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云。

    岚秋少有的掌起灯来,他垂着眼,提笔抄写少女白日书写的诗卷。

    那是份情诗帖子,用词奇异浪漫,似乎杂糅了不少古今有名的爱情典故。

    有名到什么地步呢,连岚秋这样的文化水平也能轻而易举看懂是写爱情的。

    他提着笔,极稳的手像做什么木工似的,在纸面上尽可能符合原版的滑动。

    自白日一别,舒白梨连晚饭都没出来吃,还是傍晚青枝拎了吃的送到她屋里去的。

    少女未至,青年也没多吃几口。

    他久久立在那课桂树下,望着少女寝室中燃起的一点长久不熄的烛火,神情晦暗不明。

    青年面色不变,可骨节却泛白,脚下黑靴将新泥踏出深深的凹陷。

    可他终究没有往前走上一步。

    他终于安静的回到那间小书房。

    平日习惯的景观摆件在此刻显得如此不顺眼,无论摆放还是色彩都能引起无尽的思虑。

    到处都是舒白梨的影子。

    她爱的文章她的字,她的书本她摹写的字帖。

    岚秋沉默着,可只要轻轻合眼,眼中就是少女带泪的眼与那块针脚歪歪扭扭的,藏青色桂花刺绣。

    他想,她还要给自己绣荷包呢。

    白瓷瓶里那枝馥郁桃花已经低下了头,蔫哒哒的,一副将死之相。

    可它依旧美丽,只是显得更加脆弱了,花枝绵软,粉瓣皱褶蜷缩。

    好憔悴。

    岚秋忽然不受控制的涌出一个想法。

    即便她不爱自己。

    可她若再别爱上别人的话...

    总有机会的。

    况且,他不得不承认,看着她每日活泼灵动的样子,似乎也足够满足了。

    青年茫然的起身,望着窗外那一轮明月。

    他曾经孤身一人的时候,总爱望月。

    受伤时望月,守夜时望月,痛苦时望月,无助时望月。

    如今,还在望月。

    望月多是思亲,而他能思念的亲,大抵只有舒白梨一人。

    ...

    月如钩,飘渺春庭中,青年将手掌覆上心脏。

    他忽然释然微笑。

    明月瘦而凌厉,月光如玉雨,打在黑衣青年瘦削修长的身躯上。

    和满院清辉一样落寞。

    他低头提笔,抄写自己弄乱的文稿。

    明日...去寻舒白梨道歉吧。

    他低着头,只觉得胸中都是不安。

    清晨。

    舒白梨的荷包已经绣得差不多了。

    最后还有些小问题,她打算白日得空去问问青枝。

    至于岚秋...她撑着下巴想来想去,总觉得自己应该跟他好好聊聊。

    可能这样承认很难,但是白梨想,自己终究还是不太了解岚秋。

    岚秋在自己危难之际出现,随后的一言一行都是那样的,完美无缺。

    像神。

    让她莫名的依赖的同时,生出不真实感的同时,生出无尽脆弱的暧昧念头。

    可她从未想过去了解岚秋呀。

    不知道岚秋的心,到底是什么样的。

    她咬牙切齿的想,不知道的话,就让我来好好的看一看呀。

    看看你的心。

    她起的很早,少见上了些厚重的妆。

    昨夜睡得不踏实,而今日绝不能露出眼下浅浅的青黑。

    少女又择了条自以为秀美的裙子,认认真真梳好头发,带上青玉镶金耳钉,犹豫片刻又卸下,换了对素静的珍珠坠子。

    她思忖着,将几枚花钿扮在耳畔,最后将青年亲手雕的玉兰木簪稳稳插进高高的发髻。

    去寻岚秋。

    ...

    岚秋正在院门前。

    他寻了些新鲜好看的桃枝回来,正打算放进那支白瓷瓶里。

    因为今日风大,他为了更好的护着怀里的花枝,并未飞檐,而是走的正门。

    青年推开门,忽然听见身后有清脆的姑娘声音。

    “这位公子,你是住在这里吗?”

    岚秋回头,看见位身穿粗布青裙的少女。

    她容貌清秀,眉眼间带着些期许的颜色。

    布衣已经有些陈旧了,可是干净整洁,即便洗的发白的腰封也不见一点儿污渍,站姿稍显拘谨,眼眸明亮。

    是位清秀少女。

    岚秋点点头,他问:“什么事?”

    少女小心道:“我记得这间院子是两位姐姐住着的...你是院子的男主人吗?”

    岚秋摇头:“我是小姐的侍卫。”

    “无事的话,我便先进去了。”

    “唉...等等,等等!”

    青衣少女轻呼,她眨了眨眼,微红着脸道:“那个,你手里的花...好漂亮。”

    岚秋点点头。

    少女紧接着说:“可以告诉我是哪里摘的吗?”

    岚秋微微皱眉,这姑娘怎么没完没了的。

    倒不是他嫌麻烦不愿助人,主要是再过一会儿就要到舒白梨平日起床的时间了。

    他现在只想着快些把花放好,持了抄了一整夜的帖子去寻舒白梨,告诉她自己并无伤她心的意思。

    他可急得很。

    青年微微有些急促:“自此往外方圆二十里,只有一处桃林,姑娘可以自行前往,在下还有要事,先不奉陪了。”

    “唉,这位公子!”

    姑娘焦急,她伸手似要扯住青年的衣袖,被青年灵巧躲过。

    青衣姑娘手上动作落空,整个人便向前倾倒——

    随着一声惊慌的轻呼,岚秋猛地回身扯住姑娘的手臂,把她拉了回来。

    姑娘惊魂未定,而岚秋皱眉似要说些什么,却听见一声清响。

    他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回头看。

    正是一枚鎏金花钿落地,咕噜噜滚了几下,正巧落在岚秋纯黑短靴旁边。

    他回头,庭院正中正站着位娇艳的姑娘。

    天光一道,晨色清明。

    桂树下的少女就安静的站着,月白长对襟下红裙晃动,金色暗纹忽明忽暗,闪闪发光。

    她鬓发高悬,雪肤红唇,能看出上了些精致的妆容,整个人都流光溢彩,贵气非凡。

    像一幅画。

    明明面貌那么精致漂亮,可一双乌溜溜的眼却空荡荡的——

    没有一点光芒的,盯着门前二人。

    岚秋莫名觉得心虚。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可却觉得无比惊慌。

    他转身对青衣姑娘告了声罪,拾起地上的金花钿,转身关门,急急入院。

    他向着舒白梨跑过去。

    少女眼神空荡荡的,即便上了浓妆,面色却依旧苍白吓人。

    她死死瞪着润如水中月的眼眸,尽可能仰起头来。

    她本来是打算来和岚秋好好谈谈的。

    她本来是做好了低头道歉的准备的。

    可现在她根本说不出自己构思了一路的话。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掉眼泪。

    今日妆容太浓,落了泪会很狼狈的。

    岚秋望着她沉默的样子,只觉得心如刀绞,又羞愧难言。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想要扯一扯白梨的袖子,被她狠狠挥开。

    少女终于低声说:“对不起。”

    岚秋刚想反驳,她清脆颤抖的声音接着响起。

    “是我不该开那样的玩笑的。”

    她终于压抑不住,声音带了些破碎的哭腔。

    “是我的错!是我不该乱说话等你安慰我,我就是不希望你去寻别的姑娘——”

    “你满意了么?”

    她死死盯着青年,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鼻梁滚下来,一点点打湿妆容,在眼下画出蜿蜒的浅灰色印记。

    像两条纤细的蛇。

    岚秋急匆匆摇头,他似乎终于得到了一部分自己想要的答案,可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青年干巴巴的解释着:“不,小姐,我没有别的意思,这是个误会...”

    少女并未理会,她转身直直往屋里走,一句话也不愿多听。

    舒白梨一路奔回寝室。

    她其实很早便到了院中,几乎完整的看完了岚秋与那位姑娘的交流。

    也清楚的明白,这二人并没有什么过于暧昧的交际。

    可是她受不了。

    或许真的是她太过贪心吧——

    在“青年身边真的可能会有其他人”这个概念出现在大脑的时刻,她的一切理智与傲气便宛若随风而逝了。

    不许被别的姑娘关注——

    也不许喜欢别人。

    这样的思绪似乎一瞬间侵占了大脑,而青年急匆匆靠过来这件事,似又将她满心的委屈狠狠激起。

    失势的大小姐,也是头一次意识到,那么漂亮的岚秋,是会被别人主动靠近的。

    她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但是当尖锐的言语不受控制的从嘴中钻出来,在除了连续不断的流眼泪什么都做不到的时候,她转身疾驰,再一次跌跌撞撞的逃走了。

    那么可怜,连话都说不清了。

    狼狈的就像战败的士兵,落难的孔雀。

    “明明...应该是我的...”

    而这一次,她一整天都不愿再从屋里出来了。

    这是青枝第三次拍打舒白梨紧闭的屋门了。

    她焦虑的捧着午饭唤了又唤,可最多也只能得到舒白梨轻飘飘的一句:“先撤下吧,我吃不下。”

    青枝急得原地转圈,直到不远处沉默的岚秋轻轻上前来。

    他端起小丫鬟手中的食盘,轻浅的劝着焦虑的女孩。

    “我来试试吧。”他沉稳的讲着,随后支走了小蚂蚁似的青枝。

    待到青枝转身离去后。

    岚秋再次扣了扣门,轻声唤了句,小姐。

    屋里没有声响。

    他无声叹息——

    青年再次敲了敲门,随后微微提高了声音:“五息后,我便进屋,小姐。”

    舒白梨还是没出声。

    岚秋便在心中默默数了五息,随后用上巧劲,破开屋门,对上正蜷缩在榻上的少女。

    她已卸下了浓妆,长发披散垂下,衣裙精致繁复,却显得更加清瘦。

    那张俏脸青白得吓人——

    眼下乌青,唇色发白。

    少女在听见青年破门的声音后,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她的目光流连在摆在窗台的一整排、十二只生肖小木雕上,不时捧起一个翻来覆去的看。

    就是不往岚秋身上瞥。

    半晌少女才出声。

    明明好清冷,却又莫名给人一种很委屈的感觉。

    “你又来做什么?”

    “看我的笑话吗?”

    明明听起来很凶,可说到最后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岚秋不语,他将手中的餐盘放在桌前,认真把几碟餐饭取出来。

    随后他低着头,声音嘶哑又轻。

    慢吞吞的,干巴巴的出声。

    “我猜,是…”

    “是,猫儿太想你了...时刻都想与你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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