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透过窗户照到床脚，像每一个天涯的清晨，仿佛没有什么改变。起床先给自己泡了一杯茶，然后便习惯性地走向厨房。
虽然父亲身为扬武将军，但回到家乡之后依旧沿用老宅子，唯一的改变仅仅是在前门上挂了一块门匾。我也乐得如此俭省，而且看着这些旧物，还能记起一些回忆，虽然免不了伤怀。
家里还有一位老仆，是父亲在军队里的亲兵。他姓孔，父亲让我称他孔叔就好。
当年北方发生了战争，孔叔的家人都因此丧命，独留孔叔一人，于是孔叔就踏上了战场。后来，战争结束了，他也没有去处，便随着父亲回来了。
而这时候，孔叔也正好在厨房里。虽然，我用老仆来形容他的地位，实际上我和父亲都很尊敬他。他身后有一道刀疤，是因为父亲而受的，现在每逢阴雨天都会作痛。
“孔叔，早啊。”
孔叔对我微微一笑，然后继续忙他的事情。一般情况下，早餐是孔叔在做，有时候我也会去帮忙。毕竟他跟随父亲那么多年，父亲的口味也是拿捏的比较准的。我偶尔会帮帮忙，刚开始孔叔不习惯，后来也由着我了。
在天涯的时候，早餐一般会是野猪肉加一些小菜，我喜欢喝一点酒。那个时候往往是没有午饭的概念的，所以早上会吃的比较多。
我在寻前些日子从卖酒大叔那里打回来的酿酒，我是很喜欢的。只是寻了一阵却不见踪影，便询问孔叔。
孔叔停下手里的伙计，笑笑说道：“老爷很喜欢少爷您打的酒，昨晚喝罄了。”
“两斤余的酒确实不够哩，待会儿我再去打点回来吧。”
“今天恰巧赶集，少爷离家多年，也该再看看了。”
孔叔递给我一个钱袋。
我笑道：“也好。多年之后，不知道会有什么改变，吃过饭便去看看吧。”
我帮着孔叔做完早餐，父亲虽说话不多，也称赞了我的手艺。告辞父亲，我便只身一人上街去了。
家里的老宅子在镇子的街尾，那是当年父亲做捕快的时候购置的，因为地势不算好，价格也不贵。后来改为将军府之后，街道的建设就慢慢趋向将军府了。
集市的地点在青石桥附近，一来是由于两岸来往的枢纽在那里，二来那条街本来也是我们镇子最大的街市了。我记得小时候最喜欢缠着母亲吃青石桥边那位老伯的棉花糖，母亲往往会买给我。只是，我总是会从母亲看棉花糖的眼神里读出某些感受。当时的我，总是不懂；现在的我，也未必明白。只是那过去了的，已经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去了。
路上的行人很多，大多是来自邻村的，他们挑着各式各样的货物，三五结伴的往集市走。大人背着货物，小孩就围着跑，甚是欢乐。
镇子的集市一般是每月的月初，持续三天，也算是很热闹的。集市的交易，除了必要的种子，农具之外，还会有各式各样的手艺人。这些手艺人贩卖着各种有趣的东西，有泥人啊，有草绳编的蝴蝶，还有我喜欢的棉花糖。甚至有人还会卖一些小首饰，不过这些小饰品虽然不贵，但未必是大家能买的起的。
有时候会有卖艺的人路过，当然，也会有正规的马戏团。如果是马戏团的话，集市的日子会延长一些，因为会有人守着这些人表演完。
在疾行的人群里，我就显得太过于悠闲。我只是徐徐而行，时不时看看天空的云彩。
这个时候的集市已经不算太热闹了。集市开始一般会在卯时进行，甚至会在寅时。现在这个季节，那样又太早。
因为有些地方赶集过来太远，所以会有人在前一天晚上就出发，到集市交易完了就回家。这样子的话，他们就不需要住客栈了。虽然南方比较富庶，但客栈的费用相对来说还是比较贵的。
随着靠近集市中心，吆喝声渐渐越来越多。
我走在街上，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擦过我的肩膀。他们的脸上都挂着开心的笑容，在阳光下，散播着幸福的味道。原来，每个人都是幸福的生活着；而我，也是不是也应该和他们一样。
我微微抿起我的嘴角，然后和周围的人群一样，展开了我的笑脸。我眯着眼睛看了天空的太阳一眼，而她温柔的目光看着我，把我融化在这晨曦中。
我踱步走到酒肆，跟卖酒大叔约好，让他一定给我留十斤酿酒。他拍了拍胸脯给我保证，只是在称呼我“少将军”的时候引起周围人的注目。
我只是恬然一笑，往记忆中卖棉花糖的大伯那里走去。想不到，时隔这么多年之后，他还在那里。
我去买的时候正好有几个小孩缠着他们的母亲要棉花糖。我小时候，会不会跟他们一样？
小孩的母亲正跟他们的孩子纠缠不清，我替他们每人买了一串棉花糖。已经白发苍苍的老伯带着温和的笑容看着我，把棉花糖递给我。我蹲下身子，给小孩子每人分了一串。他们欢呼雀跃地举着棉花糖跑开，小孩子的母亲都约束不住，只是吼着“快谢过叔叔”。有一个花了脸颊的小姑娘急急忙忙地舔着棉花糖，仿佛下一刻着棉花糖就长翅膀飞走了。
小孩子们多有趣啊。
我也向老伯要了一串棉花糖，想要回味一下曾近的味道。只是，如今我轻而易举买到的曾经心爱之物，现在却显得无足轻重。虽然，味道还是熟悉的味道。
而是不是，正因为太容易得到才不会去珍惜。而又是不是，正因为失去才会想到去珍惜。
我问老伯为什么坚持卖棉花糖这么多年。老伯深邃的目光盯着我，只是说了一句：“小孩子喜欢吃我做的棉花糖。”
我吃罢手中的棉花糖，笑道：“我也喜欢吃”。
老伯说：“只是因为你小时候喜欢吃。”
我没有再继续说话，把手中的竹签扔下了河，看着它飘到了目光尽头。
而这时候，周围突然人声鼎沸。有人喊着：“前面有人在卖艺，赶快去看咯。”一边喊一边跑，身后跟着一些看热闹的人，尤其是小孩跑地更是欢快。
毕竟无事，我也随着人流过去。人群围了一圈，卖艺人看似是一对父女，还有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捧着锣鼓在要钱。卖艺的女孩约莫二十来岁；而她的父亲却好似年过半百，凌乱的头发夹杂着白发，而满脸的胡髭更显沧桑。
我没有走到人群内层，只是在外围看了看。那个时候女孩正在舞剑，一把软剑在她手里像是开了花，引的人群阵阵喝彩。再配合着她的身法，舞剑就好像是跳舞一样。虽然她一直尽可能用长发遮掩自己的容貌，但毕竟难逃我的眼睛。女孩长的很漂亮，而且剑法也是行家，不弱于一些用剑好手。只是不清楚为何会流落到这般境地。
女孩表演完毕之后，众人喝彩。小男孩捧着锣盘去要钱，但给钱的人并不是很多，看上去并不多。我从钱袋里摸出三枚铜钱，准确无误地扔进了男孩的锣盘里。男孩举目望了望，没有发现我，然后继续要钱。
但是却有人打我的钱袋的注意，我头也不回，只是拍了一下那人的手背，那人知趣地离开了。
小男孩在人群里转了一圈之后，然后回到了原地。这时候，女孩的父亲抱了一块巨石板出来，人群爆发一阵喝彩。
他环顾四周，抱拳示礼，接着脱掉自己的上衣，露出强健的肌肉，但身体上斑驳的伤痕引的众人一阵抽气。
女孩接过她父亲的衣服，一脸忧色地看着。
巨石板已经平放在地上，看样子，他是想要击碎这块石板。但是如果巨石板与地面接触的话，是很难击碎的。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女孩的父亲像是做好了准备，气聚丹田，挥起右手。瞬间，他右手臂的肌肉鼓成了肉球，肉眼可视的磅礴的力量随着他一拳打在了巨石板上。只听到闷哼一声，地面传来震动，引得众人一阵窸窣。巨石板周围扬起了灰尘，许久，灰尘消散。只是巨石板还是原封不动，这时候人群里爆发一阵唏嘘，甚至还有人出口嘲讽。
女孩父亲的右拳在滴血，他仅仅用左手轻轻擦拭了一下。他用脚轻轻踢了一脚，巨石板瞬间化为齑粉。
空间像是凝结了一般，一瞬间仿佛连风都被禁锢了。
右拳的血水一滴一滴地落入齑粉中，血水混着灰白的石灰，颜色妖艳的炫目。
江湖高手。
人群爆发的喝彩声在我耳中像是被隔离一般，就像是远方的喧嚣我却听不实在。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到一声惨叫声。随后人群内传出清脆的男童声：“我让你偷，我叫你偷。今天非要打死你。”
我注目一看，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被那个八九岁的男孩揪在地上，但却找不出一点滑稽的感觉。
虽说这少年偷东西，但也不至于到被打死的地步。不过那对父女没有动，周围人也不敢上前。江湖人，我总还是有所耳闻的。那流血的拳头就说明了，江湖讨生活其实并不容易。
这样子想来，没有踏足江湖着实是我的幸运。
少年还在被男孩殴打，他一边护着头颅，一边倔强地叫嚣着：“你们就只会用武功欺负人。等我学会武动，我一定要你们好看。”
男孩虽小，却一副狠脾气：“就欺负你，就欺负你。”男孩一边说，拳上的功夫还不停，打的少年直闷哼。
而旁边的父女一直无动于衷，任由事态继续发生。周围的人群依旧没有散去，也没有捕快过来。世界仿佛就因此停止了，唯一的，就是一个男孩摁着一个少年殴打，嘭嘭的声音在天地间飘散。
恍惚间，我似乎听到到天边传来一声鸟鸣。
而这个时候，一个姑娘冲进人群，推开男孩，一把拥住少年护住他。“不要再打他了”，姑娘略带着哭腔说道：“你这样会打死他的。”
是她？
小男孩表现出超越年纪的残酷，冷哼着说：“他要偷取我们的东西，被我逮住了，这就该他倒霉。如果不惩治他，还有公理么？”
姑娘央求道：“你们就放过他吧。他不是什么都没有偷到吗？”
男孩没有说话，姑娘就望向那对父女。那对父女没有反应，她只得求助于四周的人。不过任何人面对她泪水涟涟的眼神，都下意识低下了头。
她突然站起来，激动地喊了一声：“大叔。”
我下意识地往两旁看了看，结果姑娘直接奔过来抱住我的臂膀，还是那个熟悉的位置。姑娘是那个雨夜河边放灯的姑娘，我心里对她是有歉意的。我轻叹了一口气，毕竟是躲不掉了。
我还来不及说话，她便用讨好的语气央求道：“大叔，救一救小石头嘛，他好可怜的。”我急忙躲开她的目光，只是连忙应道：“好好好。”
姑娘听罢，兴奋地把我拉进了人群。
回家之后，我很少露脸，因此认识我的人并不多。
我示意姑娘放开我的手臂，然后躬身抱拳，说道：“大侠武功盖世，气薄云天，实乃人中豪杰。我辈佩服至极，一点心意，还望笑纳。”我放低姿态，从钱袋中取出一把铜钱轻置于锣盘中。“小儿顽皮，还请大侠宽宏原谅。”
那对父女一直没有反应，反而一直是我在做独角戏。我虽不惧他，但也不想涉足江湖纠纷。反而小男孩有些不屑，但也只是在脸上。
这时候，反而被打的少年嚷嚷起来了：“什么大侠，只知道欺负人。在我眼里，只有天涯谷主。”
原来，我虽不在江湖，而江湖却流传着我的名声。
小男孩冷哼一声：“天涯谷主算什么，你知道我爹是谁么？”而女孩急忙说道：“闭嘴。”小男孩悻悻不乐，倒也忍住。
我只得再说：“还请大侠宽宏原谅。”
终于女孩的父亲说话了：“江湖不易，还望珍重。”
我虽不懂他为何说这样一句话，只是硬着头皮谢过。
随着他们收拾东西，人群渐渐散去。
我也带着两人离去。
姑娘的眼眶还红着，先是向我致谢，随后就开始训导少年：“小石头你再这样顽皮嘴硬，以后姐姐就不陪你玩了。”
少年还倔强着嘟囔，只是埋着头揉着身上的瘀痕，像一只受伤的狼舔着自己的伤口。
我静静地立在一旁。片刻，姑娘让少年向我致谢，但此刻少年却是有些羞赧了，一直
埋着头支支吾吾。随后，他猛地抬起头，盯着我说：“大叔，对不起，我不该想去偷你的东西。谢谢你救了我。”然后，他又埋下了头。
这个少年虽行为不端，但品性也不算太差。之前动我钱袋的人估计也就是他了，我也没有揭穿，他倒是勇敢地坦白了。
我虽然想问他为何非要行窃，但也忍住没有问，只是语重心长地嘱咐他要听他姐姐的话。他低声应了一声。我便要转身。
姑娘小声问了一句：“大叔你就要走了么？你住在哪里啊。”
我笑了笑，只是说：“我还有事，自然要离开。”
我回到集市，割了五斤猪肉，提了两斤牛肉，想了想，又去买了些蔬菜。觉得差不多了，我便到酒肆，抱了一大坛酒往回走。
卖酒大叔殷切地问我要不要找一辆车，我只是笑笑谢过。今天出门，虽说沾上一些事情，但我心情还算不错。沐浴着柔美的阳光，我忍不住哼着调子。
由今看来，有时候，空间与时间的转换虽然实实在在，但有时候却让人分明觉得虚幻。虽然，我回到家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我有时候还以为我呆在天涯；而在天涯里有时候想着家里的一切，却没有想到我真的回来了。我在此时此刻，却思索着彼时彼刻；我相信此时此刻的同时，竟不觉又怀疑起此时此刻。我能不能确定，现在我回来了，过着的人间的生活会不会是我在天涯的梦；又或是，我是否曾经真的去过天涯？
但是，不论如何，毕竟如今的生活我很开心，这便是我能给自己不算答案的答案了吧。
我知道有人在跟着我，所以我绕了一大圈，最后选择从后门回去。没有想到，他们还那么坚持，非要跟我到家。最后，我只有无奈地请他们出来。
他们姐弟俩果然非要弄清我住在哪里。看着姑娘怯怯地牵着她那小石头弟弟从角落里钻出来，场面虽然好笑，但我也只得强装严肃。
她也许在等着我指责她，低着头一直不做声。
我笑笑道：“既然来了，就进屋一坐吧。我也是好客之人。”
姑娘很惊喜地说：“真的？”反而小石头无动于衷。
“当然。”
进门后，姑娘若有所思地四处张望，小石头显得无所事事。我先是去厨房把东西搁置，然后引他们去偏厅。
姑娘疑惑地问道：“你这里我怎么有些熟悉？”
而这个时候孔叔的声音传来：“少爷，老爷在书房等你，要你过去一趟。”
我只得说：“你们随便坐坐吧，失陪片刻。”
但是，姑娘的表情很丰富，说：“你不会是……”但一直没有把话说完。
我让孔叔好好款待他们，孔叔应承着。
我轻桥了一下书房的们，叫了声：“爹”。
父亲桌前练习书法，见我来了便停下笔来。看着父亲一头斑驳的白发，确实感慨万分，这么多年他心里所受的苦痛也似乎足够沉重。我们没有提起过往，这似乎成了我们父子之间的约定。
“来了就好。觞儿来看看这封聘书写的怎么样？”
我甚是疑惑：“聘书？”我走近一看，原来是为我下的聘书，原来是为我操心的婚事。像我这个年纪的话，孩子都该满地跑了。
父亲说：“王婆物色的姑娘挺不错，前些年我也见过。我今天想听听你的意见。”
父亲告诉我，我未婚妻的名字叫做木莲，她父亲与我父亲乃是至交，少年时曾约为婚姻。伊始时，两家均为男子，便打消这个念头；后来小莲的哥哥意外死去，她母亲才怀的她。可小莲毕竟是女儿身，于是她母亲又怀上了孩子。本期望能得一子，不料没有成功生下来，反而落得她母亲病根。如今我回来了，正好弥补以往的遗憾；另一方面，也算是为我未来的丈母冲一番喜，希望她的病有所好转。
我放下聘书，悠悠地望了下窗外，期望从天空里看到她的影子。可是，除了几片漂浮的云，我也只是看到飞鸟远去。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岁月已不在，人事两茫茫。
“全凭父亲做主。”
只是人生，充斥着无可奈何的沮丧，当已经过去无法再挽回的时候，当不再奢望与命运抗争的时候，就像此时此刻，我好像都不能作出更好的选择。
只是那个叫木莲的姑娘，那注定会是我妻子的姑娘，连我一次面都没有见过，难道就这样嫁给了我么？
她会不会像我娘亲一样？
只是婚姻，未必是爱情；可是爱情，又会是婚姻？
“你答应便好。日子的话，等你孔叔归来再议吧。”
“孔叔要离开？”
“他乡里有人寄信说找到了他仅存的侄子，他要回去；顺便祭拜一下祖坟。他也是好多年没有回去过了。”
“嗯。”
父亲顿了一下，说：“你娘亲的忌日也要到了。”
“知道了，爹。”
我走出书房，赶回偏厅，心里也算念着两人。只是去的时候，两人已经不见了。孔叔告诉我在我离开的时候就告辞离开了，只是姑娘留了一张绢布给我。
我打开小巧的绢布，上面绣着那首熟悉的歌。
“真心之所系，深情之所依。
天高不能阻，地远不能隔。
君志在高岗，妾意绵绵长。
盼有长聚日，携手春天荒。”
虽然父亲身为扬武将军，但回到家乡之后依旧沿用老宅子，唯一的改变仅仅是在前门上挂了一块门匾。我也乐得如此俭省，而且看着这些旧物，还能记起一些回忆，虽然免不了伤怀。
家里还有一位老仆，是父亲在军队里的亲兵。他姓孔，父亲让我称他孔叔就好。
当年北方发生了战争，孔叔的家人都因此丧命，独留孔叔一人，于是孔叔就踏上了战场。后来，战争结束了，他也没有去处，便随着父亲回来了。
而这时候，孔叔也正好在厨房里。虽然，我用老仆来形容他的地位，实际上我和父亲都很尊敬他。他身后有一道刀疤，是因为父亲而受的，现在每逢阴雨天都会作痛。
“孔叔，早啊。”
孔叔对我微微一笑，然后继续忙他的事情。一般情况下，早餐是孔叔在做，有时候我也会去帮忙。毕竟他跟随父亲那么多年，父亲的口味也是拿捏的比较准的。我偶尔会帮帮忙，刚开始孔叔不习惯，后来也由着我了。
在天涯的时候，早餐一般会是野猪肉加一些小菜，我喜欢喝一点酒。那个时候往往是没有午饭的概念的，所以早上会吃的比较多。
我在寻前些日子从卖酒大叔那里打回来的酿酒，我是很喜欢的。只是寻了一阵却不见踪影，便询问孔叔。
孔叔停下手里的伙计，笑笑说道：“老爷很喜欢少爷您打的酒，昨晚喝罄了。”
“两斤余的酒确实不够哩，待会儿我再去打点回来吧。”
“今天恰巧赶集，少爷离家多年，也该再看看了。”
孔叔递给我一个钱袋。
我笑道：“也好。多年之后，不知道会有什么改变，吃过饭便去看看吧。”
我帮着孔叔做完早餐，父亲虽说话不多，也称赞了我的手艺。告辞父亲，我便只身一人上街去了。
家里的老宅子在镇子的街尾，那是当年父亲做捕快的时候购置的，因为地势不算好，价格也不贵。后来改为将军府之后，街道的建设就慢慢趋向将军府了。
集市的地点在青石桥附近，一来是由于两岸来往的枢纽在那里，二来那条街本来也是我们镇子最大的街市了。我记得小时候最喜欢缠着母亲吃青石桥边那位老伯的棉花糖，母亲往往会买给我。只是，我总是会从母亲看棉花糖的眼神里读出某些感受。当时的我，总是不懂；现在的我，也未必明白。只是那过去了的，已经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去了。
路上的行人很多，大多是来自邻村的，他们挑着各式各样的货物，三五结伴的往集市走。大人背着货物，小孩就围着跑，甚是欢乐。
镇子的集市一般是每月的月初，持续三天，也算是很热闹的。集市的交易，除了必要的种子，农具之外，还会有各式各样的手艺人。这些手艺人贩卖着各种有趣的东西，有泥人啊，有草绳编的蝴蝶，还有我喜欢的棉花糖。甚至有人还会卖一些小首饰，不过这些小饰品虽然不贵，但未必是大家能买的起的。
有时候会有卖艺的人路过，当然，也会有正规的马戏团。如果是马戏团的话，集市的日子会延长一些，因为会有人守着这些人表演完。
在疾行的人群里，我就显得太过于悠闲。我只是徐徐而行，时不时看看天空的云彩。
这个时候的集市已经不算太热闹了。集市开始一般会在卯时进行，甚至会在寅时。现在这个季节，那样又太早。
因为有些地方赶集过来太远，所以会有人在前一天晚上就出发，到集市交易完了就回家。这样子的话，他们就不需要住客栈了。虽然南方比较富庶，但客栈的费用相对来说还是比较贵的。
随着靠近集市中心，吆喝声渐渐越来越多。
我走在街上，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擦过我的肩膀。他们的脸上都挂着开心的笑容，在阳光下，散播着幸福的味道。原来，每个人都是幸福的生活着；而我，也是不是也应该和他们一样。
我微微抿起我的嘴角，然后和周围的人群一样，展开了我的笑脸。我眯着眼睛看了天空的太阳一眼，而她温柔的目光看着我，把我融化在这晨曦中。
我踱步走到酒肆，跟卖酒大叔约好，让他一定给我留十斤酿酒。他拍了拍胸脯给我保证，只是在称呼我“少将军”的时候引起周围人的注目。
我只是恬然一笑，往记忆中卖棉花糖的大伯那里走去。想不到，时隔这么多年之后，他还在那里。
我去买的时候正好有几个小孩缠着他们的母亲要棉花糖。我小时候，会不会跟他们一样？
小孩的母亲正跟他们的孩子纠缠不清，我替他们每人买了一串棉花糖。已经白发苍苍的老伯带着温和的笑容看着我，把棉花糖递给我。我蹲下身子，给小孩子每人分了一串。他们欢呼雀跃地举着棉花糖跑开，小孩子的母亲都约束不住，只是吼着“快谢过叔叔”。有一个花了脸颊的小姑娘急急忙忙地舔着棉花糖，仿佛下一刻着棉花糖就长翅膀飞走了。
小孩子们多有趣啊。
我也向老伯要了一串棉花糖，想要回味一下曾近的味道。只是，如今我轻而易举买到的曾经心爱之物，现在却显得无足轻重。虽然，味道还是熟悉的味道。
而是不是，正因为太容易得到才不会去珍惜。而又是不是，正因为失去才会想到去珍惜。
我问老伯为什么坚持卖棉花糖这么多年。老伯深邃的目光盯着我，只是说了一句：“小孩子喜欢吃我做的棉花糖。”
我吃罢手中的棉花糖，笑道：“我也喜欢吃”。
老伯说：“只是因为你小时候喜欢吃。”
我没有再继续说话，把手中的竹签扔下了河，看着它飘到了目光尽头。
而这时候，周围突然人声鼎沸。有人喊着：“前面有人在卖艺，赶快去看咯。”一边喊一边跑，身后跟着一些看热闹的人，尤其是小孩跑地更是欢快。
毕竟无事，我也随着人流过去。人群围了一圈，卖艺人看似是一对父女，还有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捧着锣鼓在要钱。卖艺的女孩约莫二十来岁；而她的父亲却好似年过半百，凌乱的头发夹杂着白发，而满脸的胡髭更显沧桑。
我没有走到人群内层，只是在外围看了看。那个时候女孩正在舞剑，一把软剑在她手里像是开了花，引的人群阵阵喝彩。再配合着她的身法，舞剑就好像是跳舞一样。虽然她一直尽可能用长发遮掩自己的容貌，但毕竟难逃我的眼睛。女孩长的很漂亮，而且剑法也是行家，不弱于一些用剑好手。只是不清楚为何会流落到这般境地。
女孩表演完毕之后，众人喝彩。小男孩捧着锣盘去要钱，但给钱的人并不是很多，看上去并不多。我从钱袋里摸出三枚铜钱，准确无误地扔进了男孩的锣盘里。男孩举目望了望，没有发现我，然后继续要钱。
但是却有人打我的钱袋的注意，我头也不回，只是拍了一下那人的手背，那人知趣地离开了。
小男孩在人群里转了一圈之后，然后回到了原地。这时候，女孩的父亲抱了一块巨石板出来，人群爆发一阵喝彩。
他环顾四周，抱拳示礼，接着脱掉自己的上衣，露出强健的肌肉，但身体上斑驳的伤痕引的众人一阵抽气。
女孩接过她父亲的衣服，一脸忧色地看着。
巨石板已经平放在地上，看样子，他是想要击碎这块石板。但是如果巨石板与地面接触的话，是很难击碎的。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女孩的父亲像是做好了准备，气聚丹田，挥起右手。瞬间，他右手臂的肌肉鼓成了肉球，肉眼可视的磅礴的力量随着他一拳打在了巨石板上。只听到闷哼一声，地面传来震动，引得众人一阵窸窣。巨石板周围扬起了灰尘，许久，灰尘消散。只是巨石板还是原封不动，这时候人群里爆发一阵唏嘘，甚至还有人出口嘲讽。
女孩父亲的右拳在滴血，他仅仅用左手轻轻擦拭了一下。他用脚轻轻踢了一脚，巨石板瞬间化为齑粉。
空间像是凝结了一般，一瞬间仿佛连风都被禁锢了。
右拳的血水一滴一滴地落入齑粉中，血水混着灰白的石灰，颜色妖艳的炫目。
江湖高手。
人群爆发的喝彩声在我耳中像是被隔离一般，就像是远方的喧嚣我却听不实在。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到一声惨叫声。随后人群内传出清脆的男童声：“我让你偷，我叫你偷。今天非要打死你。”
我注目一看，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被那个八九岁的男孩揪在地上，但却找不出一点滑稽的感觉。
虽说这少年偷东西，但也不至于到被打死的地步。不过那对父女没有动，周围人也不敢上前。江湖人，我总还是有所耳闻的。那流血的拳头就说明了，江湖讨生活其实并不容易。
这样子想来，没有踏足江湖着实是我的幸运。
少年还在被男孩殴打，他一边护着头颅，一边倔强地叫嚣着：“你们就只会用武功欺负人。等我学会武动，我一定要你们好看。”
男孩虽小，却一副狠脾气：“就欺负你，就欺负你。”男孩一边说，拳上的功夫还不停，打的少年直闷哼。
而旁边的父女一直无动于衷，任由事态继续发生。周围的人群依旧没有散去，也没有捕快过来。世界仿佛就因此停止了，唯一的，就是一个男孩摁着一个少年殴打，嘭嘭的声音在天地间飘散。
恍惚间，我似乎听到到天边传来一声鸟鸣。
而这个时候，一个姑娘冲进人群，推开男孩，一把拥住少年护住他。“不要再打他了”，姑娘略带着哭腔说道：“你这样会打死他的。”
是她？
小男孩表现出超越年纪的残酷，冷哼着说：“他要偷取我们的东西，被我逮住了，这就该他倒霉。如果不惩治他，还有公理么？”
姑娘央求道：“你们就放过他吧。他不是什么都没有偷到吗？”
男孩没有说话，姑娘就望向那对父女。那对父女没有反应，她只得求助于四周的人。不过任何人面对她泪水涟涟的眼神，都下意识低下了头。
她突然站起来，激动地喊了一声：“大叔。”
我下意识地往两旁看了看，结果姑娘直接奔过来抱住我的臂膀，还是那个熟悉的位置。姑娘是那个雨夜河边放灯的姑娘，我心里对她是有歉意的。我轻叹了一口气，毕竟是躲不掉了。
我还来不及说话，她便用讨好的语气央求道：“大叔，救一救小石头嘛，他好可怜的。”我急忙躲开她的目光，只是连忙应道：“好好好。”
姑娘听罢，兴奋地把我拉进了人群。
回家之后，我很少露脸，因此认识我的人并不多。
我示意姑娘放开我的手臂，然后躬身抱拳，说道：“大侠武功盖世，气薄云天，实乃人中豪杰。我辈佩服至极，一点心意，还望笑纳。”我放低姿态，从钱袋中取出一把铜钱轻置于锣盘中。“小儿顽皮，还请大侠宽宏原谅。”
那对父女一直没有反应，反而一直是我在做独角戏。我虽不惧他，但也不想涉足江湖纠纷。反而小男孩有些不屑，但也只是在脸上。
这时候，反而被打的少年嚷嚷起来了：“什么大侠，只知道欺负人。在我眼里，只有天涯谷主。”
原来，我虽不在江湖，而江湖却流传着我的名声。
小男孩冷哼一声：“天涯谷主算什么，你知道我爹是谁么？”而女孩急忙说道：“闭嘴。”小男孩悻悻不乐，倒也忍住。
我只得再说：“还请大侠宽宏原谅。”
终于女孩的父亲说话了：“江湖不易，还望珍重。”
我虽不懂他为何说这样一句话，只是硬着头皮谢过。
随着他们收拾东西，人群渐渐散去。
我也带着两人离去。
姑娘的眼眶还红着，先是向我致谢，随后就开始训导少年：“小石头你再这样顽皮嘴硬，以后姐姐就不陪你玩了。”
少年还倔强着嘟囔，只是埋着头揉着身上的瘀痕，像一只受伤的狼舔着自己的伤口。
我静静地立在一旁。片刻，姑娘让少年向我致谢，但此刻少年却是有些羞赧了，一直
埋着头支支吾吾。随后，他猛地抬起头，盯着我说：“大叔，对不起，我不该想去偷你的东西。谢谢你救了我。”然后，他又埋下了头。
这个少年虽行为不端，但品性也不算太差。之前动我钱袋的人估计也就是他了，我也没有揭穿，他倒是勇敢地坦白了。
我虽然想问他为何非要行窃，但也忍住没有问，只是语重心长地嘱咐他要听他姐姐的话。他低声应了一声。我便要转身。
姑娘小声问了一句：“大叔你就要走了么？你住在哪里啊。”
我笑了笑，只是说：“我还有事，自然要离开。”
我回到集市，割了五斤猪肉，提了两斤牛肉，想了想，又去买了些蔬菜。觉得差不多了，我便到酒肆，抱了一大坛酒往回走。
卖酒大叔殷切地问我要不要找一辆车，我只是笑笑谢过。今天出门，虽说沾上一些事情，但我心情还算不错。沐浴着柔美的阳光，我忍不住哼着调子。
由今看来，有时候，空间与时间的转换虽然实实在在，但有时候却让人分明觉得虚幻。虽然，我回到家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我有时候还以为我呆在天涯；而在天涯里有时候想着家里的一切，却没有想到我真的回来了。我在此时此刻，却思索着彼时彼刻；我相信此时此刻的同时，竟不觉又怀疑起此时此刻。我能不能确定，现在我回来了，过着的人间的生活会不会是我在天涯的梦；又或是，我是否曾经真的去过天涯？
但是，不论如何，毕竟如今的生活我很开心，这便是我能给自己不算答案的答案了吧。
我知道有人在跟着我，所以我绕了一大圈，最后选择从后门回去。没有想到，他们还那么坚持，非要跟我到家。最后，我只有无奈地请他们出来。
他们姐弟俩果然非要弄清我住在哪里。看着姑娘怯怯地牵着她那小石头弟弟从角落里钻出来，场面虽然好笑，但我也只得强装严肃。
她也许在等着我指责她，低着头一直不做声。
我笑笑道：“既然来了，就进屋一坐吧。我也是好客之人。”
姑娘很惊喜地说：“真的？”反而小石头无动于衷。
“当然。”
进门后，姑娘若有所思地四处张望，小石头显得无所事事。我先是去厨房把东西搁置，然后引他们去偏厅。
姑娘疑惑地问道：“你这里我怎么有些熟悉？”
而这个时候孔叔的声音传来：“少爷，老爷在书房等你，要你过去一趟。”
我只得说：“你们随便坐坐吧，失陪片刻。”
但是，姑娘的表情很丰富，说：“你不会是……”但一直没有把话说完。
我让孔叔好好款待他们，孔叔应承着。
我轻桥了一下书房的们，叫了声：“爹”。
父亲桌前练习书法，见我来了便停下笔来。看着父亲一头斑驳的白发，确实感慨万分，这么多年他心里所受的苦痛也似乎足够沉重。我们没有提起过往，这似乎成了我们父子之间的约定。
“来了就好。觞儿来看看这封聘书写的怎么样？”
我甚是疑惑：“聘书？”我走近一看，原来是为我下的聘书，原来是为我操心的婚事。像我这个年纪的话，孩子都该满地跑了。
父亲说：“王婆物色的姑娘挺不错，前些年我也见过。我今天想听听你的意见。”
父亲告诉我，我未婚妻的名字叫做木莲，她父亲与我父亲乃是至交，少年时曾约为婚姻。伊始时，两家均为男子，便打消这个念头；后来小莲的哥哥意外死去，她母亲才怀的她。可小莲毕竟是女儿身，于是她母亲又怀上了孩子。本期望能得一子，不料没有成功生下来，反而落得她母亲病根。如今我回来了，正好弥补以往的遗憾；另一方面，也算是为我未来的丈母冲一番喜，希望她的病有所好转。
我放下聘书，悠悠地望了下窗外，期望从天空里看到她的影子。可是，除了几片漂浮的云，我也只是看到飞鸟远去。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岁月已不在，人事两茫茫。
“全凭父亲做主。”
只是人生，充斥着无可奈何的沮丧，当已经过去无法再挽回的时候，当不再奢望与命运抗争的时候，就像此时此刻，我好像都不能作出更好的选择。
只是那个叫木莲的姑娘，那注定会是我妻子的姑娘，连我一次面都没有见过，难道就这样嫁给了我么？
她会不会像我娘亲一样？
只是婚姻，未必是爱情；可是爱情，又会是婚姻？
“你答应便好。日子的话，等你孔叔归来再议吧。”
“孔叔要离开？”
“他乡里有人寄信说找到了他仅存的侄子，他要回去；顺便祭拜一下祖坟。他也是好多年没有回去过了。”
“嗯。”
父亲顿了一下，说：“你娘亲的忌日也要到了。”
“知道了，爹。”
我走出书房，赶回偏厅，心里也算念着两人。只是去的时候，两人已经不见了。孔叔告诉我在我离开的时候就告辞离开了，只是姑娘留了一张绢布给我。
我打开小巧的绢布，上面绣着那首熟悉的歌。
“真心之所系，深情之所依。
天高不能阻，地远不能隔。
君志在高岗，妾意绵绵长。
盼有长聚日，携手春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