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两仪之宗,道命生阴阳。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阴阳和合,则万物生。

    什么东西喜爱阴气呢?是精怪吗?书上说,万物有灵,精怪吸食阳气为生,却喜欢待在阴气重的地方。

    话虽如此,就算是师父,也从来没有遇见过精怪。精怪一事,更像是神话加工下的产物。反倒是大大小小因为阴阳不调,五行缺失而导致的毛病在人世间不断发生。

    若要按这样说,除了精怪,那便是贪阳之人最喜欢阴气。或者说,是濒临死亡的人。同理,濒死之人体内需要回阳,身外反倒是需要阴气的滋养得以平衡——

    “凄凄,醒醒!”

    白凄凄猛地睁开了双眼。眼前是如月般娉婷丽颜,即便抹了俗气的胭脂粉团,却还是难盖住贺兰馨大家闺秀的典雅。

    “唔……头好晕。”

    白凄凄撑着额头坐起身来,脑子里一下子涌上来太多东西,此刻全都混杂成一团。迷茫的雾气扑面而来,挡在她和贺兰馨面前,叫她看不真切。

    白凄凄挥手赶走眼前的雾气:“我们……还在鸿月楼?”

    贺兰馨点了点头:“那个盲眼道长把我们都迷晕了。我也是刚刚才醒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白凄凄脑袋嗡嗡地痛,贺兰馨这么一说,她便一下子全记了起来。记忆回溯到不久之前,她们抓住了那个可疑的瞎子道士,他答应要给她们看包里的东西。白凄凄便让贺兰馨先看,因为贺兰馨兜里揣着她给的平安符,专防黑心术法。若他敢弄什么名堂出来,正好给他点颜色瞧瞧。

    谁知道,这瞎子一点不按套路出牌,他葫芦里卖的药是真的药,还是蒙汗药。哪个道士随身带蒙汗药啊?!

    白凄凄在心里把那瞎子拿家乡最难听的脏话骂了个遍,朝着贺兰馨的方向挪动了几米。不知道她们到底昏迷了多久,此时内堂的雾气已经浓到一米之外都看不清楚了。先前鸿月楼喧闹的人声仿佛也被这雾气所吞噬,整个内堂安静得吓人,伴着楼中特有的熏香,气氛显得十分诡异。

    贺兰馨拉起白凄凄的手,语气里带着恳求:“凄凄,这里阴森森的,我们快点出去吧?”

    白凄凄望向眼下依稀可见的阶梯,依依不舍道:“再等等,这楼里只有二楼那间厢房有问题。我无论如何也要上去看一眼,你就在门口等我,不会有事的,咱们快去快回,好吗?”

    贺兰馨轻轻点了点头,余光中,白凄凄瞧见她身后的地面上落着一样东西:“嗯?你后面放着的是什么?”

    她伸手拾起那样东西,原来是一截女子香衣的绸缎。桃红色,绣着花,正是那个扮女人的瞎子道士身上穿的衣服,心中登时便将事情原委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贺兰馨那股怪力,实在不能小看。那瞎子定然是连人家晕了都挣脱不了,只好把衣袖给撕断了。

    白凄凄心中大喜,不自已脸上挂了笑。虽说被那家伙迷晕了,但纵观全局,事情简直顺利地不像话。二楼的厢房无人看守,古怪的瞎子道士又留下了可以叫她跟踪的媒介。

    古籍上关于寻人的法子很少,要求又多,但却个个管用。其中一个就是烧人穿过的衣服,但必需得在三个时辰之内,因为此时衣服上还残存着人的气息,时间长了气息便淡了,所以要找瞎子简直轻而易举,而寻长佩王则异常棘手。

    她拉着贺兰馨朝楼梯上跑去,心中成竹在胸:“馨儿,太好了!有这块绸缎在,我就可以算出那个瞎子在哪儿了!”

    剥开云雾,终于来到那间厢房之前,门上怪鸟的华纹仿佛是伊甸园中诱人的果实,不断地吸引着白凄凄。所有的真相都在那扇门之后,镜子指向的地方,阴气汇聚的地方,温砚所居住的地方,亦是雾气与妖怪所诞生的地方。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一把推开了那扇门。

    门扉徐徐打开,白凄凄咽了一口唾沫,一只手伸进衣袖中,捏紧了紫色的宝贝符纸。目光所及,是一间漂亮的厢房。纱窗连木挡,流苏垂覆海,青绿接蓝瓦,红灯点烛花。墙壁上刻着孔雀开屏,床榻上罩着飞蝶金纱。

    身为花魁,住在这样的地方自然毋庸置疑,只是,这厢房中什么都有,却唯独没有白凄凄要找的阴气。她有些恍惚,接着重新起卦算了一遍,又算了一遍。东南西北,四象八卦,可是无论怎么算,眼前的都只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厢房,她先前所见的极阴之地就像是开玩笑般消失无踪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白凄凄望着墙上的壁画,感到无比眼熟,她退出门外,再看门扉上的华纹,那上面雕刻的哪里是什么诡异的怪鸟,分明就是一只优雅漂亮的金色孔雀。她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挂在栏杆上的镜子,该说是果然还是令人失望呢?那也根本不是镜子,而是形似铜镜的圆盘器皿,上面熏着香,就是弥漫在整个鸿月楼中的那股香气。

    “怎么会……?”

    一种巨大的落差感将她整个席卷。阴气,妖怪,莫非根本就没有极阴之地,那天她在鸿月楼里探到厢房之中的阴气,是因为那个瞎子道人站在房间里面吗?那这浓成这般的雾气又从何而来,难道也是那个瞎子的诡计吗?

    如果真的与他有关,那么他费心尽力做出这些事,到底是为了什么?长佩王又究竟被藏到了哪里?还有张霁。雾起了这么久,他没有道理不来这内堂之中。但是自己却还好端端地醒过来了,莫非是因为雾太浓了叫他没有看见自己吗?

    她想不清,线索纷杂凌乱,她真的想不清。恍惚之中,白凄凄觉得心凉了一截。她转过头,看见门口躺着一个人。贺兰馨双眼紧阖,脸色不知何时已经苍白得不像话。白凄凄彻底回过神来,慌忙扶起地上的少女,神色紧张:“馨儿!你怎么了?”

    贺兰馨已经没了神志。白凄凄抚上她的额头,并不发烫,而是凉得跟冰窖里的冰块一样。简直,就像那个瞎子道士身上的阴气一样寒冷。

    道有五术:山医命相卜。白凄凄虽然跟着梅花真人在山上学了三年,却只学了各式各样的山命相卜之术,唯独没有学习如何去医。白凄凄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让邪祟无法近身,便不需要使用医术。但她却忽略了,自己并非是一个人。

    她心中升起一种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后悔,困惑,全都纠缠在一起,却也没有时间去感受那些该死的负面情绪。白凄凄背起贺兰馨,心一横,掏出那张因为反复拿出而有些皱的紫符画了一张巽风咒。同样的咒语,与先前用黄符画的逃离追兵而刮起的小阵顺风不同,内堂之中忽然狂风大作,将雾气暂时性地吹散了大片。

    白凄凄不记得自己在鸿月楼里花了多少张符,反正就算把这些符都卖光了,也不够坐马车回梅花山的钱。一路上鸿月楼中一个人也没有,很快她便找到了出口。

    也是此刻,她看清了整个坊内的全貌。远远不止是那栋鸿月楼。整个荷花池竟全被那诡异的白雾所笼罩。抬首不见月。

    像这种程度的雾气,恐怕只能拿最高级的金色符纸才能驱散了。这长佩王失踪背后的故事,大概远比白凄凄想象中的还要深不见底。

    走了一路,安静的四周中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白凄凄隐约看见雾气之中停着一辆马车,车上挂着的灯笼在雾气中发出氤氲的光亮。

    那车夫看见白凄凄,招手吆喝道“客人,乘车吗?”

    白凄凄累得没力气说话,她点点头,将贺兰馨扶到车上。两人身上都没带铜钱,好在贺兰馨身上别着将军府的令牌,这时亮出令牌,赊账的事定然都好说,可是她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块令牌。

    “这个给您。这个,还有这个。”白凄凄叹了口气,开始从自己身上拆东西,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贺兰馨的东西。珠宝耳饰,项链手环,白玉发簪,全被她拆了个遍,递给马夫道:“我没带钱,这些够不够?”

    那些饰品全都是将军府的真金白银,马夫眼睛都看呆了,怔怔道:“小姐快上车吧。”

    “去坊内最近的医馆,越快越好!”

    马夫脸露难色:“如今因为这雾气,坊内许多店铺都关门了。若要寻医问药,恐怕只能去稍远一些的刘大夫那里碰碰运气。”

    “那就去找刘大夫!”白凄凄握着贺兰馨冰凉的手,闭上双眼大喝道。

    卢陵刘氏,在京城中是很有名的大家,他们妙手回春的医术代代相传,本家的老一辈人都进了宫做皇帝的御医,年轻的一代则留在民间悬壶济世。

    白凄凄几乎是冲进刘大夫的医馆的。回想起不久前的那个下午,她还笑着八卦贺兰馨对刘大夫的钦慕之情。不曾想,真的见到了这位刘大夫,竟然是这样的场面。

    那人名叫刘雪生,在《摇光》里上门替贺兰钦疗了几次工伤,但却没能治好贺兰馨得的那场怪病,心中愧疚了很久。听到有病人,他连觉也不睡了,实在是个热心善良之人。

    白凄凄看着他左右忙活调药,喂贺兰馨吃了两回汤,说是体虚,需要卧床调理一段时间:“白姑娘,请放心,我与贺兰小姐乃是旧识,此病并不难治,交给我便好。”

    白凄凄在屋里待了半个时辰,早已没了困意,莫名其妙地找刘雪生要了一个灯笼,便独自走到后院。彼时,雾气已经消散,还有不久天就将亮了。她静静地蹲在后院的平地上,拿出一张符,做了天火咒,点燃了香衣的绸缎。她把燃烧的绸缎放进灯笼里,一道细细的烟便从灯中游向东方。

    顺着烟雾的方向走出医馆,白凄凄来到一处闲庭。一个人影正在灯影阑珊下独自下棋。虽然离的远,但仍能看见那个人脸上蒙着一条白布,正是那个瞎子道士。

    这不就是神经病吗?瞎子还下棋?白凄凄走上前去,想起此人对着她和贺兰馨用蒙汗药的事,本来就火大,反手就是一肘拐朝着瞎子脑袋上打去。

    那瞎子倒是灵活得很,一下子便躲了过去,抱着脑袋道:“哎,别生气呀!蒙汗药的事,我向你赔礼道歉就是了。我等了你好久,就是为了和你把鸿月楼的事说清楚。”

    白凄凄将信将疑地收回手,没好气地道:“你是故意扯断衣袖让我来找你的?”

    “我那香衣上烧出的香味还不错吧?”

    “你看得见还带个白布装瞎子干啥?”

    “我看不见!这儿好使。”瞎子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咧开嘴朝她笑了笑。

    白凄凄倒是笑不出来:“那你便说个清楚。”

    瞎子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埋头从桌子底下拿出了一样叫白凄凄无比眼熟的东西:一枚将军令。

    “你身边的那个姑娘,是将军府的贺兰馨小姐吧?”

    “是你偷的!”白凄凄一把夺过令牌,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出头来:“你知不知道她病了?若不是因为令牌丢了,她又怎么会差点就搭不上车?敬典将军的小女儿要是出了事,你担得起责任吗!”

    “我自然不知道贺兰小姐有病在身,但是,你知道。即便如此,却还是带她去了‘有妖怪’的鸿月楼,难道你便能担得起责任?”

    “少来指责我!偷了东西就是偷了东西!”白凄凄青筋直跳:“你分明知道那里‘有妖怪’!怪鸟变孔雀,铜镜变香盘,我绝不会只是看错了……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瞎子长长叹了口气:“白凄凄,是吧?”

    他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语气却变得格外认真。

    “别问我怎么知道你的名字,你果然什么都不明白。鸿月楼发生的一切本来便不是你该瞎掺和的事,明知危险,却还要自作聪明地寻滋挑事,甚至拉上无辜的人和你一起活受罪,我说的一点也不错吧?”

    白凄凄快给这歪理邪说的家伙气死了:“寻滋挑事?!是你私自造了一处极阴之地在先!这是违背自然法则的,你难道不知道私自改变气场——”

    “有违天道,折损寿命。我造这极阴并非没有原委,只因为得到的远比牺牲的更重要。我看见的是整个礼国,你却只看见了长佩王。你以为你关心贺兰馨,但其实你只关心你自己。”

    瞎子用手指轻轻剥开眼上白布的一角,露出额头上一道浅浅的痕:“白凄凄,你很特别,当我拿这只‘眼睛’看着你时,我看见的不是原本的你,而是一个三岁的孩提,或者说,更像是一尊赝品。我不知道在你身上都曾发生过什么,只是,唯独这件事,你不该牵扯进来。回去吧,回到你原本的位置上。”

    白凄凄觉得呼吸不过来。瞎子额头上的东西是天眼。若要开天眼,便是知道了天机,要承受五弊六缺,有的人掉了手,有的人缺了腿,还有的直接疯了,总之都成了残疾。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仿佛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汗毛都被眼前的男人看穿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一点不假,像是刀一般刻在她的心脏上,让她钻心的疼。

    她是赝品。偏离了原本的位置的一尊赝品。

    瞎子朝她挥挥手:“哎呀,说真话是比较伤人,听明白了,就回去吧。”

    白凄凄收起脸上的表情,木然地抬起头:“好,我回去。你说的对,我的确只关心我自己。礼国怎样,长佩王怎样,你们管,我不在乎。只不过,那老鸨答应了要予我十两黄金,若不是为了这些钱,我也绝不会走到这一步,恐怕,不能就这么白来一趟。”

    “你想要钱?”

    白凄凄点了点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拿到钱,我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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