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子规焦急地摇了摇燕满的肩，“你可别吓我！”
燕满飘远的神思被她拉了回来，一时有些失神。她垂眸，不禁摸了摸耳垂上的红痣，疾步往外走：“无事，我只是累了。回去罢。”
大街上，谢卓似有所感，朝人潮望来，却只见人头攒动。
“看什么呢？”岑檐牵着马儿慢悠悠走到谢卓身边，抬头笑问：“可是哪家姑娘得了我们谢世子的青眼？回去同你爹娘说，娶回家去。”
岑檐说罢，顿了顿，幸灾乐祸道：“哦，我忘了。你有婚约了。可惜，你的——”
谢卓收回目光，瞥了岑檐一眼，毫不客气地打断：“为兄还想问问巢儿有没有心仪的姑娘？”
岑檐顿时炸了，迅速扫了眼四周的百姓，压低音量怒斥道：“都说了在外面别叫我小名！还有，你是我哪门子的哥哥？！”
燕满一路魂不守舍地回了家。
燕令德派来的人和她一样雷厉风行，不过一个下午时间，小厨房就已经初具雏形，院子侧方还打了个月亮门直通小厨房。
王妈妈笑眯眯道：“男女授受不亲，姑娘已然及笄，和外男接触有碍清誉。我与姨太太商量后，决定暂将姑娘移去万春园。不知姑娘中意哪处？”
万春园不小，能住人的有折竹轩、锦绣楼、采芳阁、浮碧轩及枕霞阁。万春园被一条溪流分成了两半，折竹轩离明贵的住所最近，枕霞阁靠近其余几个妾室的小院儿，锦绣楼则是在琼华琼玉住的院子背面，这三处皆在溪流南面。
采芳阁和浮碧轩在溪流北面，远离他人，清净。
燕满随手指了指更近的采芳阁：“就这儿吧。”
采芳阁共三层，站在三楼可以眺望大半个花园，也能看见燕满的小院。里面摆设有些简朴，一楼里只有桌椅，惟二楼摆着一张小憩用的榻，此刻铺上了厚实柔软的褥子。
这夜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充斥着噩梦，那口四方棺材在脑海中萦绕不去，时时刻刻缠着燕满。
她浑身冷汗地从榻上惊醒，被恰好落在榻上的金光晃了眼。子规正从楼梯上走进来，看见她轻轻撇了撇嘴，上去扶起燕满，嘀咕道：“这王妈妈派头真大。”
“……王妈妈怎么了？”燕满清醒过来，扶额问。她可没忘记王妈妈是燕令德的人，一面镇住鲁氏夫妇，一面监视她。
子规闻言，轻哼道：“采芳阁有四个洒扫丫鬟，都是五百月钱，她不使唤，偏偏使唤我。我既要熨衣裳，又要煮热茶，还要去大厨房拿了姑娘的早膳回来，自卯时被她喊醒到现在就没歇下来过。好歹我也是拿八百月钱的人。”
贴身大丫鬟是八百月钱，子规虽然自燕满失宠后再没拿过八百钱，但名册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就是燕满的贴身大丫鬟，八百月钱。其次的洒扫丫鬟都是干杂活儿的，每月五百钱；最末的粗使丫鬟干脏活累活重活，每个月只有三百。
身为贴身大丫鬟却被王妈妈指挥着做这做那，剩下四个洒扫丫鬟都齐刷刷站着看子规忙得团团转。
子规怒上心头：岂有此理，她定要和姑娘告状。
燕满听后顺手揉揉子规的发：“你跟她计较什么。王妈妈是姑母的心腹。杨妈妈一个月拿多少？她一个月拿的钱比杨妈妈还要翻上几番呢。”
“我就是不服气。”子规道，“姑娘只有我一个贴身丫鬟，什么是贴身丫鬟？”
她有些笨拙地替燕满换好新衣裳，抱怨几句后不敢再多言，低着头和燕满一块下楼。
今日的早饭大变样，大米粥变成了熬得又浓又稠的鸡丝碧粳米粥，摆着一个桃花攒心盘子，里面装的全是小菜。什么油焖春笋、鲜虾饼、酒酿蒸鸭、胭脂鹅脯……令人眼花缭乱。
燕满不紧不慢地用碧粳米粥，子规偶尔夹一筷子小菜放进粥里。她偏头微微抬眸去瞧站在门口的王妈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
王妈妈依然是暗沉低调的颜色，可料子却非凡品，长发用一支玉簪简练地绾起，腕间隐有金光闪烁。燕满捏着小勺，突然说道：“今日我能出去逛逛吗？”
对上王妈妈射来的视线，燕满毫不畏惧：“昨日只逛了一条街。”
王妈妈双眉轻拧，摇头道：“不行。待会姑太太会来燕家，要带姑娘上门做客。”
“做客？去谁家？”燕满好似浑不在意，就着鸭肉咽下一口粥。
“吏部侍郎庄府，大姑奶奶的夫家。”
燕满不认得吏部侍郎是谁，闻言散漫地点了点头，满不在乎地上楼去了。子规抢在王妈妈开口使唤她前先叫了个小丫头收拾残羹冷饭，紧跟着跑上了楼。
“姑娘，”子规双眼亮晶晶的：“姑太太要带姑娘去见客了。吏部侍郎……那是怎样的大官儿？我只记得表姑娘的夫家是三品。”
子规絮絮叨叨：“姑太太平日往来接触的可都是达官贵人，姑娘若走运，交好了几个达官贵人，太太老爷还敢把姑娘怎么样！”
燕满有些心不在焉。
她从来不知谢卓是谢大将军之子，谢卓也从未透露过其父母姓名，她更不会去问长者名讳。燕满记得曹氏曾和自己说过这一家子不会是普通人，可万万没想到竟然这么不普通。
分别五载有余，燕满甚至不知谢卓到底还记不记得他。
“子规，”燕满轻声问道，“如果你儿时玩得最好的朋友忽然在你生辰前几日不告而别，他已经和你约定好一起过生辰，却不守信诺，你会怎么样？”
子规愣了愣，才犹犹豫豫道：“为什么不告而别呢？”
燕满摇头：“不知缘由。次日一睁眼你就发现他们一家都不见了，你四处打听，只知道他们坐着马车去了渡口，似是要乘船离开。”
子规咬了咬指甲：“一个字儿都不曾留？”
“没有。”
子规叹息道：“人都找不到，还能怎么样？我讨厌不守信诺之人！”
“那五年之后，你突然见到了这位儿时挚友，而他已经飞黄腾达，成了达官贵人，你会去相认吗？”燕满想了想，又补充道：“不对，是本来就是达官贵人之子，只是他们一家隐姓埋名，没有告诉你真实身份。”
子规想了很久，低落道：“我只是个卖了身的丫鬟，哪儿有脸面去认那朋友？说不定人家早把我忘了呢——姑娘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燕满：“随便问问。”
是啊，他是万众瞩目的少将军，是世家贵公子，而她不过是平凡的商户之女。她站起身，看向窗外的洋洋绿茵和万紫千红，扬唇露出个浅笑：“换身艳丽点的衣裳，上门做客不能穿得太素净了。”
子规愣神了一瞬，她许久没见过姑娘笑了。似乎自打她伺候姑娘起，姑娘就没实心实意地笑过。
三人一齐出了侧门，守门的人不敢拦着，回头就报给了鲁氏，说二姑娘和姑太太一起走了。
鲁氏得知消息后冷笑连连：“这个燕令德就是向着燕满！同样都是亲侄女，那个姓吕的和燕继源成亲时方明德早考上了举人，若说什么雪中送炭的情义是再没有的。怎么就处处抬举那疯丫头！”
玉珥替鲁氏顺背，同时递上一盏刚沏好的新茶：“太太息怒，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太太也不想想，二姑娘是得了姑太太的恩宠，可她难道就变成姑太太的女儿了？不还是太太的女儿。婚事老爷不会阻拦姑太太，可那些个真正的侯门贵族会愿意娶二姑娘当正妻？”
鲁氏皮笑肉不笑：“纵然不拣高枝儿飞，姑太太眼里的寒门也是咱们家攀不上的！好说歹说都是个京官儿，嫁去了京官儿家，哪能不吃香喝辣？”
一想到燕满未来的日子比自己女儿好上千万，鲁氏这颗心就像放在热油里似的。
“太太想岔了，这官户家哪是这么容易进去的？纵然嫁进去了也不过是任人拿捏摆布的软柿子罢了。有娘家撑腰还罢，这没有娘家撑腰……”玉珥说罢，又提起另一件事：“姑太太当初在信中令太太老爷赶紧入京，为的只怕还有一件事。姑太太抬举二姑娘，只怕也是为着此事。”
鲁氏眉眼略过一丝烦躁，她抬了抬手，玉珥将她手腕上的镯子卸了下来，小心放进妆匣里。鲁氏道：“这我也知道，她若得了恩宠，岂不是便宜了那死丫头？我日后见她，是不是还得跪下磕头？”
选秀除了充实内廷，还会给宗室勋贵子弟赐婚。鲁氏要把燕满留在汀州出嫁，也有此原因。
玉珥笑道：“太太可不能心急。且不论二姑娘能不能被陛下挑中，纵然挑中了，又能如何？那一位会让二姑娘宠冠六宫？进去了，才有苦头吃呢。”
鲁氏蓦然大悦。是了，宫中可还有个善妒的邴贵妃在。她纵然进了宫也不是个富贵命。至于进勋贵之家……区区商贾之女，进了那公侯之家也只是被揉搓的份儿罢了。她嘴角扬起：“二丫头只怕还真心实意地以为燕令德的为着她好呢。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拿她来换自己的锦绣荣华。”
“咎由自取，这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特地让人惩治二姑娘呢。”
玉珥这话讨了鲁氏欢心，她瞥了玉珥一眼，笑道：“你的嘴倒像抹了蜜。”
她顺手取下发髻上的一支金镶白玉雕花嵌红蓝宝石的簪子，放到玉珥手中，笑道：“这簪子赏你了。”
玉珥登时大喜，叩首谢恩：“奴婢多谢太太赏赐！”
另一边，两辆马车先后抵达了吏部侍郎府。庄府的人早早得知了消息，此刻朱漆大门敞开着，站着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女子看见马车，疾走几步跨过门槛，语气里藏着掩饰不住的喜悦：“母亲。”
燕满从后面那辆马车上被子规扶了下来，和那名女子四目相对。女子体态丰腴，双颊粉红，眼角眉梢露出几分娇憨，桃红织金流云百福裙，三千青丝绾了个随云髻，簪了一对金镶宝石雕花点翠簪，随云髻上点缀着几朵金累丝点翠的花儿，腕间一只赤金绞丝镯，眼波流转，杏面桃腮。
方佩兰将燕令德扶下马车，对燕满挑眉一笑，耀如春华：“这就是阿满吧？阿满还记不记得我？”
当年曹氏病逝，方止善一家除了方老太太与方老太爷，其他人都赶了过来。燕满自然是见过方佩兰的，只不过她的脸庞早模糊成了白雾。燕满气定神闲，不卑不亢地屈膝：“记得。大表姐别来无恙。”
方佩兰亲昵地拉住燕满的手腕，眸中划过一丝诧异，而后笑吟吟道：“走，有什么事进府再说。大表姐叫着多见怪，你叫我佩兰姐姐便是了。”
燕满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
一行人过了影壁正堂，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了垂花门，已有丫鬟仆妇抬着轿子候着了。上了轿子，又行了几百步，方到了庄大奶奶的院中。
“太太，燕姑娘安。”丫鬟盈盈行礼，带着一行人进了院子。
子规满脸地惊艳掩饰不住，方佩兰的院子比鲁氏的好上不知多少，庭院又宽敞又干净，栽了一株杏树，此刻正开着雪白的杏花，偶有春风拂落几瓣杏花，仿佛簌簌落雪。
抱厦里摆着两张罗汉床，罗汉床上放了小几，床边的矮凳上坐着六七个容貌清秀的丫鬟，见三人进来，齐刷刷起来行礼问安。方佩兰挽着燕满的手臂进了正房，转身将她摁在乌木雕花大圈椅上。
有丫鬟上了热腾腾的花茶，方佩兰把主位让给了燕令德，笑对燕满道：“我记得妹妹不爱喝茶，却爱花茶。这茶是府里新上的，清甜爽口，妹妹尝尝。”
燕满没料到方佩兰还记得她爱喝花茶，不禁怔了一瞬，朝方佩兰友善地笑笑，温良道：“多谢姐姐了。没想到姐姐还惦记着我爱喝什么茶。”
事实上，自去了汀州她再没喝过花茶，等和鲁氏结怨后连粗茶都没得喝了。燕满端起茶杯浅浅喝了几口，放下茶杯，便听方佩兰开口道：“妹妹今年是十六了罢？可有婚约了？”
燕满思索一番，如实答道：“应该算有。”
方佩兰眉头一皱，转瞬松开，依然和颜悦色：“不知是哪家公子娶了咱家妹妹？”
“广游县县丞之子，名崔子安。”燕满不疾不徐道，“比我大十来岁，膝下已有儿女，我是续弦。”
燕令德大为不虞：“我三品淑人的嫡亲侄女，竟然要嫁一个八品县丞的儿子当续弦。燕继源这样胡乱给你许配婚事，哪里对得起含辛茹苦将他抚养长大又供他读书的母亲！”
燕满飘远的神思被她拉了回来，一时有些失神。她垂眸，不禁摸了摸耳垂上的红痣，疾步往外走：“无事，我只是累了。回去罢。”
大街上，谢卓似有所感，朝人潮望来，却只见人头攒动。
“看什么呢？”岑檐牵着马儿慢悠悠走到谢卓身边，抬头笑问：“可是哪家姑娘得了我们谢世子的青眼？回去同你爹娘说，娶回家去。”
岑檐说罢，顿了顿，幸灾乐祸道：“哦，我忘了。你有婚约了。可惜，你的——”
谢卓收回目光，瞥了岑檐一眼，毫不客气地打断：“为兄还想问问巢儿有没有心仪的姑娘？”
岑檐顿时炸了，迅速扫了眼四周的百姓，压低音量怒斥道：“都说了在外面别叫我小名！还有，你是我哪门子的哥哥？！”
燕满一路魂不守舍地回了家。
燕令德派来的人和她一样雷厉风行，不过一个下午时间，小厨房就已经初具雏形，院子侧方还打了个月亮门直通小厨房。
王妈妈笑眯眯道：“男女授受不亲，姑娘已然及笄，和外男接触有碍清誉。我与姨太太商量后，决定暂将姑娘移去万春园。不知姑娘中意哪处？”
万春园不小，能住人的有折竹轩、锦绣楼、采芳阁、浮碧轩及枕霞阁。万春园被一条溪流分成了两半，折竹轩离明贵的住所最近，枕霞阁靠近其余几个妾室的小院儿，锦绣楼则是在琼华琼玉住的院子背面，这三处皆在溪流南面。
采芳阁和浮碧轩在溪流北面，远离他人，清净。
燕满随手指了指更近的采芳阁：“就这儿吧。”
采芳阁共三层，站在三楼可以眺望大半个花园，也能看见燕满的小院。里面摆设有些简朴，一楼里只有桌椅，惟二楼摆着一张小憩用的榻，此刻铺上了厚实柔软的褥子。
这夜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充斥着噩梦，那口四方棺材在脑海中萦绕不去，时时刻刻缠着燕满。
她浑身冷汗地从榻上惊醒，被恰好落在榻上的金光晃了眼。子规正从楼梯上走进来，看见她轻轻撇了撇嘴，上去扶起燕满，嘀咕道：“这王妈妈派头真大。”
“……王妈妈怎么了？”燕满清醒过来，扶额问。她可没忘记王妈妈是燕令德的人，一面镇住鲁氏夫妇，一面监视她。
子规闻言，轻哼道：“采芳阁有四个洒扫丫鬟，都是五百月钱，她不使唤，偏偏使唤我。我既要熨衣裳，又要煮热茶，还要去大厨房拿了姑娘的早膳回来，自卯时被她喊醒到现在就没歇下来过。好歹我也是拿八百月钱的人。”
贴身大丫鬟是八百月钱，子规虽然自燕满失宠后再没拿过八百钱，但名册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就是燕满的贴身大丫鬟，八百月钱。其次的洒扫丫鬟都是干杂活儿的，每月五百钱；最末的粗使丫鬟干脏活累活重活，每个月只有三百。
身为贴身大丫鬟却被王妈妈指挥着做这做那，剩下四个洒扫丫鬟都齐刷刷站着看子规忙得团团转。
子规怒上心头：岂有此理，她定要和姑娘告状。
燕满听后顺手揉揉子规的发：“你跟她计较什么。王妈妈是姑母的心腹。杨妈妈一个月拿多少？她一个月拿的钱比杨妈妈还要翻上几番呢。”
“我就是不服气。”子规道，“姑娘只有我一个贴身丫鬟，什么是贴身丫鬟？”
她有些笨拙地替燕满换好新衣裳，抱怨几句后不敢再多言，低着头和燕满一块下楼。
今日的早饭大变样，大米粥变成了熬得又浓又稠的鸡丝碧粳米粥，摆着一个桃花攒心盘子，里面装的全是小菜。什么油焖春笋、鲜虾饼、酒酿蒸鸭、胭脂鹅脯……令人眼花缭乱。
燕满不紧不慢地用碧粳米粥，子规偶尔夹一筷子小菜放进粥里。她偏头微微抬眸去瞧站在门口的王妈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
王妈妈依然是暗沉低调的颜色，可料子却非凡品，长发用一支玉簪简练地绾起，腕间隐有金光闪烁。燕满捏着小勺，突然说道：“今日我能出去逛逛吗？”
对上王妈妈射来的视线，燕满毫不畏惧：“昨日只逛了一条街。”
王妈妈双眉轻拧，摇头道：“不行。待会姑太太会来燕家，要带姑娘上门做客。”
“做客？去谁家？”燕满好似浑不在意，就着鸭肉咽下一口粥。
“吏部侍郎庄府，大姑奶奶的夫家。”
燕满不认得吏部侍郎是谁，闻言散漫地点了点头，满不在乎地上楼去了。子规抢在王妈妈开口使唤她前先叫了个小丫头收拾残羹冷饭，紧跟着跑上了楼。
“姑娘，”子规双眼亮晶晶的：“姑太太要带姑娘去见客了。吏部侍郎……那是怎样的大官儿？我只记得表姑娘的夫家是三品。”
子规絮絮叨叨：“姑太太平日往来接触的可都是达官贵人，姑娘若走运，交好了几个达官贵人，太太老爷还敢把姑娘怎么样！”
燕满有些心不在焉。
她从来不知谢卓是谢大将军之子，谢卓也从未透露过其父母姓名，她更不会去问长者名讳。燕满记得曹氏曾和自己说过这一家子不会是普通人，可万万没想到竟然这么不普通。
分别五载有余，燕满甚至不知谢卓到底还记不记得他。
“子规，”燕满轻声问道，“如果你儿时玩得最好的朋友忽然在你生辰前几日不告而别，他已经和你约定好一起过生辰，却不守信诺，你会怎么样？”
子规愣了愣，才犹犹豫豫道：“为什么不告而别呢？”
燕满摇头：“不知缘由。次日一睁眼你就发现他们一家都不见了，你四处打听，只知道他们坐着马车去了渡口，似是要乘船离开。”
子规咬了咬指甲：“一个字儿都不曾留？”
“没有。”
子规叹息道：“人都找不到，还能怎么样？我讨厌不守信诺之人！”
“那五年之后，你突然见到了这位儿时挚友，而他已经飞黄腾达，成了达官贵人，你会去相认吗？”燕满想了想，又补充道：“不对，是本来就是达官贵人之子，只是他们一家隐姓埋名，没有告诉你真实身份。”
子规想了很久，低落道：“我只是个卖了身的丫鬟，哪儿有脸面去认那朋友？说不定人家早把我忘了呢——姑娘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燕满：“随便问问。”
是啊，他是万众瞩目的少将军，是世家贵公子，而她不过是平凡的商户之女。她站起身，看向窗外的洋洋绿茵和万紫千红，扬唇露出个浅笑：“换身艳丽点的衣裳，上门做客不能穿得太素净了。”
子规愣神了一瞬，她许久没见过姑娘笑了。似乎自打她伺候姑娘起，姑娘就没实心实意地笑过。
三人一齐出了侧门，守门的人不敢拦着，回头就报给了鲁氏，说二姑娘和姑太太一起走了。
鲁氏得知消息后冷笑连连：“这个燕令德就是向着燕满！同样都是亲侄女，那个姓吕的和燕继源成亲时方明德早考上了举人，若说什么雪中送炭的情义是再没有的。怎么就处处抬举那疯丫头！”
玉珥替鲁氏顺背，同时递上一盏刚沏好的新茶：“太太息怒，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太太也不想想，二姑娘是得了姑太太的恩宠，可她难道就变成姑太太的女儿了？不还是太太的女儿。婚事老爷不会阻拦姑太太，可那些个真正的侯门贵族会愿意娶二姑娘当正妻？”
鲁氏皮笑肉不笑：“纵然不拣高枝儿飞，姑太太眼里的寒门也是咱们家攀不上的！好说歹说都是个京官儿，嫁去了京官儿家，哪能不吃香喝辣？”
一想到燕满未来的日子比自己女儿好上千万，鲁氏这颗心就像放在热油里似的。
“太太想岔了，这官户家哪是这么容易进去的？纵然嫁进去了也不过是任人拿捏摆布的软柿子罢了。有娘家撑腰还罢，这没有娘家撑腰……”玉珥说罢，又提起另一件事：“姑太太当初在信中令太太老爷赶紧入京，为的只怕还有一件事。姑太太抬举二姑娘，只怕也是为着此事。”
鲁氏眉眼略过一丝烦躁，她抬了抬手，玉珥将她手腕上的镯子卸了下来，小心放进妆匣里。鲁氏道：“这我也知道，她若得了恩宠，岂不是便宜了那死丫头？我日后见她，是不是还得跪下磕头？”
选秀除了充实内廷，还会给宗室勋贵子弟赐婚。鲁氏要把燕满留在汀州出嫁，也有此原因。
玉珥笑道：“太太可不能心急。且不论二姑娘能不能被陛下挑中，纵然挑中了，又能如何？那一位会让二姑娘宠冠六宫？进去了，才有苦头吃呢。”
鲁氏蓦然大悦。是了，宫中可还有个善妒的邴贵妃在。她纵然进了宫也不是个富贵命。至于进勋贵之家……区区商贾之女，进了那公侯之家也只是被揉搓的份儿罢了。她嘴角扬起：“二丫头只怕还真心实意地以为燕令德的为着她好呢。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拿她来换自己的锦绣荣华。”
“咎由自取，这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特地让人惩治二姑娘呢。”
玉珥这话讨了鲁氏欢心，她瞥了玉珥一眼，笑道：“你的嘴倒像抹了蜜。”
她顺手取下发髻上的一支金镶白玉雕花嵌红蓝宝石的簪子，放到玉珥手中，笑道：“这簪子赏你了。”
玉珥登时大喜，叩首谢恩：“奴婢多谢太太赏赐！”
另一边，两辆马车先后抵达了吏部侍郎府。庄府的人早早得知了消息，此刻朱漆大门敞开着，站着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女子看见马车，疾走几步跨过门槛，语气里藏着掩饰不住的喜悦：“母亲。”
燕满从后面那辆马车上被子规扶了下来，和那名女子四目相对。女子体态丰腴，双颊粉红，眼角眉梢露出几分娇憨，桃红织金流云百福裙，三千青丝绾了个随云髻，簪了一对金镶宝石雕花点翠簪，随云髻上点缀着几朵金累丝点翠的花儿，腕间一只赤金绞丝镯，眼波流转，杏面桃腮。
方佩兰将燕令德扶下马车，对燕满挑眉一笑，耀如春华：“这就是阿满吧？阿满还记不记得我？”
当年曹氏病逝，方止善一家除了方老太太与方老太爷，其他人都赶了过来。燕满自然是见过方佩兰的，只不过她的脸庞早模糊成了白雾。燕满气定神闲，不卑不亢地屈膝：“记得。大表姐别来无恙。”
方佩兰亲昵地拉住燕满的手腕，眸中划过一丝诧异，而后笑吟吟道：“走，有什么事进府再说。大表姐叫着多见怪，你叫我佩兰姐姐便是了。”
燕满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
一行人过了影壁正堂，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了垂花门，已有丫鬟仆妇抬着轿子候着了。上了轿子，又行了几百步，方到了庄大奶奶的院中。
“太太，燕姑娘安。”丫鬟盈盈行礼，带着一行人进了院子。
子规满脸地惊艳掩饰不住，方佩兰的院子比鲁氏的好上不知多少，庭院又宽敞又干净，栽了一株杏树，此刻正开着雪白的杏花，偶有春风拂落几瓣杏花，仿佛簌簌落雪。
抱厦里摆着两张罗汉床，罗汉床上放了小几，床边的矮凳上坐着六七个容貌清秀的丫鬟，见三人进来，齐刷刷起来行礼问安。方佩兰挽着燕满的手臂进了正房，转身将她摁在乌木雕花大圈椅上。
有丫鬟上了热腾腾的花茶，方佩兰把主位让给了燕令德，笑对燕满道：“我记得妹妹不爱喝茶，却爱花茶。这茶是府里新上的，清甜爽口，妹妹尝尝。”
燕满没料到方佩兰还记得她爱喝花茶，不禁怔了一瞬，朝方佩兰友善地笑笑，温良道：“多谢姐姐了。没想到姐姐还惦记着我爱喝什么茶。”
事实上，自去了汀州她再没喝过花茶，等和鲁氏结怨后连粗茶都没得喝了。燕满端起茶杯浅浅喝了几口，放下茶杯，便听方佩兰开口道：“妹妹今年是十六了罢？可有婚约了？”
燕满思索一番，如实答道：“应该算有。”
方佩兰眉头一皱，转瞬松开，依然和颜悦色：“不知是哪家公子娶了咱家妹妹？”
“广游县县丞之子，名崔子安。”燕满不疾不徐道，“比我大十来岁，膝下已有儿女，我是续弦。”
燕令德大为不虞：“我三品淑人的嫡亲侄女，竟然要嫁一个八品县丞的儿子当续弦。燕继源这样胡乱给你许配婚事，哪里对得起含辛茹苦将他抚养长大又供他读书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