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尘眼角染上了很深的红,她感觉好累啊。

    谈潞在做饭,没有回头,刀在木质菜板上的声音很规律,灶台是匹配她的身高的,对谈潞来说就有些矮,他佝着背用左手切菜。

    他的左手已经完全运用自如了。

    她本来觉得,她自己扛过去就好了,她只要维持自己活着就好了,不给人添麻烦,她好好活着,总会比黄清活得久吧,她不再什么工作都接了,她只接开价高的,她不让自己那么忙了,她多陪陪黄清,未来有一天黄清离开了,那她就彻底没了念想,只剩她自己的时候,她就有了决断一切的权利和自由。

    她没想死,黄清还在,她怎么可能死呢。

    她就是感觉累。

    睡一觉就好了。

    可现在,她坐在椅子上,看着谈潞在厨房忙碌,那种感觉更强烈了,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为什么总是这样,自以为是,断了黄清的路,不识路衍的路,碍了谈潞的路。

    她现在,是惩罚吧,来不及下地狱再算,人世间就已经有因果报应,她自私懦弱的一切现在都连本带利地回来讨伐她了。

    “不累吗?”

    路尘轻声问,她一直盯着谈潞,看到他顿了一下才继续翻炒锅里的菜,路尘没想跟他有来有回地聊天,自顾自地继续,“你早就发现了,知道我病了,你每天给我打电话来我家试密码开门,我妈那个电梯卡是你补办的,你一直拿着我家的门卡,你去工作室问我的情况,确定了你的猜测,你就给我妈打电话要了密码,检查我有没有吃药,吃了多少,会不会死。你怕什么,怕我死吗。我不会死,我妈还在,我不会死。你觉得我要分手,是不想给你造成负担,可你不觉得这是负担,你发现跟我好好说话我不搭理,只能来硬的,强硬地踏入我的世界。谈潞,你不累吗。”

    谈潞没吭声,把饭菜端上桌,拉着路尘的手在水龙头下洗干净,像照顾小朋友那样,把所有的东西放到她面前,甚至筷子也放到她手里。

    她突然想笑。

    这特么算什么。

    提前适应她的老年生活吗。

    她也真的笑了,笑了一会,突然一阵恶心想吐,她扔掉筷子,往卫生间跑。

    谈潞吓了一跳,紧跟在她身后进了卫生间,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脸凝重。

    路尘的情况,比他想的严重。

    路尘昨天晚上没吃,今天早晨没吃,自然吐不出来什么东西,只是趴在马桶上干呕,这也不是第一次了,等舒服一点的时候,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脸色涨红,等着那股恶心劲散去,但她忘了谈潞在。

    谈潞脸色并不好看,看她不吐了,没让她坐几秒,胳膊一伸,横抱起她,把她放到了客厅沙发上,而后倒了杯水,让她漱口。

    “怎么会这样?”谈潞问,“是刚才的油烟吗?”

    路尘弓着背把漱口水吐掉,抽纸擦了擦嘴,抬头看他,“因为你。”

    路尘是想说是因为你在这,所以她才想吐,但谈潞显然不是这样理解的,他怔怔几秒后,突然抓住她的胳膊,想问又不敢问,路尘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他在想什么,她自嘲地笑了一下,说:“在老家那次,我吃药了,不用担心,今天…一会也会吃的。”

    谈潞下颚线紧绷着,垂下的眸光始终落在她脸上,浑身看起来特别冷,周遭的空气在她说完之后更冷了。

    谈潞真怕自己这一天被路尘给气没了,他想错了的不好意思还没冒上来,就被她一句话打回了地底,他的声音彻底沉了下来,“谁让你吃药的,你身体本来就不好,非要找刺激,找完刺激再伤害自己,路尘,你能耐了。”

    路尘淡淡地说:“以防万一。”

    第二天回临淮的路上,她就偷偷服了药。

    “那以后不用防了,你不会怀孕了。”谈潞说。

    路尘猛地抬头目光对上他的,没说话,不太理解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早晨他们没做措施,这两天好像也不是她的安全期。

    “我结扎了,你不会怀孕,今天,以后,都不用吃药了,我就不该放过你,有了力气说话,就马不停蹄地惹我生气,路尘,你好样的。”

    说完,谈潞不管路尘什么表情,起身把饭端过来,“既然不是怀孕,那就是药的副作用,能吃多少吃什么,没有想吃的我去买,去苏城店里吃?你要是不想见到他们,我就打包回来。”

    路尘感觉自己脑子有点钝,在谈潞胳膊又一次伸到她眼皮底下的时候,她倏地抓住,手指挤压皮肤泛了白,不确定地嗫嚅:“你说什么?你什么?”

    谈潞不当一回事地把手里东西一放,偏头就在路尘嘴唇上盖了个章,“结扎,我结扎了,你以后不会怀孕了,听清楚了?”

    “什么时候。”

    “就你跟我说分手之后,有几天我没给你打电话对吧,就那几天。”

    谈潞说得随意,路尘听得不知所措,她撑在沙发上的手一点点攥紧,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硬,良久,她一把推开谈潞,没控制自己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喊:“因为我?!是因为我?!”

    又是因为她。

    谈潞不恼不怒,他这事是自己偷偷去做的,没想瞒着路尘,他控着路尘的手,坐到她旁边,把人抱到怀里面对面坐着,这饭吃得,算了,一会点外卖吧。

    “路路,看着我,看着我!” 谈潞几乎跟路尘抵着鼻尖,“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觉得你要跟我分手是不想拖累我,你能拖累我什么,我想了很久,叔叔突然去世让你觉得你早晚也会那样,而且你感觉你的状态开始不对劲了,你害怕了,所以你躲着我,你的失眠早就开始了,所以你每天都化妆,跟我视频永远带着妆,就怕我发现端倪,你知道你瞒不了我,所以干脆就不见我。”

    路尘扭头想躲,被谈潞给掰回来。

    “你自以为你想明白了,觉得叔叔说的是对的,他考虑的是对的,我一个残废,你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的人,根本没法相互照顾,你发现你大错特错。”

    路尘脸上有了凉意,她伸手抹去,“我没有觉得你是残废,你想多了。”

    谈潞冷笑,没回答她的狡辩,继续说自己的:“你觉得对不起我,你让我被无故分手六年,之后还是你先靠近我,我才又跟你和好,这段关系的进退从来都是你在掌控,当你觉得你可以赌一把的时候,现实又打了你的脸,你开始怀疑你的决定是对还是错,你想出来了,你要自生自灭,但你知道你不能再让我不明不白地又被甩一次,我不能再受伤,所以你选择用六年前的理由来搪塞我,你想用这个理由让我明白无论我做什么努力,我都解不了你的心结,你想让我放弃,想把我推给别人!”

    这些话似乎已经在谈潞的脑海里排练了很久,没有任何停顿。

    “但是路尘,你的心结早就解了,你答应我结婚的那一刻,就已经解了,你骗不了我。你想推开我,不是怕我照顾不好你,而是怕我照顾你,我一个废人本应该被照顾,结果翻过来要照顾你,还要承受你可能拥有的遗传基因后果。你能推开我,也仅仅是因为我们没有任何法律实质关系,你随口一说就可以把我推开,我还无地申诉。”

    “你怕基因遗传,那我就不让你怀孕,你要推开我,我就偏让你推不开,婚我不求了,直接结,戒指我早就定好了,随时可以去拿,户口本就在我衣柜的第二个抽屉里,你的户口应该也已经迁到了临淮,今天是工作日,吃完这顿饭,我就让你这辈子都推不开我。”

    谈潞的声音越说越哑,路尘的下巴被他捏着,不疼但足以让她动不了,路尘的眼泪流到他手心,顺着皮肤滑到手肘,衣袖湿了一片,他也不管,一遍一遍抹掉路尘的眼泪,就为了让她能清晰看进他的眼底,看她很早之前在他身上烙下的印,看她三番几次自以为是的决定在他心上划下的痕,看她的错,看她的自私懦弱,看她为他做的妥协。

    路尘从来不考虑未来,可这次,是却是因为未来,要跟他分手。

    “路路,你早就为我放弃掉你的偏执了,你说再多,我都不相信,我只相信我看到的,跟你一样,我看到的是很爱很爱我的路路,是怕我受伤,所以即使两情相悦,也要先一步离开让自己承受所有痛苦的路路。路尘,你完了,你这辈子已经栽在谈潞手里了,认了吧,你躲不开也逃不掉,你也看到了,你就算不理我,我依然有办法钻你的空子,你顾忌的太多,可我不是,我只顾及你。”

    外面的雨终于停了,雨后的风有些冷,谈潞后悔刚才把阳台窗户开开了,风能刮到客厅,路尘现在体质偏弱,万一吹感冒发烧了,又是一场遭罪。

    谈潞放开路尘,起身去关窗户,回来拿起手机点了外卖,放在茶几上的饭已经凉了,他看了路尘一眼,路尘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他给她时间认清自己犯的错,默不作声地把饭放到冰箱,擦了一下茶几,坐到了上面,就看着路尘。

    她又瘦了,瘦了很多。

    路尘窝坐在他的阴影中,头发被随意扎起,没有过激的哭泣,只无声地掉眼泪,泪水涟涟,几分病气一染,身形单薄无几,谈潞都觉得把昨晚的狂风暴雨都能把她吹跑。

    刚刚那些话他想了很久,其实不适合在她情绪低落的时候说,他本是想等她好了,他再逼她摊牌。但这一早晨一上午的,他觉得就是得说给她听,就得现在,就得让她知道她那样想都是错的,错的离谱,她一点理都不占。

    外卖送达需要多久,客厅里就沉默了多久,这次谈潞还要抱路尘,路尘推开他的手,自己去了餐厅。

    谈潞摸摸鼻子,行吧,这是生气了,恼羞成怒了。

    点的东西都是路尘爱吃的,但她吃了两口就不吃了,谈潞也没劝,他怕她吃一点又吐,吃完饭,路尘回了房间,谈潞端杯水进去的时候,看到她缩在床角,把自己裹得很严实,无声地在告诉他,她不想交流。

    “先把药喝了再睡。”

    谈潞敛着自己的心疼,只当是普通病症,把药递给她,看着她喝完,水杯一放,谈潞也上了床,从背后抱住她,抱得很紧。

    拥抱,是一个很好的心理治愈方法,背后拥抱尤其是,对身体施加压力,可以缓解一定程度的不安,相比于正面拥抱,从背后能包裹住身体的拥抱更适合现在的路尘。

    谈潞感觉到路尘身体的僵硬,目光有些黯然,好久,才低哑道:“路路,让我帮你好不好。”

    没得到任何回复,谈潞苦笑一声,“我就陪着你,你想说话就说,不想说也没关系,你知道的,我比阿姨更适合陪着你,你自己一个人我真的不放心,阿姨那边我跟她说行吗,不会让她伤心的,你的状态瞒不了她多久的。”

    同在一个屋檐下,每□□夕相处,就算是只有早晨晚上的见面,亲近的人,也会发现不对。

    遮光窗帘被谈潞拉开了一个口子,外面隐隐有放晴的趋势,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路尘觉得刺眼,谈潞感觉怀里的人挣脱掉他的怀抱,从他身上翻过去,同样的姿势面对着衣柜,背挡着光,他看了眼窗户,又看了看路尘,下床把窗帘拉好,再爬上床还没躺下,就听到了路尘弱弱的声音,“好。”

    路尘的声音很小,但房间太安静了。

    谈潞低头,忍不住笑了。

    “好,我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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