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爷子破天荒在府中露面了。而且是直奔探花居,去探望病人时,傅淮远恰好也在。

    秦捷慌忙从床上支撑着下来,给傅家家主完完整整行了一个大礼。傅祁礼不动声色:“公主身上可好些了?”

    “多谢先生容留性命之恩,子杰无以为报。”秦捷在地上不敢起身。

    “你是觉之的同学,又是九山的学生,便也算是我半个学生,谈不上谢这个字。先起来吧。”傅祁礼依旧没有表情,他扫了傅淮远一眼,淡淡地说:“觉之,你先出去吧,我有事想和公主聊聊。”

    傅淮远心中分明有些担心祖父会为难秦捷,也只好出去。屋中人语低沉,只觉得过了许久,房门开了,傅淮远急忙迎上前去。

    “小捷这孩子心思太重,我看她身上的病养的差不多了,再卧着怕是要养出心病来,应当多走动走动。”爷爷脸上微微笑着,对秦捷的称呼也变了。傅淮远口中称是,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如这几日,你俩随我斫琴吧。”

    傅淮远点点头,行礼送走爷爷。

    回屋内一看,秦捷眼泪涟涟,看见傅淮远进来,连忙在脸上胡乱擦了几把。“爷爷虽然严厉,但心里并不会漠视或者敌视你。若是说了什么让你难受的话,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秦捷脸上挂着泪痕地笑了,这样看去,平日里刚强的公主就像一个小孩子。“并没有说什么,不过是聊了几句我以前的故事。傅爷爷是个很亲善的人。”

    是日大雪初晴。天刚刚亮起来,傅祁礼只领着两个孩子,两个身体强壮的弟子,往西南的山上去选松木。

    山中静极了。淮远在前,傅爷爷在中间,秦捷在后,排成一列踏雪。风划过天空,划过林间,偶尔有一两只鸟飞在晨光树影里,不时有白雪从青翠的松针上抖落下来。

    “觉之,小捷,你们仔细听。”傅爷爷站住脚。一行人便停在白雪皑皑的大地上,秦捷仰望着树顶,听得格外投入。

    “有一棵树在唱歌。”爷爷很有诗情画意地说。

    “我不识音律。”秦捷心情复杂地回答。

    “世上终于还有你不会之事。”傅淮远颇有落井下石的意味。

    “嘘……”看着祖孙二人专注地听声,秦捷心情更加复杂,她真的,只听到了呼呼风声。

    “觉之……”

    “往东走半里。”傅淮远胸有成竹地说。爷爷满意地点点头。秦捷只能摸不着头脑地跟着他们走。往东走,多是死树。听闻去年夏天山上起了一场大火,想必烧了这一带。

    但是真正到了那棵树下的时候,秦捷听到了,如果,那种风吹过时的声音就是歌声。风缓,便古朴低沉;风急,便悲慨高昂;穷冬时急时缓的烈风中,它真的像在歌唱。

    忘情地歌唱。

    孤独地歌唱。

    那是半棵古木,然而并不参天。树的上半部分完全烧没了,下半部分也有一块一块的焦黑,然而粗壮的躯干上冒着一抹一抹墨绿的松枝,松针在风力扯引下微微颤动。谁也不知道,这样半棵树是怎么活下来的。

    爷爷走上前去抚摸树干,“做一张琴,足够了。”

    秦捷听着树木的歌唱,忽然开口,“爷爷,我想为这棵树求个情。这样一棵树,应该生在山里,死在山里。”

    从相识到现在大概几个月,傅淮远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忽然觉得她好像同自己一起度过了许多年。许多年。

    爷爷笑着掉转头去看她,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个好字。

    最终是选了一棵年富力强的松树,拖回府里。

    说是学斫琴,实际是秦捷学习。她也不知道傅家是怎么把小辈培育成样样都会的奇葩,反正傅淮远、傅祁礼这二人看起来是无所不精、无所不通。

    这样消磨着时光,秦捷忽然感觉到一种很狗血的禅意。好像京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痛下毒手的太后、虎视眈眈的诸宫、随时要揭竿造反的各方势力……一切暗流汹涌都与自己无关了。

    自己好像真的可以被遗忘,在这个僻静的地方躲一辈子。在傅淮远身边躲一辈子……秦捷刚为这个想法微微红了脸,理智就给她浇了一盆冷水。傅淮远这样的人,将来会与书香世家的女子喜结连理,即便不是望族,也至少是一位品貌、才识皆与他相配的女子,一位清清白白、不懂权谋、心地单纯、远非俗世中人的女子。

    届时,自己又该去哪里呢?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开门声。一回头,秦英和王将军进来了。

    窗外雀子啾啾地鸣着,三人在房中不知商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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