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一猜测的没错，班级里同学对他的态度开始有微妙的改变。
只是这种改变和阿一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或多或少停留在他袖口上的视线确实开始增加，可他感受的友好也毫无理由地变多了，甚至同学们会主动和他说话，话里话外充斥着和谐友爱的言辞。
阿一感觉自己正在逐渐被这个群体接受。
……虽然没有成为人上人，但他这算不算用另一个方式、以一个弱势群体的身份，融入了人类社会？
这个想法一出，视网膜上的红字立即跳出“不是”的字样。
阿一无视了系统泼冷水的红字，自顾自心想，人类真难懂，和他们的思维方式不一样会被排挤，可一旦表露出和他们不一样的生理缺陷后，居然反而会被接纳进他们的圈子里。
他觉得他的任务朝前进步了一点。
只是许文文对他的态度似乎也产生了别扭的改变，他不在意，便也没有深究。对他来说，人类古怪复杂的“喜欢”情绪，本来就是无解的难题。
在一尘不变的日复一日里，很快就到了校运会的季节。
对于高三的学生来说，校运会是他们难得可以放松的时候。大家都兴致高昂地为校运会做着准备，并专门拿了一节自习课讨论校运会。
在分配各个项目由谁上场时，班主任看了看始终只是闷头学习几乎没有社交和运动爱好的阿一，提议道：“阿一要不要报一个项目？立定跳远、3000米长跑、4x400接力，你选一个？”
人类的运动对阿一而言毫无挑战性，但班主任都开了这个口，他只能挑一个容易控制成绩的集体项目。
“接力吧。”他说。
他话音刚落，班里的气氛凝滞了几秒。
班主任察觉到学生的氛围不对，本来要在黑板上写下阿一大名的动作停了下来，转身问道：“怎么了吗？”
“其他项目都可以，接力……”说话的是另一个定了要参加接力的男生，“接力……要接送接力棒吧。”
“是啊，怎么了？”班主任问，“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男生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为难地闭了嘴。
不过很多话一旦开了头，就不容易收场。
“阿一要不要换个项目？”有另外的同学继续说：“接力赛毕竟是一个集体运动……”
班主任终于听出了他们的话外之音，他把粉笔一放，回身直视班级里五十多个学生：“阿一怎么不行了？他有什么问题？”
同学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阿一在这番沉默里恍然大悟。
这是在嫌弃他的手啊。
……难怪系统告诉他，他根本没有融入人类社会。
人类真是虚伪的生物，他们为了彰显自己的善良会对他这个“残疾人”示无所谓的好；而一旦涉及到他们的利益，便会干干净净把他摘除出去，以确保不被拖后腿。
……哪怕他们根本没有一个人真正看到过他的手。
阿一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即便是微妙的站在与全班敌对的位置，他仍然没什么表情，像一个予取予求的玩偶。
他的冷漠和全班的沉默，在班级里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对峙。
原本以为阿一被孤立的班主任摸不着头脑地摸了摸头。
像是天生就为了众所瞩目一般，宋知理踩着这个时机点出现在教室前门。
“报告。”她站在门口说道。
“哦！知理同学。”班主任立马喜笑颜开，“你来了？赶紧坐吧。”
宋知理还是像开学第一天那样，随手将很轻的书包往桌面上一扔，再斜着坐进座位里。
阿一不受控制地看向她。
他突然有些好奇，面对刚刚的议题，宋知理会是什么反应？
她会和在场的平民一样，参与到这场乌合之众般的闹剧里吗？
同学的目光也和阿一一样，都挪到了神秘莫测的宋知理身上。
只是宋知理没有阿一那么善于忍耐且麻木不仁，她察觉到周围诡异的氛围和目光，环视一圈，直接开口问：“怎么？”
“我们正在讨论阿一参加接力赛的事。”班主任接过话头，轻飘飘把话题的主角换了个人，“知理同学要不要参加校运会？”
宋知理无视了班主任好不容易转移开的话题，问：“阿一？”
她偏头看了看身旁的阿一：“是你吧？”
不愧是宋知理，基本没来过班级都能记住他的名字。
“是我。”阿一说。
“这有什么好讨论的？去呗。”她用周围都能听到的音量说。
……真潇洒啊。阿一心说。
宋知理在这个班级里永远都是特别的存在。和阿一边缘人物的特别不一样，她的特别是向上的、独树一帜的，她根本不在意这个“集体”，不在意周围的目光，并且拥有绝对的强大和自信，所以哪怕她的想法和在场所有人相悖，也可以随便将其说出口。
……这和需要隐藏自己身份、苟活在人类社会里的他截然不同。
也和这个班级里所有人都不同。
阿一愣愣地望着宋知理。
这次宋知理没再问他“看什么”，而是习以为常地一挑眉，干脆利落地忽略了他。
有关阿一参不参加接力赛的讨论僵持得太久，终于有同学直接问道：“老师，阿一的手真的能参加接力赛吗？”
“手？阿一手受伤了？”班主任不明所以。
班主任不知道阿一的手与常人有异，阿一的手维持基本生活没问题，顶多是做不了过于精细的活儿，以及看上去有些恶心罢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阿一身上，这些目光带着婉转的刺，如同人类迂回曲折的心思。
阿一抠了抠袖口，向来平静无波的情绪猛然间剧烈摇晃了一下。他恍惚中有种错觉，这已经无关施舍的友好和对弱势群体的伪善了，这是一场团结起来的小社会对他单方面的讨伐。
……算了。事到如今，他总是遮掩着也没什么用，干脆就让他们看看自己这双神秘的手到底长什么样吧。
他就要把袖子扯下来。
一只手就在这时“啪”的一声盖在他手上。
他转头看去，宋知理懒洋洋地说：“老师，校运会我不能参加，那天有一个博览会要我出席。”
“那知理同学就去博览会吧。”班主任欣然应允，对他们早恋般交错的手视而不见。
“阿一也和我一起去。”出乎意料的，宋知理紧接着对阿一说，“你上次不是说看了我的论文？”
这个场景有点超出阿一的处理能力。他呆滞两秒，直到视网膜上系统任务的红字跳成了“答应她”，他才反映过来，磕磕巴巴地说：“哦……哦，好的。”
班主任尴尬地挠了挠头，天才当众拐走年级第一逃课，他却无法反对，只能强笑道：“没想到阿一也对人工智能领域感兴趣。既然这样……这个机会难得，我就特例批假给你吧。”
“谢谢老师。”阿一礼节周全地说。
班级里的氛围终于恢复了正常，接力赛被分配给了大家都认可的同学，阿一终于从人类奇怪的视线中心退了出去，回归无人问津的角色。
校运会的讨论课一结束，宋知理就走出教室，直到下午放学的铃声响起，宋知理都没有再出现。
阿一看向宋知理仍然放在桌面的书包，有点想要找她。
虽然他并不知道找到她能干什么，但他就是想找她。
他想看看她、追随她、和她说说话。
阿一从座位上站起来，拿起宋知理的书包，往走廊走去。
他的大脑在快速的进行信息检索，试图在校园网范围内找到有关传说宋知理的目击情报。
可惜他并没有找到任何的结果。
他反向思索一番，觉得重点可以放在校园内没人愿意去的地方。
他来到了一个已经荒废、且有闹鬼传闻的教职宿舍楼。
他挨间挨间的打开门，直到将这个三层的宿舍楼都走了一遍，才终于在屋顶上找到了坐在屋顶边缘的宋知理。
宋知理背对屋面、面朝三楼高空而坐，风将她的头发和衣摆吹得乱七八糟，她一只胳膊往后撑，脸微微朝上扬起，看上去惬意极了。
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的阿一突然退缩起来。
宋知理的世界和他是那么的不一样，不仅是生活着的世界，还有精神世界。他一个连基础任务都完成不好、无法理解人类、手也没有进化好的AI，这样擅自踏足宋知理的地盘打扰她，真的合适吗？
阿一往后退了一步。
宋知理似乎深吸一口气。
她扭头，望向已经满是退意的阿一，问：“找我？”
阿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宋知理再次露出了无趣的表情，就和他们第一天见面时一样。
阿一不希望看到宋知理对他做出这样的表情。他走上前，思忖半晌，干瘪地开口：“你……这么坐很危险。”
宋知理一个余光也没给他：“你恐高？”
“没有。”
“那就上来一起坐坐吧。”宋知理说，“很舒服。”
阿一又思考了一会儿，磨磨蹭蹭地坐上去了。
他盘腿坐在距离宋知理还能塞下两三个人的位置，双手交握在身前，头始终90度朝宋知理扭去。
“你这个姿势……还真是不怕死啊。”宋知理说。
阿一看了看自己，再看了看宋知理，这才注意到宋知理的重心始终是向后方倒去的，不像他，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天台边也敢坐得直挺挺。
……他这个行为对于人类来说是不正常的。
他一慌，还没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宋知理就率先问道：“你是那个吗？自闭症？”
阿一下意识摇了摇头，又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
“……跟你说话真费劲。”宋知理的耐心在阿一模棱两可的答复里快速告罄，她手一撑从女儿墙上跳下来就要走。
“我跟别人说话不这样。”阿一赶忙说。
“哦？“这倒是勾起了宋知理的兴趣。她站在天台上，抬头看向仍然坐在原处、只是跟随她离去的方向转了半圈所以再次正对她的阿一：“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个问题难倒阿一了。
宋知理在离他半步远的位置若即若离，他知道这大概是他最后能够拉近和宋知理的机会。
宋知理的耐心容不得他多想，情急之下，他只能诚实地说：“因为你很特别。”
这个答案大概勾起了宋知理的兴趣。
他看见宋知理的若即若离的眼睛落在了他身上，她打量着他黢黑的双眼，嘴角忽然一弯。
她伸手拽住阿一拉到最高处的外套拉链，轻轻一拽，便将他拽得往她这里俯下身来。
“喜欢我啊？”
这次阿一很笃定地摇头，没有再点头。
他是一个AI，他连喜怒哀乐都不明白，何况 “喜欢”。
……连喜欢都不明白，又怎么可能喜欢上谁？
被否认，宋知理也没觉得尴尬，她撇了撇嘴，无所谓地松开了他：“想也是。”
她的手机叮铃铃响起来，她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随口说：“校运会那天你按时来学校，我来接你。”
阿一赶在她接电话前匆忙问：“你不好奇我的手吗？”
“如果你想做我的实验品，我会对你感到好奇的。”宋知理头都没抬，“其他东西我没兴趣知道，你也没必要给不相关的人展示。”
她的语气那样随意，言语间不经意透露出的倨傲将人类惯于夸赞的谦逊忍耐踩在脚下，让阿一怔在原地，一时失语。
阿一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他对人类社会的认知是不是有误？
……他那样努力的顺从人类小社会群体的规则，从不与人起冲突，却还是落得个边缘人物的下场；而宋知理这样狂妄随性，却还是在人类群体里熠熠生辉。
宋知理感受到他的缄默，她抬眼看他，像忽然间来了兴趣。
她靠近阿一，就着手机铃声的背景音，对阿一笑道：“同桌，你可是遥遥领先的年级第一，和班里那些人有着云泥之别。天上的云，为什么要受淤泥的摆布？”
这话就说得有些中二且恶劣了，但阿一看着宋知理近处的眼睛，居然头脑空白，完全无暇顾及她这话的不合理性。
宋知理看他的眼神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哪怕她站在比他矮的地方，仰视他时仍然带着股居高临下的意思。
在她眼里，他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被同学所诟病的，不搭调的长外套、笨拙无趣的性格、始终缩在袖口里的手，都无所谓。
他在她的眼睛里，似乎融入了其他所有的平民中，成为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这样的目光，就如同神明在注视着悲苦平等的芸芸众生。
阿一呆愣地回视她，内心有什么情绪蜂拥，陌生且可怕，像黑夜下翻滚的深海。
宋知理似乎被他这副傻样子逗笑了，狐狸般的眼睛微微弯了弯。也是因为她瞳孔的变化，阿一看到她眼里与她天差地别的自己。
宋知理接起电话，转身离开了。
她的走路姿势也和她的气质一样，懒懒散散像炎夏里一把留不住的风。
在没有阳光的阴翳夕阳下，阿一望着宋知理的背影出了神。
宋知理当然可以自信到看不起所有人，毕竟她本身就是人类里几亿分之一的天才。可他是个AI，他的成绩遥遥领先这么多人类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是个AI罢了。换成任何一个AI来考试，都可以成为遥遥领先的年级第一。
宋知理与他……也有着云泥之别。
所以宋知理完全可以看不起他……不，她甚至完全可以看不见他。她愿意浪费这几分钟宝贵的时间和他交流，已经是慈悲的神赐予的施舍。
阿一突然想做她的实验品。
……如果成为宋知理的实验品，是不是就能走进宋知理的眼睛里？是不是就能得到宋知理长时间、专注的凝视？
如果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也许他会甘愿匍匐在地上，接受宋知理施予他的一切。
只是这种改变和阿一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或多或少停留在他袖口上的视线确实开始增加，可他感受的友好也毫无理由地变多了，甚至同学们会主动和他说话，话里话外充斥着和谐友爱的言辞。
阿一感觉自己正在逐渐被这个群体接受。
……虽然没有成为人上人，但他这算不算用另一个方式、以一个弱势群体的身份，融入了人类社会？
这个想法一出，视网膜上的红字立即跳出“不是”的字样。
阿一无视了系统泼冷水的红字，自顾自心想，人类真难懂，和他们的思维方式不一样会被排挤，可一旦表露出和他们不一样的生理缺陷后，居然反而会被接纳进他们的圈子里。
他觉得他的任务朝前进步了一点。
只是许文文对他的态度似乎也产生了别扭的改变，他不在意，便也没有深究。对他来说，人类古怪复杂的“喜欢”情绪，本来就是无解的难题。
在一尘不变的日复一日里，很快就到了校运会的季节。
对于高三的学生来说，校运会是他们难得可以放松的时候。大家都兴致高昂地为校运会做着准备，并专门拿了一节自习课讨论校运会。
在分配各个项目由谁上场时，班主任看了看始终只是闷头学习几乎没有社交和运动爱好的阿一，提议道：“阿一要不要报一个项目？立定跳远、3000米长跑、4x400接力，你选一个？”
人类的运动对阿一而言毫无挑战性，但班主任都开了这个口，他只能挑一个容易控制成绩的集体项目。
“接力吧。”他说。
他话音刚落，班里的气氛凝滞了几秒。
班主任察觉到学生的氛围不对，本来要在黑板上写下阿一大名的动作停了下来，转身问道：“怎么了吗？”
“其他项目都可以，接力……”说话的是另一个定了要参加接力的男生，“接力……要接送接力棒吧。”
“是啊，怎么了？”班主任问，“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男生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为难地闭了嘴。
不过很多话一旦开了头，就不容易收场。
“阿一要不要换个项目？”有另外的同学继续说：“接力赛毕竟是一个集体运动……”
班主任终于听出了他们的话外之音，他把粉笔一放，回身直视班级里五十多个学生：“阿一怎么不行了？他有什么问题？”
同学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阿一在这番沉默里恍然大悟。
这是在嫌弃他的手啊。
……难怪系统告诉他，他根本没有融入人类社会。
人类真是虚伪的生物，他们为了彰显自己的善良会对他这个“残疾人”示无所谓的好；而一旦涉及到他们的利益，便会干干净净把他摘除出去，以确保不被拖后腿。
……哪怕他们根本没有一个人真正看到过他的手。
阿一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即便是微妙的站在与全班敌对的位置，他仍然没什么表情，像一个予取予求的玩偶。
他的冷漠和全班的沉默，在班级里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对峙。
原本以为阿一被孤立的班主任摸不着头脑地摸了摸头。
像是天生就为了众所瞩目一般，宋知理踩着这个时机点出现在教室前门。
“报告。”她站在门口说道。
“哦！知理同学。”班主任立马喜笑颜开，“你来了？赶紧坐吧。”
宋知理还是像开学第一天那样，随手将很轻的书包往桌面上一扔，再斜着坐进座位里。
阿一不受控制地看向她。
他突然有些好奇，面对刚刚的议题，宋知理会是什么反应？
她会和在场的平民一样，参与到这场乌合之众般的闹剧里吗？
同学的目光也和阿一一样，都挪到了神秘莫测的宋知理身上。
只是宋知理没有阿一那么善于忍耐且麻木不仁，她察觉到周围诡异的氛围和目光，环视一圈，直接开口问：“怎么？”
“我们正在讨论阿一参加接力赛的事。”班主任接过话头，轻飘飘把话题的主角换了个人，“知理同学要不要参加校运会？”
宋知理无视了班主任好不容易转移开的话题，问：“阿一？”
她偏头看了看身旁的阿一：“是你吧？”
不愧是宋知理，基本没来过班级都能记住他的名字。
“是我。”阿一说。
“这有什么好讨论的？去呗。”她用周围都能听到的音量说。
……真潇洒啊。阿一心说。
宋知理在这个班级里永远都是特别的存在。和阿一边缘人物的特别不一样，她的特别是向上的、独树一帜的，她根本不在意这个“集体”，不在意周围的目光，并且拥有绝对的强大和自信，所以哪怕她的想法和在场所有人相悖，也可以随便将其说出口。
……这和需要隐藏自己身份、苟活在人类社会里的他截然不同。
也和这个班级里所有人都不同。
阿一愣愣地望着宋知理。
这次宋知理没再问他“看什么”，而是习以为常地一挑眉，干脆利落地忽略了他。
有关阿一参不参加接力赛的讨论僵持得太久，终于有同学直接问道：“老师，阿一的手真的能参加接力赛吗？”
“手？阿一手受伤了？”班主任不明所以。
班主任不知道阿一的手与常人有异，阿一的手维持基本生活没问题，顶多是做不了过于精细的活儿，以及看上去有些恶心罢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阿一身上，这些目光带着婉转的刺，如同人类迂回曲折的心思。
阿一抠了抠袖口，向来平静无波的情绪猛然间剧烈摇晃了一下。他恍惚中有种错觉，这已经无关施舍的友好和对弱势群体的伪善了，这是一场团结起来的小社会对他单方面的讨伐。
……算了。事到如今，他总是遮掩着也没什么用，干脆就让他们看看自己这双神秘的手到底长什么样吧。
他就要把袖子扯下来。
一只手就在这时“啪”的一声盖在他手上。
他转头看去，宋知理懒洋洋地说：“老师，校运会我不能参加，那天有一个博览会要我出席。”
“那知理同学就去博览会吧。”班主任欣然应允，对他们早恋般交错的手视而不见。
“阿一也和我一起去。”出乎意料的，宋知理紧接着对阿一说，“你上次不是说看了我的论文？”
这个场景有点超出阿一的处理能力。他呆滞两秒，直到视网膜上系统任务的红字跳成了“答应她”，他才反映过来，磕磕巴巴地说：“哦……哦，好的。”
班主任尴尬地挠了挠头，天才当众拐走年级第一逃课，他却无法反对，只能强笑道：“没想到阿一也对人工智能领域感兴趣。既然这样……这个机会难得，我就特例批假给你吧。”
“谢谢老师。”阿一礼节周全地说。
班级里的氛围终于恢复了正常，接力赛被分配给了大家都认可的同学，阿一终于从人类奇怪的视线中心退了出去，回归无人问津的角色。
校运会的讨论课一结束，宋知理就走出教室，直到下午放学的铃声响起，宋知理都没有再出现。
阿一看向宋知理仍然放在桌面的书包，有点想要找她。
虽然他并不知道找到她能干什么，但他就是想找她。
他想看看她、追随她、和她说说话。
阿一从座位上站起来，拿起宋知理的书包，往走廊走去。
他的大脑在快速的进行信息检索，试图在校园网范围内找到有关传说宋知理的目击情报。
可惜他并没有找到任何的结果。
他反向思索一番，觉得重点可以放在校园内没人愿意去的地方。
他来到了一个已经荒废、且有闹鬼传闻的教职宿舍楼。
他挨间挨间的打开门，直到将这个三层的宿舍楼都走了一遍，才终于在屋顶上找到了坐在屋顶边缘的宋知理。
宋知理背对屋面、面朝三楼高空而坐，风将她的头发和衣摆吹得乱七八糟，她一只胳膊往后撑，脸微微朝上扬起，看上去惬意极了。
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的阿一突然退缩起来。
宋知理的世界和他是那么的不一样，不仅是生活着的世界，还有精神世界。他一个连基础任务都完成不好、无法理解人类、手也没有进化好的AI，这样擅自踏足宋知理的地盘打扰她，真的合适吗？
阿一往后退了一步。
宋知理似乎深吸一口气。
她扭头，望向已经满是退意的阿一，问：“找我？”
阿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宋知理再次露出了无趣的表情，就和他们第一天见面时一样。
阿一不希望看到宋知理对他做出这样的表情。他走上前，思忖半晌，干瘪地开口：“你……这么坐很危险。”
宋知理一个余光也没给他：“你恐高？”
“没有。”
“那就上来一起坐坐吧。”宋知理说，“很舒服。”
阿一又思考了一会儿，磨磨蹭蹭地坐上去了。
他盘腿坐在距离宋知理还能塞下两三个人的位置，双手交握在身前，头始终90度朝宋知理扭去。
“你这个姿势……还真是不怕死啊。”宋知理说。
阿一看了看自己，再看了看宋知理，这才注意到宋知理的重心始终是向后方倒去的，不像他，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天台边也敢坐得直挺挺。
……他这个行为对于人类来说是不正常的。
他一慌，还没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宋知理就率先问道：“你是那个吗？自闭症？”
阿一下意识摇了摇头，又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
“……跟你说话真费劲。”宋知理的耐心在阿一模棱两可的答复里快速告罄，她手一撑从女儿墙上跳下来就要走。
“我跟别人说话不这样。”阿一赶忙说。
“哦？“这倒是勾起了宋知理的兴趣。她站在天台上，抬头看向仍然坐在原处、只是跟随她离去的方向转了半圈所以再次正对她的阿一：“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个问题难倒阿一了。
宋知理在离他半步远的位置若即若离，他知道这大概是他最后能够拉近和宋知理的机会。
宋知理的耐心容不得他多想，情急之下，他只能诚实地说：“因为你很特别。”
这个答案大概勾起了宋知理的兴趣。
他看见宋知理的若即若离的眼睛落在了他身上，她打量着他黢黑的双眼，嘴角忽然一弯。
她伸手拽住阿一拉到最高处的外套拉链，轻轻一拽，便将他拽得往她这里俯下身来。
“喜欢我啊？”
这次阿一很笃定地摇头，没有再点头。
他是一个AI，他连喜怒哀乐都不明白，何况 “喜欢”。
……连喜欢都不明白，又怎么可能喜欢上谁？
被否认，宋知理也没觉得尴尬，她撇了撇嘴，无所谓地松开了他：“想也是。”
她的手机叮铃铃响起来，她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随口说：“校运会那天你按时来学校，我来接你。”
阿一赶在她接电话前匆忙问：“你不好奇我的手吗？”
“如果你想做我的实验品，我会对你感到好奇的。”宋知理头都没抬，“其他东西我没兴趣知道，你也没必要给不相关的人展示。”
她的语气那样随意，言语间不经意透露出的倨傲将人类惯于夸赞的谦逊忍耐踩在脚下，让阿一怔在原地，一时失语。
阿一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他对人类社会的认知是不是有误？
……他那样努力的顺从人类小社会群体的规则，从不与人起冲突，却还是落得个边缘人物的下场；而宋知理这样狂妄随性，却还是在人类群体里熠熠生辉。
宋知理感受到他的缄默，她抬眼看他，像忽然间来了兴趣。
她靠近阿一，就着手机铃声的背景音，对阿一笑道：“同桌，你可是遥遥领先的年级第一，和班里那些人有着云泥之别。天上的云，为什么要受淤泥的摆布？”
这话就说得有些中二且恶劣了，但阿一看着宋知理近处的眼睛，居然头脑空白，完全无暇顾及她这话的不合理性。
宋知理看他的眼神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哪怕她站在比他矮的地方，仰视他时仍然带着股居高临下的意思。
在她眼里，他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被同学所诟病的，不搭调的长外套、笨拙无趣的性格、始终缩在袖口里的手，都无所谓。
他在她的眼睛里，似乎融入了其他所有的平民中，成为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这样的目光，就如同神明在注视着悲苦平等的芸芸众生。
阿一呆愣地回视她，内心有什么情绪蜂拥，陌生且可怕，像黑夜下翻滚的深海。
宋知理似乎被他这副傻样子逗笑了，狐狸般的眼睛微微弯了弯。也是因为她瞳孔的变化，阿一看到她眼里与她天差地别的自己。
宋知理接起电话，转身离开了。
她的走路姿势也和她的气质一样，懒懒散散像炎夏里一把留不住的风。
在没有阳光的阴翳夕阳下，阿一望着宋知理的背影出了神。
宋知理当然可以自信到看不起所有人，毕竟她本身就是人类里几亿分之一的天才。可他是个AI，他的成绩遥遥领先这么多人类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是个AI罢了。换成任何一个AI来考试，都可以成为遥遥领先的年级第一。
宋知理与他……也有着云泥之别。
所以宋知理完全可以看不起他……不，她甚至完全可以看不见他。她愿意浪费这几分钟宝贵的时间和他交流，已经是慈悲的神赐予的施舍。
阿一突然想做她的实验品。
……如果成为宋知理的实验品，是不是就能走进宋知理的眼睛里？是不是就能得到宋知理长时间、专注的凝视？
如果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也许他会甘愿匍匐在地上，接受宋知理施予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