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三刻,刘府的家眷们的马车往城内而去。

    其中一马车内,凌禄表情板正,刘婉娘有些愁绪正扶着额,凌言言此时抿唇低头思索。

    “爹爹,昨日您提到的今年亚元得官家钦点,下月初去刑部任差的,是否名为司空谚?”凌言言打破马车内的安静,将这一路上反复盘旋的疑问问出。

    “是的。”

    刘婉娘正因今日的危险遭遇,心中默念驱厄运的经文,听到凌言言提到的名字,脑门上的承光穴一跳,“他怎么了?”

    “昨晚我和言儿在书房聊案卷的事,提到了我白天上职时获知的刑部吏额变动一事。”凌禄抬右手抚了一下刘婉娘的左肩,示意她不要乱想。

    “年初刑部都官司齐郎中因高堂相继过世,已请辞携眷离京,回祖籍守孝,批文上个月已经下来了。这刚好面赐结束,按例一甲二甲在京中任官敕令也该下来了。可这次与以往不同,我们刑部也收到了文,着司空谚于下月初就任刑部司员外郎,原刑部司员外郎升任都官司郎中。”

    “可我怎么记得你之前和我说的不一样呀。”刘婉娘疑惑。

    凌言言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觉得这两人似乎也对司空谚有些关注。

    “按惯例是如此,从前两朝形成进士授官规矩便是,第一名任监丞,第二、第三名为大理寺评事、诸州通判,第四、第五名授校书郎、诸州判官事,第六名以下第一甲及第授两使职官、知县。第二甲授初等职官。科举出身的官员可以越级升官,高中等第者甚至十年左右就可升为宰相、副宰相,以及盐铁司、户部、度支司中主管财政大权的计相。

    可是今年的任命敕令,是官家宝文阁内传召曹相、魏相商议后,召了翰林学士、门下省给事中。其中还有些弯绕,不便与你们细说,朝中的事情有些说不得。”凌禄摆摆手,便不再多说。

    士族出生的女子,从小的家教是对政事不问不理,听到有不可言说的弯绕,刘婉娘便不再多问。

    凌言言看父亲的样子似乎不愿意再多提,也不在这个事情上执着,心里琢磨着别的事情。

    马车内又回归了安静,不一会儿,凌言言甚至靠在软垫上睡着了。刘婉娘看到自己女儿累得睡着的脸,从一旁装物什的小柜子里取出薄毯,轻轻盖在凌言言身上,又对凌禄使了个眼神,示意不要说话。

    马车驶到南薰门,凌禄下车去与岳丈拜别,刘婉娘在车上继续陪着凌言言,又吩咐了王妈妈待会去甜水巷买些凌言言爱吃的南方小食带回府。

    由于凌言言兄长自知,留堂错过清明家中祭扫实属丢人和招骂的事,为免于引起家中矛盾,硬是到四月下旬都没有回过府中。家中按例去送衣物、笔墨等物用的家仆回来带话,说哥儿自知有错,在国子学不离斋舍,立誓挑灯夜战、琅琅达旦地读书。

    凌禄听了只是愠怒地发出“哼”得一声,一脸“他在拿家里人当猴耍”的表情,拂袖去书房了。

    刘婉娘又气又无奈只得打发人下去了,凌言言耸耸肩,和刘婉娘一样无奈。

    她的这位哥哥五岁爬树,七岁下河,九岁翻墙离家出走过,身上常带着戒尺印,跑遍京城都不怕……去国子监念书,算是有些规矩拘束了,否则现在应该已经把家里掀翻了吧。

    那边凌家因为凌家小子不得安宁,这边司空小子已经加冠得志了。这一日,是司空谚到刑部报道的日子。

    早上,司空谚前往皇宫前吩咐常年跟随自己的风攸,去往家中多年前在京中置下的宅子,准备修缮、打理翻新后搬进去,风攸得了令便出门了。

    刑部位于皇宫外朝。皇宫分宫殿及后苑区、中央官府区、服侍皇室的内诸司几处区域。入了右掖门,经过端礼门,便是南外朝区,中央官府多设于此处。距离皇帝处理政务的内朝很近,方便传召、议事。

    凌禄在散朝后回到刑部,见到了等候在本部的一风仪严峻、外貌十分端方的年轻男子,着青色官员常服。

    男子见凌禄跨步入门,起身郑重行礼后说:“下官司空谚,见过凌大人。下官今日方到职,特来谒见。”

    凌禄请其就座,“不必多礼,以后员外郎就是刑部一员,公务繁多,彼此互相配合、指正。也望员外郎公事上顺道而行、顺理而言、公平无私,同时个人持心如衡,以理为平。”按照惯例,下属到任拜会上司,上司需要简单敦促几句,方显官道。

    凌禄说完,司空谚起身再一拜,“谢凌大人教正,下官必遵理国要道,以理为平。”

    说完冠冕堂皇的话,凌禄调转话锋为体恤之言:“司空大人初到刑部,如有不解不明之处,可随时来问。同司的几位大人是否见过?”

    “邱郎中与陆郎中已见过了。”

    “两位郎中在司中能力擢拔,有事虚心请教便是,都是乐于提携后辈之人。”

    “谢过凌大人。在下不打扰您处理公务,下官告退。”

    “员外郎,请便。”

    司空谚出了主衙,便去了后衙,见过掌管卷宗房和证据库房的主簿,本想了解管理规则好为后续办公借阅时方便行之,没成想与卷宗房主簿越聊越投机,那张主簿是个笑嘻嘻面容的男子,只说报道第一日没有活,不如在这喝茶聊天看看卷宗感受下刑部“煞气”。

    司空谚托了吏员去司里告知今日在卷宗房帮助梳理,于是与张主簿在卷宗房阅览文册,偶尔搭话闲聊几句,偶尔凑在一处细究所载之言。

    日落桑榆,金色余晖沿着上檐檐枋、围脊勾勒出或弯曲或上扬的线条,檐下一男子负手而立,单手执一纸张,其霁月光风之貌,仰头抬望泛琥珀泛靛蓝色的天光云影,眉宇间有一丝舒展,“何人所写?何人整理?”心中疑问尚待人答……

    离开时,司空谚出借了几本卷宗。张主簿边啧啧其醉心事业,边在借阅管理册上记录下,司空谚接过笔挥下名字,告谢离开,张主簿不知其袖口中藏叠着一张写了字的纸张。

    司空谚前脚离开,后脚凌禄来了卷宗房。

    “凌大人来了,今日是江南东路案卷?”张主簿笑脸相迎。

    “是的,有劳。”

    “刚才和司空员外郎整理卷宗时,正好就想起来凌大人来,所以已经理出来备好了……来,这是记录,您签个字……这里,我还没来得及写完,这边您给空着,我待会加上。”

    “新任员外郎来你这儿讨差事了?”

    “您折煞下官了,我怎有权限调动本部员外郎的道理?这不是员外郎刚到任,还没排下来具体差遣,员外郎来卷宗房先查阅各州府和京中的大案、要案,想先拜读下历届主审们下的判词,以轨物范世,但求克绍箕裘。”

    凌禄接过案卷,笑道:“才到部里几个时辰的人,就让你这般为他说好话,怪哉!”

    “员外郎面冷,谈吐间却是耿直之辈,瞧着气逾霄汉……容我放肆评之,社稷之器,非百里之才也。如今这未开先例的任命,我便是知道何故了,想来我们的官家是位明主。”

    “官家少年英雄主,雏鹰羽丰……”凌禄停顿了言语,忽又正色到“司空谚实属俊才,卿何尝不是呢?子琮南金,崮邦东箭。”凌禄认真审视张主簿,在对方的沉默中,无奈摇了摇头,道了一声谢,便抬脚离开。

    张崮邦敛起笑色,站在一方书案后,被屋内阴影笼罩半身,无人知其所想,他也不愿为外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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