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淮机场。
谈潞接到黄清，跟旅行社的人打了声招呼，拖着行李箱往停车场走。
“阿姨，路尘还在工作，没有时间，所以我替她来接您，我先送您回去休息，一会我去接她下班，您别担心，路尘这两天的情况还好。”
谈潞把行李放在后备箱，给黄清开了副驾驶的门。
“我记得你说你妈妈是精神科的医生？不知这个时间，你妈妈是否有空，我想跟她请教几个问题，辛苦你现在问一下你妈妈，可以吗？”
“好，没问题。”
车子驶进熟悉的街道，上班的时间点，与早晨和黄昏不同，这会倒有些闹中取静的意思。
谈潞把车停在附近，一路无言把黄清引进了大楼，到了储凝的办公室门口，谈潞停下脚步，敲了敲门，等黄清进去以后，他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给路尘发了条消息。
办公室内，储凝给黄清倒了杯水，把提前理好的病例资料从抽屉里拿了出来。
“很抱歉储医生，今天突然来见你，有些冒昧，还请你见谅。”黄清接过水杯，杯壁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冰凉的手指不自觉地轻曲了一下，“路尘的情况，我想跟你了解一下。”
“路尘妈妈，不用这么客气，我想没有任何意外的话，我们就是亲家，当然就算出了意外，我家那小子也不会放手，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这是路尘之前的病例，你先看一下，现在她的情况如何，我还没见到她，都是听谈潞转述，没事的，不是我太看得起门外那小子，主要是对现在的路尘来说，能让她稍微好点的人，家人不行，医生也不行，但谈潞好像，确实可以。”
“……”
黄清从来没有想过抑郁这两个字会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她自认为自己的家庭是和谐美满的，生活质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从农村走出来，上了卫校，进了医院，在城里安家，唯一的孩子虽然偶有叛逆但一直在走在正道上，每个月给她的零花钱是她半年的工资，路衍是她的丈夫，说话不怎么好听，但是彼此相扶，也走过了半生。
为什么呢？她想。
年近半百，她其实很少想这些，她努力过好她的生活，经营好她的家庭，倾尽一切教好她的孩子，为什么到头来，会败给心理，并且，一败涂地。为什么呢？所有的一切她都扛过来了，为什么她的女儿扛不过去呢。
纸张一页一页被翻过，路尘和储凝的聊天以另一种书面形式展现在黄清面前，一行一行，都是——
黄清看到某句话，倏地抬头看向储凝，“记录上面说…家庭因素，是…什么意思？”
惊诧、疑惑是第一瞬间的感受，黄清拿着病例的双手有些颤抖，她咬了咬下唇，在疼痛感的刺激下，回想着她自以为还可以的家到底在什么地方给了路尘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到她这个年纪，孩子说得上是父母的一件作品，小城里的人惯来会相互攀比，上学时候的成绩，长大后的工作和收入，路尘作为别人眼中一件完美的作品，自然成了话题中心，从小孩上升到大人，从大人延伸到小孩，她们家的方方面面难免成了别人的饭后谈资。
黄清听过这些议论，也当面含笑反驳过这个说辞，路尘是她的孩子，不是作品。路尘有安身立命的资本固然很好，但即使没有，她也不曾有过过多期望，只要路尘身体健康，平平安安就好。
她知道自己的教育方式肯定会有不足，但她当时的想法，只是想让路尘好。
可现在，现实明确告诉她，就是她所以为的好，害了她的孩子。
“尘尘说…她的家庭让她…不开心了？”黄清的声音不大，最后几个字说得太轻。
储凝暗自叹了口气，路尘的应激源，说来说去，就三个人。路衍，黄清，和谈潞。
谈潞这个因素暂且抛开不谈，主要的源头与其说是她的家庭，不如说是路衍。
没错，就是路衍。
有黄清的关系，但症结在路衍。
这一点，是在储凝获悉路尘和谈潞说分手的那天，跟他说的话。谈潞发现不太对劲的时候，已经把路尘前前后后说的话，都跟她重复了一遍。
至此，她才意识到，这个符合大众普遍状态的家庭氛围，对个性独立的路尘来说，有多么难捱。
“路尘很爱她的家庭，这一点不需要任何证明。但是，同样的，她也恨她的父亲，在她父亲去世以后，她的感情中又添了愧疚，并且，很强烈。抛开以前的情况不谈，只说现在，这次她复发的原因，我想就是因为她的父亲去世。这种失去，让她对失去的对象产生了一种敌意，不管她的意识能否意识到这一点，这种敌意就潜伏在她的意识中。我听谈潞说，她父亲去世之前，其实她还在和你们因为谈潞的事情闹得不开心，所以，事情发生后，她潜意识里的冲突更加强烈，导致旧病复发。”
储凝走到桌后，坐在办公椅上回看黄清，“原本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预约好的餐厅，聊着两个孩子的未来，而且也应该是我们家先登门拜访，但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今天，你是路尘的母亲，我是她的医生。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让你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怎么路尘全都给我说，但我想说，恰好是这些事情，造成了她的压力。”
黄清苦笑：“相比于她爸爸，我想，我会更心平气和一些，无所谓那些什么家丑，我只想知道这么多年，我和她父亲错在了哪，应该怎么补救。您说，我听着。”
“那我长话短说，需要您和路尘沟通的事情有两件，第一件是您二位的婚姻经营，在路尘看来，您一直处在被管控的一个状态，这让她窒息而且无力。她觉得您为家庭付出得太多，但得到的理解和关怀太少，这是她不能容忍的，所以，她一直在劝您离婚。”
这个缘由也是路尘不敢踏入婚姻的解释。即便告诉她，甚至让她亲眼看到别的美好的婚姻，相信和羡慕也只会持续几秒钟的时间。
“第二件事，就是您曾经提出过离婚，但后来却不愿意了。也是那次，路尘觉得是她亲手断送了您余生的幸福，起码比在这个家要开心一些。冷静下来过后，她无法原谅那天晚上的自己。”
从黄清的角度，能和路尘说的，也只有这两件事。但这两件事，也能侧面反映点路衍的思想，总之，能开解路尘多少就开解多少吧。
“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和路尘聊聊，不跟她说道理，那些她都明白，您就和她说说您的选择为什么是这样，说说您的处境，让她知晓这些就行。”
储凝从桌后走出来，握住了黄清的手，“路尘妈妈，其实呢，我也得跟你说一声抱歉，路尘的情况呢，有一部分原因也涉及到门外那小子，这个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路尘一开始来我这的时候，我们并不知道彼此是谁，我知道我家那小子大学谈了个女朋友最后不欢而散，没成想就是路尘。这两年，多多少少我也知道了他俩当初分手的原因，而且他们和好之前跟和好之后的状态，我也看在眼里，我们都是过来人，相信你们也看得清楚，这两个小孩，只有在对方面前才开心一些，可能不止一些，完全是两种心情。谈潞的情况，确实手这个事，是不太好接受，但作为他的妈妈，我还是想给我儿子争取一下，物质方面，他俩都不缺，这不是问题。但，精神上，他们两个，是彼此的安慰。”
—
“妈——”
路尘找到谈潞的车，直接拉开了后座的车门，黄清手撑着脑袋似在闭目养神，听到路尘的声音才睁眼，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两秒让她上车，“喊什么喊，上车回家，小谈都在这等半个小时了。”
“没事的阿姨，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谈潞等路尘关好车门，从后视镜跟她对视了一下，开车回家。
“不是让你直接回家吗，怎么到这边来了，旅行好玩吗，怎么样，累不累？”
“不累，小谈带我去吃了个饭，我想着家里估计也没啥存粮了，去了趟超市，看时间差不多，干脆接你一块回去了，晚上想吃点啥，啊小谈啊，晚上吃过饭再回去吧，开车也挺累的，回去你不也是自己吃吗，一块吧。”
路尘以为谈潞起码会客气一下，没想到前面这人直接开口答应了，她是存有让黄清多跟谈潞接触接触，让她打心底里接受他，但这也太快了，接个机的时间，就发展成心疼他一个人回家还得做饭了？
回到家，谈潞帮着把食材都放到冰箱，趁黄清进屋整理东西的空隙，一个箭步把路尘拽进厨房，手护着她的腰背把她压在了墙上，做贼似的往外瞅了好几眼。
“你别——”
刚说俩字，谈潞就低头干脆利落地把她剩余的话都压了回去，路尘要吓死了，微微睁大了眼睛，咬着牙就是不让他再往里，手推着他的胸口也不停地在使劲，但谈潞就跟身后的墙一样，推不动打不疼，最后还是被他得了逞。
家长就在不远处，随时都有可能过来，谈潞没敢亲得过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以后，他就放缓了力道，细密绵长地吻路尘。
“这是听话的奖励，乖孩子没在我不在的时候偷喝咖啡，好孩子。”
“……”
谈潞擦掉路尘嘴角的水渍，往外瞅了一眼然后飞快地又亲了一口，“晚上不能抱着你睡了，要不你跟阿姨说一下，让我留家里吧，我担心你。”
“滚。”
路尘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留人吃饭已经是她最后的善良了。
谈潞接到黄清，跟旅行社的人打了声招呼，拖着行李箱往停车场走。
“阿姨，路尘还在工作，没有时间，所以我替她来接您，我先送您回去休息，一会我去接她下班，您别担心，路尘这两天的情况还好。”
谈潞把行李放在后备箱，给黄清开了副驾驶的门。
“我记得你说你妈妈是精神科的医生？不知这个时间，你妈妈是否有空，我想跟她请教几个问题，辛苦你现在问一下你妈妈，可以吗？”
“好，没问题。”
车子驶进熟悉的街道，上班的时间点，与早晨和黄昏不同，这会倒有些闹中取静的意思。
谈潞把车停在附近，一路无言把黄清引进了大楼，到了储凝的办公室门口，谈潞停下脚步，敲了敲门，等黄清进去以后，他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给路尘发了条消息。
办公室内，储凝给黄清倒了杯水，把提前理好的病例资料从抽屉里拿了出来。
“很抱歉储医生，今天突然来见你，有些冒昧，还请你见谅。”黄清接过水杯，杯壁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冰凉的手指不自觉地轻曲了一下，“路尘的情况，我想跟你了解一下。”
“路尘妈妈，不用这么客气，我想没有任何意外的话，我们就是亲家，当然就算出了意外，我家那小子也不会放手，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这是路尘之前的病例，你先看一下，现在她的情况如何，我还没见到她，都是听谈潞转述，没事的，不是我太看得起门外那小子，主要是对现在的路尘来说，能让她稍微好点的人，家人不行，医生也不行，但谈潞好像，确实可以。”
“……”
黄清从来没有想过抑郁这两个字会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她自认为自己的家庭是和谐美满的，生活质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从农村走出来，上了卫校，进了医院，在城里安家，唯一的孩子虽然偶有叛逆但一直在走在正道上，每个月给她的零花钱是她半年的工资，路衍是她的丈夫，说话不怎么好听，但是彼此相扶，也走过了半生。
为什么呢？她想。
年近半百，她其实很少想这些，她努力过好她的生活，经营好她的家庭，倾尽一切教好她的孩子，为什么到头来，会败给心理，并且，一败涂地。为什么呢？所有的一切她都扛过来了，为什么她的女儿扛不过去呢。
纸张一页一页被翻过，路尘和储凝的聊天以另一种书面形式展现在黄清面前，一行一行，都是——
黄清看到某句话，倏地抬头看向储凝，“记录上面说…家庭因素，是…什么意思？”
惊诧、疑惑是第一瞬间的感受，黄清拿着病例的双手有些颤抖，她咬了咬下唇，在疼痛感的刺激下，回想着她自以为还可以的家到底在什么地方给了路尘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到她这个年纪，孩子说得上是父母的一件作品，小城里的人惯来会相互攀比，上学时候的成绩，长大后的工作和收入，路尘作为别人眼中一件完美的作品，自然成了话题中心，从小孩上升到大人，从大人延伸到小孩，她们家的方方面面难免成了别人的饭后谈资。
黄清听过这些议论，也当面含笑反驳过这个说辞，路尘是她的孩子，不是作品。路尘有安身立命的资本固然很好，但即使没有，她也不曾有过过多期望，只要路尘身体健康，平平安安就好。
她知道自己的教育方式肯定会有不足，但她当时的想法，只是想让路尘好。
可现在，现实明确告诉她，就是她所以为的好，害了她的孩子。
“尘尘说…她的家庭让她…不开心了？”黄清的声音不大，最后几个字说得太轻。
储凝暗自叹了口气，路尘的应激源，说来说去，就三个人。路衍，黄清，和谈潞。
谈潞这个因素暂且抛开不谈，主要的源头与其说是她的家庭，不如说是路衍。
没错，就是路衍。
有黄清的关系，但症结在路衍。
这一点，是在储凝获悉路尘和谈潞说分手的那天，跟他说的话。谈潞发现不太对劲的时候，已经把路尘前前后后说的话，都跟她重复了一遍。
至此，她才意识到，这个符合大众普遍状态的家庭氛围，对个性独立的路尘来说，有多么难捱。
“路尘很爱她的家庭，这一点不需要任何证明。但是，同样的，她也恨她的父亲，在她父亲去世以后，她的感情中又添了愧疚，并且，很强烈。抛开以前的情况不谈，只说现在，这次她复发的原因，我想就是因为她的父亲去世。这种失去，让她对失去的对象产生了一种敌意，不管她的意识能否意识到这一点，这种敌意就潜伏在她的意识中。我听谈潞说，她父亲去世之前，其实她还在和你们因为谈潞的事情闹得不开心，所以，事情发生后，她潜意识里的冲突更加强烈，导致旧病复发。”
储凝走到桌后，坐在办公椅上回看黄清，“原本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预约好的餐厅，聊着两个孩子的未来，而且也应该是我们家先登门拜访，但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今天，你是路尘的母亲，我是她的医生。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让你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怎么路尘全都给我说，但我想说，恰好是这些事情，造成了她的压力。”
黄清苦笑：“相比于她爸爸，我想，我会更心平气和一些，无所谓那些什么家丑，我只想知道这么多年，我和她父亲错在了哪，应该怎么补救。您说，我听着。”
“那我长话短说，需要您和路尘沟通的事情有两件，第一件是您二位的婚姻经营，在路尘看来，您一直处在被管控的一个状态，这让她窒息而且无力。她觉得您为家庭付出得太多，但得到的理解和关怀太少，这是她不能容忍的，所以，她一直在劝您离婚。”
这个缘由也是路尘不敢踏入婚姻的解释。即便告诉她，甚至让她亲眼看到别的美好的婚姻，相信和羡慕也只会持续几秒钟的时间。
“第二件事，就是您曾经提出过离婚，但后来却不愿意了。也是那次，路尘觉得是她亲手断送了您余生的幸福，起码比在这个家要开心一些。冷静下来过后，她无法原谅那天晚上的自己。”
从黄清的角度，能和路尘说的，也只有这两件事。但这两件事，也能侧面反映点路衍的思想，总之，能开解路尘多少就开解多少吧。
“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和路尘聊聊，不跟她说道理，那些她都明白，您就和她说说您的选择为什么是这样，说说您的处境，让她知晓这些就行。”
储凝从桌后走出来，握住了黄清的手，“路尘妈妈，其实呢，我也得跟你说一声抱歉，路尘的情况呢，有一部分原因也涉及到门外那小子，这个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路尘一开始来我这的时候，我们并不知道彼此是谁，我知道我家那小子大学谈了个女朋友最后不欢而散，没成想就是路尘。这两年，多多少少我也知道了他俩当初分手的原因，而且他们和好之前跟和好之后的状态，我也看在眼里，我们都是过来人，相信你们也看得清楚，这两个小孩，只有在对方面前才开心一些，可能不止一些，完全是两种心情。谈潞的情况，确实手这个事，是不太好接受，但作为他的妈妈，我还是想给我儿子争取一下，物质方面，他俩都不缺，这不是问题。但，精神上，他们两个，是彼此的安慰。”
—
“妈——”
路尘找到谈潞的车，直接拉开了后座的车门，黄清手撑着脑袋似在闭目养神，听到路尘的声音才睁眼，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两秒让她上车，“喊什么喊，上车回家，小谈都在这等半个小时了。”
“没事的阿姨，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谈潞等路尘关好车门，从后视镜跟她对视了一下，开车回家。
“不是让你直接回家吗，怎么到这边来了，旅行好玩吗，怎么样，累不累？”
“不累，小谈带我去吃了个饭，我想着家里估计也没啥存粮了，去了趟超市，看时间差不多，干脆接你一块回去了，晚上想吃点啥，啊小谈啊，晚上吃过饭再回去吧，开车也挺累的，回去你不也是自己吃吗，一块吧。”
路尘以为谈潞起码会客气一下，没想到前面这人直接开口答应了，她是存有让黄清多跟谈潞接触接触，让她打心底里接受他，但这也太快了，接个机的时间，就发展成心疼他一个人回家还得做饭了？
回到家，谈潞帮着把食材都放到冰箱，趁黄清进屋整理东西的空隙，一个箭步把路尘拽进厨房，手护着她的腰背把她压在了墙上，做贼似的往外瞅了好几眼。
“你别——”
刚说俩字，谈潞就低头干脆利落地把她剩余的话都压了回去，路尘要吓死了，微微睁大了眼睛，咬着牙就是不让他再往里，手推着他的胸口也不停地在使劲，但谈潞就跟身后的墙一样，推不动打不疼，最后还是被他得了逞。
家长就在不远处，随时都有可能过来，谈潞没敢亲得过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以后，他就放缓了力道，细密绵长地吻路尘。
“这是听话的奖励，乖孩子没在我不在的时候偷喝咖啡，好孩子。”
“……”
谈潞擦掉路尘嘴角的水渍，往外瞅了一眼然后飞快地又亲了一口，“晚上不能抱着你睡了，要不你跟阿姨说一下，让我留家里吧，我担心你。”
“滚。”
路尘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留人吃饭已经是她最后的善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