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晚饭,路尘的精神有些萎靡,她的精神力目前已经支撑不了她折腾整整一天,去超市回来的路上她要回自己家拿衣服啥的,谈潞张口来了一句:“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你要换的,我那都有,早就给你买好了,洗好了放衣柜里呢,生理期来了都不用慌。”

    “……”

    她的药早就被谈潞悄悄地拿了过来,意识混沌地吃完药,倒在他床上就迷糊了过去。

    她这个吃完饭就走后续撒手不管的行为,放到黄清身上,一定会被她骂死,然后谈潞就会享受到来自家长的热情关怀,半梦半醒间,路尘因为这个想法无奈地轻哼了一声。

    “怎么了?”

    温热的软软的东西突然碰上了耳垂,路尘不堪其扰,缩头想躲开,罪魁祸首低低笑了两声,任她无意间缩到自己怀里,半晌等人呼吸平稳,才出了房间。

    路尘并没有觉得只要谈潞在,她就会好。意识逐渐被梦境控制,她又开始做那个梦了。

    冰冷苍白的医院,病房里躺着路衍,她看着黄清用温水浸湿的毛巾一点点擦过路衍的额头,鼻子,嘴巴,然后是双手,中途黄清转身不小心打翻了水盆,水洒了一地,她一个不是易惊吓体质的人都被惹了眼神看过去,但床上躺着的惯常会因为一点小动静就一蹦三尺高的路衍,一点反应都没有。

    双眼紧闭,眉峰紧蹙,他似是想挣扎着坐起来数落黄清一番,却被小鬼纠缠着捂住了他的嘴,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以为是因为他没有体谅黄清,被惩罚了,所以他请求改过,他知道他得去帮黄清,他想去帮黄清,可小鬼太厉害了,他们绑住了他的手脚,蒙上了他的双眼,任他苦苦挣扎,依旧不为所动。

    忽然画面一转,路衍和黄清都不见了,她像是进入了虚无的空间,很黑,一点光亮都没有,她不知道方向,只急切地想要寻找黄清的身影,她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双腿麻木,她终于看见了路衍和黄清。

    照片上显示的脸部细节太明显了,她看到路衍眼里的不甘和遗憾,她试图去想他有什么不甘,又在遗憾什么,为什么没有一丁点的反思和后悔呢。

    他没有,黄清却有,也只有后悔。

    路尘盯着黄清墓碑上的照片,她的瞳孔忽然疯狂颤动,蓦地狠狠往后退了一步,黄清的眼神太过直白。

    她想逃。

    于是她逃了,她逃到了路衍的那个病房,她躺在路衍躺过的位置上,看到了谈潞在做着和黄清一样的事,他的右手还是老样子。

    路尘生病的样子,谈潞一直都是从别人的口中听说的,储凝也跟他说过病发症状,他在脑中模拟过具象,模拟过无数次,也计划过无数次应对措施,可真见到了,他发现他什么都做不了。

    已经是接近夏天的温度,即使是因为阴雨天的气温骤降,也不会冷到穿很厚,一件薄外套足矣,谈潞床上一年四季都是一床薄蚕丝被,这个月份他都很少盖全身了,但路尘紧裹在被中还在出冷汗,肌肉颤抖,每一口呼吸都很深,像是胸口被压上了一块巨石。

    谈潞感觉到路尘无意识地在绞紧被子,在她自己的喉咙处,越来越用力,谈潞身体比脑子动作快,硬掰开路尘紧攥着被子的手,掐住她的手腕把她的胳膊从被子里拿了出来,压在胸前,右胳膊又把人往自己怀里揽紧了几分。

    “路路,路路醒醒,没事了没事了。”

    ——害怕发疯或行为失控。

    储凝跟他提过,行为失控的范围,所有的一切可能你都可以想。

    都可以想,意思就是说,患者会用任何一种方式做任何事。

    包括,自杀。

    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自杀。

    “路尘!路尘你醒醒!!我在这呢,我在这呢,你别怕,我在呢,别睡了,你醒醒……”

    谈潞低着头,不复以往轻声呢喃地叫醒,声音和音量有明显的慌乱和急躁,还有害怕,亦有庆幸。

    被勒紧的窒息感褪去,路尘猛地睁开了眼睛,昏黄床灯下,她的瞳孔还是急剧收缩的状态,谈潞束缚她手腕的力道不小,路尘生生挣脱了,谈潞心倏地一跳,追着她的手下一秒停在了半空。

    几相挣扎,路尘的睡衣已经湿透,皓白手腕上清晰地印着发青的指印,还在不住颤抖的手把她心口处的衣服攥出了无数道褶皱,用力的手指没有了血色。

    “啊——”

    路尘似是再也受不住了。

    痛不欲生。

    颤抖,无助,破碎。

    谈潞听着,皮肤起了一阵麻栗。

    路尘的失控持续了14分钟,谈潞不停地抚压她的后背,后颈,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安心,他很慌,他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亲吻,拥抱,不停的说话,喊她的名字。

    眼神逐渐聚焦,路尘有点精神恍惚,分不清到底身在何处。她稍稍扭头,就感觉自己的手腕很疼,握住她手腕的人,真的很用力。

    路尘闭眼又睁开,眼前清明了一些,她看到了脸色苍白的谈潞。

    啊,想起来了。

    她在谈潞家,她刚刚在睡觉,梦到了路衍和黄清,梦到了谈潞。

    梦里,她和路衍一样。

    谈潞,跟她想的一样。

    不对,她不应该,她不该和黄清说她决定了。是贪恋吗,一时的贪恋让她溃了防线,这不对。

    谈潞的心并没有放下,路尘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干净的脸上隐约可见一层灰蒙蒙的阴郁,都说女性的一生是一朵花的生长绽放,未成年时的花骨朵,青年的悄然绽放,中年的花季正盛,老年的持久弥香,路尘她不像一朵盛开的花,她仿佛是要在灿烂的开始就枯萎。

    他没忘,储凝说,惊恐发作常常伴有抑郁,又或者是抑郁引发了惊恐。他不敢忘。

    “疼。”

    声音又嘶哑又小,路尘喉咙滚动,脑袋沉重异常。

    谈潞同样哑着声音问她:“哪疼?”

    路尘在他怀里反身坐了起来,坐在他腿上,额头磕在他肩膀上,抬起自己的手覆在谈潞手背上,“手腕疼,你掐我。”

    控诉的理直气壮。

    谈潞敛了神色,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腰上,双臂紧搂住她,压着声音里的后怕,跟她道歉:“对不起,刚才没注意,你别生气,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他感觉路尘疲惫地在他肩窝上舒了一口气,湿漉漉的睫毛扫了一下他的脖颈。她闭上了眼睛。

    谈潞察觉到她很累了,想继续睡觉,安抚的动作继续一下一下摩挲在她身上,哄她入睡。

    “路路,”谈潞的声音有些闷,仔细听还有点鼻音,“没事的,你的储医生说了,你这都不算什么,我陪着你,我们按时吃药,按时吃饭睡觉,会慢慢好的。我陪着你呢。”

    路尘出了一身冷汗,直接睡肯定不会太舒服,谈潞把她抱进浴室重新洗了一次,也许是真的很累了,路尘中间没有醒过一次。

    谈潞最绝望的时候是出事的第二点五秒,一秒发生,零点五秒反应,最后一秒是尘埃落定。

    他以为那是他的生命尽头。

    等后来他走出来了,他觉得那个瞬间,他应该不会再经历了,算心愿也好,算痴心妄想也罢,他就侥幸认为,自己此生最大的灾难已经过去,此后皆是光明坦途。

    尤其是碰到路尘以后,他真的觉得,上天优待。

    可刚刚,他突然想问一句,他所经历的优待,是路尘在只有她自己的地方花了多大的力气才付出来的。

    她明明已经挣脱出来了,可为什么,又被拽回去了。

    —

    路尘第二天照常要去工作,谈潞没有阻拦,只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时隔很久,工作室的人又见到谈潞和路尘同进同出,私下难免会拉住谈潞埋怨说他以后不能出差这么久,他不来照顾路尘,路尘的状态明显一天不如一天,还强颜欢笑,看着久让人心疼,谈潞跟众人做了保证才勉强脱身。

    “你说你平时对他们那么严厉,不苟言笑都说轻了,谁知道一个个居然还这么关心你,把我数落的那叫一个惨,还非逼我发誓,你找的借口对我也太不利了,大壮都说我是去了趟火星吗,出差这么久,家都不顾了。”

    谈潞夹了一块可乐鸡翅放到路尘碗里,嘴巴一直不停,“我可太冤了,明明就是他们的老板先把我甩了,我是受害者,还一个劲地讨伐我,你放下,不准喝咖啡,晚上还睡不睡了,我一会就把你办公室的咖啡全给你搜罗出来,一袋都不准有。”

    路尘刚端起的咖啡被谈潞夺过去,放到她够不到的地方。

    路尘眼睛跟着咖啡杯转,又倏地落回到谈潞脸上,面无表情的脸色下有无声的抗议。

    “抗议无效,咖啡和茶叶,只要是提神的,你一个都别想碰到。”

    “……”

    路尘工作环境下的离场人员越来越多,谈潞知道她是不想让人察觉到她的状态,偶尔有需要调整的地方,谈潞临时充当了助理,引得刘辛止不住的调侃谈潞是成精了吧,黏人精。

    路尘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刘辛才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被护着的谈潞,勾唇低笑了一声,远远地冲着路尘挑了挑眉。

    人啊,还是有点贱脾气,路尘的工作价格一提高,来谈合作的公司和个人不减反增,路尘乐得赚钱,让青青看情况都给她接了下来。

    她从来就没想过暂缓工作,以前没有,现在更不会。

    比起她一个人待着,她知道她现在更适合有东西能转移她的注意力,一两个熟悉的人一起待着,她沉浸在自己思绪的时间会大大减少,没有时间多想,她就不会有那么时间痛苦。

    一天的工作结束,回去的路上,路尘就躺在副驾驶上睡了过去。谈潞说不让她碰提神的,是真的一点都不让她沾,青青按她的习惯下午给她送了好几次咖啡,都被谈潞挡了回去,小姑娘还被谈潞教育了一番,连带着她自己,谈潞都劝诫她少喝点□□含量高的,听得青青一个头两个大,鬼哭狼嚎就跑进了刘辛的办公室。

    手刹抬起,车子稳稳当当停在车库线内,谈潞转头看了眼副驾驶正安睡的人,一整天跟下来,他都替路尘累。基金会的私人入账越来越多,他就知道路尘在用工作麻痹自己,但她还是比他想的要更忙。青青说,室内的拍摄是路尘刻意安排在一天的,今天还算好的,不用出门,之前她就没在工作室待过超过十五分钟,经常就是上一秒还在办公室,下个楼的功夫,她就又出去了。

    都是为了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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