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恐怕这辈子你是没法拥有一个姐姐了,倒是下辈子或许可以试一试。”

    白昭说这话时嬉笑了些,白商却平静了下来。

    “怎么?”

    “喝孟婆汤的时候少喝一些,跳轮回井的时候看准了,专门投到你家去给你当姐姐。”

    白昭这一番言语倒是引得众人发了笑,只是白商忽然十分平静地盯着他,像是要看到他心里去。

    一片笑声之中,白昭余光瞥见沈瑞叶站在白商身侧,登时止住了笑,走上前去,来来回回将他们两个看了个好几遍。

    最后满意地上前去使劲拍了拍沈瑞叶的肩膀,“还是你们两个站在一块儿看着最舒服,每次单看一个人的时候,总觉着少了些什么。”

    李如鸢自然不知晓他们的关系,也并不知晓杜孟秋与白商的婚事几乎算是作废了。

    她闻言侧着头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昭抖了抖袖子,没有说破,“许久未见老友罢了。”

    沈瑞叶笑着,将手上的东西提起来,“老友给你带了老酒。”

    “可是城门口老李酿的酒?许多年未曾喝过了。”

    “是,还是年份最久的,比我们年纪都大。”

    白昭笑着,当即打开了酒封,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喉间只余一股醇香。

    他又笑着指了指沈瑞叶,“今日舍得花钱了。小时候咱们三个偷偷跑出去,每个人身上都没钱买。”

    沈瑞叶闻言也扯出一抹笑,“是不是没有小时候喝得香了?”

    “香,一样的香。”白昭忽然两眼含了泪,“只是我们都不复当年了。”

    酒随着年份的增长愈来愈醇香浓厚,人却因为时间流逝和身份地位的变化而改变了心境。

    白商静静打量着情绪不对的白昭,一时间也说不好,这样的改变经过了这样复杂和漫长的工序,是轻易,还是不易。

    她很想说些什么来开解白昭,但她心中也十分酸涩,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从一旁拿出一个杯盏,为自己斟了一杯,痛快下肚,果然整个人都爽利了不少。

    刚喝完这一杯,便听见门口传来素律的声音:“在喝什么酒?这么香?”

    素律照旧穿了一身蓝衣,碎步跑了过来,整个人灵巧又活泼,见了白昭手边的酒就抱起来闻了闻,又眨了眨眼睛问旁边的人道:“我能喝吗?”

    白昭没有回话,白商应声道:“当然可以。”

    素律往白商身边看了看,才发觉她身边站了一个人,“这位是……”

    沈瑞叶作揖道:“微臣沈树,拜见王女。这坛酒便是微臣带来的。”

    素律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字,也向来不曾在意朝堂上的事,此刻眼中更是只有这一坛酒,“多谢你的酒。”

    沈瑞叶轻轻颔首,几个人便看见她不知从喝出找来一个大碗,倒了满满一碗,一口气全都下肚了。

    喝罢咂巴咂巴嘴,遗憾道:“很香,但是远不如我们那的酒烈。”

    又道:“我们那儿的酒啊,喝在口中是甜的,到喉咙里是辣的,进了胃里就暖洋洋的!冬天的时候热上一壶,饮上一杯那叫一个爽!”

    她方说完,见没人说话,就伸手戳了戳一旁的白昭,“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白昭摇摇头,“没有,你说得很好,我都想尝尝你们那儿的酒了。

    白商知道素律一定是又想家了,却也没有戳破,只是静静看着。

    有些事儿有些情绪,就跟夏天的大堤一样,不能戳破不能提。

    但凡开了一个口子,就等于在人心上划了一刀,溃堤之后得缓很久才能好。

    素律朝着他们笑了一笑,又斟了一碗酒便将酒壶放下,“桑蛮,快把我带的贺礼拿来。”

    桑蛮从后头走上来,掏出一个锦盒递给素律,打开之后才看见里头是一把扇子,看着有模有样的。

    “本王女还是很知道礼数的,之前弄坏了你的扇子,这次亲手做了一把还给你。”

    白昭笑了一笑,将那扇子拿出来展开,“扇面不够光洁,扇骨也……”

    手方触摸到扇骨之时又觉得不对劲:“这扇骨是用什么做的?”

    素律挑了眉毛,方喝了酒两颊全是红的,“就知道你是识货人,这可是用我们阿努族人牧养的牛身上最好的骨头做的,光洁如玉,摸着手感可好了。”

    “本国尚有用水牛肋骨制扇的工艺,不曾想炎国的牛骨竟然更加细腻。”

    素律挽住一旁的白商,“都是商商教我的,是她带我去找侍府的老师傅,让他教我。”

    白商笑道:“也是你有这个心思去学,才能真制出来。”

    两人说着,却见白昭在一旁将那扇子的扇骨取了下来。

    素律急忙道:“你做什么?好好的扇子你怎么说拆就拆。”

    沈瑞叶连忙为白昭分辩道:“王女莫急,韵王殿下这是要题字呢。不取扇骨的话,扇面不平整便不利于书写了。”

    李如鸢和素律闻言皆恍然大悟。

    素律看白昭从笔架上随意挑了一支笔在砚上舔墨,问道:“你是要写什么字?”

    白昭立在桌案之前,未曾言语,仔细思索了一会便敛着袖子在那扇面上写了“太平”二字,待墨干了,又翻面写了“永安”二字。

    一笔一划皆流利顺畅,藏尽锋芒,是属于白昭自己的风骨。

    白商和沈瑞叶皆垂眸不语,素律好奇问道:“之前是风月二字,为何今日却写出这样的字?平白让人觉得好有压力。”

    白昭未曾细言,只抬眼看了看沈瑞叶和白商二人,“顺手就写了,今日的心情便是如此,顺心而为,有何不妥?”

    他二人虽不言语,却也知道,白昭曾经所言“风月与我不相关。”

    如此,下一句便是“愿盛世太平,家国永安。”

    是对自己的告诫,也是逼迫。

    素律偷偷翻了一个白眼,双手叉腰,“好好好,既然是送你的,自然你写什么便是什么。”

    墨迹才干了,李明便从外头来请白昭去偏殿,众人便也跟着去了。

    前日又下了一场小雪,连着两日不曾出太阳,但是偏殿的地上干干净净,不见落叶尘埃。那些积雪许是叫宫人们都扫走了。

    白帝早已高坐在大殿之上的最高位,满堂皇室贵胄尽位其座,凌国公站在殿中静静等候着。

    白商沈瑞叶等人忙从两侧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白昭旋即走到殿上,各种仪式之后由凌国公为他加冠。

    冠礼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整整一个时辰方结束。

    看着白昭离去,白商也顿觉无趣,远远望着对面的沈瑞叶,似是心有灵犀一般,他也看了过来。

    白商朝他一笑,便先行离席,沈瑞叶心领神会紧跟着便出去了。

    他一路跟着白商直出了偏殿,转至短巷之中才上前与她并肩。

    短巷之中越墙白梅仍旧开得很好,香飘甚远,与墙头上的积雪遥相辉映。

    白商在白梅底下放慢了脚步,侧脸认真地看着他的面容,许久都没有移目。

    沈瑞叶叫她看得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白商微微撅嘴,又无奈又委屈,“我只是怕若是下次再隔这么久不见你,会忘了你长什么样子。”

    这一句话叫沈瑞叶鼻腔一酸,“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啊?”

    白商驳回他那一句话,伸出手去牵他的手,“信上写得这么好,为什么见了我就总是要隔着礼节呢。”

    沈瑞叶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也微微用力握住她的手。

    “我心中有愧。”

    “对我吗?”

    “让你等了我这么久。”

    “那你抱抱我吧。”

    说话间已经到了另一端巷口了。

    白商扑进他的怀里,双臂环住他坚实的胸膛,“沈瑞叶,你不需要对我有什么愧疚。其实我还觉得对不住你呢,但是我知道当初我们都身不由己,现在不一样了,现在都过去了,所以我们千万不要自苦。”

    白商说话时候的鼻息扑在沈瑞叶的胸口上,他感受到胸前一股暖意,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她后脑上的余发,正想要开口说话。

    白商感受到他的动作,又将他搂得更紧了些,“这里没人,你别说话,我静静抱你一会儿,你也静静抱我一会儿。”

    “好。”

    “四年来,你欠我好多拥抱,以后你得还给我。”

    “好。”

    冷风卷地,将花瓣吹到两人鞋上,沈瑞叶身子侧了侧挡住冷风,又轻轻收紧双臂将白商搂得更紧了些。

    四年,两个月。

    时间有时候是一把尺子,衡量着有情人的感情长短,有时候又是枷锁,将两个人都束缚其中。

    可是对于沈瑞叶而言,感情好像没有什么深浅长短,也正是戴了那么久的枷锁,此时此刻,才知什么是苍天易老,情深不负。

    *

    不知过了多久,从短巷外头陡然传来一阵惊人的兵甲碰撞之声,沈瑞叶当即警惕了起来,正要出了巷子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白商轻轻拉住他的手腕,“不用去看,是杜相的兵。”

    当初杜允与白帝构陷沈老将军之后,白帝便将沈老将军手下的军队拆拆合合,变成一支新的军队交予了杜允。

    四年来,杜允虽非武将,但手握这一支军队,凭着白帝的信任在朝堂上一家独大,也就有了现如今的杜相。

    沈瑞叶看了看白商握住自己的手,“怎么会此刻进了宫来?”

    白商低着头,目光落不在实物上,她忽然觉得很疲惫,不忍说,也不想说了。

    沈瑞叶前前后后仔细想了一通,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一处。

    “是陛下吗?”

    “是。”

    “你们早就知晓?”

    “是。”

    白商叹了一口气,不自觉地咬着唇瓣,两只手牵着沈瑞叶的一只手来回的摩挲。

    “陛下许多年未曾上心过哥哥的事情,怎么会突然要给他举行冠礼。况且王女虽然是炎国的王女,并不被陛下放在眼里,但是她依然代表了炎国的势力,又主动求了赐婚。陛下如今年老多疑,稍有耳旁风吹一吹便会将我和哥哥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杜相此人老谋深算,向陛下荐了那么多邪僧妖道。此前二皇子一事,也是与他相关吧?”

    白商点点头,“宫中多少事情他都是幕后主使,只是……”她话锋一转,“你也无需担心,哥哥也知晓今日之事,必然不会在陛下面前露出马脚。”

    “我知道。”沈瑞叶也点点头,又道:“只是这样一来,他心中一定不好受。”

    原该是最亲近的人,此刻拿了一把带毒的刀来逼其舔舐刀刃,任谁都会感到剜心刮骨一般的痛吧。

    白商紧紧握着他的手,点头默认,没有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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