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宅午后便归于平静,后院里凌言言汇聚心思整理断例集,西院凌霄在书桌前奋笔疾书完成明日复课的功课。

    东院里,刘婉娘矮桌置炉,取出银叶,放上调制的香丸,隔火焚起来,室间氤氲起了梅花香气。

    “这香味有韵有灵,着实雅致。”凌禄手捧书卷说到。

    “惠兰赠与我的,说是冬季存下的梅花,春季里才调制出来。她夫君的方子,不外传的。”

    “我觉得……点茶调香,插花挂画之艺,言儿也需精细学些。将来嫁了人,妇人间的茶会雅集避免不了,若是通些总是好的。”

    “父亲提过,云儿嫁入柳家前,请了宫中退了的嬷嬷来教习,后面订了亲的都会让嬷嬷来教。说不必太过于花功夫,自当学些台面上能糊弄人的程度便可,若是言儿自己喜欢,她那机警慧敏的性子,定亲后学出神通来也不晚。”

    “那便是了,还是岳丈考虑周详。韩医正那边也得亏岳丈提点,有女儿家婚事的都盯着他家大公子了,殊不知这二公子也是良配之选,可先考察一番。”

    “父亲给的册子上的别家,你可也细细打听了?”

    “莒哥儿做事可以放心,他广结友人,总是有很多门路来,这韩兆丰确实是最适合我们言儿的俊才。另外,岳丈看好的几位进士,莒哥儿探听,多有名门大家已然搭上了话,估计互相都在相看中了,我们也不好从中横插,便罢了。”

    “想不到,这京城之中多的是待字闺中的女儿家。”

    凌禄搁下书卷,斟酌着说到:“怕不是单单只为嫁女,名门闺秀向来是权贵联姻壮大氏族势力的铺路石,如今朝政是新贵、寒门出身官员把持了不少,新贵与旧勋之间向来是不容的,但池中谁不引活泉?这进士们便是最好的活泉之水……”

    刘婉娘也知现实冷酷,自小与门阀世家的贵女们多有接触,她们脸上挂着的温婉淑惠,眼底尽是淡漠,话语中柳絮才高,可惜后院勾心斗角的肮脏事却不少。

    自己幸得生于刘府,父母最是忌讳以女换姻亲的作派,选婿结亲以贵在考量佳婿人品、家中父母为人。当年官人刚入京求学备考时,因机缘巧遇注意到了这位才德与相貌俱佳的年轻人,多番打听,族中又有子弟曾在落魄时得官人一家相助,父亲便拍板认定了凌家……

    若是自己女儿也有如此之幸运便好了,相夫教子、举案齐眉,每日家中都是其乐融融。

    晚饭前,王妈妈得了刘婉娘的吩咐,去到西院和后院说一声,晚饭谁都不可缺席。

    于是难得的一家四口聚在一处用饭。

    凌言言看着桌上的炙肉切了片,又调制了一小碟蘸水,有些疑惑。

    凌霄挤眉弄眼,往凌言言身边靠了些。“晚饭前我去了厨房,跟宋妈妈描述了下我舍友吃肉妙法,这可是正宗回纥吃法。”

    “你舍友如何会得?”

    “他家中有个姨娘据说有些回纥的血统。”凌霄递了个眼神让她自行体会。

    凌言言想到凌霄在“逃难”不归家的时日里,让小厮带过书信,除了啰里八嗦说了些有关舍友和国子监内发生的趣事,最重要是让凌言言探父亲口风外,还有询问旬休时父母的行踪,好做“赎罪”的安排。

    估摸着斋舍管理论便是前段时间筹谋而来,凌言言越想越觉得是如此,午后只顾着回去整理卷宗,未能细琢磨,不想自己已经入了局,被这“大聪明”的哥哥给算计了……

    凌言言给了凌禄一个圆瞪眼,心想着不能让这“白面狐狸精”给舒坦了。

    缓了下神情,假意突然想到什么事,说到:“哦!是兄长前半旬来信提及的新舍友,秦凤路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家的公子?兄长与他一舍,每日讨论起行军打仗的,还能过几招吧?那如果是这样,两位定是有许多心心相惜之处,别只顾着研究征伐边防的军事,耽误了课业,兄长还是以科举为毕生大业,方不负家人之期许。”

    “你什么时候给家中来了信?你不是只带了话要勤学苦读吗?”刘婉娘脱口而出。

    凌禄从凌言言说话前突然一正经的表情开始,便有了不详的预感,没想到灵验得特别快。

    “哼!怕是为了打听我们两的行踪吧,好让他回来也能继续躲着!”凌禄冷哼,“你前阵子在斋舍闹腾,辱骂李元书,现在又搞出个管理论来,都是为了跟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家搭上关系。难为你如此步步为营下这么一大盘棋,你还是死了从军的心!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想沙场上点兵杀敌,你真当禁军是你这种绣花枕头就能进去的?”

    “父亲莫气,我与柴指挥使的长子柴广平一见如故,有些见地颇为一致,聊得爽快。柴兄在秦凤路的秦州、岷州等地居住游历多年,对吐蕃各部民俗、地理、文化、军队建制颇有研究。儿不曾远游,不曾亲历南吴山水边塞,由柴兄为我解惑,倍感荣幸。

    不过,父亲,那日柴兄在和我商量到科举制度时,我们都觉得废弃旧朝的武举,着实有些可惜。虽然文臣治国是宗帝时便立下的肇基之策,但如今我南吴三面环敌,北辽、党项日益壮大的国运,却一直死死盯着我南吴的富庶土地,虎狼环伺,若是武力不能精进,他日开战必然溃败。”

    凌禄搁了筷子,抬眼瞧了自己儿子,说到:“你不如再在国子监闭关段时日,磨出篇武举重设论来,说不定能破格谋来武学博士做一做了。”

    “那便是真真切切好上加好,妙极了!”凌霄以为父亲在打趣,顺着话带着点玩笑,但是又一想,父亲语气中没有了以往故意堵自己的意味,不对……抬头一看,凌禄正颇有兴致看着自己。

    “不……不是吧?朝廷有人提了武举……武学的复立?”

    “你这是什么语气?叶公好龙了不成?”凌禄居然有些喜与乐见自己混得上天入地的儿子这般模样,“你一个文官家族出身的小贡生都能时刻提防着外族之兵,朝廷中多少清醒着的官员,哪个不是真心为民为国?若是真有杀敌的本事,我想朝中自然不乏有投笔从戎者。

    这几年党项内部政局变动,有建国称帝的野心;吐蕃部族分裂出各方势力,有些势力与南吴不和;北辽……纳币求和之后,虽维持了相对和平,但他们既然有实力南下侵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若是南吴不能强国强军,则随时可能被拖入战争纷乱中。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

    这武学与武举的复立,既迫在眉睫又举步维艰,既须大刀阔斧改化,亦应兼权熟计三思而后行。若如你们这些空有青天志,满腹豪气言的嫩头青,贸然去实施改制,那必然未成一篑、百事无成,动了国家根基,哼,历史上的前车之鉴还少吗?”

    “是是是,凌侍郎说的极是,我们这些连本正经的奏章都没见过的学生,在各位朝之肱骨面前不过是布鼓雷门、班门弄斧了,治理国家还需各位满床叠笏的大人操心”

    凌霄满脸谄媚,赶紧夹起一个虾身往凌禄碗里递,“不知眼下这改制,各位大人们进行到哪一步了呢?”

    凌言言与刘婉娘憋着笑,瞅着爷俩的你来我往。凌言言为母亲夹了她爱吃的爊鹅,两人边嚼着家中饭食滋味,边听着对话……

    宅院几许,小楼东风,烟蒸暖炊,尽是罗堂春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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