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谚被天光唤醒,缓缓睁开眼,看到尖锐突起的各种石头块,蔓草攀延石壁,耳边各种鸟鸣声……身体上剧烈疼痛和脑袋沉重感袭来……抬手想撑立起身子,却感觉到自己胳膊上搭着一只手。

    顺着手看去,是一脸睡容的姑娘。灰头土脸的杏脸,杂碎的发稍垂落额面,发髻松松垮垮,有些发丝调皮地分散垂了下来,她眉头紧锁,微翘的鼻头上都是木材燃烧灰烬的黑,眼下的青紫无不透露着惊惧难消和一夜未眠的辛劳……好像一只打盹的简州猫儿,又警惕又乖巧……

    司空谚情不自禁伸出左手,想摸一摸她毛茸茸的头。

    可刚伸出手,手臂牵连带动伤口,一阵钻心痛,“嘶……”下意识倒吸一口气。

    浅眠的凌言言被惊醒,一个激灵起身,抬头,伸手,摸到了已经定定看着她的人的额头。

    “你醒啦!”雁眼瞪得如枭目般,又是惊又是喜。

    司空谚想张口说尚且安好,可是嘴巴龟裂,喉咙干痛,气息不稳,开口便是一通沙哑的气声。

    “你先别说话。”凌言言回身拿起一旁的皮水壶,熟练地用泡得软软的草叶子沾上水,递给司空谚,“你先用叶子抿一抿嘴”然后又拿起一张折叠成斗笠型的叶子小心斟上水。

    司空谚抬起手接过叶子,顺从地用水润的叶片抿了抿嘴,又接过斗笠型叶子喝了一口,瞬间如久旱旷地逢迎雨水,舒坦了不少。

    凌言言仔细瞧着他面上的表情,猜想着他应是脱离生命危险了,边又伸手要回叶子,再斟上水,“昨个夜里你发热的厉害,我便用帕子沾上水反复帮你擦了脸和……脖颈,水剩的不多了,想着你醒了定是口渴,于是我又趁着天刚晓,摘了林间结郁露水的叶子给你降热。如今你能喝到水,全赖着我机灵。”

    凌言言絮絮叨叨,其实是劫后余生,又盼得司空谚没出大事,致使情绪放松,此时的畅快,仿若大石头都从心里移开了。

    其实昨天夜里,司空谚发热得厉害,整个人不自主地抽搐,那时的凌言言比被追杀时还要绝望,一边不停下手里用帕子沾了水擦拭他的身子,一边脑袋混乱还要回顾医书所述……眼泪砸在司空谚的胸膛上,一滴又一滴,皆是重量……

    “我们是在哪里?你……有受伤吗?”司空谚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如往常一样思虑问题了,只得顺着嘴问出。

    凌言言面上顿了下,眼睛不自觉撇了下一旁的石头,说:“昨夜遇伏,你为救我,受了歹人暗算,最后虽然诛杀了那两个歹人,但是你身负重伤致使晕厥。我想着那地方不宜久留,便将你拖到了山里找了这里安顿下来。如今你若能走,我们可另寻路下山去。想必经过一夜,谋划之人以为我们已经下山,再在此山设伏的可能不大。我……我没有受伤。”

    司空谚有些回神,才记起昨夜的凶险,当时抱着必死之心也要救下她,如今自己没有死,还是被她救了回来。

    看司空谚没说话,凌言言扭过头,用脚踢了地上的沙石埋了火堆,又忙着收拾手边摊开的破布包袱。”

    “若是还能起身,便自个走路。昨夜我是朝北走的,下山的路在南边。”

    司空谚踉跄起身,慢慢将衣衫拢好,扔了披在身上的褴褛斗篷,想弯腰去捡自己的吴刀。

    “罢了,佩刀我来帮你拿吧。”凌言言余光观察他的动作,瞧着他的吃力,于是上前拿起刀。这刀颇有分量,刀柄上雕刻凶兽栩栩如生,刀锋锐利见寒光,刀背金缕缠线似图纹,但因被血渍浸染看不详实。

    司空谚又想捡起长木枝干撑着借力,凌言言眼疾手快,又帮他拿起昨夜抬他用的木枝,递于他。

    “多谢。”司空谚看着她的眼睛,柔和平静。

    凌言言白眼转身,背着破布包,提着刀走在前面。哼,平时见谁都是两眼的肃静疏离,昨夜杀人更是目如凶煞,如今想用缱绻眼神摄我神魂,那是不能够的。

    司空谚拄着木枝,勉强跟在其后,心里叹着这丫头身子骨硬朗,经历昨天那般危险,歹人劫持,摔下马车,胳膊错位,直面鲜血……今个便能提刀寻路,走起路来也不见得有恙。

    或许自己一开始便自大妄断了,女子也能坚韧如磐石,甚至紧要关头,还能救他人于水火……什么自己不能护其周全,不过是不想负责任的懦弱而已。当初以不想其涉险的考虑让她远离自己,可如今还不是一样让她深处危难……

    两人走得慢,各怀心思,不言不语。

    凌言言其实浑身上下如破旧的太平车般,一碰就能散架,但是强打了精神也不能倒下,绝不让这男人小看了去,谁耽误谁,不一定。

    走了一会,凌言言回身看了眼吃力前行的人,想了想,往回走到他面前,说:“你且扶着我的肩,借些力。”

    “多谢,不必了,你身上也有伤。”

    “不过是磕磕碰碰的小伤!你这般慢,我们何时才能下山?”凌言言又被他的话一点就急,这不知变通的木头人!

    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和不知趣的“木头”挣扎,凌言言抓起他的左胳膊便往自己肩上一搭,“好好走,别磨蹭了!再不回去,我家里人要急疯了。”

    司空谚便也不挣扎,撑着木头借了大半的力,尽量不给小姑娘太多负担。

    又走了会,俩人精疲力竭,于是靠在树边歇息会。凌言言探察四周,努力分辨出下山的路径。

    司空谚拼命稳准自己随时想晕倒的状况,看着凌言言谨慎机敏地从高处林间俯瞰侦查低处情况,心想这姑娘果然不似一般女子,做事、待人接物皆有自己的章法,比一般男子还要稳重几分,偶然间的少女姿态,又让人不禁怀疑这年龄与心智差了几旬。说查案子便自己开始查,说整理三法司断例集便暗自努力筹谋了多年……这件件是天下多少男子都不得为之,她竟然十七岁的年纪已经慧通晓事了……这世间有何男子能相配?能护她一生?

    司空谚吃了一惊,有些回神过来。自己这些时日以来,每每放松闲暇之时,便情不自禁浮现了这一抹身影,挥之不去,思之念之。

    如今人就在自己眼前,可总想着除了自己无人可堪护她的重任。当初自己拒了她,现在又生出这般主意,可真真是出尔反尔之人……

    “我伤口还未好,可能无法再赶路。算着时辰,风攸应已带人搜寻此山,若是你赶下山去,应能碰上搜寻的人。”

    凌言言回身望向靠树而坐的人,他额前出汗,面容憔悴,漆眸中似有千思万绪,神情上却是平静,如此看着自己。

    “昨夜最是凶险,我都没有丢下你,现在既有希望,为何不一起。”

    “凌大人与凌夫人应寻了你一夜,为免担忧,你早点回去报平安才是。”

    “凌家的事何须你一个司空小子指画?你是我什么人?管得如此宽?”凌言言面露不快,不理这厮,远眺山间。

    司空谚被她话上一堵,不知如何说下去。这小女子,向来认定一个事便不回头的性子,想诓了她自行下山应该很难了。

    这边凌言言寻不得路径,边烦躁着边心里回味方才对话。这家伙又是打了什么主意?此时驱赶我离开,怕被别人看见误会?才救了他,这就要撇开了关系?

    向来是淑人君子之为,如此定是有什么妖怪……伤口不好了?人又不行了?

    凌言言心中一焦,回头看向司空谚。

    就在这时,两人皆听闻有三两人在远处呼喊的声音。

    凌言言猛地紧张起来,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忙猫着腰在树丛后窥视。

    此时司空谚也听到了动静,顾不得疼,速速走到凌言言身边,拿过她手里的刀,警惕地伏在树后。

    细听着,是三两声的“公子”“少主”。凌言言大喜,是司空谚身边的人!正准备起身,回应救援,却被司空谚拽住,示意噤声。

    司空谚又谨慎观察了会,生怕再遇袭。两人昨夜能活到现在,多少是因为运气,若是再遇上危险,那就真的无法逃脱了。

    被司空谚拽住的手臂,隔着衣服传来热度,他贴着自己,脖颈与喉结近在咫尺。

    昨夜的血腥味已经散去不少,与他身上常年熏带的龙脑香混合,有种妖异之感,让人难以自拔……

    “确实是自己人无误。”喉结滚动,如树上风吹杏果而动,盈盈垂滴……

    没有声响回应,司空谚低头看身下的凌言言。只见她眼神迷醉,似喝了酒酿般,这走神的样子与记忆中多次重叠。

    “你是哪里不舒服吗?”于是开口问到。这小姑娘时时机警灵慧,就是萌态偶发,不知道是何故。

    凌言言瞧着越来越近的鼻梁,才回过神来。赶紧低头假意看看包袱和刀,“哦!你自己拿着吧,这东西太重了……是自己人,那我们快快去汇合吧!”

    为掩饰窘态,又猛地直起身子对远处喊:“风攸小哥!我们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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