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尘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尝尝演员这碗饭味道怎么样，她躲过了所有人的观察，包括储凝。
最难过关的两个人，一个是黄清，另一个就是储凝。
作为她之前的精神医生，她完全相信储凝发现问题的能力，所以当她从储凝的判断中躲过一劫的时候，她很开心，储凝看不出来，那就意味着谈潞也不会怀疑。
那，也就没了负担。
凌晨5点，谈潞都还没起床，路尘就已经开了他家的门。天还没亮，屋里一片漆黑，路尘举着手机灯，脱掉鞋想赤脚走进去，眼角却看到鞋柜上放了一双新的拖鞋，跟她在家里穿的那双一模一样，盯着那双鞋看了几秒，路尘赤着双脚，脱掉外套扔到沙发上，穿过客厅走到卧室门口。
卧室的门没关，走近门口就能看到床上背对门口侧躺着的人，手机灯被路尘盖住了，在微弱的光线里，路尘勉强看清床上的情况，薄被盖住了谈潞的腰臀，露在外面的肩膀和小腿都是未着寸缕，路尘顿了顿，一时不确定这到底是穿没穿衣服。
关掉手机灯，路尘踮着脚往床边走，谈潞离阳台这边更近，路尘没想上床，就半跪在地上，看谈潞的睡颜。
满打满算，他们有28天没见面了，真见着跟视频是不一样的情绪，谈潞睡觉呼吸很轻，不会影响别人的那种呼吸，他一条胳膊压在脑袋下面，另一条随意地放在胸前。
路尘想摸他的脸碰碰他的手，却又怕触发他的警觉性吵醒他，所以——
对啊，谈潞是有警觉性的，就跟一般人的条件反射一样，卧室的门没关，客厅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她开门进来的滴声也能吵醒他了，他怎么还睡得这么熟。
“你装睡。”
回答路尘的是眼前人突然胳膊一伸，搂住她的后颈，人就凑到她嘴唇上咬了一口。
真的是咬。
路尘疼得一个激灵，站起来就要打他，却合了他的意，被他一把搂上床，翻身压住。
“怎么才来。”
声音听起来懒懒的，没睡醒，还有委屈和开心。
这句话太烧耳朵，路尘心尖一抽，没等她说话，谈潞拉过她的手放在她耳边，十指扣进去，攥得很紧，“怎么起这么早，要不要再睡会，还是一会陪我出去跑步？你每天这么忙，有时间锻炼吗？怎么工作都是外景啊，我都见不着你。”
路尘保持着被他压着的姿势没动，只是扣着他的那只手也紧了紧，另只手揉着他的后颈和头发，“对不起，谈潞。”
“真要觉得对不起，就多让我见见你吧，我一天不见你都想得要命，你不能这么折磨我，我可太惨了，媳妇儿忙得都不着家了，说，是不是外面有狗了，之前怎么不见你妆发这么整齐，每天给你打视频，你都好漂亮，是不是外面有狗了。”
说这质问的话，本该盯着对方观察他的神情和眼睛，但谈潞唇贴着她的脖颈，声音闷闷的，语速也带着晨起的慵懒慢，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啪。
不轻不重的一巴掌拍到谈潞背上，谈潞身体紧绷了一瞬又放松，报仇似的啄她，两个人跟三岁小孩一样，以牙还牙，你打我我就亲你，你亲我我就还打你。
亲得是越来越重，打得是越来越轻。
“你就欺负我。”
路尘听了这话脸皱得跟包子褶一样，人家是21天养成一个好习惯，谈潞是28天从硬汉变软妹，还是那副语调，但尾音怎么就十八弯了呢。
“好好说话，明明是你往我脑袋上乱扣帽子我才打你的。”路尘推开身上的人，“起开，重死了，你看看我脖子被你咬成什么样了，我妈还在家呢，我怎么回去。”
“那就不回去了，等它消了你再回去。”
路尘坐起来越过他开灯，顶上的白织灯照亮了屋子，两个人闹了一阵，被子早就被谈潞踢到了床尾，被她推开，谈潞也没起，大大咧咧往她这边侧身，因为开灯，路尘也等于是自投罗网，腰被人一搂，又被压到他身上，“乖，当一下被子，盖住我的身体。”
“……”
不要说的好像你没穿衣服一样好吗。
“你故意的。” 路尘很确定，“卧室门不关，衣服也不穿，被子还只盖住腰，蓄意的是吧。”
被拆穿的人在她后腰拍了拍，意思是看透不要说透。
要不怎么说恋爱的一般步骤会是见面，牵手，拥抱，亲吻，两个人之间的眼神互动和肢体接触，会跟点蜡烛一样，最开始烧的是燃芯，没有蜡块的加油，火光就那么一丁点大，见一次面融一芝麻粒大小的蜡块，牵一次手融一指甲盖大小的蜡块，拥抱一次火燃得更旺，原来小烛火费了半天劲点燃的蚊香，现在只需要三秒。
更何况，摸清了彼此喜好的双方呢。
路尘喜欢和谈潞的肢体接触，谈潞知道，而且比她更喜欢，从她开始进门，谈潞就想好了怎么黏在她身上不放，一点都不怕路尘生气觉得他烦人。
腻腻歪歪到客厅大亮，路尘拽着谈潞起床，“起床了，今天一天都陪着你，你该跑步了。”
谈潞给路尘整理好衣服，腿一跨下了床，等他洗漱完出来，路尘还躺在床上，“我不跑了，今天一天我们就在床上度过吧。”
“滚。” 路尘睁开眼瞅他，“跑你的步去。”
谈潞站在床尾擦着头发，看着他床上的人笑，怎么看怎么温柔，怎么看怎么宠溺，“起来，说了陪我一起，别赖账。”
说着望向床两边，找她的拖鞋，两边的空空如也让他收了脸上的笑，声音也没那么哄了，“路路，你刚赤脚进来的？地板凉你不知道吗？寒从脚底生，忘了你前两天痛经成什么样了。”
“哦，因为想让你抱。”
“……”
这还怎么生气，媳妇儿这么会哄他。
说让谈潞抱，他真走哪抱到哪，拿个东西，路尘也是趿拉着谈潞的拖鞋去，谈潞专门给她买的拖鞋，碰都没碰过。
家里有健身器材，谈潞也没出门，他健身，路尘就坐在旁边看，有时候一个错位，会让路尘以为他用了右手使劲，然后就会被骂一顿，骂完了发现看错了，道歉道得贼顺溜。
谈潞运动得来劲，路尘看得也来劲，一边看一边问他一会吃什么，谈潞的体力比一般人好很多，路尘看着都累，人家大气不喘一口，回答她的同时还能给自己加点重量。
运动完，谈潞又洗了个澡，吃了早饭，俩人就窝在沙发上看电影聊天，路尘喜欢拼图，谈潞给她买了好多，都是消磨时间的利器，两人低头再抬头，外面已经天黑了。
中间路尘接了几个电话，都是工作的，谈潞在旁边听着，时间都约到一个月以后了，他没说说话，只是早早做了饭，想让她提前睡觉，多休息一会，中午让她睡会，他醒来的时候她眼底一片清明，根本不像睡着的样子。
路尘晚上吃得很少，晚八点黄金时间电视剧热播的时间，谈潞坐在沙发上曲着一条腿看怀里的人，低声问：“你最近胃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
“嗯？没有，我不太饿。”路尘看过来，冲他笑了一下，“我没事，想太多，吃多了我胃才不舒服呢。”
谈潞看着她，看了几分钟也跟着笑：“养你真是个精细活，不能多也不能少。”
“是不是很辛苦？”
“我没觉得，乐在其中，甚至有点上瘾。”
路尘找了个新姿势继续躺着，“那我爸应该是觉得辛苦了，撑不住了所以才放弃的吧。”
这是路衍去世以后，第一次两个人提到他，电视里的连续剧还放着，声音很小，画面上男主角围棋比赛招招狠厉，逼得对手节节败退，满盘皆输。
谈潞以为路尘的意思是路衍去世有她的原因，飞快地否定她的想法：“路路，叔叔的事是意外，没有人会想到突然会这样，跟你没关系。”
“我没说跟我有关系。” 电视剧里的男主角因为比赛胜利和朋友抱作一团，欢天喜地，路尘开始神游放任自己的回想，“你知道我小时候经常挨我爸的打，考不好了都不太敢回家，我要是犯了什么错，第二天上学脸上都是带着巴掌印的，我爸生起气来，特别可怕，很吓人的，眉心一皱，脸一绷，声音一沉，眼睛直盯着我，我一直都没说，哪怕是长大了，别看我跟我爸横，跟我吵架，但是他那是惯着我，他眼一瞪，我就犯怵了，都是强装镇定，对他那个神情的恐惧都刻进我DNA了，我哪还敢反抗。”
路尘笑得很傻，把这些谈潞从来都不知道的事当笑话说给他听。
“我初中的时候接触到拍照，我背着我爸妈，又跟我爷爷要零花钱，每个月我拿两份，我也不花，攒了得有一年多，从一个高年级学姐手里买了个二手的徕卡相机，还是刷脸才便宜卖给我，就我那书房柜子里最上层的左边第一个，现在想想，那个学姐估计也是不太懂，要不然不可能那么便宜卖给我。那个时候玩心重，相机不离手，成绩自然就下降了，然后有天晚上我爸就把相机摔了，我也挨了一巴掌，勒令我不准再玩相机这种烧钱的东西。当然，我也没听，偷偷玩。”
谈潞想了一下，从小到大，谈徵虽然不喜欢他老是找储凝，但也没打过他，也没摔过他喜欢的东西，也不限制他的喜好自由，买什么东西也不需要攒一年多的钱才能买，他是属于那种在框架里的野蛮生长。
比路尘，幸福得太多。
“上了高中，高一我爸误会我早恋，在我生日当天质问我有没有，我说没有，他们不太信，我哭了好久，特别委屈，结果我爸说你还委屈上了，你要是敢早恋我就打断你的腿，然后转头我就跟我爸误会的那个男生谈恋爱了，不过也就是挂个名，没几天觉得无聊就分了。”
“高二，我开始发现我爸会在我放学之后跟踪我，他以为我不知道，我只是没揭穿，配合他演戏而已，跟了我两年，我都装不知道。上了大学，我终于能摆脱他的控制了，我开始琢磨用什么理由不回家，把在家的时间控制在他们好久不见我的喜悦里，喜悦消失得差不多了，我也就该走了，我还一点一点脱离他的经济控制，我开始想着用摄影赚钱，所以，大学时候的时候还挺忙的，有时候真顾不上你。”
路尘抱着谈潞的胳膊，低头在他手臂上亲了一下，“我的错，我跟你道歉。”
谈潞嗯了一声，像是回答她又像是根本没听到她刚在说什么，掐着陆尘的腰把人往上一提，低头吻她，连续说了三遍：“我爱你路尘，路路，我很爱你，非常爱你。”
为什么路尘总是怕他生气，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要是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就说“你别生气”。
为什么路尘不喜欢晚上出门，有空余的时间几乎是足不出户。
为什么路尘最开始特别抵触他老是找她，问她在干什么，他不懂摄影还不让路尘一直看拍的异性的照片，他还曾试图干扰她。
他什么都发现了。
但又什么都没发现。
他喜欢的人，害怕异性的情绪化，知道自己没有反抗能力所以心惊胆战，讨厌被控制，厌恶被人寻根究底。
他喜欢的人，一直在害怕他。
“我爸这个人吧，听我刚才说的，是不是听起来对我特别不好，嗯，不是的，他很爱我，我们家以前很穷的，经济是后来才慢慢好起来的，我爸特别舍得给我花钱，我从小到大，就没为物质发过愁，所以我就算没见过那些什么名牌啊奢华的东西，我也没有欲望，我只买我认知里的我能买得起的，我爸每年过年，别人家的小孩子压岁钱都会被没收，我爸都用来给我买新衣服，每次开学我从头到脚都是新衣服。”
路尘垂着头，眼泪无声地落在谈潞衣服上，哭腔明显。
“我爸很爱我，他有十块钱，他能给我花三块，给我妈花三块，剩下四块都攒着留我下次花，小时候那些很贵的饼干，他二话不说就给我买，我生病了，吃的药都是最好的药，我初三的时候，大冬天他晚上去接我下晚自习，他给我买晚饭，把饭放在他心口，等我放学都还是烫的，他很爱我，他爱我，他只是，他只是，有时候用错了方式对吗。”
“他打我只是因为我不服管教，他跟踪我也是怕我做出不该做的事，他摔我相机，打我脸，用那种眼神看我，只是想让我听他的话，好好学习，不能不务正业，对吗。”
“他，他说我想用拍照谋生是自不量力，他让我不要浪费时间，他说我得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不要不知道天高地厚，他说这些，他，他说这些都是害怕我在外面受欺负，对吗，怕我太辛苦了，对吗。”
路尘双手捂住了眼睛，眼泪从指缝滑落。
谈潞抱紧她，声音里都是心疼：“路路，叔叔很爱你，他只是没有注意到你的感受。”
路尘像听不见他说的话一样，手指抹掉眼泪，抬头看着谈潞，说：“毕业那年，我跟你说分手，是因为我察觉到你是想以后跟我结婚的，而我爸妈当时在闹离婚，我不想结婚，所以，我要跟你分手，我不管我爱不爱你，我都要跟你分手，只要你想跟我结婚。”
路尘紧紧盯着谈潞，眼底有谈潞从来没见过的偏执和绝望。
“知道我爸妈为什么要离婚吗，因为钱，因为人。是，我爸爱我，爱我妈，爱这个家，但都抵不过一个钱字，一个人字。我不懂他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来表达爱我，我不懂他为什么不允许妈妈去帮助自己的兄弟姐妹，我不懂他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他看不到我妈的付出吗，他看不到家里的钱也有我妈挣的一份吗，他看不到我妈因为家庭都没了朋友吗，他为什么一定所有的东西都要在他的掌控中，没有他的允许就不能动一分钱，动了，他就会想换人？”
谈潞轻抚路尘后背的手顿在原地，他不知道路尘说的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男性的丑陋本能不是人人都会毫无道德底线的实施，但说一句是历史遗留基因也不为过，管不管得住都看自身。
“多可笑啊，我妈跟他结婚，生下我，跟他吃苦，劳心劳力地养家，给他做饭，给他洗衣服，帮他应付亲戚琐事，被他管控，毫无怨言，最后，因为几个钱，翻我妈手机，偷存所谓的证据，还义正严辞说是我妈的错。他爱我吗，爱吧，他爱他的妻子吗，不见得，几十年，免费保姆吗？”
黄清的人生，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路衍爱她吗，最初，应该是喜欢的吧，但一生太长了。
路尘不哭了，眼泪风干在脸上，她想着幸好今天用了防水的遮瑕，她的声音很哑，她怕吐字不清，所以说得很慢：“谈潞，我说同意跟你结婚，其实都是假的，我只是在哄你开心而已，我不想结婚，我不相信你的爱会持续到我死，我不相信你会只爱我一个，我不相信你的那些承诺，我一个字都不会信。而且，看到了吧，我爸死于糖尿病的并发症，我是我爸的孩子，我可能在中年的时候就会查出来这个病，我有这个基因，我不可能生小孩。谈潞——”
谈潞忽然出声打断她，声音散在禁锢的空气里，他才惊觉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的，他用左手紧紧攥着路尘的手，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轻声跟眼前人诉求：“路路，没关系，我不在意结不结婚，我只你一直在我身边就行，你不信，我就做给你看，我不是叔叔，我不会让你像阿姨一样，我也不喜欢小孩子的，我——”
那个恐慌不安又来了，他好像猜到了原因，猜到了路尘后面要说的话，他不想听，他想阻拦，他必须阻拦，他不信，如果是大学时候的他，路尘不相信，他理解，可现在不一样，他们不能是那个结局。
“谈潞，我们分手吧。”
最难过关的两个人，一个是黄清，另一个就是储凝。
作为她之前的精神医生，她完全相信储凝发现问题的能力，所以当她从储凝的判断中躲过一劫的时候，她很开心，储凝看不出来，那就意味着谈潞也不会怀疑。
那，也就没了负担。
凌晨5点，谈潞都还没起床，路尘就已经开了他家的门。天还没亮，屋里一片漆黑，路尘举着手机灯，脱掉鞋想赤脚走进去，眼角却看到鞋柜上放了一双新的拖鞋，跟她在家里穿的那双一模一样，盯着那双鞋看了几秒，路尘赤着双脚，脱掉外套扔到沙发上，穿过客厅走到卧室门口。
卧室的门没关，走近门口就能看到床上背对门口侧躺着的人，手机灯被路尘盖住了，在微弱的光线里，路尘勉强看清床上的情况，薄被盖住了谈潞的腰臀，露在外面的肩膀和小腿都是未着寸缕，路尘顿了顿，一时不确定这到底是穿没穿衣服。
关掉手机灯，路尘踮着脚往床边走，谈潞离阳台这边更近，路尘没想上床，就半跪在地上，看谈潞的睡颜。
满打满算，他们有28天没见面了，真见着跟视频是不一样的情绪，谈潞睡觉呼吸很轻，不会影响别人的那种呼吸，他一条胳膊压在脑袋下面，另一条随意地放在胸前。
路尘想摸他的脸碰碰他的手，却又怕触发他的警觉性吵醒他，所以——
对啊，谈潞是有警觉性的，就跟一般人的条件反射一样，卧室的门没关，客厅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她开门进来的滴声也能吵醒他了，他怎么还睡得这么熟。
“你装睡。”
回答路尘的是眼前人突然胳膊一伸，搂住她的后颈，人就凑到她嘴唇上咬了一口。
真的是咬。
路尘疼得一个激灵，站起来就要打他，却合了他的意，被他一把搂上床，翻身压住。
“怎么才来。”
声音听起来懒懒的，没睡醒，还有委屈和开心。
这句话太烧耳朵，路尘心尖一抽，没等她说话，谈潞拉过她的手放在她耳边，十指扣进去，攥得很紧，“怎么起这么早，要不要再睡会，还是一会陪我出去跑步？你每天这么忙，有时间锻炼吗？怎么工作都是外景啊，我都见不着你。”
路尘保持着被他压着的姿势没动，只是扣着他的那只手也紧了紧，另只手揉着他的后颈和头发，“对不起，谈潞。”
“真要觉得对不起，就多让我见见你吧，我一天不见你都想得要命，你不能这么折磨我，我可太惨了，媳妇儿忙得都不着家了，说，是不是外面有狗了，之前怎么不见你妆发这么整齐，每天给你打视频，你都好漂亮，是不是外面有狗了。”
说这质问的话，本该盯着对方观察他的神情和眼睛，但谈潞唇贴着她的脖颈，声音闷闷的，语速也带着晨起的慵懒慢，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啪。
不轻不重的一巴掌拍到谈潞背上，谈潞身体紧绷了一瞬又放松，报仇似的啄她，两个人跟三岁小孩一样，以牙还牙，你打我我就亲你，你亲我我就还打你。
亲得是越来越重，打得是越来越轻。
“你就欺负我。”
路尘听了这话脸皱得跟包子褶一样，人家是21天养成一个好习惯，谈潞是28天从硬汉变软妹，还是那副语调，但尾音怎么就十八弯了呢。
“好好说话，明明是你往我脑袋上乱扣帽子我才打你的。”路尘推开身上的人，“起开，重死了，你看看我脖子被你咬成什么样了，我妈还在家呢，我怎么回去。”
“那就不回去了，等它消了你再回去。”
路尘坐起来越过他开灯，顶上的白织灯照亮了屋子，两个人闹了一阵，被子早就被谈潞踢到了床尾，被她推开，谈潞也没起，大大咧咧往她这边侧身，因为开灯，路尘也等于是自投罗网，腰被人一搂，又被压到他身上，“乖，当一下被子，盖住我的身体。”
“……”
不要说的好像你没穿衣服一样好吗。
“你故意的。” 路尘很确定，“卧室门不关，衣服也不穿，被子还只盖住腰，蓄意的是吧。”
被拆穿的人在她后腰拍了拍，意思是看透不要说透。
要不怎么说恋爱的一般步骤会是见面，牵手，拥抱，亲吻，两个人之间的眼神互动和肢体接触，会跟点蜡烛一样，最开始烧的是燃芯，没有蜡块的加油，火光就那么一丁点大，见一次面融一芝麻粒大小的蜡块，牵一次手融一指甲盖大小的蜡块，拥抱一次火燃得更旺，原来小烛火费了半天劲点燃的蚊香，现在只需要三秒。
更何况，摸清了彼此喜好的双方呢。
路尘喜欢和谈潞的肢体接触，谈潞知道，而且比她更喜欢，从她开始进门，谈潞就想好了怎么黏在她身上不放，一点都不怕路尘生气觉得他烦人。
腻腻歪歪到客厅大亮，路尘拽着谈潞起床，“起床了，今天一天都陪着你，你该跑步了。”
谈潞给路尘整理好衣服，腿一跨下了床，等他洗漱完出来，路尘还躺在床上，“我不跑了，今天一天我们就在床上度过吧。”
“滚。” 路尘睁开眼瞅他，“跑你的步去。”
谈潞站在床尾擦着头发，看着他床上的人笑，怎么看怎么温柔，怎么看怎么宠溺，“起来，说了陪我一起，别赖账。”
说着望向床两边，找她的拖鞋，两边的空空如也让他收了脸上的笑，声音也没那么哄了，“路路，你刚赤脚进来的？地板凉你不知道吗？寒从脚底生，忘了你前两天痛经成什么样了。”
“哦，因为想让你抱。”
“……”
这还怎么生气，媳妇儿这么会哄他。
说让谈潞抱，他真走哪抱到哪，拿个东西，路尘也是趿拉着谈潞的拖鞋去，谈潞专门给她买的拖鞋，碰都没碰过。
家里有健身器材，谈潞也没出门，他健身，路尘就坐在旁边看，有时候一个错位，会让路尘以为他用了右手使劲，然后就会被骂一顿，骂完了发现看错了，道歉道得贼顺溜。
谈潞运动得来劲，路尘看得也来劲，一边看一边问他一会吃什么，谈潞的体力比一般人好很多，路尘看着都累，人家大气不喘一口，回答她的同时还能给自己加点重量。
运动完，谈潞又洗了个澡，吃了早饭，俩人就窝在沙发上看电影聊天，路尘喜欢拼图，谈潞给她买了好多，都是消磨时间的利器，两人低头再抬头，外面已经天黑了。
中间路尘接了几个电话，都是工作的，谈潞在旁边听着，时间都约到一个月以后了，他没说说话，只是早早做了饭，想让她提前睡觉，多休息一会，中午让她睡会，他醒来的时候她眼底一片清明，根本不像睡着的样子。
路尘晚上吃得很少，晚八点黄金时间电视剧热播的时间，谈潞坐在沙发上曲着一条腿看怀里的人，低声问：“你最近胃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
“嗯？没有，我不太饿。”路尘看过来，冲他笑了一下，“我没事，想太多，吃多了我胃才不舒服呢。”
谈潞看着她，看了几分钟也跟着笑：“养你真是个精细活，不能多也不能少。”
“是不是很辛苦？”
“我没觉得，乐在其中，甚至有点上瘾。”
路尘找了个新姿势继续躺着，“那我爸应该是觉得辛苦了，撑不住了所以才放弃的吧。”
这是路衍去世以后，第一次两个人提到他，电视里的连续剧还放着，声音很小，画面上男主角围棋比赛招招狠厉，逼得对手节节败退，满盘皆输。
谈潞以为路尘的意思是路衍去世有她的原因，飞快地否定她的想法：“路路，叔叔的事是意外，没有人会想到突然会这样，跟你没关系。”
“我没说跟我有关系。” 电视剧里的男主角因为比赛胜利和朋友抱作一团，欢天喜地，路尘开始神游放任自己的回想，“你知道我小时候经常挨我爸的打，考不好了都不太敢回家，我要是犯了什么错，第二天上学脸上都是带着巴掌印的，我爸生起气来，特别可怕，很吓人的，眉心一皱，脸一绷，声音一沉，眼睛直盯着我，我一直都没说，哪怕是长大了，别看我跟我爸横，跟我吵架，但是他那是惯着我，他眼一瞪，我就犯怵了，都是强装镇定，对他那个神情的恐惧都刻进我DNA了，我哪还敢反抗。”
路尘笑得很傻，把这些谈潞从来都不知道的事当笑话说给他听。
“我初中的时候接触到拍照，我背着我爸妈，又跟我爷爷要零花钱，每个月我拿两份，我也不花，攒了得有一年多，从一个高年级学姐手里买了个二手的徕卡相机，还是刷脸才便宜卖给我，就我那书房柜子里最上层的左边第一个，现在想想，那个学姐估计也是不太懂，要不然不可能那么便宜卖给我。那个时候玩心重，相机不离手，成绩自然就下降了，然后有天晚上我爸就把相机摔了，我也挨了一巴掌，勒令我不准再玩相机这种烧钱的东西。当然，我也没听，偷偷玩。”
谈潞想了一下，从小到大，谈徵虽然不喜欢他老是找储凝，但也没打过他，也没摔过他喜欢的东西，也不限制他的喜好自由，买什么东西也不需要攒一年多的钱才能买，他是属于那种在框架里的野蛮生长。
比路尘，幸福得太多。
“上了高中，高一我爸误会我早恋，在我生日当天质问我有没有，我说没有，他们不太信，我哭了好久，特别委屈，结果我爸说你还委屈上了，你要是敢早恋我就打断你的腿，然后转头我就跟我爸误会的那个男生谈恋爱了，不过也就是挂个名，没几天觉得无聊就分了。”
“高二，我开始发现我爸会在我放学之后跟踪我，他以为我不知道，我只是没揭穿，配合他演戏而已，跟了我两年，我都装不知道。上了大学，我终于能摆脱他的控制了，我开始琢磨用什么理由不回家，把在家的时间控制在他们好久不见我的喜悦里，喜悦消失得差不多了，我也就该走了，我还一点一点脱离他的经济控制，我开始想着用摄影赚钱，所以，大学时候的时候还挺忙的，有时候真顾不上你。”
路尘抱着谈潞的胳膊，低头在他手臂上亲了一下，“我的错，我跟你道歉。”
谈潞嗯了一声，像是回答她又像是根本没听到她刚在说什么，掐着陆尘的腰把人往上一提，低头吻她，连续说了三遍：“我爱你路尘，路路，我很爱你，非常爱你。”
为什么路尘总是怕他生气，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要是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就说“你别生气”。
为什么路尘不喜欢晚上出门，有空余的时间几乎是足不出户。
为什么路尘最开始特别抵触他老是找她，问她在干什么，他不懂摄影还不让路尘一直看拍的异性的照片，他还曾试图干扰她。
他什么都发现了。
但又什么都没发现。
他喜欢的人，害怕异性的情绪化，知道自己没有反抗能力所以心惊胆战，讨厌被控制，厌恶被人寻根究底。
他喜欢的人，一直在害怕他。
“我爸这个人吧，听我刚才说的，是不是听起来对我特别不好，嗯，不是的，他很爱我，我们家以前很穷的，经济是后来才慢慢好起来的，我爸特别舍得给我花钱，我从小到大，就没为物质发过愁，所以我就算没见过那些什么名牌啊奢华的东西，我也没有欲望，我只买我认知里的我能买得起的，我爸每年过年，别人家的小孩子压岁钱都会被没收，我爸都用来给我买新衣服，每次开学我从头到脚都是新衣服。”
路尘垂着头，眼泪无声地落在谈潞衣服上，哭腔明显。
“我爸很爱我，他有十块钱，他能给我花三块，给我妈花三块，剩下四块都攒着留我下次花，小时候那些很贵的饼干，他二话不说就给我买，我生病了，吃的药都是最好的药，我初三的时候，大冬天他晚上去接我下晚自习，他给我买晚饭，把饭放在他心口，等我放学都还是烫的，他很爱我，他爱我，他只是，他只是，有时候用错了方式对吗。”
“他打我只是因为我不服管教，他跟踪我也是怕我做出不该做的事，他摔我相机，打我脸，用那种眼神看我，只是想让我听他的话，好好学习，不能不务正业，对吗。”
“他，他说我想用拍照谋生是自不量力，他让我不要浪费时间，他说我得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不要不知道天高地厚，他说这些，他，他说这些都是害怕我在外面受欺负，对吗，怕我太辛苦了，对吗。”
路尘双手捂住了眼睛，眼泪从指缝滑落。
谈潞抱紧她，声音里都是心疼：“路路，叔叔很爱你，他只是没有注意到你的感受。”
路尘像听不见他说的话一样，手指抹掉眼泪，抬头看着谈潞，说：“毕业那年，我跟你说分手，是因为我察觉到你是想以后跟我结婚的，而我爸妈当时在闹离婚，我不想结婚，所以，我要跟你分手，我不管我爱不爱你，我都要跟你分手，只要你想跟我结婚。”
路尘紧紧盯着谈潞，眼底有谈潞从来没见过的偏执和绝望。
“知道我爸妈为什么要离婚吗，因为钱，因为人。是，我爸爱我，爱我妈，爱这个家，但都抵不过一个钱字，一个人字。我不懂他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来表达爱我，我不懂他为什么不允许妈妈去帮助自己的兄弟姐妹，我不懂他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他看不到我妈的付出吗，他看不到家里的钱也有我妈挣的一份吗，他看不到我妈因为家庭都没了朋友吗，他为什么一定所有的东西都要在他的掌控中，没有他的允许就不能动一分钱，动了，他就会想换人？”
谈潞轻抚路尘后背的手顿在原地，他不知道路尘说的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男性的丑陋本能不是人人都会毫无道德底线的实施，但说一句是历史遗留基因也不为过，管不管得住都看自身。
“多可笑啊，我妈跟他结婚，生下我，跟他吃苦，劳心劳力地养家，给他做饭，给他洗衣服，帮他应付亲戚琐事，被他管控，毫无怨言，最后，因为几个钱，翻我妈手机，偷存所谓的证据，还义正严辞说是我妈的错。他爱我吗，爱吧，他爱他的妻子吗，不见得，几十年，免费保姆吗？”
黄清的人生，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路衍爱她吗，最初，应该是喜欢的吧，但一生太长了。
路尘不哭了，眼泪风干在脸上，她想着幸好今天用了防水的遮瑕，她的声音很哑，她怕吐字不清，所以说得很慢：“谈潞，我说同意跟你结婚，其实都是假的，我只是在哄你开心而已，我不想结婚，我不相信你的爱会持续到我死，我不相信你会只爱我一个，我不相信你的那些承诺，我一个字都不会信。而且，看到了吧，我爸死于糖尿病的并发症，我是我爸的孩子，我可能在中年的时候就会查出来这个病，我有这个基因，我不可能生小孩。谈潞——”
谈潞忽然出声打断她，声音散在禁锢的空气里，他才惊觉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的，他用左手紧紧攥着路尘的手，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轻声跟眼前人诉求：“路路，没关系，我不在意结不结婚，我只你一直在我身边就行，你不信，我就做给你看，我不是叔叔，我不会让你像阿姨一样，我也不喜欢小孩子的，我——”
那个恐慌不安又来了，他好像猜到了原因，猜到了路尘后面要说的话，他不想听，他想阻拦，他必须阻拦，他不信，如果是大学时候的他，路尘不相信，他理解，可现在不一样，他们不能是那个结局。
“谈潞，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