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榕适应很快,不到两日功夫便将口味和习惯调整过来,也补了些书艺女红课。陆槿造访之时,她正在院内石桌旁调琴,她琴技寻常,不过是想到那日朱亭所见之人,故而起了兴。

    文溯苑内多种青竹与榆树,树群扎扎实实挤在松软的土壤中,透亮的光轻轻撒向一片碧色,映衬着干净的蓝韵色调,再配合上缈缈琴音,令人只觉心间舒爽。

    陆榕试了几个音,又停下手。琴弦颤动,还充斥着余音,她不自觉忆起朱亭那人的琴声带给她的震撼,只叹自己技法寻常,似是无法还原他的仙乐之妙。

    “姐姐好兴致。”陆槿站在门口,把玩着手里的玉珠子,语气不咸不淡。

    陆榕也并未起身相迎,她继续调试古琴,手指半搭轻挑起弦,随意问了句,“怎么过来了?”

    她们姐妹在并无外人在场时,相处自来都是如此。

    陆槿挑了挑眉,“怎么?我还来不得?”她凭着心情随意开了句玩笑,想起什么又故意道:“母亲说今日去伯府,让我带带你,免得规矩太散,冲撞了大伯母她们。”

    这么一说,倒好似嫌弃陆榕上不得台面,才要人领着。陆槿猜想,凭这个闷葫芦的性子,定然不吭声,憋屈地接受。

    不料陆榕闻言面不改色,反而从善如流道:“那就多谢妹妹了。”

    陆槿一拳打在棉花上,也懒得自讨没趣,她又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姐姐,突然说:“三年不见,你变化还真不小,性子更沉了,倒也让人看不出深浅。

    陆榕停了手,听青走过来收琴。她先是拂去袖面的褶皱,示意陆槿坐下,这才接话道:“过了这么久,当然都在变。”

    姐妹均坐好,含黛便见缝插针奉上茶点。陆槿指尖触及盏壁摩挲,察觉热意,轻微抬手,散去眼底的意味不明。

    陆榕视线落在茶水上,水色棕褐透亮,盏壁白气渐渐上浮于眼底,“就如这茶水,表面汤色红亮,香气四溢,但口感却仍有涩意,妹妹你说,这又是为何?”

    陆槿动作骤止,她收回指尖眼睛一眯,突然笑了,“奉劝姐姐,这茶若真涩,那就不碰为好。”

    少女语调微扬,带着淡淡的警告之意。

    陆榕回以笑意,将茶盏轻轻一置。

    一旁从头到尾都不明情况的含霁心头发紧,只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突然,门口爽利的话语有意无意打断了僵硬的气氛。“我的六妹妹啊,自打得了消息起我可是日盼夜盼,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可算盼到人了!”

    几人闻声望去,见一年岁较长的女子盈盈走来,削薄的肩头上一双柳眉弯弯,行走间颇有几分飒爽之气,开口便含三分笑。

    女子走近细细打量陆榕,捏起帕轻子轻笑,“果然还是南方的水土养人,瞧着倒是水灵不少!”

    陆榕起身迎客,接过话道:“哪里,还是比不得三姐姐,这气场又足了,刚才都不敢认你。”

    来人正是三娘子陆玥,她听了这话不由抿唇轻笑,“六妹真会说话!”

    陆玥面上不显,心里却是诧异,许久不见,才发现这位也是个会说话的主儿。

    陆榕拉着她坐下,示意含黛倒茶,“不是一同看祖母吗?我还想着到了伯府才能见到你们。”

    陆玥坐下,拿起扇子轻轻扇了扇,指向一旁的陆槿道:“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七妹也过来了,还没告诉你?”

    见陆榕疑惑不解,向她解释,“这也不知何事,一大早儿周二夫人就红着眼来找祖母做主。她老人家被缠得抽不开身,赶巧儿想起过些日子是韦家少夫人的生辰宴,便说今儿咱们一起出去逛逛挑挑礼,不急着见她。这也是托了你的福!”

    “你们倒还聊上了。”说话间九娘子陆梓也出现了,方才还安静清冷的院落顿时热闹起来。

    陆榕抬头一瞧,心头跳了跳。才十一二的少女已经渐渐长开,模样越发精致娇媚,灵动的眸子微抬,眉间显露出一丝傲慢。少女脸上带着点淡淡的婴儿肥,稚气堪堪遮住了惊心的媚态,不过妆扮略显成熟风情,倒是比一众姐姐都夺目些。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肩膀耷拉衣着朴素的少女,陆榕认不出来,但一猜也知是五娘子。

    今儿二房人倒是齐了。

    “五姐,九妹。”陆榕打了声招呼,“八妹呢?”

    陆梓翻了个白眼,“还能怎么样,又病了呗!”

    “瞧你……”陆玥对陆榕解释了一句,“近来刚入春,她身子骨不适,没好全,祖母和大伯母都拘着不让吹风,她还拖我向你赔个不是呢。”

    “哼!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你巴巴去请,人家不给你面子!”陆梓捏起帕子嗅了嗅,语气中有一丝的幸灾乐祸。

    二房这两位娘子素来不对付,众人也是见怪不怪了。

    陆玥脸色未变,依旧笑盈盈的,“你这话说的,倒让人生了误会。”

    陆梓不屑撇了撇嘴,“装模做样!”

    陆玥没同她计较,转过头对着陆榕,“怎么样?人来齐了,就等着你了呢,说好了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陆榕自然不会拒绝,遂点了点头。

    等陆榕收拾好,几人便出了院落,从后门上了马车。

    府外陆玥扫了眼三辆马车,便识趣大体道:“我这个人呀话多,坐你们身边估摸都要闲我聒噪,得了,我今儿体谅体谅妹妹们,我一个儿坐。”说罢她便带着小丫鬟上了第一辆马车。

    都是瘦瘦小小的女儿家,马车便是挤四五个也使得,一个总是孤单了些。但三辆马车自然要有人落了单,陆玥考虑周到,这些年应对也越来越炉火纯青。

    “一天到晚净是卖弄!”陆梓冷哼一声,当即和丫鬟上了第二辆,她最小,但性子被宠坏了,丝毫没有姐姐为先的意识,另外几人也都习惯了,懒得计较。

    过了片刻,陆梓掀开帘子冲站在原地发愣的五娘子吼道:“你是呆子吗?不知道上车啊?”

    五娘子吓得打了个激灵,急忙小跑过去上了马车,一旁的婢女这才敢跟上去。

    原地便只剩下四房几人。

    听青默默低头,余光观察着主子的动静,陆榕她俩谁都没有动。

    风丝丝入怀,第一辆马车的车夫勒住马,但却控制不住其蠢蠢欲动。

    “六娘子,七娘子?”

    侍卫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

    陆榕觉得有些好笑,迈步走向第三辆马车,“上吧,还真想让人看笑话?”

    半响,陆槿也拉开帘子进来坐下。

    两人相对而坐,均坐直身子,闭目养神。一旁的听青和画影无意中对视一眼,又很快移开。

    随着马车前行,陆榕身子摇摇晃晃,她安静听着车轴缓缓滚动吴歌的声音,周围街上时不时传来熟悉的京城口音。

    在徽平三年已经听惯了淮语,路上遇到个小娘子都含羞低眉,温婉可人,到北方语调突转,还是有些别扭。

    马车外隐隐响起门店东家的吆喝声,“买糕点嘞!甜软的米糕,新鲜出炉!”

    “你这米糕甜不甜?”

    “怎么不甜?刚出炉的!”

    “给我拿几块!”

    “好嘞!就喜欢娘子这爽利人!拿好了!”

    陆榕会心一笑,果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和州真有那么好?”

    马车内画影正琢磨着一会儿如何让主子脱身去见那位,便听到主子好奇的声音响起,明显是问六娘子。

    明明两人气氛微妙,为何主子还会开这个口?她还没想透关键,便见六娘子也似是忘了之前的相处,自然接话,“这就要看你说的哪方面了。”

    陆槿脑海中下意识闪过一道身影,嗤笑道:“好与不好也不干我的事,一个两个都往那儿跑,我还当父亲糊涂将你带过去,连亲事也定在和州了。”

    “那你不满什么?”陆榕一顿,语调扬了扬,“听说母亲给你挑好了亲事,不满意?难道……因为钟意的在和州?”

    陆槿反应慢了一拍,回过神才反驳道:“怎么可能?”

    陆榕摇头温柔一笑,转移了话题。

    这姐妹俩明明在很多时候关系都不冷不淡,但偏偏也会在彼此面前表现出另一面,有种说不出的奇异之感。

    画影此刻反复对比,终于明白过来,是随意。

    主子在六娘子面前有些随意。

    她一愣,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

    这头姐妹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你了解母亲的。”

    “她那个强势劲儿,自来让人下不来台。”陆槿语气中的嘲弄十分明显,令马车的第四人听青心中也是诧异。

    没想到七娘子会说这话,最要紧的是,没避着娘子。

    陆榕倒是反应最平静的,没有丝毫错愕,明显对陆槿的性子有所了解。

    很神奇,在这一点上,她和陆槿的看法是一致的,四房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其实全是因着那两人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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