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潞有时候是真的挺佩服路尘情绪收放自如的能力，换作是再不要脸的他，都不一定能如此迅速且毫无心理负担的作死又求饶，饶了她又开始一心求死。
而且，还死活不长记性。
等谈潞从浴室出来，路尘已经筋疲力尽地睡死过去，他坐在床边盯着她的睡颜看了很久，之后拿上手机悄悄出了房间。
五月初的温度是带着凉意的热。
路衍被转入临淮的医院，路尘跟着黄清一起先走，谈潞多留了几天联系了律师处理医闹的事情，本来路尘想自己处理，但她口吻和眼神中的怒意和疯狂让谈潞留了个心眼，他跟黄清说了一下，让黄清劝路尘跟她一起先回了临淮。
天灾和人祸，如果发生，哪一个更让人难以接受？
路衍死于急性心肌梗死，在大家的午饭时间。
人祸引发了他潜藏的并发症。
路尘的头低着，如果有人注意到她，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她在笑。不是苦笑，也不是幸灾乐祸，更不是如释重负，而是，原来如此。
连续几天的不眠不休，让她嘴角的梨涡浅了很多，有些疲惫，有些无力，可她还是笑了。
病房，走廊，人声慢慢聚集，医生和护士撤掉急救设备，满头大汗地跟黄清和路尘道歉，有一个学生气的医生比黄清还快地红了眼眶。
路尘抬起头，跟医生和护士深鞠了一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安静地把空间留给了这一家三口。
他死了。
在路尘的印象中，他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没有呼吸声，没有呼噜声，太安静了。
路尘看着黄清拉过他的手，嘴唇上下翕动。
她在说什么。
她作为他的妻子，在跟他说什么。
路尘忽然眼前黑了至少十几秒，她站在原地不敢动，她不知道自己是闭着眼还是睁着眼，刺耳的鸣笛声缠着她不放，她捂住了自己的脸，缓缓蹲了下去，她只有一个念头，她得冷静，她还有很多问题要处理，现在不是时候。
葬礼是回老家办的，路尘不让谈潞插手，什么都不让他碰，江童没来之前，她半步都不离黄清，江童来了之后，她让江童陪着黄清。
从路衍被推出病房的那一刻起，一直到葬礼结束尘埃落定，她一个人张罗了全程。小地方的风俗很多，路尘不懂，邻里乡亲的老一辈告诉她什么时候得做什么，她都一一照做。
谈徵和储凝也从临淮赶过来，和谈潞一起被路尘安排在了静处，一直到葬礼结束，宾客离去，他们眼里的路尘才停歇了脚步。
“妈，她还好吗？”
谈潞盯着不远处那个又起身匆忙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拐弯处，他才转头问储凝。这些天，他一直没有机会和路尘好好聊聊，路衍离开的当天下午他回到临淮，路尘显然已经是哭过的模样，她的眼神很温柔，她告诉他，她没事，只是这两天都会很忙顾不上他，让他不要担心，他想帮忙，路尘不允许，对他就像是对待一个客人一样，什么都不让他问，不让他跟在她身后招呼来吊唁的宾客，他被要求乖乖坐在位置上，不许再烦她。
“目前来看，还好，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她的言行都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只偶尔会盯着她父亲的照片发呆，这是正常现象，她妈妈也没事，不用担心，等结束了，让她好好睡一觉，最近辛苦她了。”
一切都结束了。
黄清提前退了休，母女俩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盖上防尘布，在一个阴雨天的早晨，回到了路尘在临淮的房子。
谈潞已经提前搬回了自己家，所有的东西都被他收拾得很干净，被路尘要求的，以黄清不能发现为理由，彻底清除了谈潞在她家的痕迹。
路尘在家陪了黄清一周，她把自己所有的资产都给黄清看了一遍，目的是想让黄清安安心心养老，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就去做，不用顾及她，可没想到黄清看完以后，只说了一句：“你就这点钱？你每天忙得跟失踪了一样，我以为你已经成首富了，就这点钱还在家休息呢？明天开始，滚去工作吧。”
路尘没怎么看过自己到底卡上还有多少资金，但再少也不至于让黄清这么说吧，她把平板拿回来看了眼上面的数字，比上一次看的时候缩水了何止一个零两个零，她愣了好久才突然想起来，违约金都是从她自己账上划的。
“……”
路尘恢复工作，言行举止都像储凝说的那样，和之前没什么变化，非要说变化，那就是她开始画浓妆了，以前她懒得不行，经常穿着随性素颜朝天，全靠底子和气质撑着，但现在，无论多早的行程，路尘必定都是妆发整齐。
还有一点，就是谈潞不再来接她了。
“她不让我接。”
谈潞心不在焉，整个人跟飘着一样呢喃，“她说她得陪阿姨一段时间，让阿姨先适应只有她们俩的生活再说。”
说她不确定黄清对他到底是什么态度，她不想弄巧成拙，让他委屈一下，她试着跟黄清沟通。
他信。
算起来，前前后后得有快一个月的时间，他们俩都没有怎么见过面了，虽然每天路尘会跟他视频，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在一个小区，隔着几栋楼，竟然一次都没碰见过。他有时候会去小区里的便利店听到那个患有自闭症的小女孩说路姐姐家里的黄奶奶又给她买了什么东西，还给她处理伤口，一点都不疼。他去工作室，总是赶上她出外景出差，一次两次三次，他让青青把路尘的行程给他看，发现她近期所有的工作都是外景，他到了拍摄地点，也跟她说不上几句话。
路尘，太忙了。
但又会抽出时间远程监督他吃药，不准喝酒不准吸烟不准在外面乱晃，会每天跟他说晚安，说我爱你，说等她忙完这一段，她就来找他。
谈潞就乖乖等着，等她兑现她的承诺。
“确实，事情发生得有点突然，路尘肯定得先顾着她妈妈，你就别争宠了。”
谈潞没什么光彩的眼眸一抬，冷淡地看了苏城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争宠？不想要了说一声，我帮你挖出来。”
苏城只冷笑了一声，杨书峪在旁边接上了话：“我们，1234，四只眼都看到了，我把你这模样发到以前小时候那些人的群里，肯定一溜地回复‘没想到不可一世的那只疯狗居然也有这一天，应该举双手双脚欢庆啊’。你把你那眼珠直接粘路尘身上得了，每天都能看到她，多好。”
“路尘是你叫的吗。”
“……” 杨书峪抬手就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嫂子，对不起，路嫂路嫂。”
谈潞收回钳着杨书峪脖颈的手，拿了张擦了擦，“不聊了，该回去视频了，走了。”
车停到车库，按最近刚养成的习惯那样，上到一层，出了楼，走到路尘家楼下，徘徊几步抬头看几眼又把脚收回，半晌，转身回家。
中药熬好，放温了，谈潞眉头都不皱一下，仰头喝了个干净，刷碗放好漱口刷牙，没有一句撒娇没有一颗蜜饯，嘴里的苦都不曾让他变了脸色。
她不在，有什么好苦的。
“药喝了吗？”接通视频的第一句话，路尘就问谈潞有没有什么感觉，“这次喝完有什么感觉吗？”
谈潞苦着一张脸，紧紧盯着屏幕里的人，嗓音低沉：“苦，特别苦，我差点喝不下去，要不是怕你骂我，我都不想喝了。你忙完了吗，连妆都没卸呢，还得忙多久啊，累不累？”
“这就结束了，准备回去了，我妈说给我熬了鸡汤，给我留着呢，不累，我得挣钱给我妈花，没办法我现在很穷了。”
路尘那边的光线很充足，白织灯映得她妆容更细腻，谈潞忍不住泛酸，“把我的银行卡给阿姨吧，悄悄地不让她知道就好了。啊，我媳妇儿太漂亮了，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下，少点外景行不，我都好久没抱抱你了，想见你。”
路尘应该是结束了，背景从室内变成了室外，又到了车里，明亮的妆容在昏黄的路灯下添了层朦胧美，“不可以，我妈只花我的钱，后天的那个拍摄刚刚取消了，我去找你吧。”
谈潞半躺在床上，猛地坐直身体，“真的？！”
路尘被他一脸‘没想到被我等到了’的皇天不负有心人的表情逗笑，直点头，“真的，我后天去你家找你，在家等我。”
“好，我等你。”
有了约定，谈潞不再拖延聊天的时间，挂了电话让路尘早点回去休息，路尘到家喝了鸡汤，跟黄清说了几句就回了房间。
关上房门，脸上的笑容收了个干净，直挺的肩膀也耷拉了下来，路尘面无表情地进了浴室，挤了卸妆油把脸上的妆洗掉，手指在脸上一圈圈打转，原本素净的脸庞也慢慢展现出来，眼底的乌青和眼尾的疲累都昭示着最近睡眠的不足，眼睛也黯淡无光。
洗脸的动作幅度有点大，手肘碰倒了卸妆油瓶，砸到了路尘的脚面上，她条件反射躲了一下，脸洗了一半，弯腰捡起地上的瓶子，起身时明明并不快，却还是让她抓在洗手池壁的手指用力到泛了白，她维持那个起身起到一半的姿势站了好几秒，眼前的黑点才消失，脑子里某些神经突突地疼。
耳边嗡嗡声消失，她才继续洗脸，脱衣服，洗澡。她清楚自己的身体，没敢洗太长时间，黄清喜欢热水澡，水温调得些微高了点，路尘怕自己撑不住，简单洗了就出了浴室。
万家灯火，一盏盏熄灭，路尘躺在床上，睡在谈潞常睡的一边，闭着眼睛在脑子里预演着画面，身体很累，但大脑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失眠又找上她，是在老家缠着谈潞的那一晚开始的，症状明显，是第二天离开老家回临淮。
没有任何过程，没有循序渐进，她比以前更加严重，无论是午睡还是夜晚的睡眠，她都睡不着。身体敲警钟了，撑不住了她才会睡，但不踏实，有一点动静都能把她惊醒，然后就再也无法入睡。她不能让黄清发现她的异样，更不能让储凝看出她有问题，她藏着情绪，压着疲惫，开始化妆遮掩。
她没有想过呼救，她也没有想过倾诉，储凝曾经说过，如果她的倾诉欲可以强一些，或许她能找到解决路尘问题的方法。可她太能藏了。
很可笑不是吗。
她反驳路衍说，她和谈潞会好好照顾彼此，谈潞不会丢下生病的她，她也不会抛下受伤的他不管。
可真生了病，出了事，她却只想把谈潞推开。
很可笑对吧。
不可笑吗。
黄清说夫妻之间本就应该互相扶持，一起面对生老病死，这才是爱情最终的一个模样。
可她明明决定要和谈潞结婚了，现在，第一想法却是远离。
可笑吧。
刘辛说她变了，青青说她变了，江童说她变了，苏城也是，甚至黄清也觉得她变得柔软了一些。
她没变。
她只是生活变了，人，没变。
多可笑。
脑海里闪过在这个房间里她和谈潞的打闹，谈潞很幼稚，会在她闭眼卸眼妆的时候，亲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要是锁了浴室门，他就能在门口一直说话，从进去说到出来。她要去书房工作，他反锁房门，以身为墙就是不让她出去，她气急了咬他，他还笑的得意。她痛经疼得浑身冷汗，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跟她互换身体替她疼，然后紧紧抱着她，衣服被浸湿也抱着，用体温暖她。他偶尔有几天发情期，见到她就想脱衣服，拿那事恐吓她，逼她答应工作少一点多跟他约会，她不答应，他只生气，气到内伤也不动她一片衣角。从同居以来，路尘几乎没怎么干过家务，家里的整洁和东西摆放，她几乎再也没碰过这些事。
谈潞又幼稚，又傻。
路尘侧躺，蜷缩身体，脸埋在枕头里，在濒死的那一秒，大口喘气。
呼吸太急，她咳破了嗓子，怕吵醒黄清，便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用最小力度的咳嗽去缓解喉咙那团巨大的痒意和刺激。
路尘睁眼望向谈潞的方向。
谈潞，对不起。
而且，还死活不长记性。
等谈潞从浴室出来，路尘已经筋疲力尽地睡死过去，他坐在床边盯着她的睡颜看了很久，之后拿上手机悄悄出了房间。
五月初的温度是带着凉意的热。
路衍被转入临淮的医院，路尘跟着黄清一起先走，谈潞多留了几天联系了律师处理医闹的事情，本来路尘想自己处理，但她口吻和眼神中的怒意和疯狂让谈潞留了个心眼，他跟黄清说了一下，让黄清劝路尘跟她一起先回了临淮。
天灾和人祸，如果发生，哪一个更让人难以接受？
路衍死于急性心肌梗死，在大家的午饭时间。
人祸引发了他潜藏的并发症。
路尘的头低着，如果有人注意到她，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她在笑。不是苦笑，也不是幸灾乐祸，更不是如释重负，而是，原来如此。
连续几天的不眠不休，让她嘴角的梨涡浅了很多，有些疲惫，有些无力，可她还是笑了。
病房，走廊，人声慢慢聚集，医生和护士撤掉急救设备，满头大汗地跟黄清和路尘道歉，有一个学生气的医生比黄清还快地红了眼眶。
路尘抬起头，跟医生和护士深鞠了一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安静地把空间留给了这一家三口。
他死了。
在路尘的印象中，他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没有呼吸声，没有呼噜声，太安静了。
路尘看着黄清拉过他的手，嘴唇上下翕动。
她在说什么。
她作为他的妻子，在跟他说什么。
路尘忽然眼前黑了至少十几秒，她站在原地不敢动，她不知道自己是闭着眼还是睁着眼，刺耳的鸣笛声缠着她不放，她捂住了自己的脸，缓缓蹲了下去，她只有一个念头，她得冷静，她还有很多问题要处理，现在不是时候。
葬礼是回老家办的，路尘不让谈潞插手，什么都不让他碰，江童没来之前，她半步都不离黄清，江童来了之后，她让江童陪着黄清。
从路衍被推出病房的那一刻起，一直到葬礼结束尘埃落定，她一个人张罗了全程。小地方的风俗很多，路尘不懂，邻里乡亲的老一辈告诉她什么时候得做什么，她都一一照做。
谈徵和储凝也从临淮赶过来，和谈潞一起被路尘安排在了静处，一直到葬礼结束，宾客离去，他们眼里的路尘才停歇了脚步。
“妈，她还好吗？”
谈潞盯着不远处那个又起身匆忙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拐弯处，他才转头问储凝。这些天，他一直没有机会和路尘好好聊聊，路衍离开的当天下午他回到临淮，路尘显然已经是哭过的模样，她的眼神很温柔，她告诉他，她没事，只是这两天都会很忙顾不上他，让他不要担心，他想帮忙，路尘不允许，对他就像是对待一个客人一样，什么都不让他问，不让他跟在她身后招呼来吊唁的宾客，他被要求乖乖坐在位置上，不许再烦她。
“目前来看，还好，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她的言行都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只偶尔会盯着她父亲的照片发呆，这是正常现象，她妈妈也没事，不用担心，等结束了，让她好好睡一觉，最近辛苦她了。”
一切都结束了。
黄清提前退了休，母女俩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盖上防尘布，在一个阴雨天的早晨，回到了路尘在临淮的房子。
谈潞已经提前搬回了自己家，所有的东西都被他收拾得很干净，被路尘要求的，以黄清不能发现为理由，彻底清除了谈潞在她家的痕迹。
路尘在家陪了黄清一周，她把自己所有的资产都给黄清看了一遍，目的是想让黄清安安心心养老，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就去做，不用顾及她，可没想到黄清看完以后，只说了一句：“你就这点钱？你每天忙得跟失踪了一样，我以为你已经成首富了，就这点钱还在家休息呢？明天开始，滚去工作吧。”
路尘没怎么看过自己到底卡上还有多少资金，但再少也不至于让黄清这么说吧，她把平板拿回来看了眼上面的数字，比上一次看的时候缩水了何止一个零两个零，她愣了好久才突然想起来，违约金都是从她自己账上划的。
“……”
路尘恢复工作，言行举止都像储凝说的那样，和之前没什么变化，非要说变化，那就是她开始画浓妆了，以前她懒得不行，经常穿着随性素颜朝天，全靠底子和气质撑着，但现在，无论多早的行程，路尘必定都是妆发整齐。
还有一点，就是谈潞不再来接她了。
“她不让我接。”
谈潞心不在焉，整个人跟飘着一样呢喃，“她说她得陪阿姨一段时间，让阿姨先适应只有她们俩的生活再说。”
说她不确定黄清对他到底是什么态度，她不想弄巧成拙，让他委屈一下，她试着跟黄清沟通。
他信。
算起来，前前后后得有快一个月的时间，他们俩都没有怎么见过面了，虽然每天路尘会跟他视频，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在一个小区，隔着几栋楼，竟然一次都没碰见过。他有时候会去小区里的便利店听到那个患有自闭症的小女孩说路姐姐家里的黄奶奶又给她买了什么东西，还给她处理伤口，一点都不疼。他去工作室，总是赶上她出外景出差，一次两次三次，他让青青把路尘的行程给他看，发现她近期所有的工作都是外景，他到了拍摄地点，也跟她说不上几句话。
路尘，太忙了。
但又会抽出时间远程监督他吃药，不准喝酒不准吸烟不准在外面乱晃，会每天跟他说晚安，说我爱你，说等她忙完这一段，她就来找他。
谈潞就乖乖等着，等她兑现她的承诺。
“确实，事情发生得有点突然，路尘肯定得先顾着她妈妈，你就别争宠了。”
谈潞没什么光彩的眼眸一抬，冷淡地看了苏城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争宠？不想要了说一声，我帮你挖出来。”
苏城只冷笑了一声，杨书峪在旁边接上了话：“我们，1234，四只眼都看到了，我把你这模样发到以前小时候那些人的群里，肯定一溜地回复‘没想到不可一世的那只疯狗居然也有这一天，应该举双手双脚欢庆啊’。你把你那眼珠直接粘路尘身上得了，每天都能看到她，多好。”
“路尘是你叫的吗。”
“……” 杨书峪抬手就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嫂子，对不起，路嫂路嫂。”
谈潞收回钳着杨书峪脖颈的手，拿了张擦了擦，“不聊了，该回去视频了，走了。”
车停到车库，按最近刚养成的习惯那样，上到一层，出了楼，走到路尘家楼下，徘徊几步抬头看几眼又把脚收回，半晌，转身回家。
中药熬好，放温了，谈潞眉头都不皱一下，仰头喝了个干净，刷碗放好漱口刷牙，没有一句撒娇没有一颗蜜饯，嘴里的苦都不曾让他变了脸色。
她不在，有什么好苦的。
“药喝了吗？”接通视频的第一句话，路尘就问谈潞有没有什么感觉，“这次喝完有什么感觉吗？”
谈潞苦着一张脸，紧紧盯着屏幕里的人，嗓音低沉：“苦，特别苦，我差点喝不下去，要不是怕你骂我，我都不想喝了。你忙完了吗，连妆都没卸呢，还得忙多久啊，累不累？”
“这就结束了，准备回去了，我妈说给我熬了鸡汤，给我留着呢，不累，我得挣钱给我妈花，没办法我现在很穷了。”
路尘那边的光线很充足，白织灯映得她妆容更细腻，谈潞忍不住泛酸，“把我的银行卡给阿姨吧，悄悄地不让她知道就好了。啊，我媳妇儿太漂亮了，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下，少点外景行不，我都好久没抱抱你了，想见你。”
路尘应该是结束了，背景从室内变成了室外，又到了车里，明亮的妆容在昏黄的路灯下添了层朦胧美，“不可以，我妈只花我的钱，后天的那个拍摄刚刚取消了，我去找你吧。”
谈潞半躺在床上，猛地坐直身体，“真的？！”
路尘被他一脸‘没想到被我等到了’的皇天不负有心人的表情逗笑，直点头，“真的，我后天去你家找你，在家等我。”
“好，我等你。”
有了约定，谈潞不再拖延聊天的时间，挂了电话让路尘早点回去休息，路尘到家喝了鸡汤，跟黄清说了几句就回了房间。
关上房门，脸上的笑容收了个干净，直挺的肩膀也耷拉了下来，路尘面无表情地进了浴室，挤了卸妆油把脸上的妆洗掉，手指在脸上一圈圈打转，原本素净的脸庞也慢慢展现出来，眼底的乌青和眼尾的疲累都昭示着最近睡眠的不足，眼睛也黯淡无光。
洗脸的动作幅度有点大，手肘碰倒了卸妆油瓶，砸到了路尘的脚面上，她条件反射躲了一下，脸洗了一半，弯腰捡起地上的瓶子，起身时明明并不快，却还是让她抓在洗手池壁的手指用力到泛了白，她维持那个起身起到一半的姿势站了好几秒，眼前的黑点才消失，脑子里某些神经突突地疼。
耳边嗡嗡声消失，她才继续洗脸，脱衣服，洗澡。她清楚自己的身体，没敢洗太长时间，黄清喜欢热水澡，水温调得些微高了点，路尘怕自己撑不住，简单洗了就出了浴室。
万家灯火，一盏盏熄灭，路尘躺在床上，睡在谈潞常睡的一边，闭着眼睛在脑子里预演着画面，身体很累，但大脑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失眠又找上她，是在老家缠着谈潞的那一晚开始的，症状明显，是第二天离开老家回临淮。
没有任何过程，没有循序渐进，她比以前更加严重，无论是午睡还是夜晚的睡眠，她都睡不着。身体敲警钟了，撑不住了她才会睡，但不踏实，有一点动静都能把她惊醒，然后就再也无法入睡。她不能让黄清发现她的异样，更不能让储凝看出她有问题，她藏着情绪，压着疲惫，开始化妆遮掩。
她没有想过呼救，她也没有想过倾诉，储凝曾经说过，如果她的倾诉欲可以强一些，或许她能找到解决路尘问题的方法。可她太能藏了。
很可笑不是吗。
她反驳路衍说，她和谈潞会好好照顾彼此，谈潞不会丢下生病的她，她也不会抛下受伤的他不管。
可真生了病，出了事，她却只想把谈潞推开。
很可笑对吧。
不可笑吗。
黄清说夫妻之间本就应该互相扶持，一起面对生老病死，这才是爱情最终的一个模样。
可她明明决定要和谈潞结婚了，现在，第一想法却是远离。
可笑吧。
刘辛说她变了，青青说她变了，江童说她变了，苏城也是，甚至黄清也觉得她变得柔软了一些。
她没变。
她只是生活变了，人，没变。
多可笑。
脑海里闪过在这个房间里她和谈潞的打闹，谈潞很幼稚，会在她闭眼卸眼妆的时候，亲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要是锁了浴室门，他就能在门口一直说话，从进去说到出来。她要去书房工作，他反锁房门，以身为墙就是不让她出去，她气急了咬他，他还笑的得意。她痛经疼得浑身冷汗，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跟她互换身体替她疼，然后紧紧抱着她，衣服被浸湿也抱着，用体温暖她。他偶尔有几天发情期，见到她就想脱衣服，拿那事恐吓她，逼她答应工作少一点多跟他约会，她不答应，他只生气，气到内伤也不动她一片衣角。从同居以来，路尘几乎没怎么干过家务，家里的整洁和东西摆放，她几乎再也没碰过这些事。
谈潞又幼稚，又傻。
路尘侧躺，蜷缩身体，脸埋在枕头里，在濒死的那一秒，大口喘气。
呼吸太急，她咳破了嗓子，怕吵醒黄清，便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用最小力度的咳嗽去缓解喉咙那团巨大的痒意和刺激。
路尘睁眼望向谈潞的方向。
谈潞，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