。”

    “你是谁?”

    “……路尘。”

    “连起来说,连名带姓地说。”

    “??…谈潞…爱路尘。”

    “我要娶谁?”

    “娶我。”

    “以后还踹不踹我了?”

    “不了。”

    “睡觉吗?”

    “睡。”

    谈潞翻身躺到路尘旁边,摸摸路尘的脸,最后一次关上了灯,就这样吧,其他的明天再说。他还指望她来哄他,等到天荒地老,这人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要不是明天还有工作,就凭她这句话,明天她要是能下来床,他谈潞跟她姓。

    折腾了一通,任谁都感觉累,谈潞放松了神经,没一会就搂着人睡着了。也不知夜半几何,谈潞只感觉睡梦中有半秒漫长的失重,他的身体重重地砸向地面,生生给自己砸出来个坑,紧接着有熟悉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想让姐姐我服软,下辈子吧。”

章节目录

不醒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蔯颂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蔯颂并收藏不醒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