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是幻,难以言说。总而言之,卢葶重生了。

    卢葶回到了十七岁那年,回到了外祖母逝世的时候。

    灵柩已经下葬,灵堂的布置与记忆中的前世并无二致,各处的白幡昭示着这里发生了什么。亲眷宾客也是记忆中的神态,窃窃私语、低声抽泣、大声嚎啕,各种各样的声音像是要吞没卢葶一般。

    外祖母的离去让卢葶感到茫然,虽然前世已经历过,卢葶还是会感到悲伤。哪怕外祖母生时与自己并不亲近,卢葶心中还是涨满了痛意,眼角酸涩,默默流下泪来。

    卢葶是个很胆小的人,她害怕陌生的一切,所以眼前的嘈杂更是让她生怯。

    “葶葶。”

    一双手放在了卢葶的肩上。

    卢葶抬眼望去,正是她的伯母金云蕾,而站在伯母左侧的是自己的父亲卢铖,右侧则是伯父卢广。

    金云蕾关切地注视着卢葶,用手帕轻柔地擦去了卢葶脸上的泪痕。

    “葶葶,莫要难过,外祖母在天有灵,定是不愿见你为她伤心的。”

    母亲还是没有来,还是和前世一样,接下来金云蕾会提出让自己随父亲回卢府,如此也方便互相照料。

    可是,卢葶不想再回卢府了,她不想在占去这么好的伯母,重来一世,她不想再亏欠别人。

    反正,她早已习惯了无人爱怜,即使偶得伯母照拂,又能改变什么呢?得而复失,更显寂寥。

    “多谢伯母开导,我记下了。只是外祖母已逝,母亲与姨母又远嫁异地,这叶府便没了主人。”

    卢葶握住袖角,竭力平复内心的恐惧和紧张,她想要改变既定的人生。

    金云蕾闻言稍惊,记忆中的卢葶总是温顺的,很少谈论自己的意见和想法,可是眼前的卢葶语气中却有着不同于往日的坚定。

    卢铖最近着迷于经书学问,生出了隐世之念,但是卢葶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孩子,如今没了依靠,自己理应照料一二的。

    于是也不管是否突兀,直言道:“等此间事毕,便随爹爹回卢府吧。”

    不是询问,而是命令。

    卢葶看见父亲仍是穿着石青鹤氅,眉头微皱,似是不耐。

    是了,卢葶想起来了。父母早已和离,如今父亲、伯父和伯母并不是来送别外祖母的,而是来接自己的。他们只是顺道参加这场丧事的宾客,而自己才是披麻戴孝的那个。

    想到这里,卢葶摇摇头,退后两步行礼道:“劳烦爹爹、伯父与伯母跑这一趟了。只是我不能随爹爹回去。虽然我自知愚钝无能,却也不能见叶家就这样易了主给了外人,我要留下。”

    金云蕾闻言劝道:“葶葶,你可要想清楚了,管理一个家并非易事,何况你碧玉年华……”

    卢广附和道:“这世道艰辛,家事繁杂,岂是你一个女娃娃扛得住的?”

    卢葶知他们是出于好意,心中稍有感动,伯母对自己是极好的,伯父在自己初到卢府那一年也是对自己极好的,只是后来……

    罢了罢了,何必再重蹈覆辙呢?既知是苦果,又何必再去尝呢?

    卢葶不说话,望了望卢铖。

    卢铖不由懊恼,卢葶出生后,自己与叶兰英常常怄气吵嚷,鲜少关心过这个女儿,卢葶三岁被送去了叶府,更少了来往。

    卢铖竟不知该如何与卢葶相处,如果是别的父亲,该是要哄几句的。可是他却开不了口。

    金云蕾看出父女两人的尴尬氛围,不,更确切地说是陌生。有意打圆场,便揽了揽卢葶的肩,劝慰道:“你爹爹也是为了你好,女儿家没个依靠,将来嫁了人免不了受欺负的。”

    欺负?关于前世的十年婚后生活的记忆涌上心头,卢葶胸中冒起委屈的酸痛,泪水又顺着脸颊掉了下来。

    金云蕾不明所以,只当卢葶小女儿心性,便要去擦卢葶脸上的泪水,轻声问道:“好端端地怎么又哭起来呢?是伯母不好,说错了话。”

    卢葶飞快地摇了摇头,阻止了金云蕾手上的动作,只自己随意地擦了两下,扬起笑容。

    “伯母很好,是我不好。”

    卢铖不明白这个女儿为何又哭又笑,心中烦闷,向着金云蕾开口道:“既然她不愿意,便随她去吧,大嫂不必再劝了。”

    卢广知道这个弟弟的脾性,卢铖言语甚少,却执拗倔强,轻易不会低头。可是,哪有当父亲的与女儿置气的呢?

    “天底下哪有你这般做父亲的?”卢广语气中带了些恼意。

    卢铖见卢广与金云蕾皆是眼含责备之意,心中烦躁更甚,干脆罢手转身,“镜花水月本是空,何必惹尘埃?何必生因果?”

    卢铖大步地离去了,没有留恋,没有停留。

    卢葶并不意外,按照前世的记忆,很快,父亲就会看破红尘,出家去了。

    卢葶想,以后大概不会再见了吧。

    “多谢父亲成全。”卢葶向卢铖的背影跪拜道。

    金云蕾想要再说点什么,却被卢广拉了拉衣袖。

    “既然葶葶已经决定了,就由着她去吧。以后若遇到了难处,再来寻我们也是可行的。”

    这句话是卢广对着金云蕾说的。

    卢葶松了口气,起身向卢广和金云蕾行礼道:“伯父伯母的好意,葶葶铭记于心,外祖母已经下葬,宾客都已陆续散场,戎城距京城也有一天的车程,伯父伯母也早些启程回京吧。”

    金云蕾叹口气,嘴角却带着浅笑,握住卢葶的手道“平日里倒看不出你竟是个有主意的。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们也不好勉强,只是,莫要忘了,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我们都是一家人。”

    家人是多么美好的字眼,卢葶多么希望能够赖在母亲的怀抱里,多么希望能够享受父亲的关怀,可是,她没有得到过。

    现在,在她眼前的金云蕾却说着如此美好的话。

    卢葶的泪水意欲再次夺眶而出,可是她又不敢,不该让伯母她们担心的,所以自己该表现得坚强些。

    卢葶咬唇忍住泪意,重重点头。

    卢广与金云蕾相顾,终是不忍,虽说叶家并非什么高门大户,但作为戎城较为富足的商户,名下也有不少店铺田产,真要让久处深闺的卢葶来支撑,也实在令人担心。

    卢葶见伯父伯母神色似有犹疑,只当伯父伯母是在关心自己,心中既有感动,也有酸涩。

    前世的伯父伯母最终还是弃了卢葶的,为了卢瑷。

    不过曾经有过疼惜,便足以让卢葶感激不已。

    “伯父伯母莫要担心,葶葶虽为女子,却也想效仿男子,走出宅门,立一番事业,无论结果如何,葶葶都无怨无悔。”

    这番话是说给卢广与金云蕾听的,也是说给卢葶自己听的。

    既然重来一次,卢葶也想走出宅门看看,不想再依附他人而活,也不想为了获取他人的一点怜爱而活。

    卢广听到卢葶这样说,倒是想起自己的女儿来,卢瑷总是喜欢出府,金云蕾常常为此责罚卢瑷,自己却舍不得指责,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像你伯母刚刚说的,我们总归是一家人的,葶葶切不可见外,有什么事不要自己独自扛着,卢家总归是你的娘家。”

    许是想到了卢瑷,卢广的态度明显和蔼了许多,褐色的眼中也露出慈爱来。

    金云蕾也附和道:“就是就是,葶葶不要总是把事情闷在心里,不要忘了还有伯父伯母为你撑腰。”

    金云蕾的杏眼微微眯起,眼角的纹路也透着温柔的笑意。

    卢葶不由地想起前世的自己死后,伯父伯母有没有伤心呢?

    前世的自己出嫁后,是没有娘家的。死掉后,就有了吗?

    不,卢葶想,她不要再为小情小爱而烦恼,也不要委屈怨恨,不要顾影自怜。她相信此刻伯父伯母的话发自真心,但也相信有些关爱需要距离。

    即使感动,也不会像前世般沉溺,不会像飞蛾扑向灭亡之火。

    “殷殷在怀,不敢或忘。”

    卢葶咧嘴笑道,唇边的两个浅浅梨涡甚是可爱。

    卢广、金云蕾闻言也是欣慰微笑。

    “夜间赶车,多有不便。不如早些出发,也好早些到下个驿站。由葶葶送伯父伯母出门吧?”

    卢广闻言摆手道:“不必了,宾客迎来送往还需你费心,我们自行离去就是了。”

    金云蕾也点头道:“好孩子,你去忙吧。再过几日就该做七了,府中大事小事还要你决断,不清楚的多问问族中长辈,但是切记再操劳,也得顾好自己的身子。”

    卢葶点头称是。

    金云蕾还想叮嘱几句,却被卢广拦下了。

    “铖弟还在外面,我们该出去了。”

    卢葶想起此刻在府外的父亲,不知他是怎样心情呢?

    罢了,想来她们此生的父女缘分也快到了尽时,即使寻得了答案,又能如何呢。

    “恕葶葶不能远送。伯父伯母路上多加保重,父亲心里苦,倘···倘若将来爹爹有了什么打算,还请伯父伯母稍加相助。”

    “这是哪里的话,铖弟与我是血脉至亲,我岂会不顾?”

    卢广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子,许是想到胡子早已剃过,又尴尬收手。

    金云蕾不去理卢广的小动作,接声对着卢葶温柔道:“你爹爹他性子执拗,但心里是疼你的,你莫要怨他。叶家在京城也有几家铺子,你总归要来京城几次的,想来以后你们父女还有的是见面的机会。等他气头过了,你们再好生聊聊。”

    卢葶心知不会有以后,却也不愿拂了伯父伯母的好意,连忙道谢,着仆人送了卢广、金云蕾二人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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