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杭延龄醒来时在枕边发现一封信。
和往常的都不同，信封上第一次写明了收信人。
“吾爱寿儿亲启。”
她觉得邬苍澜心急，可总是遮掩不住唇边的笑意。
“寿儿、寿儿：
昨夜所言所语，俱是真心。得汝应允，实乃人生一大幸事，天明即禀明父母，盼早日聘汝为妇。
茫妹亲笔。
附：又念一月两封，令我心焦，吾爱大度，多多垂怜，全我心愿。”
这都是什么不通的狗屁话，但杭延龄决定还是给他想要的垂怜，一月具体可以写多少封书信，都可以按邬苍澜的心愿来。
因为现在她也一直期待着。
连同昨夜落到她手背上的轻飘飘的吻。
他们昨夜聊了很长时间，七年来都没有聊过这么长时间。
在杭延龄向他讨要了那个吻之后，邬苍澜的眼神暗了，他无奈地笑笑，偏头在她洁白的手背上郑重又珍视地吻了一下。
“我欠着好不好？”他的声音喑哑，有种颗粒感，“寿儿，等到我们成婚，我成为你的丈夫。”
杭延龄被他盯得脸热，她慌乱地移开眼神，声音小起来，“好。”
“那作为补偿，我也同你说个秘密。”邬苍澜的笑容很灿烂。
“什么？”她问。
“其实当年我给你过及笄礼的时候就已经存了私心。”他狡黠地冲她眨眼。
杭延龄说，“你在欺负我不懂。”
“这是我的错。”邬苍澜专注地看她，“可我太想做你的丈夫。”
“所以我原谅你，”杭延龄笑，“准许你做我的丈夫。”
她在这一刻突然明白，她从来不是不想要多余的情感，或者说，所有的情感都不是多余的，只是她在以前不敢期望。
有太多期望的人是很容易伤心的。
杭延龄不愿意做伤心人。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她知道，她确信，邬苍澜永远都不会让她伤心。
在十五岁的春四月，在花朵烂漫的季节，当她伸手替邬苍澜拂去脸颊上的花瓣，感受到一瞬间的温热时，当她看到少年绯红的脸颊和慌乱的眼神，那时候她的心脏就在猛烈地跳动，那是她明白喜欢的开始。
她的喜欢，不会比邬苍澜更少。
和父亲坐在一处吃饭时，杭征忽然出声道：“你不要总拘在家里，出去走走吧，京中新开了茶楼，许多闺秀女儿都会去，你去看看吧。”
这是父亲难得外露的慈爱，杭延龄微怔，随即颔首，“好的，父亲。”
杭延龄时常看不懂父亲，他对待她有时像客人，有时又像是生疏的女儿。
他们似乎达成一种共识，绝口不提卧病在床的母亲——在她回家的第二天，父亲在吃饭时看到她脖颈处的红痕时。
那时候杭延龄没有注意到父亲的眼神，复杂又痛苦。
未到白头的年纪就已经满头白发的男人心里有掩埋至深的痛苦，他无法在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之间抉择出任何一个，因此竟然两个都对不起。
君王更迭，朝臣变换。
他从当年高高在上的权臣跌落成卑微如芥的小官，尽管失落困顿，但保住一条命已经难得，因此不敢希冀更多。
“延龄。”他看着已经长成的女儿的背影，忽然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
杭延龄回头疑惑地看向他，“父亲？”
可到了这时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活到如今，早已年过不惑，居然觉得一事无成。
“没什么，你去吧。”
新开的茶楼，在邬苍澜给她写的信中曾经提过，只不过杭延龄不是爱出门的性子，她宁愿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看书习字，或者侍弄花草，或者等待一封满纸情感的信。
但她太久太久没能和邬苍澜见面。
从邬苍澜给她寄来的信件的语句中，杭延龄觉察到少年有事情在瞒她。
——这不是不好的欺瞒，是在信上难以言明的痛苦。
因此她决定听从父亲的吩咐，带着芸湘去新开的茶楼，当作一个玩笑似的赌博，赢了就能见到邬苍澜一面，输了就当是出门散心。
两相从便，没有什么不好。
茶楼装潢得很漂亮，自她迈进这个名为“永和楼”的酒楼的那一刻起，酒楼的跑堂儿就一只喋喋不休向她介绍二楼的风景有多么多么好，很多小姐都爱在楼上喝茶吃点心，
跑堂儿年纪不大，长了一张包子脸，杭延龄手上刚好有邬苍澜之前带给她的银钱，吃穿是不愁的，于是她也乐意听从跑堂儿的意见。
“好啊，”她点头，“就在二楼定一个位子，上些卖得好的点心吧。”
杭延龄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芸湘站在旁边伺候。
“芸湘，”她看出芸湘的不自在，笑着吩咐她，“你去外面买些新鲜的小玩意儿吧，等会儿一块带回家。”
窗户外面就是集市，即使在白天也很热闹，在宫里的时候这种热闹在她心里是翻倍的，她躺在昏暗的小房间，耳朵里仿佛能听到宫门外的集市的叫卖声。
那时候她好期待好期待。
可现在见了好像也没有那么好。
杭延龄想到这儿忽而笑起来，她刚刚原来是伤春悲秋，但现在既不是春也不是秋，只是炎热的夏。
所以本质上她是在伤邬苍澜悲邬苍澜，她太容易想念他了。
这是坏习惯，可一旦建立就很难更改。
正觉得好笑，一声温润的“杭小姐”打断杭延龄的思绪。
她顺着声音来源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和俊朗的脸，不锋利，很柔和，他总是一张笑脸。
杭延龄下意识站起来环顾四周，还没说出问好的话，男人就轻轻摇摇头示意她坐下。
“不用行礼，就当旧友重逢。”
“是，五殿下。”杭延龄点头。
“嘘。”五皇子眉眼弯弯，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叫我安林吧。”
她不可能真的直呼当朝五皇子的名讳，因此只是笑。
顾安林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他拿起桌上碟子里的点心，声音很轻，“桂花糕？”
“你记不记得我曾经送过你好多次。”
对此杭延龄一笑置之，“我一直感念殿下的恩德。”
“是吗？”五皇子笑起来，“如何感念？”
这不是一向待人温和的五皇子的行事风格，竟然在一句感恩颂德的客套话上计较深究。
杭延龄有些震惊，可她还是说，“愿为殿下诵经祈福。”
五皇子闻言摇头，“尽是些客套话。”
杭延龄没有回答，她低头沉默着，觉得难捱。
“归根到底，延龄你不愿意为我留在宫里。”
“殿下。”杭延龄声音很轻，“慎言。”
“我一直在想，延龄，我一直想要一个原因。”
“殿下，您要什么原因？”她问。
五皇子的呼吸一滞，沉默良久才重新说道，“离开我的原因。”
“我没有答应过您留在宫中。”杭延龄回答。
“那以往的……”五皇子仓皇无措的话语被杭延龄冷静的声音打断。
“所有，都不作数。”第一次，杭延龄抬起头直视顾安林的眼睛。
五皇子这时候才猛地发觉，他从来没有认真端详过杭延龄的眼睛，以往他看她，大多都是俯视的角度，因此也没有察觉，杭延龄看他的眼神，有敬畏，有愧疚，却独独没有一个女子看心爱之人的欢喜。
五皇子的声音在一瞬间变得挫败，“啊，我明白了。”
对于五皇子，杭延龄心里是歉疚的。
一个久居深宫的皇子，对待什么都淡淡，连同情爱。
也许她真的像母亲所说，生来便坏，她无师自通，竟然利用起一个身份尊贵的皇子的天然好感。
在深宫里，她没有别的凭靠，在太后那里她依靠太后的恩宠，因为她对太后有用，能够在冬日让太后吃到心心念念的鲤鱼。
可她只是一个伴读，如何对圣上青睐有加的皇子有用。
所以她只能利用情爱来得到恩宠。
说来可笑，促使她做这一切的动机竟然只是因为太后的一句话。
那日太后宣她进殿，言谈中说要为她指一门婚事，“旨意哀家已经让人拟好，等我让占星官寻个好日子。”
她没有资格拒绝，太后对她的恩宠更像是对待一个宠物，高兴了当然可以逗弄几下，可宠物若是不听话要抓人挠人，舍弃就好。
那时候太后想要将她许配给京中某个五品官的庶子，其实根据她自身的处境来看，已经是高攀，只是她不想，她不想嫁给一个没有见过的人，不想嫁给一个不是邬苍澜的人。
她才终于明白喜欢是什么。
杭延龄理所当然想到顾安林，太后最疼爱这位孙子，如果……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心中，如果五皇子喜欢她，就不会想要她嫁给另一个人，就会劝说太后改变旨意。
她是伴读，和邬苍澜是最好的朋友，对五皇子的行踪轨迹了如指掌。
她从来不刻意出现，只是偶尔的，和散步或是读书的五皇子匆匆打个照面，真正相熟起来是因为一次意外。
五皇子读书太认真，竟然失足踏进池塘边——说是池塘未免太夸大，更像是个深一些的水坑。那时候他很狼狈，一向衣冠整洁风度翩翩的皇子竟然一脚踏进水坑，小腿都被浸湿，甚至沾上泥泞。
她拎着食盒看见他，攥紧五皇子手里拿着的那本书把他拉出来。
没有接触，她只是翻出手帕放到旁边的石桌上就急着回宫把点心送给公主。
步履匆匆间五皇子问她是谁，她回头抛下一句，“姓杭。”
就是不经意间回头的这一眼，杭延龄醍醐灌顶，发觉天潢贵胄的五皇子对于情爱的态度实在好猜，甚至有种愚蠢的单纯。
生在情爱淡薄的皇家，竟然如此期待萍水相逢的一见钟情。
后来事情很简单，宫里姓杭的女子只有她一个，她能常常在公主殿中见到前来拜访的五皇子，每次都只是短暂的见面，五皇子每次都会对她笑，笑得温和。
他知道她在宫里的日子不算太好过，于是常常在那个池塘边放上盛满桂花糕的食盒。
杭延龄很感恩，但也只是感恩。
最后太后赐婚的事情不了了之，杭延龄也不常走那条宫道了，五皇子也不会给她送桂花糕，只是顾安林每次见到她还是会温和地笑。
所以她愧疚，她利用了两个人的喜欢，不仅是舒沛洲，还有顾安林。
“殿下，我没有您想的那么重要。”杭延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声音很清澈，也很坚定，“您喜欢的，从来不是我。”
顾安林的眸子微微颤动，也有疑惑。
“您爱的，是投射在我身上的一个影子，”杭延龄说，“是您想象的影子。”
五皇子也许没有发觉过，他喜欢杭延龄的契机就是水塘边的匆匆一眼，这恰好和他梦想中的一见钟情重合，他因此把理想当中的喜欢统统寄托在杭延龄身上，但却不去深想，也不愿意了解她。
“您从来不知道，我没有那么喜欢吃桂花糕，芙蓉糕才是我最喜欢的。”杭延龄说。
顾安林忽然释然地笑了，“你说的对，延龄，我一直在逃避罢了。”
他固执地认为杭延龄就是他的理想爱人，却不愿意放下身段去了解她的偏好喜欢，不愿意深入她的生活，不会日日夜夜缠绵悱恻地想她，似乎只有短暂的一面就能缓解，他不在意杭延龄现实生活中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只想杭延龄能按他的意愿活着。
可喜欢一个人绝不该是这样，不想触碰，不想亲吻。
最关键，不会不知道她不喜欢吃桂花糕。
“杭小姐。”顾安林又恢复成他风度翩翩的模样，“愿你顺遂平安。”
他本来就是皇家的人，他是皇子，是天子臣，情爱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实在微薄到可怜。
不过他本来，好像，也不太在乎。
失去了也不觉得可惜，没有也没关系。
和往常的都不同，信封上第一次写明了收信人。
“吾爱寿儿亲启。”
她觉得邬苍澜心急，可总是遮掩不住唇边的笑意。
“寿儿、寿儿：
昨夜所言所语，俱是真心。得汝应允，实乃人生一大幸事，天明即禀明父母，盼早日聘汝为妇。
茫妹亲笔。
附：又念一月两封，令我心焦，吾爱大度，多多垂怜，全我心愿。”
这都是什么不通的狗屁话，但杭延龄决定还是给他想要的垂怜，一月具体可以写多少封书信，都可以按邬苍澜的心愿来。
因为现在她也一直期待着。
连同昨夜落到她手背上的轻飘飘的吻。
他们昨夜聊了很长时间，七年来都没有聊过这么长时间。
在杭延龄向他讨要了那个吻之后，邬苍澜的眼神暗了，他无奈地笑笑，偏头在她洁白的手背上郑重又珍视地吻了一下。
“我欠着好不好？”他的声音喑哑，有种颗粒感，“寿儿，等到我们成婚，我成为你的丈夫。”
杭延龄被他盯得脸热，她慌乱地移开眼神，声音小起来，“好。”
“那作为补偿，我也同你说个秘密。”邬苍澜的笑容很灿烂。
“什么？”她问。
“其实当年我给你过及笄礼的时候就已经存了私心。”他狡黠地冲她眨眼。
杭延龄说，“你在欺负我不懂。”
“这是我的错。”邬苍澜专注地看她，“可我太想做你的丈夫。”
“所以我原谅你，”杭延龄笑，“准许你做我的丈夫。”
她在这一刻突然明白，她从来不是不想要多余的情感，或者说，所有的情感都不是多余的，只是她在以前不敢期望。
有太多期望的人是很容易伤心的。
杭延龄不愿意做伤心人。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她知道，她确信，邬苍澜永远都不会让她伤心。
在十五岁的春四月，在花朵烂漫的季节，当她伸手替邬苍澜拂去脸颊上的花瓣，感受到一瞬间的温热时，当她看到少年绯红的脸颊和慌乱的眼神，那时候她的心脏就在猛烈地跳动，那是她明白喜欢的开始。
她的喜欢，不会比邬苍澜更少。
和父亲坐在一处吃饭时，杭征忽然出声道：“你不要总拘在家里，出去走走吧，京中新开了茶楼，许多闺秀女儿都会去，你去看看吧。”
这是父亲难得外露的慈爱，杭延龄微怔，随即颔首，“好的，父亲。”
杭延龄时常看不懂父亲，他对待她有时像客人，有时又像是生疏的女儿。
他们似乎达成一种共识，绝口不提卧病在床的母亲——在她回家的第二天，父亲在吃饭时看到她脖颈处的红痕时。
那时候杭延龄没有注意到父亲的眼神，复杂又痛苦。
未到白头的年纪就已经满头白发的男人心里有掩埋至深的痛苦，他无法在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之间抉择出任何一个，因此竟然两个都对不起。
君王更迭，朝臣变换。
他从当年高高在上的权臣跌落成卑微如芥的小官，尽管失落困顿，但保住一条命已经难得，因此不敢希冀更多。
“延龄。”他看着已经长成的女儿的背影，忽然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
杭延龄回头疑惑地看向他，“父亲？”
可到了这时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活到如今，早已年过不惑，居然觉得一事无成。
“没什么，你去吧。”
新开的茶楼，在邬苍澜给她写的信中曾经提过，只不过杭延龄不是爱出门的性子，她宁愿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看书习字，或者侍弄花草，或者等待一封满纸情感的信。
但她太久太久没能和邬苍澜见面。
从邬苍澜给她寄来的信件的语句中，杭延龄觉察到少年有事情在瞒她。
——这不是不好的欺瞒，是在信上难以言明的痛苦。
因此她决定听从父亲的吩咐，带着芸湘去新开的茶楼，当作一个玩笑似的赌博，赢了就能见到邬苍澜一面，输了就当是出门散心。
两相从便，没有什么不好。
茶楼装潢得很漂亮，自她迈进这个名为“永和楼”的酒楼的那一刻起，酒楼的跑堂儿就一只喋喋不休向她介绍二楼的风景有多么多么好，很多小姐都爱在楼上喝茶吃点心，
跑堂儿年纪不大，长了一张包子脸，杭延龄手上刚好有邬苍澜之前带给她的银钱，吃穿是不愁的，于是她也乐意听从跑堂儿的意见。
“好啊，”她点头，“就在二楼定一个位子，上些卖得好的点心吧。”
杭延龄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芸湘站在旁边伺候。
“芸湘，”她看出芸湘的不自在，笑着吩咐她，“你去外面买些新鲜的小玩意儿吧，等会儿一块带回家。”
窗户外面就是集市，即使在白天也很热闹，在宫里的时候这种热闹在她心里是翻倍的，她躺在昏暗的小房间，耳朵里仿佛能听到宫门外的集市的叫卖声。
那时候她好期待好期待。
可现在见了好像也没有那么好。
杭延龄想到这儿忽而笑起来，她刚刚原来是伤春悲秋，但现在既不是春也不是秋，只是炎热的夏。
所以本质上她是在伤邬苍澜悲邬苍澜，她太容易想念他了。
这是坏习惯，可一旦建立就很难更改。
正觉得好笑，一声温润的“杭小姐”打断杭延龄的思绪。
她顺着声音来源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和俊朗的脸，不锋利，很柔和，他总是一张笑脸。
杭延龄下意识站起来环顾四周，还没说出问好的话，男人就轻轻摇摇头示意她坐下。
“不用行礼，就当旧友重逢。”
“是，五殿下。”杭延龄点头。
“嘘。”五皇子眉眼弯弯，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叫我安林吧。”
她不可能真的直呼当朝五皇子的名讳，因此只是笑。
顾安林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他拿起桌上碟子里的点心，声音很轻，“桂花糕？”
“你记不记得我曾经送过你好多次。”
对此杭延龄一笑置之，“我一直感念殿下的恩德。”
“是吗？”五皇子笑起来，“如何感念？”
这不是一向待人温和的五皇子的行事风格，竟然在一句感恩颂德的客套话上计较深究。
杭延龄有些震惊，可她还是说，“愿为殿下诵经祈福。”
五皇子闻言摇头，“尽是些客套话。”
杭延龄没有回答，她低头沉默着，觉得难捱。
“归根到底，延龄你不愿意为我留在宫里。”
“殿下。”杭延龄声音很轻，“慎言。”
“我一直在想，延龄，我一直想要一个原因。”
“殿下，您要什么原因？”她问。
五皇子的呼吸一滞，沉默良久才重新说道，“离开我的原因。”
“我没有答应过您留在宫中。”杭延龄回答。
“那以往的……”五皇子仓皇无措的话语被杭延龄冷静的声音打断。
“所有，都不作数。”第一次，杭延龄抬起头直视顾安林的眼睛。
五皇子这时候才猛地发觉，他从来没有认真端详过杭延龄的眼睛，以往他看她，大多都是俯视的角度，因此也没有察觉，杭延龄看他的眼神，有敬畏，有愧疚，却独独没有一个女子看心爱之人的欢喜。
五皇子的声音在一瞬间变得挫败，“啊，我明白了。”
对于五皇子，杭延龄心里是歉疚的。
一个久居深宫的皇子，对待什么都淡淡，连同情爱。
也许她真的像母亲所说，生来便坏，她无师自通，竟然利用起一个身份尊贵的皇子的天然好感。
在深宫里，她没有别的凭靠，在太后那里她依靠太后的恩宠，因为她对太后有用，能够在冬日让太后吃到心心念念的鲤鱼。
可她只是一个伴读，如何对圣上青睐有加的皇子有用。
所以她只能利用情爱来得到恩宠。
说来可笑，促使她做这一切的动机竟然只是因为太后的一句话。
那日太后宣她进殿，言谈中说要为她指一门婚事，“旨意哀家已经让人拟好，等我让占星官寻个好日子。”
她没有资格拒绝，太后对她的恩宠更像是对待一个宠物，高兴了当然可以逗弄几下，可宠物若是不听话要抓人挠人，舍弃就好。
那时候太后想要将她许配给京中某个五品官的庶子，其实根据她自身的处境来看，已经是高攀，只是她不想，她不想嫁给一个没有见过的人，不想嫁给一个不是邬苍澜的人。
她才终于明白喜欢是什么。
杭延龄理所当然想到顾安林，太后最疼爱这位孙子，如果……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心中，如果五皇子喜欢她，就不会想要她嫁给另一个人，就会劝说太后改变旨意。
她是伴读，和邬苍澜是最好的朋友，对五皇子的行踪轨迹了如指掌。
她从来不刻意出现，只是偶尔的，和散步或是读书的五皇子匆匆打个照面，真正相熟起来是因为一次意外。
五皇子读书太认真，竟然失足踏进池塘边——说是池塘未免太夸大，更像是个深一些的水坑。那时候他很狼狈，一向衣冠整洁风度翩翩的皇子竟然一脚踏进水坑，小腿都被浸湿，甚至沾上泥泞。
她拎着食盒看见他，攥紧五皇子手里拿着的那本书把他拉出来。
没有接触，她只是翻出手帕放到旁边的石桌上就急着回宫把点心送给公主。
步履匆匆间五皇子问她是谁，她回头抛下一句，“姓杭。”
就是不经意间回头的这一眼，杭延龄醍醐灌顶，发觉天潢贵胄的五皇子对于情爱的态度实在好猜，甚至有种愚蠢的单纯。
生在情爱淡薄的皇家，竟然如此期待萍水相逢的一见钟情。
后来事情很简单，宫里姓杭的女子只有她一个，她能常常在公主殿中见到前来拜访的五皇子，每次都只是短暂的见面，五皇子每次都会对她笑，笑得温和。
他知道她在宫里的日子不算太好过，于是常常在那个池塘边放上盛满桂花糕的食盒。
杭延龄很感恩，但也只是感恩。
最后太后赐婚的事情不了了之，杭延龄也不常走那条宫道了，五皇子也不会给她送桂花糕，只是顾安林每次见到她还是会温和地笑。
所以她愧疚，她利用了两个人的喜欢，不仅是舒沛洲，还有顾安林。
“殿下，我没有您想的那么重要。”杭延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声音很清澈，也很坚定，“您喜欢的，从来不是我。”
顾安林的眸子微微颤动，也有疑惑。
“您爱的，是投射在我身上的一个影子，”杭延龄说，“是您想象的影子。”
五皇子也许没有发觉过，他喜欢杭延龄的契机就是水塘边的匆匆一眼，这恰好和他梦想中的一见钟情重合，他因此把理想当中的喜欢统统寄托在杭延龄身上，但却不去深想，也不愿意了解她。
“您从来不知道，我没有那么喜欢吃桂花糕，芙蓉糕才是我最喜欢的。”杭延龄说。
顾安林忽然释然地笑了，“你说的对，延龄，我一直在逃避罢了。”
他固执地认为杭延龄就是他的理想爱人，却不愿意放下身段去了解她的偏好喜欢，不愿意深入她的生活，不会日日夜夜缠绵悱恻地想她，似乎只有短暂的一面就能缓解，他不在意杭延龄现实生活中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只想杭延龄能按他的意愿活着。
可喜欢一个人绝不该是这样，不想触碰，不想亲吻。
最关键，不会不知道她不喜欢吃桂花糕。
“杭小姐。”顾安林又恢复成他风度翩翩的模样，“愿你顺遂平安。”
他本来就是皇家的人，他是皇子，是天子臣，情爱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实在微薄到可怜。
不过他本来，好像，也不太在乎。
失去了也不觉得可惜，没有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