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礼在第二日被抬进杭家的大门。
邬苍澜的母亲亲自登门，只是杭延龄的母亲疾病缠身多年，后院多年无人主事，最后是杭延龄自己出来待客。
郗氏的目的很明确，她放下尚书府女主人的姿态，只凭着一颗为人母的慈爱心肠，字字泣血，“孩子，我知道这不是一门好亲事。”
“我说再多都像是在拉你跳火坑，只是我想，你和澜儿，兴许是有情的。他如今身子不大好，实话说，他不是个好归宿，可……”她说不下去，觉得自己残忍又伪善。
杭延龄声音很轻，“我知道。”
郗氏看了一眼眉眼低垂的女孩，又继续说道，“孩子，如果你愿意嫁，我们家给你出嫁妆，保准没有人敢低看你，要是……”她停顿了一下，“要是澜儿没有福气，早逝后你要改嫁我们也是能为你操办的。”
她急急把嫁给邬苍澜的所有好处都一一列举，只求能为实现她小儿子愿望的秤盘上再多添一点筹码，她出生在大家族，朝廷上的党争多少也明白一些，她也知道杭家连同杭延龄的名声实在不好，所以最开始对这门亲事也是反对的。
可是现在，向来最康健的小儿子一夜之间成为濒死的病秧子，她害怕他早逝，也害怕连儿子的最后一个愿望都没有实现，会让他怀着遗憾死去。
于是她厚着脸皮亲自到杭家提亲，甚至都没有提前递帖，挑了个杭家当家人上朝的日子，和一个幼女商谈。
坦白说，这是个不要脸的做法，可现在她也顾不得脸皮。
她的澜儿，从小也没有多偏疼他，可一直那么乖。
“您不用说了。”杭延龄开口，郗氏的背脊一下子绷紧，她以为这是拒绝的前兆。
可下一刻杭延龄就接着说，“我愿意嫁。”
郗氏瞪大眼睛看她，失态地用帕子擦泪，“谢谢。”她哽咽着说，“谢谢你，孩子。”
“我回家就找人算一个好日子，一定八抬大轿把你迎进邬家的大门。”
其实这些杭延龄都不在乎，她在一瞬间甚至感到羡慕。
邬苍澜曾经告诉她，他家里是父亲说了算，母亲一向很听父亲的话。
所以今日上门提亲，实际上也是邬苍澜父亲的意思吧。
一个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的权臣，最注重家族荣辱的家主，却也因为儿子的心愿罕见低头，宁可丢面子也要厚着脸皮前来提亲。
杭征下朝回到家就喊她去书房，杭延龄预想到会是一场劈头盖脸的质问和责骂，但当她真正和父亲在书房相对而视，父亲的神情一直是平静的。
这种沉默和安静像是啮人骨血的小虫，折磨难捱。
“延龄。”父亲先开口，杭延龄以为接下来就要生气地责问她，她下意识攥紧了手掌，可没想到杭征只是问她，“你决定了吗？”
她吃惊地抬头看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着头回答，“是的，父亲。”
“即使他可能早逝，即使你有可能受半生孤寡？”父亲又问。
“是。”杭延龄声音很坚定。
杭征忽然疲惫地揉揉眉头，他苦涩地笑笑，“我早该想到，之前你那么抗拒嫁人是因为心里装着别人。”
“延龄，在旁人家我可以指责你不顺父母，辜负父母的养育之恩。可在我们家，我没有资格这样教训你。”他说得很慢，“我们不是合格的父母，对于你的成长没有耗费多少心力，事到如今再说什么父母慈爱心肠难免像个笑话。”
“所以既然你也愿意，那就这样做吧，在家安心待嫁，准备做个新娘子。”
杭延龄鼻间窜上酸意，她原本以为早就不在乎父母究竟在不在乎她，可事到如今才发觉，她也是在意的，父亲的一句示弱她就能泪意上涌。
只能怪造化弄人，她偏偏是现在的杭延龄，她偏偏是这副样子，偏偏是邬苍澜占据她人生的大半部分，偏偏她比起父母疼爱更在乎邬苍澜。
所以面对选择她只能说一句“多谢父亲”，然后毅然决然投入另一个陪伴她多年的人的怀抱。
杭延龄走出书房，杭征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怅然。
他依稀还能记得杭延龄出生的日子，那是个夏日，原本是夫人家里有事，正要出门，可丫鬟跑来告诉他夫人要生产，他那时才不过二十多岁，虽然已经有了长子却也还是慌乱无措，他焦急地在门外等待。
孩子迟迟不愿意出来，生了好几个时辰。
产婆抱孩子出来报喜的时候他接过襁褓欢喜地笑出来，觉得孩子小手小脚特别可爱。
“是女孩儿。”产婆说。
“女孩好。”他笑得眉眼柔和，“女孩乖。”
在孩子降生的这一刻他是高兴的也是幸福的，他爱这个孩子，甚至在心里规划好了杭延龄的人生和以后，要给她请最好的夫子，要为她找最好的婆家。
但是妻子不爱她，她不爱这个刚生下来的孩子。
“淹死她。”刚生产完有些虚弱的妻子躺在床上近乎冷酷地吩咐他。
“为什么？”他不解地问道。
“我恨这个孩子，她来得太不是时候，就是因为她，我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妻子强烈地抗拒看见她，“她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出生！”
他无法理解，“这不是她的错，春妹，你不能这样怪罪她！”
可那时的妻子近乎疯魔，她把遗憾全都归咎在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身上，“你不淹死她早晚我也要亲手掐死她，我要她死！”
彼时先帝微服出访，听说他的女儿出生正好来家里看他，恰好碰见这一出闹剧。
凭借他为先帝伴读多年的情分，他求助性地看了先帝一眼。
先帝笑眯眯地接过他怀里的孩子，看着院子里长的正好的延龄草说，“多漂亮的一个孩子，就给她起名叫做延龄吧，杭延龄。”
“逢春。”先帝在屏风前朝屏风后的妻子开口，“好好养这个孩子，等以后给朕的公主做伴读。”
那时候先帝甚至都没有子嗣。
就是因为先帝的金口玉言，杭延龄才终于得以保全活下来。
可妻子不准所有人爱她，不准所有人对她有好脸色，他害怕妻子会在不清醒的时候伤了孩子，因此安排柳嬷嬷和杭延龄住在一个偏院里，隔三岔五去看她。
所幸在杭延龄两岁的时候，先帝的妃子为他诞下一个公主，这是先帝的第一个孩子。
妻子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甚至在发病时差点伤害了幼子，于是在几番思量之下，他决定将幼子送回老家交由年迈的父母照顾。
孩子越长越大，不可能永远把她禁锢在一处小小的院落当中，他亲自写下奏折，恳请皇帝让他的女儿入宫做伴读。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他不是不爱她，可对于当时的他来说，把女儿送进宫里，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最好决定。
朝堂倾覆在他意料之外，宫中无人，他被贬斥。
这么多年也得不到女儿一星半点的消息，他原本以为女儿和静好公主一样早早夭折，没想到再次收到消息是女儿做了静言公主的伴读。
活着就好，当时他只是庆幸。
再然后就是时隔多年后的太后的懿旨。
他是欣喜的，可知道和女儿面对面却发觉自己不知如何面对，甚至不知道如何表达关切，笨嘴拙舌到可怕，只能把自己笨拙的关心归结到上//位//人的旨意。
狡辩也没有用，初心是好的也没有用，说到底这么多年他的确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杭延龄的痛苦、喜悦、挫折和成功他统统没有参与，也无从知晓。所以他也没有资格对杭延龄的决定表达强硬的控制。
如果出发点是好的就能解释一切，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
作为父亲他已经很失败，他现在唯一能弥补的，就是尊重杭延龄的选择，并且，用心为她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他的女儿没有高攀。
“长大了……”他声音沙哑地感叹。
原本在他怀里小小的一团已经长成了如今的大姑娘，他也老了。
邬家没过多久就送来请期礼书，日子定在八月初八。
“小姐，夫人请你过去。”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杭延龄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反而震惊。她甚至弄不清母亲的意图，她们之间分明已经没有多少母女情份可言。
但她还是去了，也许是觉得这有可能是她见她的最后一面——母亲绝不会在她出嫁后还很想见她。
再一次进到那个昏暗的充满药气屋子，杭延龄的心情很空，是真的空，没有多少情绪放在里头，期待和忐忑都没有。
芸湘把她带到门前就离开。
她推门进去，刚刚也许有人来过，她看到母亲的床边有一个木凳。
于是她在木凳上坐下。
“母亲。”她的声音很轻。
靠在床头假寐的宗逢春闻言睁开眼，她似乎是无力地轻笑一下，“别这样喊我，让我痛苦。”
杭延龄不解，但还是颔首，“好的，夫人。”
宗逢春的脸颊比上一次她见时更憔悴，眼下的青黑更深，嘴唇也毫无血色。
“听你父亲说你要出嫁了。”她的呼吸声很像厨房里的老旧风箱声，费力又急促。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伏在床沿平复了好长时间才又重新抬起头来说话，“邬家的那位？”
杭延龄笑了，“是的，夫人。”
“他小时候我还见过，躲在母亲背后的一个小孩儿。”宗逢春回忆道，“他母亲领着他来看 我，因为听说我生病，那时杭家还正鼎盛。”
“长得还算周正，是个好孩子。”
杭延龄有些吃惊，她没想到母亲喊她来是真的在同她说一些婚嫁之上的事情。
“给你。”她递给杭延龄一个单子，声音沙哑，“嫁妆单子。”
杭延龄接过来，不过并没有翻开看。“谢谢。”她低垂着眼说道。
“我永远不原谅你，杭延龄。”宗逢春突然说道，“所以你也别原谅我。”
“彼此做个陌生人。”
她做了什么呢？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不让母亲原谅的原因是什么，可现在，她早已不想深究，她不在乎，也不想知道了。
杭延龄愣了一下，觉得好笑的同时点头，“好的。”
“出去吧。”宗逢春忽然深深看她一眼，随即就疲惫的合上双眼。
杭延龄依言出去，合上房门转过身的时候突然觉得解脱，从什么当中解脱她并不是很清楚明白，可这一刻，她的确觉得轻松。
谈不上原谅和不原谅，她所遭遇的最大挫折不是来自母亲。
做个陌生人也简单，本来她也没有见过母亲多少面。
再见了。她想，这所有的一切，单薄的父爱母爱，没有生活过多长时间的杭家。
邬苍澜的母亲亲自登门，只是杭延龄的母亲疾病缠身多年，后院多年无人主事，最后是杭延龄自己出来待客。
郗氏的目的很明确，她放下尚书府女主人的姿态，只凭着一颗为人母的慈爱心肠，字字泣血，“孩子，我知道这不是一门好亲事。”
“我说再多都像是在拉你跳火坑，只是我想，你和澜儿，兴许是有情的。他如今身子不大好，实话说，他不是个好归宿，可……”她说不下去，觉得自己残忍又伪善。
杭延龄声音很轻，“我知道。”
郗氏看了一眼眉眼低垂的女孩，又继续说道，“孩子，如果你愿意嫁，我们家给你出嫁妆，保准没有人敢低看你，要是……”她停顿了一下，“要是澜儿没有福气，早逝后你要改嫁我们也是能为你操办的。”
她急急把嫁给邬苍澜的所有好处都一一列举，只求能为实现她小儿子愿望的秤盘上再多添一点筹码，她出生在大家族，朝廷上的党争多少也明白一些，她也知道杭家连同杭延龄的名声实在不好，所以最开始对这门亲事也是反对的。
可是现在，向来最康健的小儿子一夜之间成为濒死的病秧子，她害怕他早逝，也害怕连儿子的最后一个愿望都没有实现，会让他怀着遗憾死去。
于是她厚着脸皮亲自到杭家提亲，甚至都没有提前递帖，挑了个杭家当家人上朝的日子，和一个幼女商谈。
坦白说，这是个不要脸的做法，可现在她也顾不得脸皮。
她的澜儿，从小也没有多偏疼他，可一直那么乖。
“您不用说了。”杭延龄开口，郗氏的背脊一下子绷紧，她以为这是拒绝的前兆。
可下一刻杭延龄就接着说，“我愿意嫁。”
郗氏瞪大眼睛看她，失态地用帕子擦泪，“谢谢。”她哽咽着说，“谢谢你，孩子。”
“我回家就找人算一个好日子，一定八抬大轿把你迎进邬家的大门。”
其实这些杭延龄都不在乎，她在一瞬间甚至感到羡慕。
邬苍澜曾经告诉她，他家里是父亲说了算，母亲一向很听父亲的话。
所以今日上门提亲，实际上也是邬苍澜父亲的意思吧。
一个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的权臣，最注重家族荣辱的家主，却也因为儿子的心愿罕见低头，宁可丢面子也要厚着脸皮前来提亲。
杭征下朝回到家就喊她去书房，杭延龄预想到会是一场劈头盖脸的质问和责骂，但当她真正和父亲在书房相对而视，父亲的神情一直是平静的。
这种沉默和安静像是啮人骨血的小虫，折磨难捱。
“延龄。”父亲先开口，杭延龄以为接下来就要生气地责问她，她下意识攥紧了手掌，可没想到杭征只是问她，“你决定了吗？”
她吃惊地抬头看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着头回答，“是的，父亲。”
“即使他可能早逝，即使你有可能受半生孤寡？”父亲又问。
“是。”杭延龄声音很坚定。
杭征忽然疲惫地揉揉眉头，他苦涩地笑笑，“我早该想到，之前你那么抗拒嫁人是因为心里装着别人。”
“延龄，在旁人家我可以指责你不顺父母，辜负父母的养育之恩。可在我们家，我没有资格这样教训你。”他说得很慢，“我们不是合格的父母，对于你的成长没有耗费多少心力，事到如今再说什么父母慈爱心肠难免像个笑话。”
“所以既然你也愿意，那就这样做吧，在家安心待嫁，准备做个新娘子。”
杭延龄鼻间窜上酸意，她原本以为早就不在乎父母究竟在不在乎她，可事到如今才发觉，她也是在意的，父亲的一句示弱她就能泪意上涌。
只能怪造化弄人，她偏偏是现在的杭延龄，她偏偏是这副样子，偏偏是邬苍澜占据她人生的大半部分，偏偏她比起父母疼爱更在乎邬苍澜。
所以面对选择她只能说一句“多谢父亲”，然后毅然决然投入另一个陪伴她多年的人的怀抱。
杭延龄走出书房，杭征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怅然。
他依稀还能记得杭延龄出生的日子，那是个夏日，原本是夫人家里有事，正要出门，可丫鬟跑来告诉他夫人要生产，他那时才不过二十多岁，虽然已经有了长子却也还是慌乱无措，他焦急地在门外等待。
孩子迟迟不愿意出来，生了好几个时辰。
产婆抱孩子出来报喜的时候他接过襁褓欢喜地笑出来，觉得孩子小手小脚特别可爱。
“是女孩儿。”产婆说。
“女孩好。”他笑得眉眼柔和，“女孩乖。”
在孩子降生的这一刻他是高兴的也是幸福的，他爱这个孩子，甚至在心里规划好了杭延龄的人生和以后，要给她请最好的夫子，要为她找最好的婆家。
但是妻子不爱她，她不爱这个刚生下来的孩子。
“淹死她。”刚生产完有些虚弱的妻子躺在床上近乎冷酷地吩咐他。
“为什么？”他不解地问道。
“我恨这个孩子，她来得太不是时候，就是因为她，我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妻子强烈地抗拒看见她，“她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出生！”
他无法理解，“这不是她的错，春妹，你不能这样怪罪她！”
可那时的妻子近乎疯魔，她把遗憾全都归咎在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身上，“你不淹死她早晚我也要亲手掐死她，我要她死！”
彼时先帝微服出访，听说他的女儿出生正好来家里看他，恰好碰见这一出闹剧。
凭借他为先帝伴读多年的情分，他求助性地看了先帝一眼。
先帝笑眯眯地接过他怀里的孩子，看着院子里长的正好的延龄草说，“多漂亮的一个孩子，就给她起名叫做延龄吧，杭延龄。”
“逢春。”先帝在屏风前朝屏风后的妻子开口，“好好养这个孩子，等以后给朕的公主做伴读。”
那时候先帝甚至都没有子嗣。
就是因为先帝的金口玉言，杭延龄才终于得以保全活下来。
可妻子不准所有人爱她，不准所有人对她有好脸色，他害怕妻子会在不清醒的时候伤了孩子，因此安排柳嬷嬷和杭延龄住在一个偏院里，隔三岔五去看她。
所幸在杭延龄两岁的时候，先帝的妃子为他诞下一个公主，这是先帝的第一个孩子。
妻子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甚至在发病时差点伤害了幼子，于是在几番思量之下，他决定将幼子送回老家交由年迈的父母照顾。
孩子越长越大，不可能永远把她禁锢在一处小小的院落当中，他亲自写下奏折，恳请皇帝让他的女儿入宫做伴读。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他不是不爱她，可对于当时的他来说，把女儿送进宫里，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最好决定。
朝堂倾覆在他意料之外，宫中无人，他被贬斥。
这么多年也得不到女儿一星半点的消息，他原本以为女儿和静好公主一样早早夭折，没想到再次收到消息是女儿做了静言公主的伴读。
活着就好，当时他只是庆幸。
再然后就是时隔多年后的太后的懿旨。
他是欣喜的，可知道和女儿面对面却发觉自己不知如何面对，甚至不知道如何表达关切，笨嘴拙舌到可怕，只能把自己笨拙的关心归结到上//位//人的旨意。
狡辩也没有用，初心是好的也没有用，说到底这么多年他的确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杭延龄的痛苦、喜悦、挫折和成功他统统没有参与，也无从知晓。所以他也没有资格对杭延龄的决定表达强硬的控制。
如果出发点是好的就能解释一切，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
作为父亲他已经很失败，他现在唯一能弥补的，就是尊重杭延龄的选择，并且，用心为她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他的女儿没有高攀。
“长大了……”他声音沙哑地感叹。
原本在他怀里小小的一团已经长成了如今的大姑娘，他也老了。
邬家没过多久就送来请期礼书，日子定在八月初八。
“小姐，夫人请你过去。”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杭延龄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反而震惊。她甚至弄不清母亲的意图，她们之间分明已经没有多少母女情份可言。
但她还是去了，也许是觉得这有可能是她见她的最后一面——母亲绝不会在她出嫁后还很想见她。
再一次进到那个昏暗的充满药气屋子，杭延龄的心情很空，是真的空，没有多少情绪放在里头，期待和忐忑都没有。
芸湘把她带到门前就离开。
她推门进去，刚刚也许有人来过，她看到母亲的床边有一个木凳。
于是她在木凳上坐下。
“母亲。”她的声音很轻。
靠在床头假寐的宗逢春闻言睁开眼，她似乎是无力地轻笑一下，“别这样喊我，让我痛苦。”
杭延龄不解，但还是颔首，“好的，夫人。”
宗逢春的脸颊比上一次她见时更憔悴，眼下的青黑更深，嘴唇也毫无血色。
“听你父亲说你要出嫁了。”她的呼吸声很像厨房里的老旧风箱声，费力又急促。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伏在床沿平复了好长时间才又重新抬起头来说话，“邬家的那位？”
杭延龄笑了，“是的，夫人。”
“他小时候我还见过，躲在母亲背后的一个小孩儿。”宗逢春回忆道，“他母亲领着他来看 我，因为听说我生病，那时杭家还正鼎盛。”
“长得还算周正，是个好孩子。”
杭延龄有些吃惊，她没想到母亲喊她来是真的在同她说一些婚嫁之上的事情。
“给你。”她递给杭延龄一个单子，声音沙哑，“嫁妆单子。”
杭延龄接过来，不过并没有翻开看。“谢谢。”她低垂着眼说道。
“我永远不原谅你，杭延龄。”宗逢春突然说道，“所以你也别原谅我。”
“彼此做个陌生人。”
她做了什么呢？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不让母亲原谅的原因是什么，可现在，她早已不想深究，她不在乎，也不想知道了。
杭延龄愣了一下，觉得好笑的同时点头，“好的。”
“出去吧。”宗逢春忽然深深看她一眼，随即就疲惫的合上双眼。
杭延龄依言出去，合上房门转过身的时候突然觉得解脱，从什么当中解脱她并不是很清楚明白，可这一刻，她的确觉得轻松。
谈不上原谅和不原谅，她所遭遇的最大挫折不是来自母亲。
做个陌生人也简单，本来她也没有见过母亲多少面。
再见了。她想，这所有的一切，单薄的父爱母爱，没有生活过多长时间的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