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苍澜就是在这时候走进来。

    面前的一幕让他震惊,他后知后觉开始庆幸,只让芸湘带到院口就让她离开。

    然后他才明白房间里究竟在发生什么。

    杭延龄双手握着碎瓷片,还维持着往地上男人的胸口扎的动作,都是血,刺眼的红,少女的双手,男人的胸口和脸颊,分不清属于谁。

    杭延龄泪眼婆娑地看向他,嘴唇都在颤抖。

    他奇迹地般冷静下来,邬苍澜反手关住房门。他先走到男人面前蹲下身伸手探他的鼻息,扯下外袍的布给男人止完血,然后才伸手握住少女染红的双手。

    “没关系。”他温柔地开口,“寿儿,没关系,他没死,还活着。”

    杭延龄开始发抖,真正的发抖,她的牙齿都在打颤,邬苍澜甚至能听见牙齿碰撞发出的声音。

    “冷。”少女的声音很轻。“我好冷。”

    邬苍澜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这是他洞察自己心意后给予杭延龄的第一个拥抱,谁也没想到会是如今这个场景。

    不是在心意相通后,反而是在少女险些杀了一个人后。

    “没关系。”邬苍澜伸手抚摸杭延龄单薄的背脊,试探着让她松开紧握着碎瓷片的手。

    “寿儿。”他把声音放得很轻很轻,“有我在。”

    当啷——

    碎瓷片掉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杭延龄失控地埋在邬苍澜温暖可靠的胸膛上痛哭起来,“邬苍澜,我杀了人,我杀了人!”

    “我会坐牢,会被杀头。”

    她的声音颤抖,眼泪都糊在脸上,连同血迹,分不清是盛平芜的还是她的。

    “邬苍澜,”她抱紧他的脖颈,从来没有像现在一刻清醒过,“我再也不能,”她哽咽了一下,“我再也不能,做你的妻子了。”

    她在这一刻彻底失去资格,她再也没有可能成为邬苍澜的妻子。

    邬苍澜低声安慰她,“有可能的,寿儿,能的,他没有死。”

    “我知道。”杭延龄渐渐平静下来,她痛苦地皱紧眉头,轻声说道,“可我今天必须让他死。”

    邬苍澜忽然深深看她一眼,“确定吗?”

    “确定。”杭延龄点头。

    “好。”邬苍澜对她的决定一向百依百顺,“那让我来。”

    “不行!”杭延龄摇头,她抓紧邬苍澜的手,“只能我来。”

    “邬苍澜。”她眼角还挂着泪,“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仅仅只有娶我这一件事。”

    邬苍澜不回答,他只是沉默着。

    杭延龄声音高起来,“你说话!”

    “知道。”良久邬苍澜才不情愿地回答,他偏过头去不看她,声音闷闷的。

    “那就好,知道就好。”杭延龄笑起来。

    她转身去拿刚刚掉在地上的碎瓷片,正要往盛平芜的胸口再捅,忽然脖颈间一痛,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邬苍澜接住她,眼睫低垂,他近乎虔诚地在女子额头上落下一吻。

    可他的世界,自从情窦初开起,更夸张地说,自从他见她的第一面起,就只有“娶她”这唯一的一件事。

    从来没有变过。

    他不会让心爱的女子的手上沾上血。

    杭延龄要地上的男人死,还有许多别的办法,没必要把女孩的下半生也搭进去。

    至于杭延龄为什么非要男人死?

    他不需要原因,他偏执坚定地服从杭延龄的一切决定。

    他的女孩,永远不会错。

    只是他远不如女孩聪明,现下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方法,安排不好太多的后路。

    只有一个方法。

    他拿过女孩手中的瓷片,“来人啊——”他喊。

    然后狠狠往自己胸口扎了下去。

    不需要原因,他来创造原因。

    拜访杭家嫡女的时候,恰好撞见不明男子妄图杀害杭家嫡女,在他与男子扭打的过程中,他拿起花瓶砸破了男人的头,男人拿瓷片捅伤了他。

    最后男人晕过去,他也体力不支,只是还是不放心,于是往男人胸口上胡乱扎了几下。

    杭延龄惊吓过度,也晕过去。

    漏洞百出,没关系,这是在昭京,他偏偏是权臣的小儿子。

    只要有一个还算恰当的理由,盛平芜的牢狱之灾,免不了。

    在疼痛得快要意识模糊之时,他依稀看到有人破门而入。

    终于,他安心合上眼睛。

    杭延龄昏迷了整整两日,请大夫来看过,说是受到惊吓连同忧思过度,因此昏睡过去。

    她费力撑起身子坐起来,在一旁的芸湘听到响动连忙走过来扶她。

    “小姐好些了吗?要不要喝点水?”

    杭延龄摇头,她一开口才知道自己的声音沙哑到不像话,“……怎么咳、样了?”

    “盛家那位公子,已经下狱了,不日就要问斩。”

    “邬苍澜呢?”杭延龄睁大眼睛,一时也顾不得许多,着急问道。

    芸湘闻言眼神有些闪烁,沉默良久才凑近她耳边小声说道,“小姐,现在昭京所有人都说,邬家那位小公子,恐怕活不长了。”

    活不长了?

    杭延龄一时间有些耳鸣,眼前也一阵发黑,她突然不能理解这短短几个字的涵义。

    为什么会活不长?怎么会活不长?谁活不长?

    她忽然生出力气,杭延龄伸出手去扯芸湘的胳膊,眼眶已经有泪滚出来,“为什么?咳咳咳芸、芸湘,究竟,究竟出什么事了?”

    杭延龄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芸湘凑过去给她拍背,老老实实告诉她,“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是街上人都这样说。”

    “邬少爷一醒来就说盛家那位图谋不轨,要杀人,后来到盛家的寓所一搜,盛小姐已然死在家中,听人说是被活活扼死,眼睛都瞪得老大。”

    “然后盛少爷就被押进狱中,后来不知怎么邬家少爷又反复昏死过去,到如今竟然有不足之兆。”

    杭延龄从芸湘的话语中大体拼凑出事情的面貌。

    邬苍澜,这个傻瓜,是不是通过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开脱她的罪名。

    可他不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怎么会弄的自己要死。

    不对,邬苍澜,她感觉太阳穴一阵刺痛。

    当日是她的过错。

    在听到盛平芜凑近她耳边说他已经把盛佩凝送往西天极乐世界之时她就几乎要昏了头。

    这个混蛋,盛佩凝是他亲妹妹,还不到十五岁。

    他把她逼疯还不够,还要杀了她。

    “杭小姐,佩凝很喜欢你,所以你也去陪她吧。”那日盛平芜的声音很轻,却骇得她浑身发抖。

    她咬紧齿根,拼尽全力才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她看清了盛平芜的神情,疯狂又狰狞。

    这是隐藏在他漂亮皮囊之下的丑恶灵魂,他要拖着所有人都下地狱。

    杭延龄一瞬间觉得悲凉,她想起盛佩凝住在她家里的简短时日,在盛佩凝短暂清醒的时候她不光告诉她盛平芜变成一个疯子,还告诉她哥哥以前是个很好的人。

    盛佩凝告诉她哥哥带她去放纸鸢,带她去逛集市,甚至还亲手给她绣各种各样难看的娃娃。

    哥哥带她去看过漂亮的阿龄姐姐,说以后这是她的嫂嫂。

    日子本来是很好很好的,但在她十一岁那一年,一切都变了,往日最温和的哥哥性情大变,他处罚下人很严厉,再也不带她出去玩了,会成为她嫂嫂的沈家姐姐也成为了别人的新娘。

    哥哥变了,他每日把自己关在昏暗的房间里喝酒。

    最开始只折磨自己,后来也折磨她。

    “我害怕,姐姐,我害怕,哥哥扯着我的胳膊让我掐死我的丫鬟,我不敢,我怎么能啊!”盛佩凝泪流的很凶。

    “丫鬟没有错,她只是提了沈姐姐一句。”

    “然后他就在我面前,他扯着我的头发让我抬头看。”

    “啊——”盛佩凝最后还是忍不住低声尖叫,“他划了她的脸,一刀一刀,在我面前杀了她。”

    盛佩凝把杭延龄的手攥得生疼,“姐姐,我没有办法不疯,我没办法。”

    “我有时候,很想、很想把哥哥杀死,免得他再伤害其他人,可我下不了手,”盛佩凝的眼睛充满痛苦的泪水,“所以我陪着他,让他只折磨我一个。”

    盛佩凝是自愿疯的,她比任何人都爱自己那个疯魔的哥哥——甚至比曾经和盛平芜有过短暂婚约的沈家小姐还要爱。

    她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最后的还爱盛平芜的人。

    可盛平芜,这个认为没有任何人会爱他的疯子,亲手杀死了最爱自己的妹妹。

    “凝儿,”盛平芜的眸子有一瞬间的黯淡,“杭小姐,凝儿到死都还很听话,她连挣扎都没有,眼睛一直睁着,她应该恨我吧?”

    杭延龄知道,盛佩凝不恨他,她到死还在爱她的哥哥,她愿意为他付出任何代价,连死都甘愿,最后不闭眼也许只是为了看清她挚爱的哥哥最后一眼。

    盛佩凝错了,她明明只应该爱那个风光霁月的哥哥,可偏偏,她连偏执疯魔的哥哥也爱。

    她才活了十五年,足足五年,有三分之一的人生都在被囚禁折磨。

    所以杭延龄几乎是立刻就想要杀了盛平芜。

    他怎么配,一个女孩最纯洁最无私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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