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大亮杭延龄就已经起来，刚收拾好自己的床铺就有人来喊她去公主房间伺候。
公主是赖床的性子，从来没有早起过。
她知道不过又是宫娥捉弄自己的法子。
果不其然，来到主宫室公主的床帘还紧闭着，春绯立在一旁安静等着，杭延龄也只能站在一旁等候着。
她站着放空自己的心神，忽略一早上还未进食的疲惫和饥饿感。窗外有鸟在叫，阳光渐渐照进来，杭延龄下意识往旁边侧了侧脸。
忽而听见身旁的两个宫娥在窃窃私语，杭延龄有一双好耳朵，在听见她们商量怎样让自己出丑的时候就有些想笑。
一个宫娥走出来，刻意地往她这边靠，杭延龄注意到她身后就是铜炉，因为有了地龙，所以并未点燃，只是磕着碰着恐怕还是会疼。
宫娥靠的更近了，一只手就要碰到她胳膊，杭延龄突然冲她笑了下，宫娥一愣神的功夫就被她伸出的那只脚绊倒，直愣愣向铜炉上栽去，发出很响的碰撞声。
几乎是同一时间，窗帘里发出不耐烦的责骂声，公主醒了。
春绯凑上前把床帘拉开，给正要起床的公主披上外袍。
那个宫娥还在杭延龄的脚边呻吟，公主的眼神先在空气中漂浮了一会才终于落定到杭延龄身上。
“啧，”公主的声音透露着被吵醒的不虞，“愣着干什么？把她给本宫扔出去。”
“你！”公主指着杭延龄开口，有些倨傲地命令，“过来给本宫穿衣。”
杭延龄垂下眸光，声音很轻，“是。”
她拿起挂在一旁的衣物，很仔细小心地给公主穿起来，其实这种活计她自小干得多了，不觉得有什么。
“杭延龄，”穿戴整齐的公主坐在饭桌前问她，“你还想不想你之前那位公主主子？”
静好公主，已经好久没人提起她了，杭延龄上一次听到还是在十岁。
如果她活到今天应该有十五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
最初几年还是想的，静好公主实在太好，好吃好玩的东西都会分她一半，她是个小孩子，静好公主是个比她还要小的小孩子，她们在一张床上睡觉，七岁入宫的她会背着五岁的静好公主玩闹，那是她太好太好的时光。
很快她就不想了，也没有时间去想，突然间多起来的活计让她忙乱起来。
况且静好也成为宫里不能提及的禁忌。
于是杭延龄低头回答，声音很轻，“不想了。”
公主笑了，“杭延龄，你还真是薄情寡恩，和旁人说的一样。”
名声这种东西，不会比活下去更重要。
杭延龄一瞬间开始恨面前这个把她的痛苦说得风轻云淡的公主，她怎么能明白一个十岁的女孩子如何在深宫里无依无靠地活下去。
太后要吃冬日的鲤鱼，她就卧在冰面上用微薄的体温融化坚冰，用早就失去知觉的双手抓住鲤鱼费尽心思去搏上位人的喜爱，太后吃了一个冬日的鲤鱼，她就用体温暖化了一个冬日的寒冰。
然后她才能从掖庭进到如今的宫室。
若不是有邬苍澜帮忙，她连那个冬日也活不过。
可恨这种情感，既无用处又耗费心力，所以她也不要。
“我今日不去书房，要到祖母宫里请安，你和我一同去。”公主咽进最后一口餐食，想起来什么吩咐道，最后才是恩赐一般让她离开，“出去吧。”
站了一个早上的腿脚已经累到发麻，杭延龄早就饿到没有饿意。
她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之前她陪公主去太后宫里请安，当时皇帝也在，临走时她听到太后和皇帝商讨公主的婚事。
公主伴读毕竟不是宫娥，没有陪嫁的道理。
就在这一两年了，她终于可以脱离这个难捱的深宫。
她知道等待是很艰难的事情，所以她尽量不要让邬苍澜等太久。
太后因为杭延龄冬日卧冰求鲤的举动，对她多些疼爱，因此她能够在太后宫里有个座位坐，宫娥们上的茶点也有属于她的一份。
不能在太后面前显现出急饿的模样，于是她总是很小心很小心地拿着一块茶点吃，或者包在帕子里偷偷带回房间。
公主发脾气不准许她吃饭时，这些茶点能成为她的救命稻草。
杭延龄安静坐在一旁听太后和公主说闲话，聊的都是家事琐事，掺杂着公主的少女烦恼。
她们说得热闹，不一会儿有宫娥进来，说五皇子来请安。
听到这话杭延龄才抬起头来，她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掌。
“那让他进来吧。”太后笑着说。
先听见一阵铃音然后才有个身姿如松的少年进来，紧随其后的是另一个面容俊朗的少年。
杭延龄站起来向五皇子行礼。
五皇子笑着看了她一眼，“起来吧。”
她于是坐回原来的位子。
邬苍澜跟在后面给太后请安问好。
躁动了一早上的心忽而安定下来，杭延龄掩在衣袖里的手掌缓缓松开。
“皇兄，”公主的声音很欢快，“听说你最近去南域了，带了什么好玩的？”
“你就知道玩儿，”五皇子点她的脑袋，“就是这个，被风一吹就能发出铃音，我觉得有趣，带来给祖母解解闷。”
太后的面庞泛上慈爱，“好，林儿费心了。”
他们忽然谈论到婚事，说到公主年岁大了应该许人家。
“祖母，”公主撒娇，眸光瞥到正在喝茶的杭延龄突然话锋一转，“孙儿出嫁也要带上杭延龄好不好？孙儿最舍不得她呢。”
端着茶杯的手控制不住地一抖，茶水滴到她的衣袖，晕开一小片水渍，杭延龄抬头笑笑，“公主抬爱。”
公主也在笑，眸子里沾满畅然，“看啊，祖母，延龄也舍不得孙儿呢。”
“胡闹，”太后无奈摇摇头，“延龄这孩子是朝臣子女，怎么能给你做陪嫁？”
“这有什么？赏她做驸马侧室，我们就又能聚在一块了。”公主满不在乎地说。
五皇子也摇头，“你啊，想一出是一出。”
明明是在谈论她的终身大事，杭延龄却没有插嘴的资格。
她注意到邬苍澜的视线，于是抬头去看，充满担忧的眼神，可她只是小幅度地摇摇头，向他示意没有关系。
等到用餐的时辰到了，邬苍澜和杭延龄自然没有和皇室同桌而食的资格，因此邬苍澜和杭延龄终于有了一点可以独处的时间。
他们就坐在滨水的亭子里说话。
“寿儿，”是邬苍澜先开口，“你好不好？”
杭延龄觉得他明知故问，可的确也不知道邬苍澜还能问她什么，“不好。”她摇头，“邬苍澜，我不好。”
“你有没有听到公主说什么？”她看着他的眼睛问他。
邬苍澜也盯着她的眼睛回答她，“听到了，寿儿，你要做什么就做吧。”
“啊，”杭延龄轻声感叹，“你知道。”
少年紧绷的脊背骤然松弛下来，他又看了垂着眼帘的少女一眼，低低地回答，“是啊，我知道。”
“你记不记得我为什么开始和你做朋友？”杭延龄看向结冰的水面，连同光秃的枝桠。
“是因为你躲在草丛里用弹弓捉弄打你的宫娥，我没有说教你，我问你——”
她打断他还没有说完的话，视线转回到他脸上，声音很温和，“是因为你问我疼不疼。”
十岁的邬苍澜在看见她捉弄宫娥的时候，明明抓住她的把柄，却傻愣愣捉住她被石子磨破的双手，很认真地问她疼不疼。
在那之前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做了坏事后首先受到的可以不是责罚，而是关心。
所以她终于愿意和面前这个和旁人不一样的男孩子做朋友。
“邬苍澜，”杭延龄时隔七年重新回答当年男孩问她的问题，“我疼。”
一瞬间少年对面前少女的疼痛感同身受，他闭上眼，有些不忍地侧过脸，“寿儿。”他喊她，“我的回答从来没有变过。”
七年前小男孩对她说，“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我会尽力的”。
“邬苍澜，”杭延龄开口，“你已经很久没有抱过我了。”
自从她及笄以来，邬苍澜再也没有抱过她。
少年闻言一怔，然后无奈地摇摇头，尾音落下去，“我……不能。”
少年长长叹一声气，“我已心有戚戚然。”
因为心中有贪，所以不敢，更不甘。
“寿儿，想要流眼泪吗？”邬苍澜问她，不自觉把声音放得很轻。
“不想，”杭延龄摇头，“直到你能抱我的那一天。”
少年笑了，“你一直是这样的人。”
“寿儿、寿儿。”
他像之前给她写的那封信一样感叹，他是她的凭借。
做棋子也甘愿。
公主是赖床的性子，从来没有早起过。
她知道不过又是宫娥捉弄自己的法子。
果不其然，来到主宫室公主的床帘还紧闭着，春绯立在一旁安静等着，杭延龄也只能站在一旁等候着。
她站着放空自己的心神，忽略一早上还未进食的疲惫和饥饿感。窗外有鸟在叫，阳光渐渐照进来，杭延龄下意识往旁边侧了侧脸。
忽而听见身旁的两个宫娥在窃窃私语，杭延龄有一双好耳朵，在听见她们商量怎样让自己出丑的时候就有些想笑。
一个宫娥走出来，刻意地往她这边靠，杭延龄注意到她身后就是铜炉，因为有了地龙，所以并未点燃，只是磕着碰着恐怕还是会疼。
宫娥靠的更近了，一只手就要碰到她胳膊，杭延龄突然冲她笑了下，宫娥一愣神的功夫就被她伸出的那只脚绊倒，直愣愣向铜炉上栽去，发出很响的碰撞声。
几乎是同一时间，窗帘里发出不耐烦的责骂声，公主醒了。
春绯凑上前把床帘拉开，给正要起床的公主披上外袍。
那个宫娥还在杭延龄的脚边呻吟，公主的眼神先在空气中漂浮了一会才终于落定到杭延龄身上。
“啧，”公主的声音透露着被吵醒的不虞，“愣着干什么？把她给本宫扔出去。”
“你！”公主指着杭延龄开口，有些倨傲地命令，“过来给本宫穿衣。”
杭延龄垂下眸光，声音很轻，“是。”
她拿起挂在一旁的衣物，很仔细小心地给公主穿起来，其实这种活计她自小干得多了，不觉得有什么。
“杭延龄，”穿戴整齐的公主坐在饭桌前问她，“你还想不想你之前那位公主主子？”
静好公主，已经好久没人提起她了，杭延龄上一次听到还是在十岁。
如果她活到今天应该有十五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
最初几年还是想的，静好公主实在太好，好吃好玩的东西都会分她一半，她是个小孩子，静好公主是个比她还要小的小孩子，她们在一张床上睡觉，七岁入宫的她会背着五岁的静好公主玩闹，那是她太好太好的时光。
很快她就不想了，也没有时间去想，突然间多起来的活计让她忙乱起来。
况且静好也成为宫里不能提及的禁忌。
于是杭延龄低头回答，声音很轻，“不想了。”
公主笑了，“杭延龄，你还真是薄情寡恩，和旁人说的一样。”
名声这种东西，不会比活下去更重要。
杭延龄一瞬间开始恨面前这个把她的痛苦说得风轻云淡的公主，她怎么能明白一个十岁的女孩子如何在深宫里无依无靠地活下去。
太后要吃冬日的鲤鱼，她就卧在冰面上用微薄的体温融化坚冰，用早就失去知觉的双手抓住鲤鱼费尽心思去搏上位人的喜爱，太后吃了一个冬日的鲤鱼，她就用体温暖化了一个冬日的寒冰。
然后她才能从掖庭进到如今的宫室。
若不是有邬苍澜帮忙，她连那个冬日也活不过。
可恨这种情感，既无用处又耗费心力，所以她也不要。
“我今日不去书房，要到祖母宫里请安，你和我一同去。”公主咽进最后一口餐食，想起来什么吩咐道，最后才是恩赐一般让她离开，“出去吧。”
站了一个早上的腿脚已经累到发麻，杭延龄早就饿到没有饿意。
她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之前她陪公主去太后宫里请安，当时皇帝也在，临走时她听到太后和皇帝商讨公主的婚事。
公主伴读毕竟不是宫娥，没有陪嫁的道理。
就在这一两年了，她终于可以脱离这个难捱的深宫。
她知道等待是很艰难的事情，所以她尽量不要让邬苍澜等太久。
太后因为杭延龄冬日卧冰求鲤的举动，对她多些疼爱，因此她能够在太后宫里有个座位坐，宫娥们上的茶点也有属于她的一份。
不能在太后面前显现出急饿的模样，于是她总是很小心很小心地拿着一块茶点吃，或者包在帕子里偷偷带回房间。
公主发脾气不准许她吃饭时，这些茶点能成为她的救命稻草。
杭延龄安静坐在一旁听太后和公主说闲话，聊的都是家事琐事，掺杂着公主的少女烦恼。
她们说得热闹，不一会儿有宫娥进来，说五皇子来请安。
听到这话杭延龄才抬起头来，她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掌。
“那让他进来吧。”太后笑着说。
先听见一阵铃音然后才有个身姿如松的少年进来，紧随其后的是另一个面容俊朗的少年。
杭延龄站起来向五皇子行礼。
五皇子笑着看了她一眼，“起来吧。”
她于是坐回原来的位子。
邬苍澜跟在后面给太后请安问好。
躁动了一早上的心忽而安定下来，杭延龄掩在衣袖里的手掌缓缓松开。
“皇兄，”公主的声音很欢快，“听说你最近去南域了，带了什么好玩的？”
“你就知道玩儿，”五皇子点她的脑袋，“就是这个，被风一吹就能发出铃音，我觉得有趣，带来给祖母解解闷。”
太后的面庞泛上慈爱，“好，林儿费心了。”
他们忽然谈论到婚事，说到公主年岁大了应该许人家。
“祖母，”公主撒娇，眸光瞥到正在喝茶的杭延龄突然话锋一转，“孙儿出嫁也要带上杭延龄好不好？孙儿最舍不得她呢。”
端着茶杯的手控制不住地一抖，茶水滴到她的衣袖，晕开一小片水渍，杭延龄抬头笑笑，“公主抬爱。”
公主也在笑，眸子里沾满畅然，“看啊，祖母，延龄也舍不得孙儿呢。”
“胡闹，”太后无奈摇摇头，“延龄这孩子是朝臣子女，怎么能给你做陪嫁？”
“这有什么？赏她做驸马侧室，我们就又能聚在一块了。”公主满不在乎地说。
五皇子也摇头，“你啊，想一出是一出。”
明明是在谈论她的终身大事，杭延龄却没有插嘴的资格。
她注意到邬苍澜的视线，于是抬头去看，充满担忧的眼神，可她只是小幅度地摇摇头，向他示意没有关系。
等到用餐的时辰到了，邬苍澜和杭延龄自然没有和皇室同桌而食的资格，因此邬苍澜和杭延龄终于有了一点可以独处的时间。
他们就坐在滨水的亭子里说话。
“寿儿，”是邬苍澜先开口，“你好不好？”
杭延龄觉得他明知故问，可的确也不知道邬苍澜还能问她什么，“不好。”她摇头，“邬苍澜，我不好。”
“你有没有听到公主说什么？”她看着他的眼睛问他。
邬苍澜也盯着她的眼睛回答她，“听到了，寿儿，你要做什么就做吧。”
“啊，”杭延龄轻声感叹，“你知道。”
少年紧绷的脊背骤然松弛下来，他又看了垂着眼帘的少女一眼，低低地回答，“是啊，我知道。”
“你记不记得我为什么开始和你做朋友？”杭延龄看向结冰的水面，连同光秃的枝桠。
“是因为你躲在草丛里用弹弓捉弄打你的宫娥，我没有说教你，我问你——”
她打断他还没有说完的话，视线转回到他脸上，声音很温和，“是因为你问我疼不疼。”
十岁的邬苍澜在看见她捉弄宫娥的时候，明明抓住她的把柄，却傻愣愣捉住她被石子磨破的双手，很认真地问她疼不疼。
在那之前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做了坏事后首先受到的可以不是责罚，而是关心。
所以她终于愿意和面前这个和旁人不一样的男孩子做朋友。
“邬苍澜，”杭延龄时隔七年重新回答当年男孩问她的问题，“我疼。”
一瞬间少年对面前少女的疼痛感同身受，他闭上眼，有些不忍地侧过脸，“寿儿。”他喊她，“我的回答从来没有变过。”
七年前小男孩对她说，“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我会尽力的”。
“邬苍澜，”杭延龄开口，“你已经很久没有抱过我了。”
自从她及笄以来，邬苍澜再也没有抱过她。
少年闻言一怔，然后无奈地摇摇头，尾音落下去，“我……不能。”
少年长长叹一声气，“我已心有戚戚然。”
因为心中有贪，所以不敢，更不甘。
“寿儿，想要流眼泪吗？”邬苍澜问她，不自觉把声音放得很轻。
“不想，”杭延龄摇头，“直到你能抱我的那一天。”
少年笑了，“你一直是这样的人。”
“寿儿、寿儿。”
他像之前给她写的那封信一样感叹，他是她的凭借。
做棋子也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