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旬休,凌霄终于要回趟家了。

    想到上次因为功课误了,被学录报告给了学正,学正又辗转报告给了外祖父,罚抄书事小,这回家被父亲问责事大。也不知道这段期间里家中是否已经淡忘没去扫墓的罪过?

    边想着边寻摸着钱袋里的殷实,这段时间在国子监闭门不出,除了家中给的零用存了下来,还在私下学生们攒的小牌局里狠赢。

    再一想到输红眼的田维德,心里就一顿爽快,光禄寺光禄卿家的小子,眼巴巴跟着一帮中书门下官员家的公子哥们后面,脊梁骨都是软的吧。

    路边店铺一声响锣,凌霄被惊得一跳,瞪眼看过去,就见那敲锣的小厮喜气洋洋吆喝道:“金紫医官药铺今日开张,各位看官可都要帮忙宣传出去!”

    人群里一男子大声回一句:“你家店有什么好的?值得我们宣传?”一般商家都会安排搭话的人,以此形成对答,让看客有热闹寻得,是一种宣传手段。

    “我们医馆由翰林金紫医官亲自面诊问脉!”

    “翰林医官?那是给官家太后看病的吧?”

    “那可不是嘛!金紫医官任职翰林医官院,御前随侍医官……”

    凌霄挤开聚众的人群,继续走着。

    如今这宫廷医官在宫外开已经不算是稀罕事了。

    光帝在位时医官院设有给官员和有诰命家眷看病的机构,给官员非诰命在身的亲属看病还需要向宫中请示,后来刘皇后觉得看病是每家必需之事,宫中医官医术造诣高超,可用以惠民,于是下令以后官员家中看病可直接向翰林医官院申请,同时许可医官可在宫外开店。

    于是京师成了全国求医问药的权威之地,医官的面诊机会一额难求。

    用自家妹妹的话说,这一举措打破了原来民间医学发展的桎梏,将“众医睹不识药,唯听市人,市人又不辨究,皆委采送之家”的风气扫去,倒逼着民间医馆诊断、施药之技术日渐增进。

    一想到凌言言一本正经分析时政民生问题的模样,凌霄不自觉薄唇一翘,眼含笑意。

    要说这凌家兄妹的长相,确也出彩,只是女儿像母亲,杏眼双眼皮,鼻梁不高耸但是鼻头尖翘,儿子却像父亲,丹凤眼,眼尾微扬,鼻梁英挺。

    一想到家中父母、亲妹妹,思绪又回到了缺席一事……

    路上正愁着,就扫眼看到一杂煎食品的摊子前,衣着朴素但身姿挺拔的男子被摊主驱赶,摊主还嚷嚷着:“您去别家吃吧,怕我这摊子小招待不周!”

    素帛衣衫的男子没有纠缠,转身离开。

    他一转身,凌霄看到他硬气俊朗的脸上的刺字,立刻明了,再瞧着身姿挺拔屹立,颇有军人之姿,于是升起一抹好感来。

    嘿,正巧着一肚子委屈无处诉说,面对爷爷的侮辱吧,短视的小人!

    凌霄一把握住素帛衣衫男子的胳膊,说到:“官人先别走,容我说两句。”便拉着他往小摊前一杵。

    “是你小子怠慢我的兄友?我瞧着你是眼睛长头上,给王母娘娘看管蟠桃宴呢!怎么的?凡人都不能吃你家一口饭了?”

    那摊主一瞧,一靛蓝锦缎交领窄袖衫公子哥,正于刚才被自己驱赶的男子身侧而站,且一脸火气,心想坏了,怕是招惹上了官宦世家了。

    “哎哟,官人,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店里客人都是良民,对……对有墨字的客人有些避讳,我也是不得已啊。”

    “那你的意思是我兄友在你这作奸犯科了?笑话!我竟不知道这京师京兆府、大理寺、刑部都得管你这什么”

    凌霄抬头找一找摊位的木牌子,“张氏杂煎叫爷爷了?你帮他们审案子?见人就治人罪?我告诉你,浪子回头金不换,莫欺爷爷旧时浑,昨个做了错事今日改之即可,人活一世本就是行之错之改之。若是一直做个良民,呵,那岂不是混得和你一样,卖一辈子杂煎了?”

    因为凌霄声音大,旁边闻声聚过来看热闹的人,听到凌霄这话,大家哄堂一笑。

    “官人饶过我这讨生计的小生意,是我有眼不识贵人。”

    凌霄见摊主求饶,嚷嚷着:“既然兄友不愿跟他计较,那我也不说了,下次再遇上这样短视的人,只管掀了摊子了事。走吧,午饭就羊正分茶店随便吃点,头羹、软羊、软羊面不比这吃了香?”说着,朝素帛男子使了个眼色,回身走着。

    估摸着看不到摊子了,素帛男子向凌霄一个抱拳礼,“谢谢官人出面维护,不知如何称呼?”

    “不必介怀,我向来古道热肠,路遇不平一声吼。今日这事正好是我撞上了,换做舍妹估计那摊主后半生都要悲懣了,我这用语还不够诛心。”凌禄回味着刚才自己的表现,略感不足。

    “在下狄璟,谢谢官人的一声吼。”

    “哈哈哈,狄兄是个爽快人。在下凌霄,国子监学生。瞧着狄兄有些军官英姿,是禁军指挥中人?”

    “凌兄好眼色,在下就职于侍卫司骑军统辖的广锐军。”

    “果然。广锐军都驻扎在京师外围,狄兄入城是打算瞧什么热闹?”

    “哈哈,今日休息,和军中朋友约了在城中吃些新鲜的,再去中瓦子听个三国传,正巧他家中托同乡送了包袱来,他便去取,我留下来先瞧些吃食,本来看着那杂煎有些滋味,不想遇上这遭。”

    “难得进城,遇上不爽快也不要坏了好兴致。今日家中还有事,改天我托广锐军熟人约狄兄出来,再一同吃酒?”

    “凌兄识得我禁军之人?那甚好,那我静待凌兄之约。”于是抱拳再行礼。

    凌霄本来瞧着狄璟不卑不亢之姿已是青睐,又听闻闲暇进城去勾栏听时下最受欢迎的三国话本,打破了凌霄对低级军人钻了空子就去娼馆的粗俗印象,于是对这人起了探究之心。

    国子监回凌宅穿了大半个内城,路上经过第二甜水巷,买了些甜食,又拐了几下弯终于到了凌宅门口。

    敲门,里面隔了一会有小厮过来开门,“哥儿回来啦!”

    凌霄压低声音问到,“凌大人呢?在家吗?”

    “官人一早便出门了,坐马车走的。”

    “那估计是正经人的聚会,一时半会回不来。走着。”凌霄抬脚往后院走去。

    “哥儿回来了!”王妈妈看到提着一包东西的凌霄穿过小花园正往凌言言的院子而来,“还未歇口气吧?桃灼,快去打了水,备好茶过来。”王妈妈吩咐旁边的小女使。

    “不必了,我待会去娘院子里头再擦,这先来给言儿送小甑糕、糖饼。”说着把甜食递给王妈妈,王妈妈接过正准备说话,院子里头传来声音。

    “兄长还真是会挑时辰”屋里走出闻声而来的凌言言“爹爹出门会友人去了,娘亲去陶嬢嬢家里了,留下我手无缚鸡且平辈的妹妹,看来这误了清明扫墓的罪过得一笑泯之了。”

    “真是我的亲妹妹,嘴里不饶人,得亏我刚才已经说教了人,我现在心情舒畅,不与你这毛丫头计较。”

    “笑话,不与我计较?”凌言言朝蒺藜、绛纱一挥手“叫边邑去请爹爹、娘亲回来,就说兄长归家,思家慈心切。一起上,把兄长给我留下来,天黑前不给离开家!”

    “得嘞!”蒺藜听令应答。

    “哎哟,大可不必如此,世上最亲就你我兄妹了,何必让父母亲劳神呢?你我之间叙旧即可。”

    “哥哥不着家已经很久了,你我之间还有旧可叙吗?”

    “瞧你这不开眼的样,兄长在外寒窗苦读,可不就是为了光耀门楣以便将来你许了夫家给你撑场吗?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为了整个家吗?”

    “那我错怪哥哥了,”凌言言摆出感动的表情,用衣袖掩了下眼角“听闻哥哥在国子学顶撞学正,辱骂同门,在斋舍排挤同宿生,看来也是为了光正家风。”

    凌霄脸上从装模作样的严肃转为了尴尬:“哎呀,这哪个嫉妒我英才的小人编排我?”

    “是爹爹从外祖父那里得来的消息,为此爹爹在朝会后站在内廷宫苑前被外祖父一顿提点,子不教父之过。”

    “呸呸呸,我收回刚才那句话,刘司业治学严谨、学富五车,正所谓言为世范,行为士则,堪称……”

    “别在我这拍马屁呀,你去外祖父和爹爹面前使劲拍去。”

    “哎哟,我饿得有点晕了,午饭还没有吃,就来给你送吃的,还要被如此折辱,心寒至极!”说着扶额晃荡了几下身子。

    “那我让厨房快快备饭。”王妈妈紧张了下,说到。

    “别忙活。”凌霄喊住准备转身去厨房的王妈妈,“今日双亲都不在家,你们也难得清闲,我们兄妹出去吃。”

    “瞧哥儿说的,我们要什么清闲,能伺候你们才是我们的福分。”王妈妈笑道。

    “妈妈去厨房叫宋妈妈要下酒的菜,你们吃酒敞开聊去吧,这里不必管了。”

    又转身看向凌言言,“怎么样?我的大妹子?带你去尝尝羊正分茶店的晻生软羊面、蟹肉馒头、石肚羹?”

    “公然贿赂我?那也不好使。”

    “那我自己去咯!”

    “再加一碗麻腐鸡皮。”

    “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没有。”

    “没有就是了,是我钱袋的声响,空空。”

    “可我听说你在国子学和同门□□聚赌,赢了不少银钱。”

    “……”

    “看来是真的,那我再要一碗荔枝膏。”

    “得寸进尺非君子,只会宰人是小人!”

    “君子面前当君子,小人面前宰小人!”

    瞧着一前一后出门去了的兄妹两,院里众人皆笑着散开去了。

    “姑娘在哥儿面前惯如此打趣,嘴巴上也是不饶人的。”绛纱和蒺藜转身回屋里。

    “可不是嘛,谁要惹上他们兄妹两,怕是身心都要受挫了,这天下最难缠的两个人。”

    进屋瞧见墨竹在整理姑娘的案卷、本册,于是蒺藜说:“墨竹姐姐,姑娘和霄哥儿去街市了,容我们闲着了。”

    “知晓了,在屋里头我都听到他们兄妹的话了。”墨竹笑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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