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最美人间四月天，春和景明。
前几天东京断断续续下着雨，整个都城隐没在细雨间，好似江南风光。
欧阳旭忙完手头的公务，好不容易等到了休沐日，与盼儿两人携手去了京郊的开宝寺。
开宝寺的老方丈明端大师还记着欧阳旭从他这里带走的几从昌州海棠，见他过来，笑着问那些花开的可还好？
明端大师虽是当世高僧，但本人白眉垂耳，慈眉善目，并不高冷，反而蔼然可亲。
欧阳旭笑着拱手回答，开得繁盛，又说起此次前来的目的。
请明端大师为他与赵盼儿的婚事算算日子。
明端大师闻言，先是观察了赵盼儿几眼，复看看欧阳旭，掐指算了算二人的生辰八字，再起一卦，只觉奇哉怪哉。
按着八字，这两人命中有缘无分，男的生平坎坷，有一时绚烂，如烟火转瞬即逝，早亡之命。女的则是出生富贵，幼年白虎临命，主父母破败，及笄才有机遇转好，乃是半生风雨，辛苦之命。可这爻数，二人又是天作之合，主万事吉祥，昌顺大运之卦，连同八字都由凶转吉。
明端大师为青年男女测算婚事也算不少，一般都是八字影响爻数，而爻数带好八字的，也就眼前这一对了。
不过人之命数本就虚无缥缈，变化虽大，或是上天安排，不可参也。
修佛最讲缘法，明端大师不在纠结，翻手闭卦，笑眯眯回道，十月二十日是个不错的日子。
欧阳旭与盼儿谢过大师后，三人围坐廊下，一块儿煮茶论道，临别之际，明端大师特地让小徒弟送来一瓮春雨。
原本不知大师何意，可雨停之后，他与李子兴纵马城郊，看到满目碧色，草没马蹄，远处良田无垠，忽然有感。
春雨如酥，滋长万物。
青草花朵尚如此，想必农人精心伺候的新谷也更加饱满了。
为官者，思百姓所思，因是如此。
数日后，雨过天晴，风静云淡，明媚的阳光透过大殿的木格照射进来，落下斑驳疏影。
文德殿内，于釉色瓷炉中淡淡散开的龙涎香气，清雅宁神。
欧阳旭如往常一般做完掌记任务后，被官家拖着对弈，其间说及明端大师的赠礼，颇有感念。
说话时，赵恒正双目凝重，专注棋局，他手执黑子，于众多白棋前方落下一子，精准打断白子的攻势，道：“佛祖慈悲，明端大师精通佛法，怜悯众生，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如此，明初的婚事便定在十月二十日？”
欧阳旭见攻势被断，也不留恋，从旁再落一字，另寻锋芒，恭谨回道：“回官家，确是。”
赵恒闻言，只觉胸口有点气闷，突然不开心了，自家晚辈不孝的那种不开心。
欧阳旭的官是他封的，字也是他取得，为何成婚这等大事不与他请旨，反倒让明端大师定日子？
这混小子真真辜负了他一片爱才之心。
当即投子入篓，抱臂哼道：“婚姻大事，本该父母做主，明初父母早逝，那就该由朕这个取字人做主，为何不来与朕相言，却舍近求远，找了明端大师？”
难道再明初心中朕还不如一个老和尚吗？
欧阳旭：？
不是，他就是一个小小的八品官员，连朝会的门槛都没摸到，为婚姻之事向官家请旨才是有问题吧？
可你是官家，你怎么说都对。
欧阳旭暗自腹诽，面上赶忙换上副诚惶诚恐的表情，告罪道：“官家恕罪，臣人微，于社稷无寸功，官家每日励精朝政，耽于天下，臣怎能因自身婚姻小事扰了官家对于百姓的心思呢？”
马屁拍的震天响，哪有半点清流官员的样子，要是柯相在，见他这样，指不定要拧着欧阳旭的耳朵，教训他怎么做个直臣。
赵恒却十分受用，当即满足的眯起眼睛，道：“那你与朕说说，定下的是哪家娘子？”
“是臣昔年于钱塘定下婚约的赵家女盼儿。”
“赵家女？可是宗室女子？”
赵为宗室姓氏，身处钱塘的宗室子弟也不少，赵恒下意思认为是自家人，甚至开始回忆哪家郡主县主闺名盼儿，丝毫没意识到此赵非彼赵。
欧阳旭沉默。
皇帝也太热心了些，居然会问的这么细。
盼儿当然说过父亲的往事，她的父亲不是宗室子弟，而是邓县的一位武将，并告诉他陷害他父亲的奸臣就是即将担任同平章事的萧钦言。
如今他根基未稳，若将此事全盘托出，能不能保住他在官家心中的地位先不说，只怕两个人的婚事便会立刻告吹。
官家也好，柯相也好，可以忍受他娶民女，却决不会允许他娶的女子是罪臣之后，贱籍出身。
士大夫不可与贱籍通婚，是铁一般的规则，如若犯了，便是对于整个权贵阶级的挑战，所有人都会是他的敌人。
欧阳旭还没自大到要以一人之力挑战社会秩序。
故此时不能将盼儿乃是赵将军之后告诉官家，至少不能把事情放到明面上。
半晌，他缓缓道：“并非宗室贵女，只是普通民女。”
赵恒霎时面露可惜，一拍桌案，似乎很不满道：“明初堂堂探花，未来更是不可预期，怎娶一民间女子？”
“回官家，赵娘子与我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确是欧阳旭的作风，可到底二人门不当户不对的。
赵恒是极为喜欢欧阳旭的，他看重的臣子，不能因后院之事让人无端议论，略一思索，道：“那朕给你一旨赐婚，增添些脸面，可好？
圣旨赐婚？
倒是意外之喜了，欧阳旭这次的感谢要真心实意多了，起身给赵恒行大礼道：“多谢官家。”
有了这道圣旨，再也不用担心盼儿受委屈了。
还不知盼儿得知要如何高兴呢。
“哎，先别急着谢恩，朕还没说完呢。”
赵恒没有立时让欧阳旭起来，他双手相交，想到昨日枢密院承旨的奏报，望向欧阳旭的目光很是欣慰，道：“朕听闻承旨回禀，你差事做的极为出色，又为朕担任掌记职责，从无错处，功劳苦劳俱佳，没有辜负朕对你的用心，如此赐你兼秘书丞一职，升为从七品，作为明初的新婚贺礼吧。”
官升一级，又一个大馅饼砸到欧阳旭脑袋上。
从七品，算不上什么，可架不住人初入官场还不满两个月呢，这种晋升速度，打大宋朝建立以来，还是头一遭。
欧阳旭得了旨意，不记得是怎么辞别官家的，整个人游魂似的回到枢密院衙房，呆坐在木椅上，眼神空洞的注视着前方，久久没有缓过神。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忽然伸出双手，猛地捂住脸，肩膀逐渐开始抖动，幅度越来越大。
无声狂笑。
刚入枢密院不满两个月的欧阳探花升官了，成了整个院中最新奇的消息。
午间升官的旨意正式下发枢密院，下午开始，欧阳旭那小小的衙房里头就来了好几拨人。
有前科进士，有如他一样的各房编修官，甚至还有检详官、副承旨等等……
都是一副一见如故的模样，热情的与他相交，并邀请得空入府做客叙叙旧。
后来，连在翰林院任职的李子兴都得了信过来。
这老小子还惦记着三娘的果子，撺掇这欧阳旭去流华台请客。
欧阳旭一寻思，既然升官了，是得请客，干脆带上李子兴跟杜长风，还有下午来枢密院与他联络感情的同僚们明天一同去京城新开的流华台搞个交流会。
众人自然给他这个面子，纷纷应约。
于是第二天一到散值时间，枢密院各房的小吏发现，自家大人们难得准时走人，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公文，只留下他们，继续苦逼的加班。
说多了都是泪。
最美人间四月天，春和景明。
前几天东京断断续续下着雨，整个都城隐没在细雨间，好似江南风光。
欧阳旭忙完手头的公务，好不容易等到了休沐日，与盼儿两人携手去了京郊的开宝寺。
开宝寺的老方丈明端大师还记着欧阳旭从他这里带走的几从昌州海棠，见他过来，笑着问那些花开的可还好？
明端大师虽是当世高僧，但本人白眉垂耳，慈眉善目，并不高冷，反而蔼然可亲。
欧阳旭笑着拱手回答，开得繁盛，又说起此次前来的目的。
请明端大师为他与赵盼儿的婚事算算日子。
明端大师闻言，先是观察了赵盼儿几眼，复看看欧阳旭，掐指算了算二人的生辰八字，再起一卦，只觉奇哉怪哉。
按着八字，这两人命中有缘无分，男的生平坎坷，有一时绚烂，如烟火转瞬即逝，早亡之命。女的则是出生富贵，幼年白虎临命，主父母破败，及笄才有机遇转好，乃是半生风雨，辛苦之命。可这爻数，二人又是天作之合，主万事吉祥，昌顺大运之卦，连同八字都由凶转吉。
明端大师为青年男女测算婚事也算不少，一般都是八字影响爻数，而爻数带好八字的，也就眼前这一对了。
不过人之命数本就虚无缥缈，变化虽大，或是上天安排，不可参也。
修佛最讲缘法，明端大师不在纠结，翻手闭卦，笑眯眯回道，十月二十日是个不错的日子。
欧阳旭与盼儿谢过大师后，三人围坐廊下，一块儿煮茶论道，临别之际，明端大师特地让小徒弟送来一瓮春雨。
原本不知大师何意，可雨停之后，他与李子兴纵马城郊，看到满目碧色，草没马蹄，远处良田无垠，忽然有感。
春雨如酥，滋长万物。
青草花朵尚如此，想必农人精心伺候的新谷也更加饱满了。
为官者，思百姓所思，因是如此。
数日后，雨过天晴，风静云淡，明媚的阳光透过大殿的木格照射进来，落下斑驳疏影。
文德殿内，于釉色瓷炉中淡淡散开的龙涎香气，清雅宁神。
欧阳旭如往常一般做完掌记任务后，被官家拖着对弈，其间说及明端大师的赠礼，颇有感念。
说话时，赵恒正双目凝重，专注棋局，他手执黑子，于众多白棋前方落下一子，精准打断白子的攻势，道：“佛祖慈悲，明端大师精通佛法，怜悯众生，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如此，明初的婚事便定在十月二十日？”
欧阳旭见攻势被断，也不留恋，从旁再落一字，另寻锋芒，恭谨回道：“回官家，确是。”
赵恒闻言，只觉胸口有点气闷，突然不开心了，自家晚辈不孝的那种不开心。
欧阳旭的官是他封的，字也是他取得，为何成婚这等大事不与他请旨，反倒让明端大师定日子？
这混小子真真辜负了他一片爱才之心。
当即投子入篓，抱臂哼道：“婚姻大事，本该父母做主，明初父母早逝，那就该由朕这个取字人做主，为何不来与朕相言，却舍近求远，找了明端大师？”
难道再明初心中朕还不如一个老和尚吗？
欧阳旭：？
不是，他就是一个小小的八品官员，连朝会的门槛都没摸到，为婚姻之事向官家请旨才是有问题吧？
可你是官家，你怎么说都对。
欧阳旭暗自腹诽，面上赶忙换上副诚惶诚恐的表情，告罪道：“官家恕罪，臣人微，于社稷无寸功，官家每日励精朝政，耽于天下，臣怎能因自身婚姻小事扰了官家对于百姓的心思呢？”
马屁拍的震天响，哪有半点清流官员的样子，要是柯相在，见他这样，指不定要拧着欧阳旭的耳朵，教训他怎么做个直臣。
赵恒却十分受用，当即满足的眯起眼睛，道：“那你与朕说说，定下的是哪家娘子？”
“是臣昔年于钱塘定下婚约的赵家女盼儿。”
“赵家女？可是宗室女子？”
赵为宗室姓氏，身处钱塘的宗室子弟也不少，赵恒下意思认为是自家人，甚至开始回忆哪家郡主县主闺名盼儿，丝毫没意识到此赵非彼赵。
欧阳旭沉默。
皇帝也太热心了些，居然会问的这么细。
盼儿当然说过父亲的往事，她的父亲不是宗室子弟，而是邓县的一位武将，并告诉他陷害他父亲的奸臣就是即将担任同平章事的萧钦言。
如今他根基未稳，若将此事全盘托出，能不能保住他在官家心中的地位先不说，只怕两个人的婚事便会立刻告吹。
官家也好，柯相也好，可以忍受他娶民女，却决不会允许他娶的女子是罪臣之后，贱籍出身。
士大夫不可与贱籍通婚，是铁一般的规则，如若犯了，便是对于整个权贵阶级的挑战，所有人都会是他的敌人。
欧阳旭还没自大到要以一人之力挑战社会秩序。
故此时不能将盼儿乃是赵将军之后告诉官家，至少不能把事情放到明面上。
半晌，他缓缓道：“并非宗室贵女，只是普通民女。”
赵恒霎时面露可惜，一拍桌案，似乎很不满道：“明初堂堂探花，未来更是不可预期，怎娶一民间女子？”
“回官家，赵娘子与我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确是欧阳旭的作风，可到底二人门不当户不对的。
赵恒是极为喜欢欧阳旭的，他看重的臣子，不能因后院之事让人无端议论，略一思索，道：“那朕给你一旨赐婚，增添些脸面，可好？
圣旨赐婚？
倒是意外之喜了，欧阳旭这次的感谢要真心实意多了，起身给赵恒行大礼道：“多谢官家。”
有了这道圣旨，再也不用担心盼儿受委屈了。
还不知盼儿得知要如何高兴呢。
“哎，先别急着谢恩，朕还没说完呢。”
赵恒没有立时让欧阳旭起来，他双手相交，想到昨日枢密院承旨的奏报，望向欧阳旭的目光很是欣慰，道：“朕听闻承旨回禀，你差事做的极为出色，又为朕担任掌记职责，从无错处，功劳苦劳俱佳，没有辜负朕对你的用心，如此赐你兼秘书丞一职，升为从七品，作为明初的新婚贺礼吧。”
官升一级，又一个大馅饼砸到欧阳旭脑袋上。
从七品，算不上什么，可架不住人初入官场还不满两个月呢，这种晋升速度，打大宋朝建立以来，还是头一遭。
欧阳旭得了旨意，不记得是怎么辞别官家的，整个人游魂似的回到枢密院衙房，呆坐在木椅上，眼神空洞的注视着前方，久久没有缓过神。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忽然伸出双手，猛地捂住脸，肩膀逐渐开始抖动，幅度越来越大。
无声狂笑。
刚入枢密院不满两个月的欧阳探花升官了，成了整个院中最新奇的消息。
午间升官的旨意正式下发枢密院，下午开始，欧阳旭那小小的衙房里头就来了好几拨人。
有前科进士，有如他一样的各房编修官，甚至还有检详官、副承旨等等……
都是一副一见如故的模样，热情的与他相交，并邀请得空入府做客叙叙旧。
后来，连在翰林院任职的李子兴都得了信过来。
这老小子还惦记着三娘的果子，撺掇这欧阳旭去流华台请客。
欧阳旭一寻思，既然升官了，是得请客，干脆带上李子兴跟杜长风，还有下午来枢密院与他联络感情的同僚们明天一同去京城新开的流华台搞个交流会。
众人自然给他这个面子，纷纷应约。
于是第二天一到散值时间，枢密院各房的小吏发现，自家大人们难得准时走人，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公文，只留下他们，继续苦逼的加班。
说多了都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