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富把二妮抱进他住的屋里轻轻放在床上,二妮哭完睡的很安静,秦富端来盆温水,拿湿布替她把脸上脏泥洗干净,他不由得喜欢起她来,仔细看田二妮很俊俏,秦富从小看着田二妮长大,是谁要割掉她的舌头?想到坏人残忍的手段,他个大男人躲起来哭得停不住气,浆水镇这是谁下的这么毒的手?简直畜生都不如,他受了那么多苦,从来没掉过一滴眼泪如今同病相怜泪如泉涌。

    田二妮慢慢睁开惺忪双眼,她原本想一直睡下去,屋里好安静,能听见钟表轻微滴答声,人的一辈子要是都能这么平静该多好,她闭上眼,不愿意再睁开眼,想多享受一刻屋里的宁静,到最后她还是缓缓睁开眼睛打量,屋里就她一个人,简陋狭小砖屋里面有些不知干啥用冒着热气的粗管子,破旧桌子上放着显眼的钟表,滴滴答答走的,时间她刚学会看,晚上八点二刻,秦富上工去了,他的班要值到晚上十二点。田二妮心是痛的,但她的手是灵巧的,秦富屋里挂着的褂子衣裤几乎都破了洞,她豪不费力找到针线,一个洞一个洞帮着补好,补得很精细,几乎看不出是缝补过的痕迹。当她补好最后一个洞,拿牙齿咬断线头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

    秦富满脸胡须从外面走进来,中年人普通相貌,田二妮虽然一时看不清楚来人是谁,却能觉察出他是好人,便想谢过恩公再走,田二妮打算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头,提前被秦富拦住了,他道:“闺女别怕,俺是你秦叔。“田二妮听见”秦“这个字,恨不能操起炕上剪刀和他同归于尽,连气带吓双眼一翻,被吓得昏死过去。二妮从此不能听”秦“这个字。秦富第二天找工长改了姓名,改姓田,跟二妮一个姓,他对她是真好,田二妮慢慢接受了田富的追求,孩子生下来后来就死了,得的百日咳,田富低着头看着问道:”闺女,救他不?“田二妮半晌不言语,道:”嗨,救他做啥哩么,孽种救不得。“声音虽然含糊,但每个字儿发音都真真的。田富又问道:”孩子他爹是谁?“田二妮嘿嘿嘿地傻笑,脸上露出诡异笑容,脸皮抖着抽搐一字一顿道:”他爹是畜生早死了。“孩子就这么死了,俩人在一起搭伴过日子,又过了两年,田二妮活总算明白了,突然有天开口说话道:“叔,咱俩人结婚吧,俺不能白吃白喝你的,俺想给你生孩子报恩。“田富一愣,不知该怎么回答,田二妮重新又说了一回,田富听明白了,道:”你愿意,俺愿意,那就结呗。“

    她露出幸福的微笑,含糊着道:“你等着俺,别跟着,俺去拿点贺礼。“说完扯开门后半夜就出去了,田富踏实地坐在屋里班都不上,不怕被开除就傻傻的等,等了一天,等了两天,等了三天,他还在耐心等着,他寻思田二妮做事向来心里都有数,说能回来就能回来,让俺等俺就傻等着。田富等到第十五天头上,坐在门槛上远远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沿着火车轨道慢慢走来,影子恍惚着,走过了市场,走过了粮站,走近才看清楚了,她只剩下一只手,另一只胳膊光秃秃地手没了,胸前鲜血淋漓已经凝固,她用一只手拎着个东西,一步步走近田富,她抬起头看着楞着的他,觉得突然没力气了,手里拎血迹斑斑的小布包滚下来,而她也栽倒在田富怀里,后来才知道布包里面是安蹬子的麻雀。

    没几天俩人一起从火车站消失了,田富带着田二妮离开了县城,谁都不知道去了哪儿,只是在砖屋内留下了一个神牌位。

    浆水镇最大的魅力在于她对周围村镇的强大吸引力,最让镇里人引以为傲的戏台位于镇中央,离庞大脚家院墙不远,原本是一户官宦人家建的宅院,色彩斑斓的戏台子搭建在那户人家后墙,气派的很,都是实心砖石砌成,雕梁画栋的三间,戏台离地一米高,两侧有青砖台阶,可供戏班人上下。那户人家嫌戏班子众人在他家房后日夜敲锣打鼓吵闹,便想办法变卖了宅院,镇长为了戏班子考虑,把他家买下来,后墙和戏台之间打通,改成出场和入场的通道,这样前后连为一体,随着看戏的人增多,逐渐又扩建成常年演戏能容纳所有唱戏的吃喝拉撒住宿的戏院。戏院经常闹鬼,而且还死过唱戏的人,虽如此恐怖,到镇里戏台子看戏的乡亲还是乐此不疲,仿佛好戏一开锣,鬼神都清净了,戏院唱戏的很多是外乡人,不少唱戏人是家里穷的没吃的了,到戏台上厚着脸皮,好歹唱上两天戏,赚几斗高粱苞谷,回去糊弄个把月,等家里再没吃的了,便又不请自来,”强中自有强中手“今年你能赚走几斗粮食,不代表明年你还能挣走。多年竞争的结果,就是诞生一支专门以唱戏为生的戏班子。他们基本是住在戏台后的院子里,逢年过节演大戏,挣的是镇里给的丰厚铜钱、银元,分的是现成镇公田粮食,其余时间替一些红白喜事唱上些孝子孝媳之类的悲曲,挣的是三天好吃好喝,农忙的时候也替镇里参加劳动,到时候按劳动分些粮食,虽然零碎,一年积攒下来收益很可观,戏台上的红角儿一年能挣几十块银元,若是不好吃懒做,用攒的银元购房买地,都是有可能。

    沈师范喜欢看戏,尤其喜欢看《白蛇传》,更喜欢白蛇娘娘和青蛇娘娘的扮相,扮演白蛇的妇女早些年在北平唱过两年,艺名“半两金”,因为她戏唱的最好的时候,地主家赏赐半两金子,后来半两金回老家溪柳镇嫁人,家离浆水镇几十里憋不住戏瘾,便跑到浆水镇常年坐台,演青蛇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闺女,名叫梅雪,很少人看见过她出戏院院子,多数只能在戏台上看见她扮演的角色,显得十分精细水灵。听人说她是个苦命人,爹娘死后被异父异母哥嫂卖给地主,地主家逼着她学了几年戏,专门唱给他听,后来见她年纪不小想收她做偏房,可是小姑娘不愿意,大太太更不愿意,看见地主老爷娶妾的心这么坚决,想害死小姑娘再嫁祸给二老婆,她想用计谋让地主死掉这条淫心再休掉二老婆。奈何梅雪意志坚决,一心求死,死不同意嫁给地主,这正暗合大太太心意,连夜让人把她送到尼姑庵,剃度成尼姑,就是前两年大太太死去,哥嫂逼她还俗嫁人还债,她连夜逃出尼姑庵,留发还俗到浆水镇,在戏台上演小角色,每天嬉笑怒骂一点都看不出悲惨身世。沈师范心里对她悲惨身世非常同情,总想拦住她说几句暖心话,哪怕安慰一句也好。

    李拱月依照买的以前地契占据整条河道,按照距离每隔几十米扯起一副网,河里下满十几张大网,天亮前一骡车一骡车捞起鱼卖到周遭县城里,最后一个月李拱月没派人来捞,原来县城里的人都吃腻了李拱月家的鱼,臭鱼扔在大街上都没人拣走,过一阵子李拱月让家奴收走大网,水里又看到活蹦乱跳的小鱼。

    沈师范心想李拱月在矿上发财,已看不起河里的鱼,城里饭馆没有一家专门做鱼的,卖不掉好价,富人不爱吃,穷人吃不起,不如粉条子杂和菜招人喜爱,外地亲戚来县城串门子赶大集来吃的也是此风味特色。自家地靠在河边,镇里却没有卖渔网的,不如让媳妇白草芝织张鱼网捞鱼。白草芝不知怎么编织渔网,嘟囔着骂沈师范替她没事找事,沈师范受不得责怪道:“刘凌志卖了河滩地给李拱月,原本是属于俺们家长年租的地丢了,那时不知道吃河里的鱼,现在李拱月不要那些鱼,俺们沈家捞回来些做个补偿,总之不能便宜黑心地主。”媳妇白草芝听他如此说,觉得确实该暗暗出口气,打听着去找镇里一户人家,他家曾在河里捞起过一小块破网,罩在鸡窝上,能稍微替笼子里的家禽挡着点风雨,她看罢又看将渔网编织的手法记在心里,到家把粗棉线用棉籽油擦三遍晾干,三天后编织出一张网,虽不太结实,但是已经有渔网的样子。

    沈师范起五更蹲在浆水河滩上,用那张线网捞鱼,网用桐油泡过,显得黑亮结实,一网打下去没什么收获,沈师范挽起裤腿,下到河里,把网系在河两岸的大树上。因为沈师范起的太早,这时天才蒙蒙亮,远处走来个婀娜身影,乌黑的秀发扎成两条马尾耷拉在肩头,等她走近他看清楚竟然是戏班里的梅雪,她鹅蛋脸,双眼皮大眼睛,身穿一件暗黑色紧身窄袄,袄上还绣着几朵幽谷兰花,雪白手腕上戴着几条细银镯子,裤子是雪青色的,俩裤脚上各有二道蓝,显得青春俏皮,脚上穿着双镇里新买的芙蓉绣花鞋。沈师范直起腰傻傻看着她,梅雪看出他面相忠厚老实,那望着她痴呆样觉得好笑,便冲他笑着弯腰从河中打来一盆水,找了处略背人的幽静树丛,开始洗脸,之后就是用牛角梳子蘸水梳篦长发,一把把梳理散开的油黑头发,沈师范更加看的呆若木鸡,她犹如天上仙女下凡那般漂亮,如此青春美丽女子他长这么大没看过几回,城里女子未必有她清纯,便打心眼里喜欢她爱她,挪动脚步真心想对她好。

    等她洗干净脸,头发编制成两条辫子,再次冲沈师范微笑着端起铜脸盆要走,沈师范迅速从网里捉来几条大鱼,捧在怀里三两步追上去,道:“姑娘,这几条鱼是俺用网捕捉来的,姑娘拿着煮着吃吧。“梅雪瞧着他的满脸诚意,婉言拒绝道:”沈大哥,这怎么好意思?俺要吃鱼会去镇里买,你的好心意俺心领可俺不能收。“

    沈师范看见她清亮眸子紧盯着他,羞愧红着脸道:”姑娘说的不错,买鱼你要花钱了,这几条鱼白送给你,不要钱,莫嫌弃。“

    梅雪捧着的铜脸盆里份重陡增,沈师范强放在脸盆里的几条大鱼跳动着,她心里喜欢便再次细细打量他,原来他就是浆水镇模样长得最知书达理的男子,举手投足都与众不同,脸庞透着书卷气,盛情难却,她感激地说声谢谢,抿嘴笑着走掉。

    沈师范把抓到的几条大鱼给梅雪,等她走后仍然站在她背后傻笑着看着,她也不停回头微笑表示感谢,俩人都始终脸上带着笑意,沈师范在背后痴情眺望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似两情相悦,又似一见钟情。

    哗哗流淌的浆水河一扫以前阴霾,那声音清脆响亮,沈师范心中突兀升腾起一幅美丽画卷,她是画卷中最美丽的女子,若是挂在墙上,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能从画里袅袅婷婷走出来扑进他怀里。美好的事往往都短暂,好事偏被安镫子路过看在眼里,沈师范转头看见安镫子,顿时紧张羞愧的蹲在地上,偷偷张望着远处渔网暗暗担忧,但是安镫子不在意那张不起眼易断的棉线渔网,而是张嘴向沈家借斧头顺便到沈家林地里砍两根檩条,秦姐想清理弟弟的宅地,地空着总是很可惜,夫妻俩打算清理过宅地再跟他要几根柴房檩条,沈师范听明白来意,清楚暴四爷跟秦姐是相好,俩人从暴四爷晕倒在浆水镇地头里的时候相识,他和安蹬子刚拜把兄弟,沈师范不敢惹他,道:“俺家林地里多得是不成材的木料,兄弟与秦嫂进林子里尽量捡着细的砍。”沈师范头次慷慨答应关系不够熟络的人。安蹬子道:“只是借斧子砍俺媳妇弟弟院里的老树,不需要多少你整天整夜看着的那几根木料,俺夫妻俩不图财不害命,都是镇里住的正常人家,小舅子被官府捉拿多年,咱家跟着受累,怕他是一时半会儿回不到浆水镇,俺夫妻俩便琢磨把他院里老树砍掉,免得官府里认定是贼产没收,顺便建个坯房养牲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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