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遛着弯回到家门口,凌霄叫来家仆问凌大人归家没,家仆回复说还未。于是又闲情逸致同凌言言往东院去了。

    “我瞧着巷子拐弯的宅院门干净了许多,还上了新漆,搬来人了?”

    “是的,之前月余都在敲敲打打,还有锯斧之声。”

    “我们搬来时就已空置了,这么多年了,估计工程不小。”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邻居之间走动多了,亲得茅檐并居。也不知这邻居是否与人友善。”

    “哪天得空,让小厮端了厨房做的点心上门打声招呼,好歹来了个新邻居,聚了人气,是好事呀!”

    “估摸着是哪家官员住了进来,可让父亲打听。”

    “现在经商之人不比官宦有钱?江南多富庶,各个富如油,在京中置办宅院也不稀奇。”

    凌言言歪头想了下,说到:“我觉得不像富商大贾,这帮做工的干当人都是辰时四刻开始,午时四刻至未时休息,到了酉时便停下了。完全避开了正常人家休息、用饭的时间,不打扰邻里。干当人都是按工程量预算工期做活的,这样严格用时,必然拉长工期增加开销,生意人大抵不会如此。”

    “你的言论有些偏颇,我听出来你讥讽的意味,商人无奸不商嘛,哪有那样好心不占干当人的便宜。”

    “小人之心!哼!”凌言言转头就走,边走边喊:“娘亲,不肖子凌霄归家请罪!”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好奇心皆重的兄妹两刚还凑一起探寻,很快又化友为敌。

    进了东院,凌霄自然是招了刘婉娘一顿说教,一改在凌言言面前的嬉戏嘴脸,严肃请罪,嘴里“是是是”“儿子不孝”没停过。

    凌言言立在刘婉娘身侧,时不时乖巧地捏捏肩,递上茶盏,偶搭上一句“哥哥月余才回,自是读书辛苦”“外祖父自会管教哥哥,娘亲不必挂忧”给凌霄穿了一堆小鞋。

    果然这些话入了耳,刘婉娘想到他躲在书院不归家为了逃避,又想到父亲对自己夫君说教的话,喝了口茶,手指点着凌禄又说道了起来。

    凌霄趁着刘婉娘喝茶之际,对着凌言言一个眼神刀子,万箭齐发。

    刘婉娘自是知道他嘴上服软,实则还敢的本性,说累了便换了个话题。

    “那日我回去,你外祖父说你洋洋洒洒写了篇“国子监斋舍管理论”给学正,你这操心的事还挺多?书不见你读得,国子监管理你倒无师自通。”

    凌言言未听说此事,便好奇了起来,“哥哥是有大文章的人,也说来给妹妹受教受教。”

    凌霄抬手一抚缺胯衫的前帘,坐直了身子,面色端躬,说到:“宗帝元年,前朝覆灭,政局更迭,我朝政权草创,沿袭前朝国子监制度,承袭国子学的广文、太学、律学三馆之制。但是科举擢拔,大开寒士入朝之路,为相得益彰、相辅相成,外祖父与国子监诸位官员上表建言,废国子学,拓太学,会集八品以下及贤才庶民入太学。

    此策初显繁势,在民间已如春潮滚滚而开,莘莘学子意报考太学,以报国志、家志、人志。但,众多的学子入了国子监,如何行之有效且最为发挥贤才集聚的效用呢?”凌霄卖了个关子,鼓励地看了眼凌言言。

    “那便是朝夕相处的每日时辰了,彼此借鉴,或可以生出新学说来。”

    “于我心有戚戚焉。”凌霄颔首“于群玉琅缓之地,聚博学翰雅之才,必然更多新旧学说交替,倾才交流。可抒发报复,表达见地,这其中也必然会有不可苟同之处。若是互相不喜,所学所奉的学说有所对立,那便自然处不得了。

    斋舍向来是休息、放松之地,每日面对不喜之人,久生龃龉,浅则两人不合,深则两方对立、家族罅隙,更甚则会有朝堂官员介入……故分而治之,重中之重。”

    “你如何建议的?”凌言言问。

    “同类相聚。”

    “何以分类?”

    “好书者一舍,好兵者一舍,好治国策论一舍,好财政纳税一舍,好工程桥梁一舍,好医药者一舍,诸如此类。”

    “管理举措呢?”

    “其一,斋舍安排先由学生各自填了问卷上来,既了解家世背景又要清楚学生喜好、志趣;

    其二,斋舍安排后不得随意调换,确有需要则报直学,直学报博士批准;

    其三,斋舍可会客,吸纳外舍学识交流,但一需申请二需规定时日以内三需按照学舍规矩;

    其四,原三等斥责、禁闭、退学处罚外,再增加两等。一等全斋舍共罚,防各斋舍之间群斗。一等再不许入仕途,防未入仕前拉帮结派、结党营私;

    其五,除入学所交束修二千钱,若发生任一违纪,还应上交罚金,这罚金可用于斋舍换置、修葺使用。”

    说完,凌霄喜滋滋看着凌言言和刘婉娘的反应。

    “人、规矩、钱,你都考量了,还与学内原有规矩衔接上了,哥哥深思熟虑。”

    “教学、考试、庄田管理那必是外祖父与国子监官员运斤成风,我呢,只是斋舍里待得久了,比他们更有感触而已。”

    “哼,没想到你还能干正经事?”

    凌霄身子一震,赶紧起身行礼,“父……父亲回来了。”

    凌禄一掀衣缀,抬脚进了厅室,走到座榻右侧位置,转身一坐,看了一眼客椅前恭顺站着的凌霄,别过脸看着刘婉娘:“今日廖宅还有亲戚走动,我们便散了。见过韩医正了,成立太医局的医学生招录事宜还需和岳丈商量些。”

    “太医局?此事和国子监招收医学学子有关吗?”凌霄急切问到。

    “是!”凌禄不看凌霄,带了些语气说到:“你外祖父与几位国子监官员早就商议了医学的细则,正好你递的斋舍管理胡言论里说了些还算中肯之言,正如你说,你们斋舍里确有医学世家或是有医术天赋的学生。

    你外祖父想到他们求学也不过是为了家里能有人入仕途,那何不直接选拔了医官来,不至于白白浪费了医术。医者,仁之术,国子监教书育人天下最能,医官局集良医大家,二者合而为一,必教能医者。”

    “若推新政,何不彻底些,将医官从武官品阶里摘出来,好让他们专心致志研究医术。”凌霄听到自己的意见被中央两个部门采纳,甚是愉悦,于是又献上一策。

    “不积硅步无以至千里,你别上来一步就想登天!宗帝打江山的时候你在哪?你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世故吗?就在这信口开河!”凌禄语气更重了。

    “宗帝以武夺天下,东征北伐之时随侍的军医皆可武可医,宗帝为感念军医多次救其于危难,赐东班,位列御驾左侧。医官入武官列,是宗帝时期的荣耀,如今只是遵循旧例。”凌言言开口说到,这段历史还是在研究种家军前朝英史时得知。

    “你也和你妹妹学学,多读些史书来,别整天就会口若悬河说些空中阁楼般的虚无话来!”

    凌霄砸吧砸吧嘴,但是不消热情,“我只是觉得如此有些混乱,医官还要管武将们的事,不如让他们多沉下心来研究一些挥手一洒就能毒翻百人百马的药来,好战场上占了先机。”

    凌禄刚要伸手指着训斥两句,便被刘婉娘拦住了,“好了好了,霄儿是年轻人,心思活脱了些,你也不必气着,家中讨论政事,集思广益,不分长幼,那也是你当初立下的规矩。你接着说。”

    凌禄忍住把手按下了,喝了一口王妈妈端上来的茶,缓了一下又说到:“韩医正家的二公子弱冠之年,还未说亲,今日也聊了几句有关这二公子的事。”

    全家目光嗖地看向凌言言,凌言言尴尬一笑,“且听爹爹的情报。”

    凌禄看着自己的女儿,想到忙里忙外张罗说亲的事,虽然急切,但内心也十分不舍,若是女儿嫁人,这家里便少了多少热闹……

    “这二公子全名韩兆丰,在白鹿洞书院求学,韩医正原想着家中有荫补的名额,随他们兄弟二人将来谁都行,但这两个都不愿走封荫的途,与家中长辈立誓要凭自己苦学,将来科考为官。如今大公子已经登科为进士,这位二公子是学院发解举子里最为拔萃之列,听韩医正的意思,是准备让其回京准备明年省试。”

    凌霄和凌言言从东院出来时,各自思忖着自己的事。

    凌霄转过身看到凌言言满腹心思的侧脸,想了一下说到:“父亲只能从长辈口中获悉消息,终不是全须的,长相、身高、人品、喜好、被哪家姑娘心仪过这些个,我自有我的门路去摸清楚了,你无需担心。”

    “那就劳烦哥哥上个心,妹婿人选还得多考察考察,否则再来个聪慧的,你这家庭地位只得一降再降了。”

    “嗬,我岂是尔尔小辈能比的?再说了,你在父母亲面前得宠,他们便能少放些心思在我身上,我便安得一隅做些我欢喜的事,偶得一些表现的机会,让他们眼前一亮,比如今日这样。”

    “蒙混过关,哼!让你这小妖逃脱了天雷,岂是罪过!”

    “休得胡言,老妖道!天若不公,我与天斗!孰是孰非不是你一家言!”

    兄妹两在院里突然跳开,摆上了近身搏斗的架势来……

    刘婉娘想来刚才凌禄能饶过儿子,定是那斋舍管理起了作用,有些好奇,便问到:“方才我们娘三个在屋里聊的,你听了多少去?”

    凌禄正端着茶盏,听了这话,把茶盏一放,边假意去抚着交领袍的袖角边,边漫不经心回到:“你们娘三个的话,有什么是我为人父不能听的,你何故这样问?”

    刘婉娘嘴角莞尔,也不说破,假装严肃,“这家里的人都越发没规矩了,自家主事的回来不传一声,也不奉茶。欺负我性子软,不忍心打骂吗?”

    凌禄以为刘婉娘动了气,忙安抚说:“是我不让他们传话的,我进院子前便听李忠说了霄儿回来了,就猜到他在你这,我倒想看看他如何蹦跶。到门口时正听到你问他斋舍论的事,我看看他是真感悟了还是假把式,便让下面人都没出声。”

    刘婉娘噗嗤一笑,“你们父子俩真冤家,但凡你从言儿那分些爱护之心给他,也不至于让他见你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凌禄有种被算计了的懊恼,“他若是事事都顺着我的话来,不忤逆我,我必然对他放任几分。再说了,我怎么不爱护他了?就他这一个哥儿,不求闻达于诸侯,但求别给我惹事,毁了凌家名声。”

    院外,凌霄一个翻身加绕臂,钳制住了凌言言的右胳膊,将其按住不得动身,但随之他突然一个喷嚏,凌言言泥鳅般逃出魔掌,“哼,报应!”

    “怕不是父亲又在背后骂我了。”擦擦鼻子,又说:“我不在家,你便荒废了技艺?如此身手哪像我从小到大的陪练?”

    “厚颜无耻!从小以陪练为由欺负我,以教我骑马为由虐待我,哪家哥哥如此对待自己的亲妹妹?”

    “别家妹妹想学都没机会呢,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等你哪天小命不保,你才懂我多年的良苦用心!”

    凌言言一个大白眼,转身往后院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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