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景棋对于原本只是单独约了任逸书吃晚饭最后变成三个人的饭局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满,还是客气周到地招呼沈立秋。曾景棋家境很好,和沈立秋的妈妈那种后期发奋致富的不同,他从小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未体验过苦日子,家教良好为人极其乐观。可他和周慕华就是不一样,周慕华有少年人的叛逆和张扬,他却内敛很多,任逸书以为曾景棋和沈立秋还会比较聊得来,她以为只是她以为,两个人彼此无话,好像急需一场破冰。任逸书表示这是她十八年来吃过最尴尬的一顿饭。

    吃完饭曾景棋带着他们两来到了附近一所高校的操场,寒假里校园很空旷,虽然点着灯但是缺少人气,透着一丝鬼魅的味道,然而三个人都不信这些无稽的校园怪谈,径直往只有一丝光亮的操场走去,不知道他是如何和保安交涉的,竟然就放他们仨畅通无阻地游逛在偌大的校园里。

    任逸书紧紧牵着沈立秋的手,上弦月孤独地悬挂在天际,月光很清凉,她轻轻呼着白气,感受男孩十九岁的掌心里的温度,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

    曾景棋调试完脚架的高度开始矫正打光板的位置,他笑着问:“要不拍双人的吧?不介意出境的话。”说完他冲沈立秋投来询问的目光。

    沈立秋是个很合格的临时模特,无奈身边的任逸书不喜欢这样被相机镜头对着的感觉,很是拘谨,曾景棋作为一个还在练习阶段的摄影师,也不知道怎么化解她的尴尬,最后索性就随意抓拍她低头羞赧而笑的画面。

    整个拍摄过程曾景棋都很客气,客气到任逸书恍惚中想起曾经会操起书包和她互相打斗玩耍的那个初中小男生,并且怀疑他被魂穿了。“他有点怪。”沈立秋皱着眉下了这么一个定论。

    也不怪沈立秋觉得曾景棋奇怪,饶是任逸书也觉得他很奇怪,他一直在间歇地旁敲侧击任逸书假期后几天的安排,详细到是和谁出去吃饭聚餐,光是听说是家人还不够,还要问是哪路亲戚,颇有没话找话的样子。而这些询问的目的又好像不是要约任逸书出来玩,她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不好开口问,兴许人家就是热情一点,只是想和缓一下积年不见的陌生感呢。他的古怪让沈立秋从一开始的介意吃醋到后来怀疑他藏有什么阴谋。沈立秋也不好直说,毕竟以现在他们的相处模式来说,他说出任何的质疑都怕是会被归咎于拈酸吃醋,即便不是这点也可能会被冠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黑锅。不行,我高贵冷艳的面子还是更重要,沈立秋在心里默念。

    拍完照曾景棋问过他两能不能让自己把后期过的图发到个人作品网站上,两人都同意了,任逸书还问能不能发一份底片给她,她想自己修完冲洗留念,说来惭愧,她和沈立秋谈恋爱以来都没有拍过什么合照做桌面头像之类的。这下反正在家长面前都透明了,也不需要藏着掖着了。

    又过两天,沈立秋终于等来了“丑媳妇见公婆”的重要时刻,和任逸书的妈妈吃饭的这一天。餐厅是沈立秋定的,虽说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人谈恋爱,也不是谈婚论嫁,任母只算是长辈还不是丈母娘,他也很庄重对待,小时候爷爷的严格教导让他在礼教的事情上些许教条,不能让长辈来买单。

    任母被岁月磨出了一身的尖酸刻薄,但是面对外人还是十分优雅,她对于自己的定位是有学识教养的中年职业女性,喜欢塑造苦自己不能苦孩子的人设。在任母和沈立秋桌面下暗潮涌动的针锋相对之后,任母对于沈立秋的一切都是很满意的,除了有些腹诽沈立秋长得不够老实(长得太帅),她恨不得直接把两个人绑去登记了锁死,但是她同时也清晰地意识到自家女儿并不是这个小伙子的对手,比心机城府怕是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言谈间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父亲那边情况的刻意回避,除却这部分他都很坦荡,在他温情脉脉的皮囊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性任母不得而知,她嘴上喜欢贬低任逸书,心底还是像每一个平凡的母亲一样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幸福的。任母知道任逸书听不进她的劝,她难得的没有啰嗦,而是告诉女儿沈立秋心气儿很高,他对于自己想要达成的目的是可以舍弃一切旁枝末节的。沈立秋是任逸书的初恋,他两目前还处在热恋期,她很喜欢他,不在乎这份喜欢是不是平等的,她想,他给的酸甜苦辣都是值得她珍藏的。

    送沈立秋回A市区过后任逸书也应之前父亲的要求和“爷爷”吃饭,她没想到这便宜爷爷还带来了续弦的老太婆一家人,当然更令她意外的是,她爸带来了二婚的女人,那女人还抱了一个小男孩。这男孩长得冰雪可爱,眼睛浑圆眼珠乌黑,唇红齿白的,她爸说自己已过不惑接近知天命得了这个接班人十分高兴。原本“爷爷”并不是很看好这个儿子,但是重男轻女的观念让他觉得自家总算有个传承血脉的长子长孙是值得高兴的事儿,连带对儿子看着也顺眼了不少。任逸书咂摸出这顿饭的恶心之处,就是明着告诉她这家和她没关系了,钱和爹都不再是她的。

    任逸书低头吃饭,六岁的时候见到她爸带着陌生的阿姨,她还会哭,但是现在她都已经快二十了,对这个血缘上的父亲真的没有什么感情,从小她也没有父亲这个概念,但今天这一出就是在宣判她是真的没有爸爸。她恨自己的不强大和平庸,不然何至于要在乎这点光靠指望着遗产维系的亲人。她的妈妈敏感暴躁市侩,但是用自己弱小的肩膀撑起了她的人生,她想快快成参天大树,成为母亲的保护伞,而不是在这些虚伪的人面前端着外强中干的架子,看着“爷爷”续弦的老太婆一家已过而立的子女还舔着脸叫老头爸爸,就为了能够瓜分多一些老头百年之后的遗产。她在这一切令人作呕的人性险恶边缘,看这些人对她流露出带着恶意的同情以及藏不住的鄙夷。

    席间小男孩哭闹不止,女人抱他出去哄了。任逸书全程都沉默不语,竭力压住自己的怒火,走出了这鸿门宴氛围的包厢,打算透口气顺便琢磨要怎么和自己的妈妈交代这件事。她路过距离稍远一个包厢听到了熟悉的小孩哭声,然后渐渐被哄下来,是那女人的声音,这饭点的包厢门都带锁,任逸书直觉这事儿有猫腻,她心脏狂跳偷偷推开了一条缝,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她听见一个男声沉着开口:“我既找得到你,就是拿捏住了你的把柄,你离开我爸,我可以不与你计较。”

    “你一个小孩,在这儿说什么呢,我和你爸可是真爱。”这女人一改刚才的低眉顺眼,言辞尖锐讽刺。

    “真爱?你可真会立牌坊。我家是有几个钱,但是轮不到你一个妖怪来惦记,你别忘了,我才是正儿八经的婚生子,以后这些家产都是我的,你一毛都别想拿到。”

    “小朋友,我怀里这个可是你爸认可的儿子,也是你血缘上的弟弟。你要是在这儿出言不逊我就让你妈知道,她可是最要脸面的。”

    对面的男生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你还想威胁我?弟弟?你闹开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家是在乎名声,但是这点子烂事儿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谁家没有。你知道为什么不管有几个杂种出现,从来没有一个小三小四上得了位吗?我爸可分得清什么叫利益最大化,他可不敢和我妈离婚。你这样的,敢叫嚣起来第一个把你按死的就是我爸,一条被豢养的狗也敢乱吠,哦不好意思,辱狗了。”

    “你!”女人像是气急了。

    “我什么我,收起你那个鸡爪子别指着我,我告诉你,我今天既能找到这儿,就掌握了你所有的行程,为了给这个东西上户口听说你还结婚了?哈哈,太可笑了,你敢透露给我妈,在这之前我就会把你这杂种的事情透露给你老公。你可以躲起来,但是我必然找得到他。”

    女人没再吭声,像是被吓到了。只剩下那个男生继续在说:“你若安分守己自行离开还有你一口饭吃,稚子无辜,以后每个月都会有笔给小孩的赡养费,但你如果还痴心妄想要上位,甚至把这事儿闹到我妈面前,那我们就看看谁更混不下去。你这样的女的我见过太多了,又蠢又贪。”

    “你就不怕我让你爸知道你要赶走他的儿子吗?”

    “哈?”男生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你尽管去说啊,这点事儿都想不明白,你到底是靠什么傍上我爸的,卖蠢吗?和蠢人说话真是费劲,年十五之后就递辞职信,现在赶紧滚吧。”

    任逸书感觉女人要出来了,她捂住嘴垫着脚跑出一段路然后护住心脏的位置绕去了洗手间。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发呆,这才记得关上录音。她平复不下自己的心情,长吁了一口气,走回了包厢,那女人已经回来了,看上去温婉和煦,丝毫看不出刚被那样尖锐地责问过。倒是个人才。吃完饭她爸把她送回家,还装模作样地关心了几句她的学业。她坐在副驾从后视镜里看着那个女人,一路无话。

    回到家任逸书赶紧和她妈说了这件事,任母先是震怒,然后又听了后来任逸书偷听到的事情,狂喜前夫戴了一个好大绿帽,果然是报应,任母问任逸书为什么不直接在饭桌上揭开此事。既然他们都集体不要脸了,那就别让这些人都好过。说着任母就想赶紧上门宣传,年节里能扰得那一家家宅不宁实在是一件令她喜悦的事情。任逸书赶紧拉住了她妈,然后叹了口气告诉她妈当时她什么也没说的主要原因,并且告诉她妈绝不可冲动。

    因为在那包厢里的那男生的声音,是那么熟悉而陌生,熟悉的是前几天她才听过,陌生的是那样温柔的人说出那么尖刻的言辞,那是曾景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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