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着光的灯笼不知几时熄灭,待闭眼入睡的前一刻,沈南枝依然在想南潇湘所说的难处,以至于寒霜寅时开窗时她就睁了眼,再无半分睡意。

    “小姐不再睡会儿吗?”寒霜轻手轻脚走到榻边,隔着帘幔问了声。

    “不了,昨日还有些麻烦事没办完,府里还有些许物什需得添置,待卯时你去南厢知会秋菊一声,让兰姨卯时就把早膳备好,今儿是国宴,收拾的隆重些,我待会写个条子给芳姐,记得拿去给她仔细叮嘱下别买错了东西,”沈南枝掀起帘子,寒霜应了声,取下衣架上的薄衫给沈南枝披上,推开房门让外头的小丫鬟取些热水,“对了,昨夜姨父姨母几时回的府?”寒霜端着盛水的铜洗,一面走一面回答:“将近子时了,晚得很呢,马叔熄灯的时候奴婢刚巧瞅见了。”

    沈南枝洗漱完挪到小案几前,提笔将府中缺的小物件列了出来,让寒霜给芳姐带去,自己起身给院中的桂花树淋了些水,在寒霜昨日翻箱倒柜找出的桌前坐下了,她想,粮食这事儿估计悬。

    瞅着时辰差不多,她起身领着寒霜往主屋去了。

    “老爷和夫人起身了没?”沈南枝问了阶前打扫的小婢女,小婢女忙行了礼,低垂着脑袋:

    “回表小姐,夫人起身了,老爷昨儿回府便睡了,估摸是累坏了。”

    沈南枝低声吩咐寒霜让兰姨熬些绿豆汤。夏日酷暑,绿豆是日日备好的,这会儿提起倒也不算迟。她扬了扬下巴,婢女把手里的扫把靠着柱子,迈着步子进屋里去了,没过会儿,婢女托着沈南枝的手臂进了前厅。

    看着姨母还未挽起的长发,沈南枝挥挥手示意婢女下去,先是行了一礼,南蔷赶紧着把人扶了起来:“傻孩子,私底下无需这般行礼。”

    南蔷具有明显的西域人特征,五官深邃,相比于长相偏向中原人的南潇湘,沈南枝与南蔷更相似,以至于常有人将沈南枝错认为南蔷的李家长女。

    “姨母,昨日......”南蔷冲她比了个手势,她赶紧住了嘴,没敢再说什么。

    “这些事我们解决就行,你快些梳妆打扮去,今儿的鸿门宴还等着呢。”南蔷沉着声音,像是怕吵醒了夫君,“......陛下会仔细考虑的,如果他还想要这个盛世的话。”

    迈着些许沉重的步伐,沈南枝在寒霜陪同下回了院子,瞅着小婢女在柜中翻找衣裙,自己端坐在梳妆台前,从首饰盒中翻找出年前姨母刚为她买下的凤蝶鎏金银簪,复又挑出一对儿白玉耳坠,齐整的摆在桌前,捏了捏腰间挂着的碎玉,被寒霜的声音唤着抬头。

    “小姐,奴婢觉着这件就合适的很呢!”

    寒霜手里撑开着一件曳地描花裙,月白裙面用金银两色线勾出朵朵娇花,因是走暗线,既不显得过分张扬,却又暗自拂过流光。外头罩一件白纱,更显娇俏。寒霜是个心细的姑娘,搭上一双白底绿纹绣花鞋。整一身衣服下来,活脱脱是温婉可人的大家闺秀。

    沈南枝笑着点头,伸展手臂方便寒霜帮她换衣。

    挑好的首饰也是恰到好处,沈南枝让寒霜给梳了个垂鬟分肖式。等到了膳厅,姨父姨母依然坐在主位,她行了个礼便坐在姨母身边,还没沾凳子,南潇湘便领着秋菊来了,等这两人行完礼,沈南枝同南潇湘入座。

    “少吃些,待会进了宫还有宫宴候着呢。”李鸣渊带着笑声叮嘱家中两位未出阁的少女,

    “说是宫宴,多少人家等着结亲还猜不着呢,指不定你们这两个小皮猴趁着今年就嫁了呢。”李鸣渊对待家中的姑娘多少有些宠溺,说话也不着边儿,姐妹俩早些就习惯了,跟着打趣。

    “爹就恨不得早些把我嫁出去,自己好过逍遥日子去,也不必管咱们俩这破烂子事儿了。”南潇湘捂着嘴笑着。其实俩姐妹聪明的很,也都乖巧,不过在长辈眼里,始终是缺了些稳重和认识。

    “可不是,看来今儿咱们需得好好在各位公子哥跟前表演一番。”沈南枝将寒霜放在手边的绿豆汤挪到自己跟前,“这么想着,那这绿豆汤姨夫也就不必喝了,咱俩这婚事今日一订,火气呀自然便下去了。”

    南蔷在一旁笑得顾不上喝汤,赶忙打断了这三位的话头:“都吃自己的,别待会迟了,这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俩姑娘嘴里念叨着这可不行,一勺勺把汤喝了个干净,完了还给李鸣渊留了句赶紧去给你挑女婿,提着裙摆便留了个彻底,秋菊和寒霜低头行礼就追了出去。

    李鸣渊笑着摇头:“这俩姑娘,越来越皮实了。”

    “你一手带大的,再皮实你也给我受着。”南蔷吩咐兰姨收拾膳厅,又让马叔将马车备上,这才和李鸣渊一同出了膳厅。

    两个小姐无论在府中嬉笑打闹,出了门就是那家喻户晓的举手投足之间令人叹服的大家闺秀。沈南枝要高出许多,挺胸抬头更显得气质颇佳,南潇湘属于小鸟依人那一卦,瞅着娇小可人,谈话间也是语调缓慢声音悠扬,好一个江南小女子。

    李家两个小姐早在昨日沈南枝下买车前去买糖葫芦时就被人眼尖的看着了,眼下不少街坊邻居探着脑袋看呢。

    南蔷叮嘱两个姑娘入宫一定谨慎,若是心里紧张着,说错了话,尽管你是西域王亲亲外孙女,也难说。南潇湘提着裙摆踩着脚踏子上了马车,坐稳当后掀开帘子的一角,眼角都带着些笑:“放心啦娘,不会给你丢面的。”

    南蔷一面笑一面伸手把帘子整理好:“女孩子家家,扯开车帘像什么样子。”她又看着沈南枝踏进马车,这才折返进前边儿的马车里,缀在前头李氏夫妇的车子,两位小姐的马车轻轻晃荡着,往兖都中心驶去。

    “阿念,宫里边儿都有些什么呢?早年在幽州的话本里有很多记载呢,我琢磨着,就算部分是那执笔人编出来的,多少有些真的布置,就像那御花园儿,那话本里写着园子里少也有几十来种花儿呢!”南潇湘没再掀帘子,就着小桌上的点心吃了点,跟沈南枝聊了起来。

    “我想着也是如此,后宫里那么多妃子,总不能日日晒太阳。”沈南枝应和着,几乎是一瞬间就在脑海里形成了一个花开遍地,蝴蝶翩迁的御花园。

    还没勾勒完,南潇湘就笑着打断她:“那可说不定呢。宫里面哪个不是有道行的?我看呀,这御花园当然有,不过里边儿花开得如何可就拿不准了。平日里都是那宫女太监养着,一旦几个妃子热闹起来,谁还顾得上花长势如何。”

    沈南枝抿着嘴摇摇头,把吃的剩下一盘碎末的小碟放到一边:“这你便是小瞧各位娘娘了,后宫乌烟瘴气是作为一个明君万万不可有的,但凡长点心,都万不可能争得你死我活,顶顶天儿就是闹上两闹吸引一下皇上的注意罢了。”

    对面的南潇湘听完这一番话,还认真思考了会儿,随之对她点点头以示同意,等她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夫在外边儿低声叫她们该下车了。两个姑娘住了嘴,清凌凌下了车,跟着李氏夫妇进了辉煌的宫门。

    迈进皇宫的那一刻就仿佛与外界隔绝,小贩扯着嗓子的叫卖声,孩童满街上乱窜的欢笑声,甚至于来往行人匆忙脚步声都被宫门全然挡在外边儿。这里格外肃静,还有不少参加国宴的权贵世家没有到场,眼前只有无垠的,向前无限延申的白石地面,和安静做着洒扫的宫女,以及挺直背站在烈阳下不能抬手擦汗的禁卫军。

    姑娘们没敢说话,微微垂着头跟紧长辈的脚步往前走,没等走几步,就听见李鸣渊喊了声殿下,眼瞅着前面两位长辈已经要跪下行礼,这偌大的皇宫里,除了太子能随意走动,还有哪个人物担得起一声殿下?后面俩小娘子立马跟着喊了句“拜见太子殿下”,动作利索的就往下跪。

    “免礼,”沈南枝听着这声音,好似冷冽清泉从石壁间汩汩流出,格外悦耳,又带着男性独有的低沉,“是李氏?这些年也苦了你们了,军队若是缺了你的粮食,还不知去年的冬日该如何撑。”

    沈南枝是知道这个太子的,甚至是模糊的见过一眼。去年这位太子亲自领兵来拉辎重时,沈南枝同南潇湘一起呆在马车上,隔着帘子眯着眼睛瞧,南蔷一人给了个脑瓜嘣,气的指着她俩教训:“隔着帘子看一个男子,看的还是一国太子,有什么好瞧的?急着嫁人哪!”南潇湘乖乖的坐着不说什么,沈南枝羞涩的笑着,没再说什么。

    其实她那天确实没瞅见什么,瞥了一眼,只觉那人身量高,挺拔的站着,像白杨树。

    感觉到南潇湘拽了下自己的衣袖,沈南枝从记忆中抽离,紧跟着南潇湘站了起来,都是未出阁的姑娘,两人只管垂着头,听着这位太子殿下与李鸣渊扯些家常。待李鸣渊准备提出西域粮食问题时,太子顿了顿,挪了一下脚步,语气中仍带着些许笑意:“这些公务事今日便不提了,待国宴过后,再细聊罢。”

    太子临走前在姑娘们面前停了下来:“想来这也是本宫第一次见到两位小姐,今日一见不知以后还能否有再会的时刻,罢了,希望各位今日玩的尽兴,本宫还有些要事,先走一步了。”

    太子走远了,沈南枝才抬眼小心翼翼看了眼。果然是个挺拔的人,身着一身玄色蟒袍,金丝滚边,绣着四爪蛟龙,一头乌发用白玉小冠竖起,举手投足间均是华贵又庄重。

    “那是当朝太子秦疏竹,这些年一直在领兵打仗,大周已经好些年没出强将了,全靠太子殿下撑着,也是一员猛将。”南蔷轻推了下女孩们,慢慢往前走去,“这样一个男子,不仅能上战场领兵作战,而且还腹有诗书,满肚子墨水,厉害得很,以后啊肯定是个明君呢。”

    等入了大殿,沈南枝才看见些人,李鸣渊让两人老实待着,就先去面见皇上了,留下她们与殿内其他权贵子女共处一室,一时间无人讲话,倒也清净。

    “太子殿下到!”约莫小半个时辰,殿里不少人都开始小声攀谈时,门口的小太监喊了一声,殿内顿时跪倒一片。

    “免礼。”

    又是一样的清冷和恰到好处的疏离,沈南枝这才同身边的少年少女们起了身,抬起头的那一刻,她清楚的看见太子那一双漆黑的眼睛,整一顺不顺的盯着她,眼神几近哀伤痛苦。但下一秒这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消失了。

    这是秦疏竹,皇上最器重的孩子,百姓心之所向的储君,蛮夷惊惧的对象。

    他是大周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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