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西北使臣的到来，沈知栩一连几天都未出府。
倒不是她不想出去，而是国公府和西北的恩怨情仇由来已久，现在虽然西北来讲和，大郢也并非出于绝对的上风口，这种时候，还是避嫌的比较好。
毕竟，西北有所忌惮，肯定也不会主动来国公府。
她乐的安静，每天在府中插插花，看看书什么的，按沈知书的说法，也算有了一个郡主的模样。
不过，
“国公府什么金贵地，一天两天来得都是贵客。”
沈知栩盈盈屈膝，口中喊道拜见公主。
李姝自轿撵而下，垂着流苏的步摇发出细碎的响声。
她盈盈一抬头，眉宇间透着娴婉安静。
“微臣拜见公主，殿下千岁。”沈知书听到消息，立刻丢下手中的事，快步跑到大门前。
他双膝一弯，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
李姝原本正在示意沈知栩起身，听见沈知书的声音，恍神一刹，收回了正要扶沈知栩的手，然后，不顾一众人还跪着，越过沈知书，直朝会客厅去。
裙摆刚刚好从沈知书的余光中一擦而过，沈知书捏紧拳，递了个眼神给沈知栩。
沈知栩立刻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李姝是太子亲妹，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党的人。
沈知栩深吸一口气，跟上去。
管家是个有眼力见的，没一会儿酒水果脯就一齐奉上了。
沈知栩坐在下座，猜测着李姝的意思。
这时，沈知书开口了，“殿下金尊玉贵，微臣毕竟是外男，就先告退了，不影响您与妹妹说体己话。”
说着，他观察李姝的神情，见李姝并没有拒绝的意思，于是起身行礼，打算离开。
却见他起身的一刹，李姝拨弄着茶杯中的茶叶，淡淡开了口，“这么急做什么？”
她掀起眼皮，带了丝漫不经心打量沈知书。
沈知书呼吸一滞。
他停下来，等李姝接下来的话。
“大抵这些事最迟后天父皇也要说了，不如，本宫先与世子说一下？”
沈知书额头冷汗掉落。
“一切皆听皇上的。”
言下之意，并不想听李姝说什么。
可李姝想说，哪里是沈知书阻止得了的。
她扶了扶茶杯的盖子，懒懒地掀起眼皮，淡淡地从沈知书身上扫过去，最后落在沈知栩身上。
停顿几秒，她收回目光，在太监的搀扶下站起身。
“本宫已与父皇表明，愿意前往西北和亲，只是……”
她这一顿，沈知栩立觉不妙，果然，李姝下一句，“本宫的意愿是，希望到时候护送本宫的是沈小将军。”
说完，不等沈知栩反应，李姝就施施然吩咐人回宫。
她消失在沈知栩视线里时，沈知栩还僵硬在原地。
她反复思量，都不明白李姝的意思。
李姝去和亲，她能理解。
她是嫡公主，而且是与太子一母同胞的兄妹，西北是苦寒之地，让李姝去和亲，皇帝必然有所愧疚，自然会善待太子。
大概是宸安王的突然回京，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所以太子党才会想出推出李姝。
但是，李姝同意在她的意料之中，但为什么要沈知书送亲呢。
她不相信这是李姝一个人的意愿，背后肯定有太子党的人在出谋划策。
但这是为什么。
阿姊虽为贵妃，但并无夺嫡的想法，况且皇子尚幼，一个婴孩，能够成什么威胁，太子党想对国公府下手是为什么？
或者，他们想逼国公府站队。
现在是李寅稳坐太子之位，哪怕国公府有扶持幼帝的想法，也要先把李寅的太子之位撕下来。
而宸安王现在最大的敌人肯定也是太子。
李姝特意来跟她说希望送亲的人是沈知书，是在试探国公府的态度，又或许，太子党希望国公府给个暂时的站队。
沈知栩越想脑壳越疼，后来干脆不想了，反正两个大王在，他们只要规规矩矩，谁也不站队，夹缝里求生存就可以了。
而且，为了制衡世家，皇上也一定不会由着他们针对国公府。
沈知栩长吁一口气，靠在藤椅上，看着头顶挂着的，几片摇摆不定，仿佛随时都会掉落的枯叶，她想，不论如何，不论是谁送亲，李姝和亲，她总该是去送一程的，好歹，她们也算是经历过生死。
“今日的事就当没发生过，皇上让谁去就谁去。”国公爷回来时，听见沈知栩要沈知书如此说，皱着眉，还是点了点头，肯定地说，“就这样吧。”
就这样决定了。
没有得到国公府的消息，不知太子党那边怎么搞的，最后确认送亲的人选竟真的是沈知书。
“万事小心。”沈知栩去城门口送沈知书时，也只能这样说。
她小心地为他重新系了一遍披风上的系带，低眉道。
沈知书低声应是，让她别担心。
皇上、皇后都在城门口相送。
皇帝稳重，看上去与往日一样颇具威严，只是，他斑白的鬓发还是体现出一个父亲的力不从心。
皇后与李姝互相执手告别，向来端庄严肃的皇后这一刻竟也忍不住流泪，但是……
沈知栩转眼看李姝，她一身大红色的嫁衣，头上的凤冠极尽奢华，就连喜服上的刺绣都是用金丝秀成，可无论再豪华的嫁衣，都掩盖不了皇后利用她的事实。
怕耽误吉时，皇后与李姝说几句便催促她上轿。李姝一步三回头，终是不依不舍地离开。
沈知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莫名觉得悲哀与伤心。
沈知书还会回来，李姝这一离开，基本上就没有返回故土的机会了。
沈知栩叹口气，知道这不是自己可以管的事，默默独自离开了。
她没有叫马车，也没有叫人跟着，就一个人独自走在大街上。
也不知是进了哪一个酒楼，她问小二要了一间厢房，走进去，添几壶酒，自顾自喝起来。
丝毫没有注意到跟进来的那个人。
慕斯年在后面摆了摆手，示意小二离开，自己来照顾沈知栩。
小二认识慕斯年，见慕斯年并无恶意，好像还认识这位姑娘，帮忙带上门，就离开了。
慕斯年没有出声，就倚着门，静静地看着沈知栩，沈知栩手肘撑在桌上，一只手拎着酒瓶，自顾自灌着酒。
慕斯年不阻止她，只用眼神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她的轮廓。
她眼泛泪光的样子，眼圈周围红通通的。
知道她在为什么难过，慕斯年静了又静，竟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有些道理，大家都懂，但真正明白却是这样困难。
他于是在沈知栩对面坐下，与她一同饮酒。
沈知栩一杯，他一杯，沈知栩一杯，他一杯。
沈知栩看见慕斯年的一刹，露出震惊的神色，不过只有一刹，她便将注意力转到了手中的酒壶上面。
玉的质地，摸上去光滑的仿佛如果不捏紧，下一刻就会从自己手中划落，但因为玉的质地温润，摸上去又没有那么冰凉，反而有一种温润。
但酒划过喉咙，却是辛辣地让人想要流泪。
沈知栩硬憋着，没有流出。
一壶喝完，她想拿第二壶的时候，手却被慕斯年直接摁住，她使劲抬了抬，抬不动，朦胧中闪着雾气的眼睛直直盯着慕斯年，好像真得不明所以。
慕斯年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态度非常坚定，他一手摁着沈知栩的手，一手将其他酒壶拿的远了些，放在沈知栩碰不到的位置。
沈知栩撅着唇，一脸不爽地看他，慕斯年没有动怒，也没有冷着一张脸，反而笑了笑，只是，嘴角的那抹弧度怎么看怎么狡猾。
他摁着沈知栩的手，不让她乱动，小幅度移到沈知栩的旁边，揽住她的肩，将她拥在怀里。
沈知栩似乎是真的醉了，非但不生气，反而眨着眼睛，直勾勾看着慕斯年，一边手挥个不停，险些戳到慕斯年眼睛里，慕斯年也不怪罪，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忽而，沈知栩头朝慕斯年胸膛重重一靠，刚好砸中心口的位置，慕斯年脸上表情呆滞一瞬，然后，手试探性地僵硬抬起，沈知栩似乎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仍旧傻笑，她伸手去够慕斯年的下巴。
慕斯年一开始不明白沈知栩在够什么，他试探的头低了低，看见沈知栩手在自己下巴抓个不停，立刻明白过来，他笑着任由她抓，也不拒绝。
沈知栩笑得更开心了，只是笑了没多久，就哭起来。
边哭还在边说话，慕斯年一开始没听清，于是低下头，仔细听，听见沈知栩模模糊糊道。
“我原先很快乐的！”
这是说现在不快乐了吗？
慕斯年手紧了紧。
“我，不想来京城的，京，京城，好多规矩，她们都瞧不上我。”
“哪里瞧不上了，”慕斯年哑然失笑，声音里带着笑意，“至少，”
说起这个，他声音轻了轻，“至少，我看的上。”
沈知栩似乎没有听清楚，又或者根本没有在听，仍然自顾自道，“我不喜欢你们说话……”
这句慕斯年要反驳了，“你说他们就他们好了，干嘛带上我，”
“而且，说话可以是我决定的吗？”
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无理取闹，沈知栩垂着慕斯年的胸膛，边垂边说，“就是要，你们说话三步一个回拐的，一点也不好玩。”
慕斯年再一次轻笑出声，他轻轻搂住沈知栩，怕她摔下去。
“嗯，你还有什么不满，一道说了呗。”
本意是让沈知栩一起发泄出来，岂料沈知栩不愿意了。
她抬起头，瞪慕斯年，眼睛张的圆圆的。
“不跟你说！”她赌气地将头转回去，不让慕斯年看。
慕斯年笑了，他没道理跟一个醉酒的人计较，而且……
他低头看了看沈知栩，她毛茸茸的脑袋还在自己怀中一蹭一蹭的。
该怎么把她送回去呢？
这是个难题。
慕斯年拧眉思索着。
沈知栩毕竟是大家闺秀，他是外男，平常倒也还好，只是今日她喝醉了，若是被有心人看见，怕是会有不好的风声传进来。
正当慕斯年苦恼之际，沈知栩哇唔一声，吐了慕斯年满身，慕斯年嫌弃地想要拉走沈知栩，沈知栩察觉到他的意思，反而抱得更紧了。
“你故意的吧！”
慕斯年想推走沈知栩，但推不动，干脆摆烂了，指尖点在沈知栩的额头，冰凉凉的，沈知栩闷哼一声，眼皮掀起，不满地看向慕斯年。
慕斯年气笑了，“瞪我吗？”
本是责备地话，但慕斯年嘴角带着笑意，反而没多少责备的意思，沈知栩乐了，更加肆意，她手掌扑在慕斯年脸上，在他脸上随意糊着。
慕斯年笑着搂着沈知栩，任由她玩闹。
忽而，慕斯年感觉到脸上一冷，沈知栩的手顺着他的鼻尖滑落，头软软地靠在他胸膛，脖子软塌塌地垂着。
“就这酒量，怎么敢喝的！”他伸手刮了一下沈知栩的鼻子，惹得她闷哼一声。
沈知栩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想起昨日醉酒发生的事，沈知栩就一片懊悔。
她懊恼地扶额，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她怎么回来的。
就在这时，芷若进来了，她看见沈知栩醒了，急忙伺候她洗漱。
沈知栩揉着疼死的太阳穴斟酌几番，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问芷若昨晚自己怎么回来的。
幸好，芷若从小跟着沈知栩，自是知道沈知栩的心思，她给了沈知栩一个眼神，保证昨晚她喝醉，没有惹出多大的乱子。
“阿爹知道吗？”沈知栩问。
“还不知道。”芷若如实摇头。
幸好，沈知栩松口气，可这一口气还没松多久，立刻又被提起来。
“世子今早一大早就来了。”
“他杵在门口，也怪尴尬的，而且……”芷若明显还有话说。
沈知栩睫毛眨了眨，立刻明白过来，“他威胁你了？”
芷若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看来昨晚送自己回来的人是慕斯年无疑了。
沈知栩敲着太阳穴，直觉头更痛了。
“他现在在哪？”她试探地问。
“就……”看着沈知栩充满希望的眼睛，芷若还是狠了狠心，一鼓作气道，“在耳房。”
她随之解释，“是世子非要来看看郡主，但，这事肯定不能要国公爷担心，我就只能引他来耳房了。”
沈知栩咬了咬唇，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终还是选择闭嘴。
任由芷若为她梳洗打扮。
换完衣裙，沈知栩端坐在梳妆镜前，看芷若为自己挽发，发挽到一半时，沈知栩突然出声打断。
芷若疑惑地看向沈知栩，沈知栩艰涩地说出口，“你去告诉他我没事了，让他回吧。”
顺手指了指耳房的方向，芷若会心地点头，将手中的金簪放下，转身去找慕斯年。
只是，刚走到门口，芷若就隐隐绰绰看见一个人影，疑惑之际，她打开门，正对的就是慕斯年。
没想到慕斯年会在这，芷若着急忙慌地褔身，一时竟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还是慕斯年轻咳一声才反应过来。
“郡主梳洗好了吗？”说着，慕斯年探头就想往里面看，芷若急忙挡住他。
“好了……还没！”她语无伦次道。
“这是好了，还是没好？”慕斯年一眼看出芷若的慌乱，好笑道。
说着，就想绕过芷若往里走。
芷若急忙拦住，她没忘记自己的任务，“郡主，郡主说谢谢世子，世子可以请回了。”
“是吗？”被这样明确地拒绝，慕斯年竟然丝毫不慌，反而若有所思地点头。
芷若松了口气，以为慕斯年会走了，谁知道他反而抱臂而立，一副一时半会不会走的模样。
“既然说谢谢，还是当面谢的比较好。有诚意。”
说起“有诚意”三个字，慕斯年还特意加重了音。
然后，不等芷若反应，径直走了进去。
只是，他疑惑地环视一圈，竟没发现沈知栩的身影，奇怪，他刚才明明看见沈知栩在梳妆台前，都梳妆好了呀。
这时，他的视线落在了床榻上，被子中间明显鼓起了一块。
他立刻了然，转头问芷若，“你家郡主是不是还没起床，这样捂着可不好，醉酒后，会捂出毛病来得。”
芷若自然知道沈知栩是在干什么，她不可能上前揭被子，但慕斯年的话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而且……
就当她举足为难时，慕斯年突然向前两步，沈知栩急忙从被子里钻出来。
她的脸蛋因为缺氧，红扑扑的，此刻一口一口地喘着粗气，嘴唇嫣红水嫩，像春日的桃花一般艳丽。
她晃着脑袋，因为头发只挽了一半，发髻还是松散的，这一甩，直接将头上的金钗甩到了慕斯年脚边。
慕斯年一脸平淡，面无表情地俯下身，将沈知栩的金钗捡了起来。
沈知栩有些尴尬，该说什么，让慕斯年还回来吗？
但慕斯年拿着好像也没什么用，沈知栩再一次懊恼地抿了抿唇。
但出乎沈知栩的预料，慕斯年没有直接还给沈知栩，反而走到梳妆台前，将她的金钗与金簪并列放在一块，他纤细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搭在金钗上，更显贵气。
沈知栩看着他的侧颜，忽然一默，神色凝重几分。
“世子还是请回吧。”
“这样不太好。”
沈知栩对他忽冷忽热的，慕斯年早就习惯了，这次竟也没去问个所以然，反而点了点头，如她愿道，“我等会就回去。”
“但是，”慕斯年转过身，沈知栩急忙拉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不过，旋即，她就意识到，自己只是还没梳发，但衣裳都穿戴整齐了。
这样，显得自己，挺，落下风的。
这样想着，沈知栩将被子扒拉下来，毫不示弱地看向慕斯年。
慕斯年被逗笑了，抬起脚，走到沈知栩身边，沈知栩一脸警惕地盯着他。
忽而，他俯下身，不过一瞬的功夫，重新又直起来，沈知栩感到颈间一凉，低头一看，一块精巧的玉佩已经垂落她的颈间，她沉默了，心里也分不清慕斯年是什么意思。
慕斯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给了玉佩，转身就走了。
“郡主，郡主。”
芷若看见沈知栩这般出神，不由得面露疑惑。
“怎么了？”沈知栩这才反应过来。
芷若眼里带着试探，问道，“郡主打算将这个玉佩怎么办？”
怎么办？沈知栩也觉得很苦恼，这个玉佩是在锦川时，慕斯年给她的，走时，已经被她摔坏了，现在被慕斯年修好了，又送到沈知栩手上，沈知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凝着眉，思考着。
良久，她缓缓抬手，取下玉佩，红丝绳缠成一团，堆在一块，玉佩在另一边，中间用金子相连在一块。
她安静瞧了一会儿，然后丢给芷若，“还给他！”
她语气铿锵肯定。
芷若拿着玉佩，有些犹豫，似乎犹豫是会传染的，沈知栩也犹豫了，犹豫半晌后，沈知栩还是从芷若手中拿过玉佩，放在自己眼前端详。
慕斯年这样执着的人，自己就算这次还了，他应该还是会送回来的吧，既然如此，倒不如……
而且，充其量不过一枚玉佩而已，思考着，沈知栩懒懒地将玉佩甩给芷若，“放库房里吧。”
“好。”芷若垂首应下。
使臣走了，李姝走了，沈知书也不在，沈知栩一下子觉得京城空落落不少。
就在这时，一个人登门拜访了。
沈知栩看见谢怀瑾时，着实有些意外，却还是邀他去酒楼说话。
沈知栩点完菜，问谢怀瑾有什么想吃的。
谢怀瑾接过菜单，随口加了几道，小二立刻识趣地退出。
“谢公子有什么事吗？”沈知栩斟酌着语言，缓缓开口。
谢怀瑾却笑了，“没事就不能来找郡主说说话吗？”
听得出谢怀瑾是在开玩笑，沈知栩笑了笑，朗声道，“可以啊。”
自猎场回来后，她能感觉的到谢怀瑾一直在刻意回避自己，但理由是什么，她不知道，现在，谢怀瑾愿意主动来找自己，自己自然是愿意的。
她开口与谢怀瑾闲聊，却刻意避开围场的事。
渐渐的，谢怀瑾原本有些忧心忡忡的脸舒展开，染上点点笑意，“快别笑我了。”
谢怀瑾看着沈知栩捧腹大笑的样子，连不迭地出声制止她，却想不到，自己反而被逗笑了。
他笑得停不下来，到小二敲响包厢门，上菜时，才勉强止住笑声。
“尝尝，这家的烤鸭做得很好。”谢怀瑾挽起袖子，夹一片鸭肉到沈知栩碗中。
沈知栩从善如流地夹起，细心品尝起来。
的确好吃，她连连点头，外酥里嫩，咬一口就爆汁，她立刻夹了下一片，看出沈知栩爱吃，谢怀瑾于是将这盘烤鸭推到沈知栩眼前。
沈知栩注意到谢怀瑾的动作，边嚼着口中的肉，边对他道谢，“谢谢哈。”
她腮帮子鼓鼓的，有些口齿不清，知道这样有失大家风范，她腼腆地对谢怀瑾一笑，谁知谢怀瑾丝毫不在意，反而连连冲她微笑。
怕她吃的噎了，还递了杯水给她。
“对了，”沈知栩呼伦灌了一杯水，谢怀瑾不动声色地给她满上。
“你说，那另一味草药是宸安王送来的，但那时还未通知过宸安王？”
沈知栩问出心中的疑惑，她以为是太子问宸安王要药，但没想到不是。
但细细一想，李寅当时的反应就是这一味药不好拿，估计指的就是这个了，而事实就是宸安王通过这次事件回京，成了最大受益者。
“你是怀疑？”沈知栩捂住嘴。
谢怀瑾示意她不要接下去说，“没证据的事，谁能说的准呢？”
是的连太子都管不了的，和她有什么关系，沈知栩于是继续心无旁骛地吃饭。
时至中午，恰好她也饿了。
看着沈知栩吃饭，谢怀瑾倒没怎么动筷，沈知栩埋头干饭的间隙间注意到了，问他，“公子怎么不吃？”
谢怀瑾这才低下头，开始吃饭。
“公子口味清淡啊。”
沈知栩注意到谢怀瑾专挑蔬菜，味淡的吃。
谢怀瑾愣了一下，点头道，“是啊。”
沈知栩皱了皱眉，怪不得谢怀瑾刚才不吃。
她有些不悦，叫来小二，又添了几道菜，“都说了，想吃什么就点。”
闻言，谢怀瑾眼睛眯起，轻笑出声，就这样看着沈知栩，沈知栩被看得发毛，话不经脑，竟直接冒了出来。
“不要这样看我，我会害羞的。”
这话一出，沈知栩立刻就后悔了，果然，沈知栩和谢怀瑾同时僵住，偏不巧，僵住的瞬间，他们还在对视。
沈知栩哈哈两声，还是谢怀瑾先给的台阶，他低下头，装作没听见，继续吃饭。
既然谢怀瑾这样做了，沈知栩也跟着头低下，装无事发生，只是，谢怀瑾的余光漏过去，沈知栩的耳垂已经红的几欲滴血。
怎么办，刚才还没觉得这样羞赧，现在却是……
沈知栩拼命将头埋低，恨不得找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谢怀瑾也觉得尴尬，甚至不敢抬头，生怕目光触及沈知栩，于是两人默契地埋头，各自苦干着自己眼前的饭。
直到，小二进来上菜，打破了这份平静。
沈知栩哈哈笑着想与小二打个招呼，来缓解自己的尴尬，谁知，谢怀瑾也这么想，于是，两人的声音撞到了一块。
沈知栩急忙重新将头又埋下来。
小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敢看沈知栩，于是将目光投向了谢怀瑾，谢怀瑾故作镇定地点头，看着小二布菜，偶尔帮一把，与小二搭两句嘴。
沈知栩知道谢怀瑾这是在缓解尴尬地气氛，她于是理了理表情，重新又抬起头，谢怀瑾的脸，一刹那，措不及防撞入她眼帘，她心跳一滞，呼吸急了急。
倒不是她不想出去，而是国公府和西北的恩怨情仇由来已久，现在虽然西北来讲和，大郢也并非出于绝对的上风口，这种时候，还是避嫌的比较好。
毕竟，西北有所忌惮，肯定也不会主动来国公府。
她乐的安静，每天在府中插插花，看看书什么的，按沈知书的说法，也算有了一个郡主的模样。
不过，
“国公府什么金贵地，一天两天来得都是贵客。”
沈知栩盈盈屈膝，口中喊道拜见公主。
李姝自轿撵而下，垂着流苏的步摇发出细碎的响声。
她盈盈一抬头，眉宇间透着娴婉安静。
“微臣拜见公主，殿下千岁。”沈知书听到消息，立刻丢下手中的事，快步跑到大门前。
他双膝一弯，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
李姝原本正在示意沈知栩起身，听见沈知书的声音，恍神一刹，收回了正要扶沈知栩的手，然后，不顾一众人还跪着，越过沈知书，直朝会客厅去。
裙摆刚刚好从沈知书的余光中一擦而过，沈知书捏紧拳，递了个眼神给沈知栩。
沈知栩立刻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李姝是太子亲妹，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党的人。
沈知栩深吸一口气，跟上去。
管家是个有眼力见的，没一会儿酒水果脯就一齐奉上了。
沈知栩坐在下座，猜测着李姝的意思。
这时，沈知书开口了，“殿下金尊玉贵，微臣毕竟是外男，就先告退了，不影响您与妹妹说体己话。”
说着，他观察李姝的神情，见李姝并没有拒绝的意思，于是起身行礼，打算离开。
却见他起身的一刹，李姝拨弄着茶杯中的茶叶，淡淡开了口，“这么急做什么？”
她掀起眼皮，带了丝漫不经心打量沈知书。
沈知书呼吸一滞。
他停下来，等李姝接下来的话。
“大抵这些事最迟后天父皇也要说了，不如，本宫先与世子说一下？”
沈知书额头冷汗掉落。
“一切皆听皇上的。”
言下之意，并不想听李姝说什么。
可李姝想说，哪里是沈知书阻止得了的。
她扶了扶茶杯的盖子，懒懒地掀起眼皮，淡淡地从沈知书身上扫过去，最后落在沈知栩身上。
停顿几秒，她收回目光，在太监的搀扶下站起身。
“本宫已与父皇表明，愿意前往西北和亲，只是……”
她这一顿，沈知栩立觉不妙，果然，李姝下一句，“本宫的意愿是，希望到时候护送本宫的是沈小将军。”
说完，不等沈知栩反应，李姝就施施然吩咐人回宫。
她消失在沈知栩视线里时，沈知栩还僵硬在原地。
她反复思量，都不明白李姝的意思。
李姝去和亲，她能理解。
她是嫡公主，而且是与太子一母同胞的兄妹，西北是苦寒之地，让李姝去和亲，皇帝必然有所愧疚，自然会善待太子。
大概是宸安王的突然回京，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所以太子党才会想出推出李姝。
但是，李姝同意在她的意料之中，但为什么要沈知书送亲呢。
她不相信这是李姝一个人的意愿，背后肯定有太子党的人在出谋划策。
但这是为什么。
阿姊虽为贵妃，但并无夺嫡的想法，况且皇子尚幼，一个婴孩，能够成什么威胁，太子党想对国公府下手是为什么？
或者，他们想逼国公府站队。
现在是李寅稳坐太子之位，哪怕国公府有扶持幼帝的想法，也要先把李寅的太子之位撕下来。
而宸安王现在最大的敌人肯定也是太子。
李姝特意来跟她说希望送亲的人是沈知书，是在试探国公府的态度，又或许，太子党希望国公府给个暂时的站队。
沈知栩越想脑壳越疼，后来干脆不想了，反正两个大王在，他们只要规规矩矩，谁也不站队，夹缝里求生存就可以了。
而且，为了制衡世家，皇上也一定不会由着他们针对国公府。
沈知栩长吁一口气，靠在藤椅上，看着头顶挂着的，几片摇摆不定，仿佛随时都会掉落的枯叶，她想，不论如何，不论是谁送亲，李姝和亲，她总该是去送一程的，好歹，她们也算是经历过生死。
“今日的事就当没发生过，皇上让谁去就谁去。”国公爷回来时，听见沈知栩要沈知书如此说，皱着眉，还是点了点头，肯定地说，“就这样吧。”
就这样决定了。
没有得到国公府的消息，不知太子党那边怎么搞的，最后确认送亲的人选竟真的是沈知书。
“万事小心。”沈知栩去城门口送沈知书时，也只能这样说。
她小心地为他重新系了一遍披风上的系带，低眉道。
沈知书低声应是，让她别担心。
皇上、皇后都在城门口相送。
皇帝稳重，看上去与往日一样颇具威严，只是，他斑白的鬓发还是体现出一个父亲的力不从心。
皇后与李姝互相执手告别，向来端庄严肃的皇后这一刻竟也忍不住流泪，但是……
沈知栩转眼看李姝，她一身大红色的嫁衣，头上的凤冠极尽奢华，就连喜服上的刺绣都是用金丝秀成，可无论再豪华的嫁衣，都掩盖不了皇后利用她的事实。
怕耽误吉时，皇后与李姝说几句便催促她上轿。李姝一步三回头，终是不依不舍地离开。
沈知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莫名觉得悲哀与伤心。
沈知书还会回来，李姝这一离开，基本上就没有返回故土的机会了。
沈知栩叹口气，知道这不是自己可以管的事，默默独自离开了。
她没有叫马车，也没有叫人跟着，就一个人独自走在大街上。
也不知是进了哪一个酒楼，她问小二要了一间厢房，走进去，添几壶酒，自顾自喝起来。
丝毫没有注意到跟进来的那个人。
慕斯年在后面摆了摆手，示意小二离开，自己来照顾沈知栩。
小二认识慕斯年，见慕斯年并无恶意，好像还认识这位姑娘，帮忙带上门，就离开了。
慕斯年没有出声，就倚着门，静静地看着沈知栩，沈知栩手肘撑在桌上，一只手拎着酒瓶，自顾自灌着酒。
慕斯年不阻止她，只用眼神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她的轮廓。
她眼泛泪光的样子，眼圈周围红通通的。
知道她在为什么难过，慕斯年静了又静，竟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有些道理，大家都懂，但真正明白却是这样困难。
他于是在沈知栩对面坐下，与她一同饮酒。
沈知栩一杯，他一杯，沈知栩一杯，他一杯。
沈知栩看见慕斯年的一刹，露出震惊的神色，不过只有一刹，她便将注意力转到了手中的酒壶上面。
玉的质地，摸上去光滑的仿佛如果不捏紧，下一刻就会从自己手中划落，但因为玉的质地温润，摸上去又没有那么冰凉，反而有一种温润。
但酒划过喉咙，却是辛辣地让人想要流泪。
沈知栩硬憋着，没有流出。
一壶喝完，她想拿第二壶的时候，手却被慕斯年直接摁住，她使劲抬了抬，抬不动，朦胧中闪着雾气的眼睛直直盯着慕斯年，好像真得不明所以。
慕斯年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态度非常坚定，他一手摁着沈知栩的手，一手将其他酒壶拿的远了些，放在沈知栩碰不到的位置。
沈知栩撅着唇，一脸不爽地看他，慕斯年没有动怒，也没有冷着一张脸，反而笑了笑，只是，嘴角的那抹弧度怎么看怎么狡猾。
他摁着沈知栩的手，不让她乱动，小幅度移到沈知栩的旁边，揽住她的肩，将她拥在怀里。
沈知栩似乎是真的醉了，非但不生气，反而眨着眼睛，直勾勾看着慕斯年，一边手挥个不停，险些戳到慕斯年眼睛里，慕斯年也不怪罪，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忽而，沈知栩头朝慕斯年胸膛重重一靠，刚好砸中心口的位置，慕斯年脸上表情呆滞一瞬，然后，手试探性地僵硬抬起，沈知栩似乎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仍旧傻笑，她伸手去够慕斯年的下巴。
慕斯年一开始不明白沈知栩在够什么，他试探的头低了低，看见沈知栩手在自己下巴抓个不停，立刻明白过来，他笑着任由她抓，也不拒绝。
沈知栩笑得更开心了，只是笑了没多久，就哭起来。
边哭还在边说话，慕斯年一开始没听清，于是低下头，仔细听，听见沈知栩模模糊糊道。
“我原先很快乐的！”
这是说现在不快乐了吗？
慕斯年手紧了紧。
“我，不想来京城的，京，京城，好多规矩，她们都瞧不上我。”
“哪里瞧不上了，”慕斯年哑然失笑，声音里带着笑意，“至少，”
说起这个，他声音轻了轻，“至少，我看的上。”
沈知栩似乎没有听清楚，又或者根本没有在听，仍然自顾自道，“我不喜欢你们说话……”
这句慕斯年要反驳了，“你说他们就他们好了，干嘛带上我，”
“而且，说话可以是我决定的吗？”
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无理取闹，沈知栩垂着慕斯年的胸膛，边垂边说，“就是要，你们说话三步一个回拐的，一点也不好玩。”
慕斯年再一次轻笑出声，他轻轻搂住沈知栩，怕她摔下去。
“嗯，你还有什么不满，一道说了呗。”
本意是让沈知栩一起发泄出来，岂料沈知栩不愿意了。
她抬起头，瞪慕斯年，眼睛张的圆圆的。
“不跟你说！”她赌气地将头转回去，不让慕斯年看。
慕斯年笑了，他没道理跟一个醉酒的人计较，而且……
他低头看了看沈知栩，她毛茸茸的脑袋还在自己怀中一蹭一蹭的。
该怎么把她送回去呢？
这是个难题。
慕斯年拧眉思索着。
沈知栩毕竟是大家闺秀，他是外男，平常倒也还好，只是今日她喝醉了，若是被有心人看见，怕是会有不好的风声传进来。
正当慕斯年苦恼之际，沈知栩哇唔一声，吐了慕斯年满身，慕斯年嫌弃地想要拉走沈知栩，沈知栩察觉到他的意思，反而抱得更紧了。
“你故意的吧！”
慕斯年想推走沈知栩，但推不动，干脆摆烂了，指尖点在沈知栩的额头，冰凉凉的，沈知栩闷哼一声，眼皮掀起，不满地看向慕斯年。
慕斯年气笑了，“瞪我吗？”
本是责备地话，但慕斯年嘴角带着笑意，反而没多少责备的意思，沈知栩乐了，更加肆意，她手掌扑在慕斯年脸上，在他脸上随意糊着。
慕斯年笑着搂着沈知栩，任由她玩闹。
忽而，慕斯年感觉到脸上一冷，沈知栩的手顺着他的鼻尖滑落，头软软地靠在他胸膛，脖子软塌塌地垂着。
“就这酒量，怎么敢喝的！”他伸手刮了一下沈知栩的鼻子，惹得她闷哼一声。
沈知栩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想起昨日醉酒发生的事，沈知栩就一片懊悔。
她懊恼地扶额，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她怎么回来的。
就在这时，芷若进来了，她看见沈知栩醒了，急忙伺候她洗漱。
沈知栩揉着疼死的太阳穴斟酌几番，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问芷若昨晚自己怎么回来的。
幸好，芷若从小跟着沈知栩，自是知道沈知栩的心思，她给了沈知栩一个眼神，保证昨晚她喝醉，没有惹出多大的乱子。
“阿爹知道吗？”沈知栩问。
“还不知道。”芷若如实摇头。
幸好，沈知栩松口气，可这一口气还没松多久，立刻又被提起来。
“世子今早一大早就来了。”
“他杵在门口，也怪尴尬的，而且……”芷若明显还有话说。
沈知栩睫毛眨了眨，立刻明白过来，“他威胁你了？”
芷若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看来昨晚送自己回来的人是慕斯年无疑了。
沈知栩敲着太阳穴，直觉头更痛了。
“他现在在哪？”她试探地问。
“就……”看着沈知栩充满希望的眼睛，芷若还是狠了狠心，一鼓作气道，“在耳房。”
她随之解释，“是世子非要来看看郡主，但，这事肯定不能要国公爷担心，我就只能引他来耳房了。”
沈知栩咬了咬唇，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终还是选择闭嘴。
任由芷若为她梳洗打扮。
换完衣裙，沈知栩端坐在梳妆镜前，看芷若为自己挽发，发挽到一半时，沈知栩突然出声打断。
芷若疑惑地看向沈知栩，沈知栩艰涩地说出口，“你去告诉他我没事了，让他回吧。”
顺手指了指耳房的方向，芷若会心地点头，将手中的金簪放下，转身去找慕斯年。
只是，刚走到门口，芷若就隐隐绰绰看见一个人影，疑惑之际，她打开门，正对的就是慕斯年。
没想到慕斯年会在这，芷若着急忙慌地褔身，一时竟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还是慕斯年轻咳一声才反应过来。
“郡主梳洗好了吗？”说着，慕斯年探头就想往里面看，芷若急忙挡住他。
“好了……还没！”她语无伦次道。
“这是好了，还是没好？”慕斯年一眼看出芷若的慌乱，好笑道。
说着，就想绕过芷若往里走。
芷若急忙拦住，她没忘记自己的任务，“郡主，郡主说谢谢世子，世子可以请回了。”
“是吗？”被这样明确地拒绝，慕斯年竟然丝毫不慌，反而若有所思地点头。
芷若松了口气，以为慕斯年会走了，谁知道他反而抱臂而立，一副一时半会不会走的模样。
“既然说谢谢，还是当面谢的比较好。有诚意。”
说起“有诚意”三个字，慕斯年还特意加重了音。
然后，不等芷若反应，径直走了进去。
只是，他疑惑地环视一圈，竟没发现沈知栩的身影，奇怪，他刚才明明看见沈知栩在梳妆台前，都梳妆好了呀。
这时，他的视线落在了床榻上，被子中间明显鼓起了一块。
他立刻了然，转头问芷若，“你家郡主是不是还没起床，这样捂着可不好，醉酒后，会捂出毛病来得。”
芷若自然知道沈知栩是在干什么，她不可能上前揭被子，但慕斯年的话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而且……
就当她举足为难时，慕斯年突然向前两步，沈知栩急忙从被子里钻出来。
她的脸蛋因为缺氧，红扑扑的，此刻一口一口地喘着粗气，嘴唇嫣红水嫩，像春日的桃花一般艳丽。
她晃着脑袋，因为头发只挽了一半，发髻还是松散的，这一甩，直接将头上的金钗甩到了慕斯年脚边。
慕斯年一脸平淡，面无表情地俯下身，将沈知栩的金钗捡了起来。
沈知栩有些尴尬，该说什么，让慕斯年还回来吗？
但慕斯年拿着好像也没什么用，沈知栩再一次懊恼地抿了抿唇。
但出乎沈知栩的预料，慕斯年没有直接还给沈知栩，反而走到梳妆台前，将她的金钗与金簪并列放在一块，他纤细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搭在金钗上，更显贵气。
沈知栩看着他的侧颜，忽然一默，神色凝重几分。
“世子还是请回吧。”
“这样不太好。”
沈知栩对他忽冷忽热的，慕斯年早就习惯了，这次竟也没去问个所以然，反而点了点头，如她愿道，“我等会就回去。”
“但是，”慕斯年转过身，沈知栩急忙拉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不过，旋即，她就意识到，自己只是还没梳发，但衣裳都穿戴整齐了。
这样，显得自己，挺，落下风的。
这样想着，沈知栩将被子扒拉下来，毫不示弱地看向慕斯年。
慕斯年被逗笑了，抬起脚，走到沈知栩身边，沈知栩一脸警惕地盯着他。
忽而，他俯下身，不过一瞬的功夫，重新又直起来，沈知栩感到颈间一凉，低头一看，一块精巧的玉佩已经垂落她的颈间，她沉默了，心里也分不清慕斯年是什么意思。
慕斯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给了玉佩，转身就走了。
“郡主，郡主。”
芷若看见沈知栩这般出神，不由得面露疑惑。
“怎么了？”沈知栩这才反应过来。
芷若眼里带着试探，问道，“郡主打算将这个玉佩怎么办？”
怎么办？沈知栩也觉得很苦恼，这个玉佩是在锦川时，慕斯年给她的，走时，已经被她摔坏了，现在被慕斯年修好了，又送到沈知栩手上，沈知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凝着眉，思考着。
良久，她缓缓抬手，取下玉佩，红丝绳缠成一团，堆在一块，玉佩在另一边，中间用金子相连在一块。
她安静瞧了一会儿，然后丢给芷若，“还给他！”
她语气铿锵肯定。
芷若拿着玉佩，有些犹豫，似乎犹豫是会传染的，沈知栩也犹豫了，犹豫半晌后，沈知栩还是从芷若手中拿过玉佩，放在自己眼前端详。
慕斯年这样执着的人，自己就算这次还了，他应该还是会送回来的吧，既然如此，倒不如……
而且，充其量不过一枚玉佩而已，思考着，沈知栩懒懒地将玉佩甩给芷若，“放库房里吧。”
“好。”芷若垂首应下。
使臣走了，李姝走了，沈知书也不在，沈知栩一下子觉得京城空落落不少。
就在这时，一个人登门拜访了。
沈知栩看见谢怀瑾时，着实有些意外，却还是邀他去酒楼说话。
沈知栩点完菜，问谢怀瑾有什么想吃的。
谢怀瑾接过菜单，随口加了几道，小二立刻识趣地退出。
“谢公子有什么事吗？”沈知栩斟酌着语言，缓缓开口。
谢怀瑾却笑了，“没事就不能来找郡主说说话吗？”
听得出谢怀瑾是在开玩笑，沈知栩笑了笑，朗声道，“可以啊。”
自猎场回来后，她能感觉的到谢怀瑾一直在刻意回避自己，但理由是什么，她不知道，现在，谢怀瑾愿意主动来找自己，自己自然是愿意的。
她开口与谢怀瑾闲聊，却刻意避开围场的事。
渐渐的，谢怀瑾原本有些忧心忡忡的脸舒展开，染上点点笑意，“快别笑我了。”
谢怀瑾看着沈知栩捧腹大笑的样子，连不迭地出声制止她，却想不到，自己反而被逗笑了。
他笑得停不下来，到小二敲响包厢门，上菜时，才勉强止住笑声。
“尝尝，这家的烤鸭做得很好。”谢怀瑾挽起袖子，夹一片鸭肉到沈知栩碗中。
沈知栩从善如流地夹起，细心品尝起来。
的确好吃，她连连点头，外酥里嫩，咬一口就爆汁，她立刻夹了下一片，看出沈知栩爱吃，谢怀瑾于是将这盘烤鸭推到沈知栩眼前。
沈知栩注意到谢怀瑾的动作，边嚼着口中的肉，边对他道谢，“谢谢哈。”
她腮帮子鼓鼓的，有些口齿不清，知道这样有失大家风范，她腼腆地对谢怀瑾一笑，谁知谢怀瑾丝毫不在意，反而连连冲她微笑。
怕她吃的噎了，还递了杯水给她。
“对了，”沈知栩呼伦灌了一杯水，谢怀瑾不动声色地给她满上。
“你说，那另一味草药是宸安王送来的，但那时还未通知过宸安王？”
沈知栩问出心中的疑惑，她以为是太子问宸安王要药，但没想到不是。
但细细一想，李寅当时的反应就是这一味药不好拿，估计指的就是这个了，而事实就是宸安王通过这次事件回京，成了最大受益者。
“你是怀疑？”沈知栩捂住嘴。
谢怀瑾示意她不要接下去说，“没证据的事，谁能说的准呢？”
是的连太子都管不了的，和她有什么关系，沈知栩于是继续心无旁骛地吃饭。
时至中午，恰好她也饿了。
看着沈知栩吃饭，谢怀瑾倒没怎么动筷，沈知栩埋头干饭的间隙间注意到了，问他，“公子怎么不吃？”
谢怀瑾这才低下头，开始吃饭。
“公子口味清淡啊。”
沈知栩注意到谢怀瑾专挑蔬菜，味淡的吃。
谢怀瑾愣了一下，点头道，“是啊。”
沈知栩皱了皱眉，怪不得谢怀瑾刚才不吃。
她有些不悦，叫来小二，又添了几道菜，“都说了，想吃什么就点。”
闻言，谢怀瑾眼睛眯起，轻笑出声，就这样看着沈知栩，沈知栩被看得发毛，话不经脑，竟直接冒了出来。
“不要这样看我，我会害羞的。”
这话一出，沈知栩立刻就后悔了，果然，沈知栩和谢怀瑾同时僵住，偏不巧，僵住的瞬间，他们还在对视。
沈知栩哈哈两声，还是谢怀瑾先给的台阶，他低下头，装作没听见，继续吃饭。
既然谢怀瑾这样做了，沈知栩也跟着头低下，装无事发生，只是，谢怀瑾的余光漏过去，沈知栩的耳垂已经红的几欲滴血。
怎么办，刚才还没觉得这样羞赧，现在却是……
沈知栩拼命将头埋低，恨不得找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谢怀瑾也觉得尴尬，甚至不敢抬头，生怕目光触及沈知栩，于是两人默契地埋头，各自苦干着自己眼前的饭。
直到，小二进来上菜，打破了这份平静。
沈知栩哈哈笑着想与小二打个招呼，来缓解自己的尴尬，谁知，谢怀瑾也这么想，于是，两人的声音撞到了一块。
沈知栩急忙重新将头又埋下来。
小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敢看沈知栩，于是将目光投向了谢怀瑾，谢怀瑾故作镇定地点头，看着小二布菜，偶尔帮一把，与小二搭两句嘴。
沈知栩知道谢怀瑾这是在缓解尴尬地气氛，她于是理了理表情，重新又抬起头，谢怀瑾的脸，一刹那，措不及防撞入她眼帘，她心跳一滞，呼吸急了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