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风声呼啸，章晓晓惊叫一声躲进了谢随行的怀里，还紧紧环住了些谢随行的腰。
章晓晓脑袋上头传来了谢随行的笑声，他调侃道：“你对所有男的都这么投怀送抱吗？”
章晓晓快速撒手，咳咳两声以掩尴尬，“怎么可能？！我是纯情小女孩诶！平时都不跟男生交流的。”毕竟一和男生靠近一点点，就会有一堆绯闻。
“纯情？”谢随行挑眉，显然不信。
“那可不，我可没谈过恋爱。”章晓晓格外骄傲，好像在等谢随行的夸奖。
“瞧给你自豪的。”
章晓晓有些生气，道：“怎么？你谈过？”
谢随行摇头：“我不需要女人。”
章晓晓笑，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伸出小手安慰性拍拍谢随行的肩膀：“我懂了，放心，我不会说的。”
“你又懂什么了？”
章晓晓笑的灿烂，开心地说：“没事，我现在格外认同我们是姐妹这个观点了。反正你也不让我叫你哥哥，那我以后就叫你姐姐，怎么样？”
谢随行：“？”
到了楼梯口，二人一起往三楼走，章晓晓问：“话说，你们那儿的学校都教你们什么啊？”
“很多，比你们人间多得多。”
“真的吗？”章晓晓眼睛发光，咳咳两声，悄咪咪地说：“那是不是也教那个啊？”
“什么？”谢随行看她，眼睛纯粹。
“就是，”章晓晓刚想继续，又想作罢，毕竟人家谢随行说不定真不知道，这样不是把人带坏吗？自己的真实形象不就暴露了吗？
章晓晓大方爽朗摆摆手，“没事没事，我自己知道就好。”
“你是不是想说”
半晌，谢随行直勾勾盯着章晓晓，薄唇微启：“do......love?”
“我没有！”
他居然直接开口了？直接就这么说出来了？
地府的督署还真教这个玩意儿？？？
不是吧？
谢随行显然心情很好：“你不是就想听这个吗？”
“我没有！你不要污蔑我！”
谢随行顿步，盯着章晓晓，试探性开口：“纯情？”
完了！自己不是纯情小女孩的事实暴露了！精心建立的人设崩塌了！
章晓晓迅速转移别的话题，笑呵呵地拉着谢随行聊天。
到了第二层楼梯口，谢随行止步，望向那扇下边挂着“安全出口”的门，绿光晃晃悠悠，闪烁两下。
章晓晓说不害怕是假的，她从来没经历过这些，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要被吓死。
“怎，怎么了？”章晓晓抓紧了些谢随行的衣服。
“死亡者。”谢随行开口，穿过门，二人顺利来到落英高中的第二层。
感知到的气息越发强烈，谢随行说：“半体。”
“又是半体死亡者？”章晓晓牵着谢随行的衣服，跟着谢随行走。
是男厕所。
谢随行瞥了眼章晓晓，道：“女的不能进男厕所吧？”
章晓晓：“？”他是不是在报复她在女厕所对他说的话？
“这有什么的，现在这里就你和我，咱俩谁跟谁啊，是吧？”
谢随行又不理章晓晓，迈进男厕所。
隔间的门晃来晃去，发出刺耳又奇怪的声音。
才进男厕所的门，一具女尸就靠在谢随行与章晓晓的正对面。
如同王若薇一样，这具女尸左胸处一个大洞，也没有心脏。
整个尸体呈现诡异的姿势，仰着脖子，胳膊向左右两侧伸展，算是坐在地上，双腿像是被生生掰开一样，同时，□□不停渗透出血液。
章晓晓认识她，也同情她。
“谢随行，你，你别动她。”
“怎么？”谢随行朝死亡者走去。
章晓晓不忍开口：“她是活活被害死的，五个男的，其他的女孩在拍照录视频。”
“哦，所以呢？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谢随行说得云淡风轻，可章晓晓也找不出反驳的点。
谢随行是公事公办的人，是客观看待的人，这是他的职责和任务，但章晓晓顿时觉得谢随行好冷血，就像是烈阳里突下的冰雹。
就像那群旁观者一样，千万个可能里，明明可以去伸出援手，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好感归零。
“我只是觉得，这样对她不太好，毕竟，她是个女孩。”顿了顿，章晓晓又说：“一个无辜的女孩。”
谢随行却不然，仍将手伸向尸体，想仔细观察下死亡者。
在即将触及到手腕的时候，尸体顿时燃起青色的火焰，照耀着他愣住的脸。
手掌摊开，他盯着自己的手，喃喃细语：“这是？自毁？”
这是有多大的畏惧与怨恨，才在死了足足一年还能用仅存的意念毁掉自己的尸体，而且，他只是轻轻碰了一下，甚至，还没有碰到她的手腕。
这对谢随行来说，是一个奇特的、只在教科书上见过的、从未经历过的现象，可这种现象章晓晓见过太多次，在藏身的仓库，章晓晓想为死去的女孩抚上眼睛，可睫毛与指腹摩擦，火就燃起来了。
那是章晓晓见过的第一场怨火，烧得她心慌。紫色的怨火将女孩的尸体化作烟灰，伴随着哭声与尖叫，一点一点蚕食着她的心。
章晓晓脑海里瞬间被死亡者的生前回忆席卷。
那是2016年的开学典礼，面前的死亡者叫杨斐，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杨斐有一张惹人生怜的脸，也正是因为这张脸才被选为新生代表。杨斐看着温柔文弱，身子又娇小，对许多男孩子来说是个很招稀罕的女孩。
问题就出现在这里，她没有穿着暴露，甚至选择了校裤，可在入学后的一个月，她被拖进了高一的男厕所，五个畜生，扒开她的衣服，伤害了她，而同班的女生则是围在厕所门口举起手机拍照和录视频。
当时的章晓晓还没死，是高二，原本是给高一的闺蜜弟弟去送资料，结果发现了男厕所团团围住嬉笑的女生，以及里头微弱的求救声。
章晓晓想冲进去救杨斐，却被好几个女生推开，摔在了地上。
章晓晓也被围住，仰视着一张张傲气又指责的脸，章晓晓只觉反胃。
里头突然大叫了一声，随之而来的是女生的尖叫和男生的怒吼。
杨斐死了，血流不止。
尽管闺蜜再三劝阻，认为这样做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但章晓晓还是主动上报了情况，五个男孩得到休学三个月的处理，观看且拍照录视频的女生被口头批评和删除手机内容。
可这对杨斐来说是完全不够的。
五个男孩只是得到了短暂的三个月休学的惩罚，可即使是退学，他们仍然可以进入别的学校，继续自己漫长的未来人生，他们踩着人命活出自己的精彩未来。
可杨斐死了，在十五岁的年龄，明明她后天就要过十六岁的生日了。
剩下的女孩也只是一顿批评和教育，她们仍然洋溢着笑容和青春，因为受害者不是她们，所有人眼里的施暴者也不是她们。她们只是做了一个最明智的选择：袖手旁观。
在实名举报之前，章晓晓的闺蜜鱼七再三劝阻章晓晓，因为章晓晓和她都是普通的平凡的高中生，家庭背景比不过别人，身份地位更是差距太大。即使是社会上的大人也不会随意出手，因为现在的时代是黑暗的，没有人敢拿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
“晓晓，勇敢是需要代价的，而且，现在的你不能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在回想起鱼七说过的话时，章晓晓明白了自己为何死亡。
章晓晓后悔了。
她后悔自己去的太晚，后悔自己当时居然犹豫了几秒，后悔自己太弱没能力。同样的，她后悔自己为什么逞能，后悔自己为什么狠心离开美满幸福的家庭，后悔自己年少气盛。她想，她真的完完全全的一个没脑子的蠢货。
章晓晓也不后悔。
她不后悔自己冲进去，不后悔自己实名举报，不后悔自己是唯一证人。同样的，她不后悔因为她能站出来做那个星星之火，不后悔因为自己不能一辈子懦弱下去，不后悔因为自己可以试着挽救一条生命。她想，她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个伟大的人吧？
很奇怪，对吗？可人就是个矛盾体。总在后悔与不后悔之间徘徊，举棋不定，直到老去，直到半截入土。
在章晓晓赶去办公室的时候，她已经哭了。
“为什么？为什么啊？仅仅因为她是个女孩子吗？”
“一个平凡普通的女孩子，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待遇？”
“我和她也一样啊，我也是女孩子，我也从小被教导不能单独走夜路，不要穿短裙，不要这样，不要那样。那我就该出生蒙上布，盖上纱，别人看不见我就不会伤害我，对吗？根本不对，即使我在保护自己的这件事上做的再好，有的人还是会抓住我不放，男的，甚至是女的。我没有想责怪性别之分的意思，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女孩子就要受到这样的待遇？”
仅仅是因为她们穿了一件她们喜欢的衣服，长着一张好看的脸，所以她们就必须归属于男人吗？
章晓晓总是很迷茫，对当今的时代，现在的社会。
谢随行蹲身，食指轻擦一下地上残留的黑灰，靠近鼻子，他轻轻嗅起来。
是干净的死亡者自毁火灰，没有异化。也就是在人间体死后，灵魂尚未觉醒或者觉醒之际被挖去心脏。
先是两年前的一个，现在又是一年前的一个，同样的，都是女高中生，死亡者生前都有着极大的怨恨和畏惧，确实符合炼化和祭祀的条件。
无论是炼化还是祭祀，现在凭他一人肯定是对付不了的，不是能力强弱的问题，而是对方肯定计划已久，而且接近尾声，并且，说不定自己的出现也只是对方计划中的一环。
可谢随行必须要打破对方计划的规律，破坏掉对方的下一步。
如果以落英高中作为突破口，那对方的目标是女高中生，那章晓晓？
谢随行回头去看章晓晓，呼吸顿住。
章晓晓在哭，只是静静地掉眼泪，眼眶泛红，整个瞳孔都透着一层厚厚的水汽，眼泪像是奔腾的溪流，重复频繁地迎着一条泪痕继续。
那是谢随行第一次见章晓晓哭，她尽干些没心没肺的事，又总是嘻嘻哈哈，这下给谢随行整愣了。
谢随行起身，大步往章晓晓那边跨。
“章晓晓。”
章晓晓抬眸，“干嘛？”浓重的鼻音，可怜兮兮的表情，委屈的撇嘴，谢随行又是呆住。
谢随行抓住章晓晓的手腕，强装镇定道：“走了，去看王若薇。”
天知道怎么才能让章晓晓不哭？
章晓晓一路轻声抽泣，谢随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二人又来到了三楼女厕所，王若薇的死亡地。
谢随行按了三下手表，对面很快有人说话。
“欢迎使用人间体——死亡者回忆录。”
“H区域负责人谢随行，探寻HZ51420150428027死亡者王若薇。”
“确认身份，H区域负责人谢随行，被探寻者HZ51420150428027王若薇。回忆录为您服务。”
章晓晓正因为谢随行与手表的对话惊讶而止住哭声，整个女厕所突然只剩谢随行和章晓晓两人，连王若薇的尸体也不见了，但整片区域除了章晓晓和谢随行仍然是黑色。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六个女学生拖拽着一个女孩走了进来。两个拖拽的女学生站在厕所门口，仿佛是放哨一般。两个女学生扯着女孩的头发一路将女孩拖到谢随行最初观察的那个隔间。
是王若薇？
狰狞的表情，猩红血迹的发根，王若薇在叫，但章晓晓听不见，只能看出她的嘴在喊救命，扯头发的一个女学生扇了王若薇两巴掌，王若薇眼神空洞，直愣愣看着面前的四个女学生。
站在最后边的女学生拿起一个塑料瓶，浓黄的液体流动，两个女学生扒开王若薇的嘴，拿着液体的女生扭开瓶盖，往王若薇嘴里生灌，王若薇被呛了不知多少下，双手摆动打翻了塑料瓶，于是又被奖励了两巴掌。
四个女学生分工明确，有人撕扯着王若薇的头发，用剪刀一大段一大段去除掉王若薇原本乌黑的头发；有人从兜里掏出银针来，对王若薇的脸划出血痕，最后扎进王若薇的耳垂里；有人扒开王若薇岌岌可危的短裙，拿出手机拍照录视频；有人继续灌着那瓶液体，尽管王若薇险些溺死也丝毫不管。
“王若薇！”章晓晓瞬间眼底通红，愤愤不平的表情一展无遗。整个身子因愤怒而颤抖，双手渐渐握拳，她毫不犹豫地冲过去。
为什么？！
她要保护她！
“章晓晓！”
谢随行伸出胳膊，拽住章晓晓。
章晓晓一脸不可置信，瞪大眼睛，克制住自己的泪水，尽管此时她悲痛万分，但更多的是愤恨。眼泪滴落，章晓晓盯着谢随行，那是谢随行从未见过的眼神，绝望又质问。
“谢随行，你就这样看着吗？”
“章晓晓，这是幻象，明白吗？”谢随行也克制住自己即将爆发的脾气，认为章晓晓实在太过莽撞与不懂事，早知道就不该心软听章晓晓的话去查人间体的事。
章晓晓狠狠甩开谢随行的胳膊，语气之中混杂自我怀疑与寒冷。
“谢随行，你太冷漠了。”
“不是冷漠，我只是客观”
“不是客观！你就是冷漠！因为你的性别，你的身份，你的经历，你根本不能共情。你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女孩子长大成人需要付出多少努力，你也根本意识不到一个普通人有多可怜。因为你是谢随行，你是高傲自大的谢随行。”
你就是冷漠！
因为你是谢随行，你是高傲自大的谢随行！
谢随行的心脏好像也被狠狠挖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撞击了他的心脏。
四百多年来，他一直秉着公正客观的态度去对待每一个死亡者，帮助他们解决困难，渡他们入轮回，获新生，在章晓晓看来，他的行为就是冷漠？就是莫不作为？
她在想什么？
谢随行原本还想和章晓晓好好争辩，非要分出个胜负来，把她狠狠说教一顿，谁知章晓晓看都没看他一眼，自己跑出了女厕所。
“章晓晓！”谢随行吼了一句。
章晓晓仍是没搭理他，自顾自地跑了。
她需要冷静，她已经活生生看见了两次这样的事情，就这样在她眼前发生，亲眼看见却不能帮助受害者，无论是杨斐还是王若薇，亦或是遭受到伤害的每一个人，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死去，倍受折磨的死去。
对于十七岁的章晓晓来说，她是承受不了这些的，她想要去帮助和保护女孩，或者男孩，她想要让每一个人得到关心，哪怕微弱哪怕渺小，她总是怀着一份赤诚之心，认为世界总会变好的，好人多过于坏人，可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有人在她面前死去？为什么她一点挽回的能力都没有？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章晓晓还是躲在了仓库，缩在雕像里，窝在角落。思索半天，章晓晓哭累了也想累了，自己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谢随行在女厕所待了将近半个小时，章晓晓还没过来，谢随行嘴上不说心里多少是有些担忧的。
毕竟章晓晓可能成为心脏的下一个贡献者，这样线索就又断了，自己刚刚也重新复盘了三遍与章晓晓发生分歧的原因。
首先从性别构造来说，女性偏感性，男性偏理性，所以章晓晓更容易与死亡者共情，偏好第一视角，而自己更客观些，偏好第三视角。
其次从年龄来说，章晓晓十七岁，自己四百多岁，模样虽然是人间体的二十岁，但毕竟年龄差距摆在这儿，阅历不同，章晓晓性子纯粹直接，符合她的年龄段，而自己活了这么多年，见事广，所以并不会因为眼前的景象就下了定论。
最后从性格来说，章晓晓虽然胆小，但有时遇事却格外勇敢，也是直言直语，敢开口；自己虽然沉稳些，但处事也确实少了点人性，毕竟自己并不是人间体，不会体会到同为人间体的感受。
不管怎么说，他和章晓晓发生矛盾肯定是双方的问题。
谢随行仔仔细细分析完两遍后，格外满意地点点头：“嗯，问题原因对半分。”
现在的任务，就是去找到章晓晓，和她好好解决问题，然后继续查案。
师父说的确实对，他不能总凭自己去查案，有时候也需要其他的人来点醒和提升自己，同伴也是自己成长的必需品。
章晓晓确实对他有帮助，毕竟互为异性，所站角度不同，对查案会更有进展。
手腕处传来一丝疼痛，谢随行低头，漂亮的蝴蝶结不知戳中谢随行的哪个笑点，厕所里顿时充满了谢随行无奈的笑声。
“还系个蝴蝶结，幼稚鬼。”
脑海之中闪过那双质问的眸子，谢随行不禁轻叹一声，往仓库赶去。
“章晓晓？”
“章晓晓？”
谢随行喊了十几声无人应，正感知章晓晓时，雕塑里头缓缓传来女孩伸懒腰的声音。
章晓晓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轻轻“嗯”了一声，揉揉脑袋，起身，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
一起身，谢随行就在自己面前站着，直挺挺地立着。
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卧如弓。
谢随行现在中了站和行的两条。章晓晓心里默默想着，又给自己腰上掐了一下，让自己清醒点。
谢随行可是个冷漠的人，大坏人。
章晓晓想到入睡之前的事，又气起来，叉着腰，喊道：“喂，你把我送去轮回吧。”
谢随行眼神疑惑，强硬道：“你还有用。”
章晓晓迈着急促的小步从重重雕塑里挤出来，继续叉腰：“我没用！”
她在闹什么？
谢随行表情不悦，语气生硬道：“我说你有用就是有用。”
知道自己口头功夫争不过他，章晓晓干脆作罢，直接无所谓：“行行行，我有用我有用，行了吧？”
明明之前是他一定要送她去轮回，现在大好机会摆在这里，他在想什么？
明明之前那么不想去轮回，怎么现在还求着他去送她轮回，她在想什么？
章晓晓在心里骂了谢随行一句：“坏人。”
谢随行在心里说了章晓晓一句：“笨蛋。”
二人又一路走着，见章晓晓步伐缓慢，还迈的极小，一步就一脚掌大小，谢随行也知道她在闹脾气，自己放慢步伐，说：“章晓晓。”
“干嘛？”章晓晓撇着嘴，兴致缺缺，眼神都没给谢随行一个。
章晓晓脑袋上头传来了谢随行的笑声，他调侃道：“你对所有男的都这么投怀送抱吗？”
章晓晓快速撒手，咳咳两声以掩尴尬，“怎么可能？！我是纯情小女孩诶！平时都不跟男生交流的。”毕竟一和男生靠近一点点，就会有一堆绯闻。
“纯情？”谢随行挑眉，显然不信。
“那可不，我可没谈过恋爱。”章晓晓格外骄傲，好像在等谢随行的夸奖。
“瞧给你自豪的。”
章晓晓有些生气，道：“怎么？你谈过？”
谢随行摇头：“我不需要女人。”
章晓晓笑，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伸出小手安慰性拍拍谢随行的肩膀：“我懂了，放心，我不会说的。”
“你又懂什么了？”
章晓晓笑的灿烂，开心地说：“没事，我现在格外认同我们是姐妹这个观点了。反正你也不让我叫你哥哥，那我以后就叫你姐姐，怎么样？”
谢随行：“？”
到了楼梯口，二人一起往三楼走，章晓晓问：“话说，你们那儿的学校都教你们什么啊？”
“很多，比你们人间多得多。”
“真的吗？”章晓晓眼睛发光，咳咳两声，悄咪咪地说：“那是不是也教那个啊？”
“什么？”谢随行看她，眼睛纯粹。
“就是，”章晓晓刚想继续，又想作罢，毕竟人家谢随行说不定真不知道，这样不是把人带坏吗？自己的真实形象不就暴露了吗？
章晓晓大方爽朗摆摆手，“没事没事，我自己知道就好。”
“你是不是想说”
半晌，谢随行直勾勾盯着章晓晓，薄唇微启：“do......love?”
“我没有！”
他居然直接开口了？直接就这么说出来了？
地府的督署还真教这个玩意儿？？？
不是吧？
谢随行显然心情很好：“你不是就想听这个吗？”
“我没有！你不要污蔑我！”
谢随行顿步，盯着章晓晓，试探性开口：“纯情？”
完了！自己不是纯情小女孩的事实暴露了！精心建立的人设崩塌了！
章晓晓迅速转移别的话题，笑呵呵地拉着谢随行聊天。
到了第二层楼梯口，谢随行止步，望向那扇下边挂着“安全出口”的门，绿光晃晃悠悠，闪烁两下。
章晓晓说不害怕是假的，她从来没经历过这些，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要被吓死。
“怎，怎么了？”章晓晓抓紧了些谢随行的衣服。
“死亡者。”谢随行开口，穿过门，二人顺利来到落英高中的第二层。
感知到的气息越发强烈，谢随行说：“半体。”
“又是半体死亡者？”章晓晓牵着谢随行的衣服，跟着谢随行走。
是男厕所。
谢随行瞥了眼章晓晓，道：“女的不能进男厕所吧？”
章晓晓：“？”他是不是在报复她在女厕所对他说的话？
“这有什么的，现在这里就你和我，咱俩谁跟谁啊，是吧？”
谢随行又不理章晓晓，迈进男厕所。
隔间的门晃来晃去，发出刺耳又奇怪的声音。
才进男厕所的门，一具女尸就靠在谢随行与章晓晓的正对面。
如同王若薇一样，这具女尸左胸处一个大洞，也没有心脏。
整个尸体呈现诡异的姿势，仰着脖子，胳膊向左右两侧伸展，算是坐在地上，双腿像是被生生掰开一样，同时，□□不停渗透出血液。
章晓晓认识她，也同情她。
“谢随行，你，你别动她。”
“怎么？”谢随行朝死亡者走去。
章晓晓不忍开口：“她是活活被害死的，五个男的，其他的女孩在拍照录视频。”
“哦，所以呢？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谢随行说得云淡风轻，可章晓晓也找不出反驳的点。
谢随行是公事公办的人，是客观看待的人，这是他的职责和任务，但章晓晓顿时觉得谢随行好冷血，就像是烈阳里突下的冰雹。
就像那群旁观者一样，千万个可能里，明明可以去伸出援手，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好感归零。
“我只是觉得，这样对她不太好，毕竟，她是个女孩。”顿了顿，章晓晓又说：“一个无辜的女孩。”
谢随行却不然，仍将手伸向尸体，想仔细观察下死亡者。
在即将触及到手腕的时候，尸体顿时燃起青色的火焰，照耀着他愣住的脸。
手掌摊开，他盯着自己的手，喃喃细语：“这是？自毁？”
这是有多大的畏惧与怨恨，才在死了足足一年还能用仅存的意念毁掉自己的尸体，而且，他只是轻轻碰了一下，甚至，还没有碰到她的手腕。
这对谢随行来说，是一个奇特的、只在教科书上见过的、从未经历过的现象，可这种现象章晓晓见过太多次，在藏身的仓库，章晓晓想为死去的女孩抚上眼睛，可睫毛与指腹摩擦，火就燃起来了。
那是章晓晓见过的第一场怨火，烧得她心慌。紫色的怨火将女孩的尸体化作烟灰，伴随着哭声与尖叫，一点一点蚕食着她的心。
章晓晓脑海里瞬间被死亡者的生前回忆席卷。
那是2016年的开学典礼，面前的死亡者叫杨斐，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杨斐有一张惹人生怜的脸，也正是因为这张脸才被选为新生代表。杨斐看着温柔文弱，身子又娇小，对许多男孩子来说是个很招稀罕的女孩。
问题就出现在这里，她没有穿着暴露，甚至选择了校裤，可在入学后的一个月，她被拖进了高一的男厕所，五个畜生，扒开她的衣服，伤害了她，而同班的女生则是围在厕所门口举起手机拍照和录视频。
当时的章晓晓还没死，是高二，原本是给高一的闺蜜弟弟去送资料，结果发现了男厕所团团围住嬉笑的女生，以及里头微弱的求救声。
章晓晓想冲进去救杨斐，却被好几个女生推开，摔在了地上。
章晓晓也被围住，仰视着一张张傲气又指责的脸，章晓晓只觉反胃。
里头突然大叫了一声，随之而来的是女生的尖叫和男生的怒吼。
杨斐死了，血流不止。
尽管闺蜜再三劝阻，认为这样做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但章晓晓还是主动上报了情况，五个男孩得到休学三个月的处理，观看且拍照录视频的女生被口头批评和删除手机内容。
可这对杨斐来说是完全不够的。
五个男孩只是得到了短暂的三个月休学的惩罚，可即使是退学，他们仍然可以进入别的学校，继续自己漫长的未来人生，他们踩着人命活出自己的精彩未来。
可杨斐死了，在十五岁的年龄，明明她后天就要过十六岁的生日了。
剩下的女孩也只是一顿批评和教育，她们仍然洋溢着笑容和青春，因为受害者不是她们，所有人眼里的施暴者也不是她们。她们只是做了一个最明智的选择：袖手旁观。
在实名举报之前，章晓晓的闺蜜鱼七再三劝阻章晓晓，因为章晓晓和她都是普通的平凡的高中生，家庭背景比不过别人，身份地位更是差距太大。即使是社会上的大人也不会随意出手，因为现在的时代是黑暗的，没有人敢拿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
“晓晓，勇敢是需要代价的，而且，现在的你不能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在回想起鱼七说过的话时，章晓晓明白了自己为何死亡。
章晓晓后悔了。
她后悔自己去的太晚，后悔自己当时居然犹豫了几秒，后悔自己太弱没能力。同样的，她后悔自己为什么逞能，后悔自己为什么狠心离开美满幸福的家庭，后悔自己年少气盛。她想，她真的完完全全的一个没脑子的蠢货。
章晓晓也不后悔。
她不后悔自己冲进去，不后悔自己实名举报，不后悔自己是唯一证人。同样的，她不后悔因为她能站出来做那个星星之火，不后悔因为自己不能一辈子懦弱下去，不后悔因为自己可以试着挽救一条生命。她想，她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个伟大的人吧？
很奇怪，对吗？可人就是个矛盾体。总在后悔与不后悔之间徘徊，举棋不定，直到老去，直到半截入土。
在章晓晓赶去办公室的时候，她已经哭了。
“为什么？为什么啊？仅仅因为她是个女孩子吗？”
“一个平凡普通的女孩子，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待遇？”
“我和她也一样啊，我也是女孩子，我也从小被教导不能单独走夜路，不要穿短裙，不要这样，不要那样。那我就该出生蒙上布，盖上纱，别人看不见我就不会伤害我，对吗？根本不对，即使我在保护自己的这件事上做的再好，有的人还是会抓住我不放，男的，甚至是女的。我没有想责怪性别之分的意思，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女孩子就要受到这样的待遇？”
仅仅是因为她们穿了一件她们喜欢的衣服，长着一张好看的脸，所以她们就必须归属于男人吗？
章晓晓总是很迷茫，对当今的时代，现在的社会。
谢随行蹲身，食指轻擦一下地上残留的黑灰，靠近鼻子，他轻轻嗅起来。
是干净的死亡者自毁火灰，没有异化。也就是在人间体死后，灵魂尚未觉醒或者觉醒之际被挖去心脏。
先是两年前的一个，现在又是一年前的一个，同样的，都是女高中生，死亡者生前都有着极大的怨恨和畏惧，确实符合炼化和祭祀的条件。
无论是炼化还是祭祀，现在凭他一人肯定是对付不了的，不是能力强弱的问题，而是对方肯定计划已久，而且接近尾声，并且，说不定自己的出现也只是对方计划中的一环。
可谢随行必须要打破对方计划的规律，破坏掉对方的下一步。
如果以落英高中作为突破口，那对方的目标是女高中生，那章晓晓？
谢随行回头去看章晓晓，呼吸顿住。
章晓晓在哭，只是静静地掉眼泪，眼眶泛红，整个瞳孔都透着一层厚厚的水汽，眼泪像是奔腾的溪流，重复频繁地迎着一条泪痕继续。
那是谢随行第一次见章晓晓哭，她尽干些没心没肺的事，又总是嘻嘻哈哈，这下给谢随行整愣了。
谢随行起身，大步往章晓晓那边跨。
“章晓晓。”
章晓晓抬眸，“干嘛？”浓重的鼻音，可怜兮兮的表情，委屈的撇嘴，谢随行又是呆住。
谢随行抓住章晓晓的手腕，强装镇定道：“走了，去看王若薇。”
天知道怎么才能让章晓晓不哭？
章晓晓一路轻声抽泣，谢随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二人又来到了三楼女厕所，王若薇的死亡地。
谢随行按了三下手表，对面很快有人说话。
“欢迎使用人间体——死亡者回忆录。”
“H区域负责人谢随行，探寻HZ51420150428027死亡者王若薇。”
“确认身份，H区域负责人谢随行，被探寻者HZ51420150428027王若薇。回忆录为您服务。”
章晓晓正因为谢随行与手表的对话惊讶而止住哭声，整个女厕所突然只剩谢随行和章晓晓两人，连王若薇的尸体也不见了，但整片区域除了章晓晓和谢随行仍然是黑色。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六个女学生拖拽着一个女孩走了进来。两个拖拽的女学生站在厕所门口，仿佛是放哨一般。两个女学生扯着女孩的头发一路将女孩拖到谢随行最初观察的那个隔间。
是王若薇？
狰狞的表情，猩红血迹的发根，王若薇在叫，但章晓晓听不见，只能看出她的嘴在喊救命，扯头发的一个女学生扇了王若薇两巴掌，王若薇眼神空洞，直愣愣看着面前的四个女学生。
站在最后边的女学生拿起一个塑料瓶，浓黄的液体流动，两个女学生扒开王若薇的嘴，拿着液体的女生扭开瓶盖，往王若薇嘴里生灌，王若薇被呛了不知多少下，双手摆动打翻了塑料瓶，于是又被奖励了两巴掌。
四个女学生分工明确，有人撕扯着王若薇的头发，用剪刀一大段一大段去除掉王若薇原本乌黑的头发；有人从兜里掏出银针来，对王若薇的脸划出血痕，最后扎进王若薇的耳垂里；有人扒开王若薇岌岌可危的短裙，拿出手机拍照录视频；有人继续灌着那瓶液体，尽管王若薇险些溺死也丝毫不管。
“王若薇！”章晓晓瞬间眼底通红，愤愤不平的表情一展无遗。整个身子因愤怒而颤抖，双手渐渐握拳，她毫不犹豫地冲过去。
为什么？！
她要保护她！
“章晓晓！”
谢随行伸出胳膊，拽住章晓晓。
章晓晓一脸不可置信，瞪大眼睛，克制住自己的泪水，尽管此时她悲痛万分，但更多的是愤恨。眼泪滴落，章晓晓盯着谢随行，那是谢随行从未见过的眼神，绝望又质问。
“谢随行，你就这样看着吗？”
“章晓晓，这是幻象，明白吗？”谢随行也克制住自己即将爆发的脾气，认为章晓晓实在太过莽撞与不懂事，早知道就不该心软听章晓晓的话去查人间体的事。
章晓晓狠狠甩开谢随行的胳膊，语气之中混杂自我怀疑与寒冷。
“谢随行，你太冷漠了。”
“不是冷漠，我只是客观”
“不是客观！你就是冷漠！因为你的性别，你的身份，你的经历，你根本不能共情。你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女孩子长大成人需要付出多少努力，你也根本意识不到一个普通人有多可怜。因为你是谢随行，你是高傲自大的谢随行。”
你就是冷漠！
因为你是谢随行，你是高傲自大的谢随行！
谢随行的心脏好像也被狠狠挖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撞击了他的心脏。
四百多年来，他一直秉着公正客观的态度去对待每一个死亡者，帮助他们解决困难，渡他们入轮回，获新生，在章晓晓看来，他的行为就是冷漠？就是莫不作为？
她在想什么？
谢随行原本还想和章晓晓好好争辩，非要分出个胜负来，把她狠狠说教一顿，谁知章晓晓看都没看他一眼，自己跑出了女厕所。
“章晓晓！”谢随行吼了一句。
章晓晓仍是没搭理他，自顾自地跑了。
她需要冷静，她已经活生生看见了两次这样的事情，就这样在她眼前发生，亲眼看见却不能帮助受害者，无论是杨斐还是王若薇，亦或是遭受到伤害的每一个人，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死去，倍受折磨的死去。
对于十七岁的章晓晓来说，她是承受不了这些的，她想要去帮助和保护女孩，或者男孩，她想要让每一个人得到关心，哪怕微弱哪怕渺小，她总是怀着一份赤诚之心，认为世界总会变好的，好人多过于坏人，可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有人在她面前死去？为什么她一点挽回的能力都没有？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章晓晓还是躲在了仓库，缩在雕像里，窝在角落。思索半天，章晓晓哭累了也想累了，自己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谢随行在女厕所待了将近半个小时，章晓晓还没过来，谢随行嘴上不说心里多少是有些担忧的。
毕竟章晓晓可能成为心脏的下一个贡献者，这样线索就又断了，自己刚刚也重新复盘了三遍与章晓晓发生分歧的原因。
首先从性别构造来说，女性偏感性，男性偏理性，所以章晓晓更容易与死亡者共情，偏好第一视角，而自己更客观些，偏好第三视角。
其次从年龄来说，章晓晓十七岁，自己四百多岁，模样虽然是人间体的二十岁，但毕竟年龄差距摆在这儿，阅历不同，章晓晓性子纯粹直接，符合她的年龄段，而自己活了这么多年，见事广，所以并不会因为眼前的景象就下了定论。
最后从性格来说，章晓晓虽然胆小，但有时遇事却格外勇敢，也是直言直语，敢开口；自己虽然沉稳些，但处事也确实少了点人性，毕竟自己并不是人间体，不会体会到同为人间体的感受。
不管怎么说，他和章晓晓发生矛盾肯定是双方的问题。
谢随行仔仔细细分析完两遍后，格外满意地点点头：“嗯，问题原因对半分。”
现在的任务，就是去找到章晓晓，和她好好解决问题，然后继续查案。
师父说的确实对，他不能总凭自己去查案，有时候也需要其他的人来点醒和提升自己，同伴也是自己成长的必需品。
章晓晓确实对他有帮助，毕竟互为异性，所站角度不同，对查案会更有进展。
手腕处传来一丝疼痛，谢随行低头，漂亮的蝴蝶结不知戳中谢随行的哪个笑点，厕所里顿时充满了谢随行无奈的笑声。
“还系个蝴蝶结，幼稚鬼。”
脑海之中闪过那双质问的眸子，谢随行不禁轻叹一声，往仓库赶去。
“章晓晓？”
“章晓晓？”
谢随行喊了十几声无人应，正感知章晓晓时，雕塑里头缓缓传来女孩伸懒腰的声音。
章晓晓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轻轻“嗯”了一声，揉揉脑袋，起身，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
一起身，谢随行就在自己面前站着，直挺挺地立着。
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卧如弓。
谢随行现在中了站和行的两条。章晓晓心里默默想着，又给自己腰上掐了一下，让自己清醒点。
谢随行可是个冷漠的人，大坏人。
章晓晓想到入睡之前的事，又气起来，叉着腰，喊道：“喂，你把我送去轮回吧。”
谢随行眼神疑惑，强硬道：“你还有用。”
章晓晓迈着急促的小步从重重雕塑里挤出来，继续叉腰：“我没用！”
她在闹什么？
谢随行表情不悦，语气生硬道：“我说你有用就是有用。”
知道自己口头功夫争不过他，章晓晓干脆作罢，直接无所谓：“行行行，我有用我有用，行了吧？”
明明之前是他一定要送她去轮回，现在大好机会摆在这里，他在想什么？
明明之前那么不想去轮回，怎么现在还求着他去送她轮回，她在想什么？
章晓晓在心里骂了谢随行一句：“坏人。”
谢随行在心里说了章晓晓一句：“笨蛋。”
二人又一路走着，见章晓晓步伐缓慢，还迈的极小，一步就一脚掌大小，谢随行也知道她在闹脾气，自己放慢步伐，说：“章晓晓。”
“干嘛？”章晓晓撇着嘴，兴致缺缺，眼神都没给谢随行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