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家重掌兵权一事便传遍了朝堂上下与市井瓦巷。流言蜚语也一概而来宛如滔滔江水。

    白商在公主府得知此消息时,没有多少反应,此时并不出自己所料。于是让素萍准备厚礼,乘马车前往国公府祝贺。

    兵权落在了国公府,但这里却并没有更加热闹。白商踏入此地的心境与一月之前亦是截然不同。眼前的国公府,庄严肃穆,经秋风落叶一扫,更显萧瑟。

    大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重的吱呀,凌衍缓缓从里头走出来,整个人皆十分颓然,两颊消瘦,眼下青黑。

    与探子所言昨日他的精神面容,大相径庭。

    白商微微福身行礼,他亦回礼,一面将她迎进府内,一面道:“殿下来得不巧,鸢儿现下犯困,正在睡着。”

    白商点点头,并无表示,今日前来,并不单单为了看望李如鸢。

    正如凌衍所言,李如鸢在暖阁内睡得香甜,白商静坐在一旁看她,只见她睡梦中露出笑容,一如孩童般天真快乐,她也确实是如孩童一般娇俏的女子,她细嫩的肌肤叫从窗上投下来的一束暖光照耀,便显得那样的安静,祥和。

    于此处坐了半个时辰,白商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于是请辞。

    凌衍便来送她,一路送至国公府门口,方停下了脚步。白商却未轻易离去,看见他身后跟着的小仆从,便忽而开口道:“凌国舅,本宫尚有一方绢帕落在了暖阁之中。”

    凌衍道:“快去替怀安公主寻来,我记得府中有上好的蜜饯果子,也一并拿来吧。”

    小仆从闻言忙往回跑,走到半路才摸着脑袋喃喃道:“府中哪里有人爱吃蜜饯果子?”

    身后仆从已被屏退,凌衍开口问白商道:“殿下来此是有何事?臣尚且不知,望殿下解惑。”

    白商回问道:“凌国舅绝顶聪明,会不知晓?”

    “是为远州一事?”

    李如鸢不在一侧,凌衍一张脸果然板着,比初见之时还要冷上几分。

    “并非为远州,而是为李氏父子,如鸢的父兄。”

    她毫不留情,凌衍只觉胸中忽而刺痛,他不动声色道:“既如此,我便知晓。”

    知晓,却不答,还要等她来问。白商听见这一句当真是怒了三分,冷声问道:“本宫索性直问,可是你做的。”

    凌衍心一沉,声音也沉了,“殿下今日来此,臣便知晓殿下怀疑是臣的手笔,只怕如今全天下的有心之人,皆将这罪名按在了我的头上。”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白商,“可臣还是要言,臣与此事,一丝一毫的关系也没有。”

    白商提了一口气,“你敢说,你自春蒐那日遇她,往后的各种事体,皆是巧合,皆是天意,没有一丝一毫的算计?你与她的情和意也不掺半点虚假?”

    凌衍静静听完她这样的质问,不知她如何来的气力,明明是处于深宫的弱小公主,此刻展现的气势却如磅礴大山。

    他慢慢闭上眼睛,思绪混乱了一瞬。他不得不承认,她所疑的,并非空穴来风。

    “臣不敢。”

    白商错愕道:“什么?”复而又问道:“你说什么?”

    凌衍叹笑一声,“殿下所猜不假,臣辩无可辩。”

    白商目光变得凄楚,落在他一张半笑却比哭更难看的面上,“凌衍,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可知女子情意之重,岂容你轻贱!”

    凌衍抬头望着国公府的额匾上,“臣不得不为国公府考虑,不得不为自身考虑。”

    白商握紧了五指,看着他的面色,只觉胸内一阵收缩,“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凌衍收回目光,从容躬身道:“殿下便只当,错看了臣吧。”

    “你对得起如鸢……和她腹中的孩子吗?”

    白商低着头下了台阶,不知晓他是一副什么面容,便在素萍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错看,当真是错看了。

    马车上,白商在思想他们大婚那日的情形,李如鸢红着脸告诉她自己已经知晓如何了解一个人。

    他迎她下轿、拜堂时那一副笑容,非是真心也可笑得出来?他的言语表情举动,便都是装出来的?

    素日温良,显露面目便是狗狼。

    白商难过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扣入手心。

    素萍便忙来捉她的手,道:“殿下,再如何也莫要伤了自己,这毕竟是别人家的事。”

    她一怔,顺势倚靠在她的肩头。

    素萍只觉肩上一重,秋衫略厚,却仍有些许湿濡透过来,不由得暗暗叹气。

    *

    皇宫之内,庆荣宫暖阁之内。

    因着烧了炭火,所以即便开着门窗也是烟雾缭绕的,熏香与炭火的味道混在一起,格外的怪异难闻。

    白昭深感疲倦,方才书桌上练了两笔字,便打起了哈欠,于是将镇纸和书籍全都移走,趴在此处小憩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他便被惊醒了,四下忽而黑漆漆一片,外头的月光洒进来,是此间唯一的明亮。

    这样黑暗的环境,叫他不由得脊背发凉,喃喃道:“我睡了多久,怎么就到这个时辰了。”旋即朝外头喊银林,但喊了几声都没有人出现。

    约莫过了一刻,他才听见有脚步声轻轻传来,在暖阁外头停下。

    “银林?你去了何处?怎么才来?”

    他朝门外问道,却无人应声,先是讶异了一会,他方被自己的想法笑到了,银林原本便是哑的,又怎会讲话呢。

    他坐在漆黑的屋里,静静等着银林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紧接着便是银林轻柔的脚步声,于是她娉娉婷婷的身影也进入他的视线。

    月光惨白,银林停在那月光之下,一张柔和面容也叫月光照得发白,她涂得美丽口脂,却更显浓艳,如此两色落在白廷眼中只觉是一番诡异之态。

    “银林?”

    他试探着唤出声。

    屋内的炭火气与熏香烟雾缭绕,在月光下似是有了实质一般,宛若数道白线,不停缠绕。

    同站在月色下的银林听见他唤自己,便朝他笑了一笑。

    白廷只觉浑身一震,她一笑,便显得面色更加惨白,两边唇角够得仿若屠人之刀,锋利得要刺进他心里一般。

    他心跳飞快,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便见银林已然不复方才诡异,秀步走了过来,面上一脸担忧,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头。

    他方察觉自己已然出了一身的冷汗,甚是狼狈。银林用绢帕将他额上冷汗全数擦尽,便伸手去他怀里。

    他笑问道:“你做什么。”

    银林听见,却不言语,只唇角提起,那一抹笑似是讽刺又似是冷笑,但她一双手却是火热的,在他胸口游走。

    白廷吞咽着口水,看着面前的银林,她一双眼眸清澈干净,不带任何别样的意味。

    他清了清嗓子,笑骂道:“你今日真是大胆。”

    银林仍不回他,他唇贴上她的耳垂,道:“我却很喜欢。”

    话毕,怀里的银林不再动作,将一双手从他怀里抽了出来,却是满手的鲜血。

    他这才觉得自己胸前阵痛,如虎狼撕扯过一般,只剩一个大窟窿。再定睛一看银林的双手之上,捧着的,不正是他的一颗心?

    热乎乎的还在跳动。

    他却并没有立刻死去,鲜血从他口中溢出,令他话语凝噎,“你!为什么……”

    银林忽而“咯咯”一笑,鬼魅一般,看着手上的一颗心,“李氏父子都死了,我也被你拘于此处,不得和亲娘相见。我要来看看你的心肠,到底是什么颜色!”

    又将双手凑上前去,使那血腥味在他喉鼻之中转悠,癫狂笑道:“你看看啊,是黑色的!”

    白廷还未先震惊她会言语,便看见眼前卷起一道青烟,刮起了黑风,不由得护住双目,再撤下手时,眼前的银林已然不复,李氏父子和一个怀孕的女子并列站在他的眼前,皆是铁青颜色。

    三人行走之时并无声音,足不触地,黑发飞扬,白袍加身,如烟雾一般向他飘来。

    他登时吓得眼珠突起,口张得似有碗那么大,一时间忘记了逃跑,身上又血迹沉重。想要躲在桌子底下,又无论如何挪不动步子,只知晓在原地扑腾呼救,

    却一脚踩空……

    恍然坐起身,仍安稳坐在椅子上,在案几之后,才发觉不过是惊梦一场。

    银林正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为他擦汗的绢子,外面的天仍是亮的,炭火已经叫人移了出去,只剩熏香的味道。

    桌沿硌着胸口,便是梦中胸前痛感的来源。

    银林面色格外的红润,比划道:“殿下怎么了?”随后上手继续为他擦拭额上源源不断的细汗。

    白廷尚未从惊吓中缓过神来,侧头躲过,伸手接了帕子自己擦拭,又对银林道:“我方才,做了梦了。”

    “奴婢知晓。”

    银林比划着,面色却更羞涩红润。

    白廷心惊,忙问道:“我可是说了什么梦话?”

    “殿下在梦里,唤了奴婢的姓名。”她依旧是一副羞涩面容。

    白廷闻言放下心来,却忽觉一身汗冷了下来,黏在身上,隔着衣裳,风一吹寒津津的,十分难受,便吩咐她去准备浴汤。

    正沐浴,方闻见外头刘常侍来报,“陛下有令,传殿下前去议事。”

    他皱着眉,单手捏了捏睛明,“知道了。”

    银林从浴桶中站起身,掀起一阵水汽氤氲,出了浴桶径直从衣架上拿起他的旧衣裹体。再转身时便见他也起身了,于是方来为他擦身、穿衣、束发。

    白廷整理罢仪容,望着站在眼前只穿一身贴身单衣的女子,凑上去搂了搂她,道:“等我回来。”

    于是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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