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所有手续都妥当之后，韦主簿说，兵部上报之后，等陛下通知就好。父亲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这些礼数，我不懂，他却经历不少。韦主簿恭敬地送我们到门口，王平也准备带我们去一家别院，说是去见一些老朋友。
不料，我们还未与韦主簿道别，院里匆匆传来一声“王将军，请留步”，来人匆匆与王平附耳说了几句，王平的眉头皱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
王平说：“兵部还有些事情，专门要与秦将军传达。韦主簿，你带秦公子熟悉一下兵部的环境吧。我和秦将军这就过去。”
韦主簿应声答应。我本无主张，既然父亲没有反对，我也不会提出什么意见。父亲随王平走后，我便随着韦主簿回到兵部大院。我这才细细打量这个院子。
兵部的院子并不大，也算不上气派。两个四合院串通，便是整个兵部。毕竟是一个办公的地方，所以装饰地并不是太过于肃穆，只是在前院校场里面伫立的兵器，仍是有几分凌厉。我也不过随意了瞥了几眼，主要还是枪为主的长兵器，其次便是大刀和一些朴刀。
韦主簿告诉我姓韦，名联，自号山石。如果仅仅从外表看他的话，也不过是帝国普普通通的文职人员，不过我能够感受到他身上淡淡的杀伐之气。
在兵器架前，韦联多次邀请我去试试兵器，但都被我婉拒了。
前院除了兵器之外，便是几株槐树，他们几乎贴着前院的回廊生长。而沿着回廊又几个房间，因为背光，看的不是很清楚。走过回廊穿过一道门后，便是内院了。内院正中央是兵部平时议会的地方，因为是军机重地，韦主簿也不便带我过去。稍稍逛了一圈，我们又回到了他的案牍。
韦联沏了一壶茶，一边为我倒茶一边打量我。
我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便稍稍咳了两声，他这次反应过来。韦联放下茶壶，嘿嘿一笑：“请少将军不要在意啊。”他说话的同时，也为自己打了一杯茶，抿了一口，说道：“我只是好奇少将军的年龄。”
“何出此言？”
韦联挠了挠头说道：“我 ……我不知道怎么说。”
看着他憨厚的样子，我也忍俊不禁：“韦兄曾经既是父亲的部下，都是自家兄弟，又何必在言语上斤斤计较。”
韦联朝屋外瞄了一眼，眼神仿佛像猫眼睛一样变的光亮，倏地又恢复原状。他轻轻地问我：“少将军真的不知道？”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我郑重地点了点头，笑着说：“我连你将要讲什么都不知道。”
韦联一脸认真地说：“秦帅果然就是藏的深，连自己儿子都要瞒。”
“怎么讲？”
“刚开始到营里的时候，就听营里兄弟讲，秦帅偷偷带了姑娘到营里。有好事的兄弟偷偷地去问秦帅，秦帅都矢口否认。”
“为什么要去问呢？”
“等少将军到了军里，就知道，没有女人的地方是多么枯燥了。”
看着他一副叹息的表情，我真是想揍他。这才多一会儿的时间，先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衙役模样，接着又是重遇父亲感慨万千的模样，最可气的是，刚刚他还一副憨厚的模样，又变得正经无比；现在，又一副滑头的样子。我真是想问问他，当年在营里充当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可是，我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顺着他的话题问下去：“那后来呢？你们见着那姑娘了吗？”
韦联露出回忆的表情说道：“还记得当年最后一次袭营之前的出军，那天傍晚的夕阳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真的是苍山如海，残阳如血。晚霞如同天边喷薄而出，在地平线上映照着草原随风而动的茅草。”
听到他的描述再加上他陶醉的表情，我的眉毛都忍不住跳了两下，总感觉浑身鸡皮疙瘩。
韦联还在说：“最美并不是那美丽的夕阳，而是夕阳下的姑娘。”韦联摆弄着他的茶碗，似乎说着这过去的往事就是一件令他愉悦的事情。“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姑娘，哎，可是，秦帅还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可是虽然我们弟兄都说‘鲜花插在牛粪上’，可心里无不认为他们是极其般配的。”
我自然是听明白了，原来他认为那位姑娘会是我的母亲。
“那天傍晚，她一袭红衣穿过我们的阵列，我们所有人仿佛都停止了呼吸，不知道该干什么，也没有去阻止她，就让她跑到了秦帅的将台前。她刚跑到将台前，秦帅就冷声呵斥她离开。秦帅都没有那么严厉地对待过我们，我们都替那姑娘感到委屈。少将军，你想想呀，才二十出头的姑娘啊，秦帅他怎么忍心呢？”
“红衣姑娘含着眼泪默默离开军营，走到营门时，她带着哭腔喊着：‘秦梦得，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
这一刹那，我的心情也是极其复杂的。毕竟，我爱着母亲太多太多，所以心里自然是酸涩的。可是父亲呢，不管是当时的他还是现在的他，在面对这份感情，他会是以怎样的一个心情呢？当时，他有没有想过母亲，想着回来而不是因为那位红衣姑娘。
我脸色有些发白而显得不自然，韦联也觉察到，于是转移话题说着：“秦帅在将台之上，并没有像之前武帅那样说着令我们热血沸腾的话，只是说着人生短暂，珍惜路上风景。他说，看呀，这广袤的天地，多么壮丽，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可是对于许多兄弟来说，那是他们人生前最后的一个夜晚，熬不过那个黑暗，就再也见不到光明了。我如果知道即将到来的战斗到底多么残酷，才能体会秦帅的良苦用心。”
韦联继续说道：“帝国啊，是我们的家。这山河啊，值得我们用身躯来守卫。那场战斗之后，活着的人荣光披身，可是我们都知道，都是死去的人为我们牺牲了他们的一切。大虎哥为我挡下了本来劈向我后背的大刀，我永远也忘不了我回头看见的他坚强的笑容。我拼着所有的力气把他从战场上救了回来，不料秦帅离京之后，他一时愤懑，气崩了背上的伤口流血过多归去了。”
说到这里，韦联掩面叹息。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我们活着从战场回来，却躲不过背后的刀枪。”
我疑惑问道：“怎么讲？”
韦联正要娓娓道来，还未张口，就听到门外一阵咳嗽声。原来是王平来了，韦联急急迎上去。两人一阵交谈，王平走向我说：“贤侄，令尊被宫里召去了，暂时怕是回不来了。”我还来不及回应，他又继续说：“当年陛下曾赐下一所宅子与秦兄，不至于秦兄回京都无处下榻。我先带你过去休整，晚上自由安排。”
我应了一声，便随着他离开。韦联一直送我们到门口，我向他挥挥手，一时间，他竟然红了眼眶。
王平遣散了他的士兵，自己骑着马带着路。兵部本是位于冷巷，我们出了巷子后经过一条热闹的街道辗转绕了几条笔直的街道，最终在一条较为偏僻冷清的巷子里面停了下来。
王平领我骑到秦府面前，我随着他下了马。这时候，两名门房仆役迅速过来替我们把马牵到马厩。我站在宽敞平整的青石板路上，仰望着秦府上面森严的“秦府”二字，两个大字笔划龙钩，气势凌人，透露出森森的冷气。而秦府门前一对庄严雄壮的白玉狮子更显霸气凌人，一显睥睨天下的威严。
我想象中的宅子也许就如同在那小镇上的屋子，一个前院一个后院，平时在前院练练武功，打磨下力气；而夜里在后院，躺在摇椅，闻着茶香数着天上的星星。父亲说，他只是秩品四阶的扬武将军，我想他也并不会骗我。虽然他的过去他讲的很少很少，可是，我也不认为会有太多太多。但是，这宅子已经颠覆所有我的想象。虽不至于用“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乎其几千万落”来形容，但亭台楼阁，应有竟有，别院重重，竟不知西东。
王平说道：“这宅子也闲置有些年头，只是陛下一直也没有赐予其他人。有人过来打理，也不至于变成荒宅。”
“有人？谁？”
王平笑着说道：“令尊在京都的故友们。再说，仆役并没有全部遣离，宅子总是有人收拾的。只是怕北方天气，这屋子你住起来会不舒服。”
我回道：“多谢将军关心。”
王平笑道：“如不介意，叫我平叔便好。你我虽不多言，但见外了总是不好。”
“是。平叔。”
“孺子可教。”
莫大的住宅却是冷冷清清，虽然听王平讲，在他出京之前就有人帮忙招仆役丫鬟，但人数也不多。我问他，如今涌进京都的人这么多，招人应该不是问题。王平很自然地过滤了我的问题，只是一边走一边随意地向我介绍这园林般的宅子。我的心仿佛沉到冰水里面去了，我耳边又响起河边死去老妪的自责。我尽可能掩饰自己的心事，但王平的话也听不进去，甚至连走过的路也记不真切了。
偶有碰到丫鬟仆役，他们敬畏地向我二人行礼，王平冷冷不予理会。而我心疼他们的卑微，尽量微笑着回应。
王平径直带我到大客厅，刚一坐下，就看见一位五十出头的干练老人急急赶来，一进门便向王平和我行礼。王平向我介绍：“这位便是秦总管，有什么事，你直接吩咐他便是了。”
秦总管躬身问道：“想必这便是少爷了吧。”
王平道：“是的。”说罢，他便起身对我说道：“我便要离开了，傍晚时分我会派人来接你去醉香楼。你就先休整一下吧。”
秦总管跟着我一直送王平到门口，这时，他的马已经在门口等好。我看着他离开，回头对秦总管说：“回去吧。”
我回到客厅，秦总管俯首静等着我说话。沉寂了片刻，我总觉得有些压抑，便开口道：“秦叔叔先坐下好吗？”
没有想到秦总管仿佛受到惊吓般地跪下，我连忙双手将他扶起，责问道：“您这是何故？”
秦总管惶恐说道：“少爷，尊卑有别。您不要这样折煞老奴。”
我坚持将他扶起，然后让他坐下。他坐得颤颤巍巍的，浑身发抖。我瞄了他一眼，他急急低下头。
我叹了一口气，他连忙又跪在地上。
我幽幽地说道：“那你还是站着吧。”他这才站起，重新在刚才位置躬身站着。
我问道：“秦总管，我问你几个问题，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回答我。”
“是。”
“你来秦府多少年了。”
他不假思索地说：“十一年了。从老爷搬进来我就来了。”
“这么说，我父亲也没有住多久，是吗？”
“是的。老爷住下不到半年就离开京都了，后来宫里颁来旨意，称剥夺老爷骠骑将军的军号，说要将我们遣散。后来，又重新封老爷为扬武将军，所以剩下的人就留下来。原以为老爷会很早回来，不料一等就是十一年。除了少部分人还留下，大部分人早在十年前就离开了。”
“那你知道我父亲为何离开京都吗？”
“有人说，跟武帅的案子有关系。可是朝廷也没有人出来说个明白。”
“那王平将军呢？他跟父亲是什么关系？”
“应该是挚友吧。以往老爷在的时候，王将军还时常来串门。就是后来老爷离京之后，他也时不时过来缅怀一下。我们下人的工钱大多是他派发的。”
“除了他之外，还会有人来吗？比如说，女人？”
“女人？老爷在的时候，会有女人来。”
“穿红衣服的吗？”
“恕老奴想想。来的女人很多，好像是有穿红衣服的。”
“那她来的次数多不多？”
“对不起了，少爷。老奴真记得不真切，我都不敢跟您保证一定有穿红色衣服的女人来过？”
我也是问的没有条理，毕竟即使是穿红衣服的女人，也未必是当年的那个姑娘。况且，即便是那位姑娘，又能怎么样呢？
我疲惫地挥了挥手，然后对他说：“你先下去吧。我先随便走走，有事我会让人通知你的。晚上马车来的时候，找人来通知我。”
不等他回应，我就离开大客厅了。走出门，随意地挑了个方向，最后竟走入了父亲的书房。
书房很大，横着的书架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书本大小不一，却摆的整整齐齐。环视四周，墙壁上挂了几幅水墨，除了一副边塞落日图，上书‘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便是几幅奔放豪逸的草书，仿若云烟缭绕。
一个偌大的书桌上摆着上好的笔墨纸砚，上面放了一本孙子兵法。我摸了一下书桌，竟然没有一点尘埃。我拿起兵法，看着父亲的笔记，想象着他的用心。我坐下来从头翻起，第一句“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那死生之地，到底光明多一点，还是黑暗多一点？
我匆匆浏览了一会儿，放下书籍，竟发现书桌上有一张小贴，上面娟秀的字体写着：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我呆呆地坐在桌前许久许久，把毛笔提起，又无所适从，想了想又将笔搁回原处。我又瞄了一眼那张小贴，感到浑身不自在，这才离开了书房。
在花坛旁，我看见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在蹲着除草，穿着粗布，在这深秋也显得单薄。我走近她，看见她红扑扑的脸。
不料我还没有说话，她便放下手里的镰刀，抬头问我：“你是新来的吧。”
我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同样粗糙，木然地回答：“呃。”
她大大的眼睛清澈明亮，可是脸庞经受苦难的折磨，不知道秦总管给她安排了怎么样的伙计。我大大方方地蹲下问她：“你在做什么呢？”
虽然有些明知故问，但总是要有一个开口的话题。可是小姑娘却毫不领情，笑笑地说道：“你好笨啊，没有看见我在除草啊。对啦，你叫什么名字啊。”
“阿觞。你呢？”
“我叫小莲。”
小莲，你也叫小莲啊。我的小莲现在又在做什么呢？噢，不对，父亲已经解除婚姻了，她不是我的未婚妻了。可是，小莲会倔强地等我吗？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回去了，又会是什么光景呢？
“咦？你怎么不说话啦？”
我的思绪被她打断，又随意撒谎说：“天冷啊，嘴冻住了。”
“你好娇气啊。以后怎么干活啊？”小莲一副语重心长地说，“将军府的活计好多的，可是下人又少。”
“所以，秦总管就把你派来整理花坛？”
“哪里会是秦总管啊，我们这等人哪有那么容易见他啊？而且他好凶啊，我们都好怕他的。”
“那你一个人除草你弄到什么时候啊？”
“阿觞你不是来帮我除草的吗？”
原来她主动跟我打招呼是因为以为我是来协助她除草的，这方地虽然不算打大，但一个人作业的话就很多了。我也不多说，便跟着用手拔草。
小莲又说：“你来除草你不知道带镰刀，新来的就是不会做事。”然后她把手中的镰刀递给我，一咕噜矫捷地抛开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又忍不住想到远方的小莲，虽然她们容貌相差甚远，也许只是因为重名的缘故吧。
天色已经较晚了，我一边割草，一边眯着眼睛看着夕阳，就好像以往在天涯的日子了，在秋波瑟瑟的湖边，喝着清酒，赏着夕阳。可是，那个时候是一个人。可是，现在我也好像也只是一个人。
小莲过去不久，秦总管就找来了，想来该是马车来了。秦总管一看见我，惊地小跑朝我过来。我放下镰刀站起，拍了拍手，然后拂去身上的尘土。
秦总管自责地说道：“少爷，您怎么来做这等下活，这都是下人做的。”
而这时候，小莲正小跑着过来，一看见秦总管，身体一下僵直在原地，双手握住镰刀举在胸前，神色慌张地低下了头。
我笑着说：“不打紧的，我看那小姑娘挺可爱的，就陪她割割草。我本来也闲着无事，就当活动下筋骨。”
秦总管也不在此事上纠缠，说道：“少爷，王将军派的马车已经到了。老奴已经派人替少爷做了一身衣服，现在已经送往东厢房了。等您换好衣服，就该上车了。”
我回头给小莲挥了挥手手，那一刻，她因哆嗦在寒风中而显得红扑扑的脸庞就留在了我的脑海中。她勉强地笑了一下，我便回头随秦总管离开了。
新的衣服，轻柔而温暖，相较我过去一直穿的衣服，我也说不出什么好，就是感觉穿上之后就不想换掉。我满意的神情也让秦总管松了一口气，可是他并不需要这么紧张的。
走到大门前，我便看见一辆马车等我。正要准备下阶梯登车，这时，秦总管从他身后的下人接过一把长剑，做工甚是精细。他恭敬地递给我，我下意识地皱了一会儿眉头。毕竟对于剑来说，始终是我心中的一个桎梏。
“这时为何？”
秦总管解释道：“今天众将军为老爷接风洗尘，想必也是想一睹少爷风采。这把佩剑本是当时宫中贵人所赠，乃是极为珍贵之物，定然不会弱了少爷风采。”
我接过来一看，这时马车那边传来一阵很弱的声音，但在我耳中极为刺耳。不过，我也并不在意，掂量下手中的宝剑，但总觉得不如天涯那把不知名的古剑。我轻轻将宝剑还给秦总管，说道：“不打紧的。我这就走了。”
秦总管躬身退下，我上马车便走了。
我一上马车就问道一股淡淡的味道，非常的熟悉但是也说出来到底是什么。帷帘被马夫放下，车子咕噜咕噜地便行走了。马车很宽敞，估摸能坐七八个人，可现在我个人坐着，感觉空空荡荡的。我也不做多想，开始闭目养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时间完全超出我能感知的尺度，突然间一股刺鼻的味道钻出来，又是刚刚的味道，可是我大脑一下子就分辨出这种味道——血腥味。
我浑身的肌肉一紧，不由自主地警惕起来。这时候马车渐渐地停下来，车轮声变得异常清晰。忽然间，帷帘被打开，我第一时间看到的不是我面前的那张脸，而是他身后的那轮明月，在这巷子的上空散发出冷冷的月光。
我下了马车，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条冷冷清清且显得破破烂烂的巷子。
我下意识问道：“这是哪？”
马夫没有回答我的话，反而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壶酒，并且倒在酒杯里喝着。他见我看着他，也没有说话，仰头一饮而尽，然后从怀里又拿出一只杯子。他一边倒酒一边冷漠地说：“天冷了，喝喝酒上路吧。”
我接过他的酒杯，问道：“你是谁？”
“杀你的人。”
不料，我们还未与韦主簿道别，院里匆匆传来一声“王将军，请留步”，来人匆匆与王平附耳说了几句，王平的眉头皱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
王平说：“兵部还有些事情，专门要与秦将军传达。韦主簿，你带秦公子熟悉一下兵部的环境吧。我和秦将军这就过去。”
韦主簿应声答应。我本无主张，既然父亲没有反对，我也不会提出什么意见。父亲随王平走后，我便随着韦主簿回到兵部大院。我这才细细打量这个院子。
兵部的院子并不大，也算不上气派。两个四合院串通，便是整个兵部。毕竟是一个办公的地方，所以装饰地并不是太过于肃穆，只是在前院校场里面伫立的兵器，仍是有几分凌厉。我也不过随意了瞥了几眼，主要还是枪为主的长兵器，其次便是大刀和一些朴刀。
韦主簿告诉我姓韦，名联，自号山石。如果仅仅从外表看他的话，也不过是帝国普普通通的文职人员，不过我能够感受到他身上淡淡的杀伐之气。
在兵器架前，韦联多次邀请我去试试兵器，但都被我婉拒了。
前院除了兵器之外，便是几株槐树，他们几乎贴着前院的回廊生长。而沿着回廊又几个房间，因为背光，看的不是很清楚。走过回廊穿过一道门后，便是内院了。内院正中央是兵部平时议会的地方，因为是军机重地，韦主簿也不便带我过去。稍稍逛了一圈，我们又回到了他的案牍。
韦联沏了一壶茶，一边为我倒茶一边打量我。
我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便稍稍咳了两声，他这次反应过来。韦联放下茶壶，嘿嘿一笑：“请少将军不要在意啊。”他说话的同时，也为自己打了一杯茶，抿了一口，说道：“我只是好奇少将军的年龄。”
“何出此言？”
韦联挠了挠头说道：“我 ……我不知道怎么说。”
看着他憨厚的样子，我也忍俊不禁：“韦兄曾经既是父亲的部下，都是自家兄弟，又何必在言语上斤斤计较。”
韦联朝屋外瞄了一眼，眼神仿佛像猫眼睛一样变的光亮，倏地又恢复原状。他轻轻地问我：“少将军真的不知道？”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我郑重地点了点头，笑着说：“我连你将要讲什么都不知道。”
韦联一脸认真地说：“秦帅果然就是藏的深，连自己儿子都要瞒。”
“怎么讲？”
“刚开始到营里的时候，就听营里兄弟讲，秦帅偷偷带了姑娘到营里。有好事的兄弟偷偷地去问秦帅，秦帅都矢口否认。”
“为什么要去问呢？”
“等少将军到了军里，就知道，没有女人的地方是多么枯燥了。”
看着他一副叹息的表情，我真是想揍他。这才多一会儿的时间，先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衙役模样，接着又是重遇父亲感慨万千的模样，最可气的是，刚刚他还一副憨厚的模样，又变得正经无比；现在，又一副滑头的样子。我真是想问问他，当年在营里充当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可是，我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顺着他的话题问下去：“那后来呢？你们见着那姑娘了吗？”
韦联露出回忆的表情说道：“还记得当年最后一次袭营之前的出军，那天傍晚的夕阳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真的是苍山如海，残阳如血。晚霞如同天边喷薄而出，在地平线上映照着草原随风而动的茅草。”
听到他的描述再加上他陶醉的表情，我的眉毛都忍不住跳了两下，总感觉浑身鸡皮疙瘩。
韦联还在说：“最美并不是那美丽的夕阳，而是夕阳下的姑娘。”韦联摆弄着他的茶碗，似乎说着这过去的往事就是一件令他愉悦的事情。“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姑娘，哎，可是，秦帅还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可是虽然我们弟兄都说‘鲜花插在牛粪上’，可心里无不认为他们是极其般配的。”
我自然是听明白了，原来他认为那位姑娘会是我的母亲。
“那天傍晚，她一袭红衣穿过我们的阵列，我们所有人仿佛都停止了呼吸，不知道该干什么，也没有去阻止她，就让她跑到了秦帅的将台前。她刚跑到将台前，秦帅就冷声呵斥她离开。秦帅都没有那么严厉地对待过我们，我们都替那姑娘感到委屈。少将军，你想想呀，才二十出头的姑娘啊，秦帅他怎么忍心呢？”
“红衣姑娘含着眼泪默默离开军营，走到营门时，她带着哭腔喊着：‘秦梦得，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
这一刹那，我的心情也是极其复杂的。毕竟，我爱着母亲太多太多，所以心里自然是酸涩的。可是父亲呢，不管是当时的他还是现在的他，在面对这份感情，他会是以怎样的一个心情呢？当时，他有没有想过母亲，想着回来而不是因为那位红衣姑娘。
我脸色有些发白而显得不自然，韦联也觉察到，于是转移话题说着：“秦帅在将台之上，并没有像之前武帅那样说着令我们热血沸腾的话，只是说着人生短暂，珍惜路上风景。他说，看呀，这广袤的天地，多么壮丽，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可是对于许多兄弟来说，那是他们人生前最后的一个夜晚，熬不过那个黑暗，就再也见不到光明了。我如果知道即将到来的战斗到底多么残酷，才能体会秦帅的良苦用心。”
韦联继续说道：“帝国啊，是我们的家。这山河啊，值得我们用身躯来守卫。那场战斗之后，活着的人荣光披身，可是我们都知道，都是死去的人为我们牺牲了他们的一切。大虎哥为我挡下了本来劈向我后背的大刀，我永远也忘不了我回头看见的他坚强的笑容。我拼着所有的力气把他从战场上救了回来，不料秦帅离京之后，他一时愤懑，气崩了背上的伤口流血过多归去了。”
说到这里，韦联掩面叹息。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我们活着从战场回来，却躲不过背后的刀枪。”
我疑惑问道：“怎么讲？”
韦联正要娓娓道来，还未张口，就听到门外一阵咳嗽声。原来是王平来了，韦联急急迎上去。两人一阵交谈，王平走向我说：“贤侄，令尊被宫里召去了，暂时怕是回不来了。”我还来不及回应，他又继续说：“当年陛下曾赐下一所宅子与秦兄，不至于秦兄回京都无处下榻。我先带你过去休整，晚上自由安排。”
我应了一声，便随着他离开。韦联一直送我们到门口，我向他挥挥手，一时间，他竟然红了眼眶。
王平遣散了他的士兵，自己骑着马带着路。兵部本是位于冷巷，我们出了巷子后经过一条热闹的街道辗转绕了几条笔直的街道，最终在一条较为偏僻冷清的巷子里面停了下来。
王平领我骑到秦府面前，我随着他下了马。这时候，两名门房仆役迅速过来替我们把马牵到马厩。我站在宽敞平整的青石板路上，仰望着秦府上面森严的“秦府”二字，两个大字笔划龙钩，气势凌人，透露出森森的冷气。而秦府门前一对庄严雄壮的白玉狮子更显霸气凌人，一显睥睨天下的威严。
我想象中的宅子也许就如同在那小镇上的屋子，一个前院一个后院，平时在前院练练武功，打磨下力气；而夜里在后院，躺在摇椅，闻着茶香数着天上的星星。父亲说，他只是秩品四阶的扬武将军，我想他也并不会骗我。虽然他的过去他讲的很少很少，可是，我也不认为会有太多太多。但是，这宅子已经颠覆所有我的想象。虽不至于用“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乎其几千万落”来形容，但亭台楼阁，应有竟有，别院重重，竟不知西东。
王平说道：“这宅子也闲置有些年头，只是陛下一直也没有赐予其他人。有人过来打理，也不至于变成荒宅。”
“有人？谁？”
王平笑着说道：“令尊在京都的故友们。再说，仆役并没有全部遣离，宅子总是有人收拾的。只是怕北方天气，这屋子你住起来会不舒服。”
我回道：“多谢将军关心。”
王平笑道：“如不介意，叫我平叔便好。你我虽不多言，但见外了总是不好。”
“是。平叔。”
“孺子可教。”
莫大的住宅却是冷冷清清，虽然听王平讲，在他出京之前就有人帮忙招仆役丫鬟，但人数也不多。我问他，如今涌进京都的人这么多，招人应该不是问题。王平很自然地过滤了我的问题，只是一边走一边随意地向我介绍这园林般的宅子。我的心仿佛沉到冰水里面去了，我耳边又响起河边死去老妪的自责。我尽可能掩饰自己的心事，但王平的话也听不进去，甚至连走过的路也记不真切了。
偶有碰到丫鬟仆役，他们敬畏地向我二人行礼，王平冷冷不予理会。而我心疼他们的卑微，尽量微笑着回应。
王平径直带我到大客厅，刚一坐下，就看见一位五十出头的干练老人急急赶来，一进门便向王平和我行礼。王平向我介绍：“这位便是秦总管，有什么事，你直接吩咐他便是了。”
秦总管躬身问道：“想必这便是少爷了吧。”
王平道：“是的。”说罢，他便起身对我说道：“我便要离开了，傍晚时分我会派人来接你去醉香楼。你就先休整一下吧。”
秦总管跟着我一直送王平到门口，这时，他的马已经在门口等好。我看着他离开，回头对秦总管说：“回去吧。”
我回到客厅，秦总管俯首静等着我说话。沉寂了片刻，我总觉得有些压抑，便开口道：“秦叔叔先坐下好吗？”
没有想到秦总管仿佛受到惊吓般地跪下，我连忙双手将他扶起，责问道：“您这是何故？”
秦总管惶恐说道：“少爷，尊卑有别。您不要这样折煞老奴。”
我坚持将他扶起，然后让他坐下。他坐得颤颤巍巍的，浑身发抖。我瞄了他一眼，他急急低下头。
我叹了一口气，他连忙又跪在地上。
我幽幽地说道：“那你还是站着吧。”他这才站起，重新在刚才位置躬身站着。
我问道：“秦总管，我问你几个问题，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回答我。”
“是。”
“你来秦府多少年了。”
他不假思索地说：“十一年了。从老爷搬进来我就来了。”
“这么说，我父亲也没有住多久，是吗？”
“是的。老爷住下不到半年就离开京都了，后来宫里颁来旨意，称剥夺老爷骠骑将军的军号，说要将我们遣散。后来，又重新封老爷为扬武将军，所以剩下的人就留下来。原以为老爷会很早回来，不料一等就是十一年。除了少部分人还留下，大部分人早在十年前就离开了。”
“那你知道我父亲为何离开京都吗？”
“有人说，跟武帅的案子有关系。可是朝廷也没有人出来说个明白。”
“那王平将军呢？他跟父亲是什么关系？”
“应该是挚友吧。以往老爷在的时候，王将军还时常来串门。就是后来老爷离京之后，他也时不时过来缅怀一下。我们下人的工钱大多是他派发的。”
“除了他之外，还会有人来吗？比如说，女人？”
“女人？老爷在的时候，会有女人来。”
“穿红衣服的吗？”
“恕老奴想想。来的女人很多，好像是有穿红衣服的。”
“那她来的次数多不多？”
“对不起了，少爷。老奴真记得不真切，我都不敢跟您保证一定有穿红色衣服的女人来过？”
我也是问的没有条理，毕竟即使是穿红衣服的女人，也未必是当年的那个姑娘。况且，即便是那位姑娘，又能怎么样呢？
我疲惫地挥了挥手，然后对他说：“你先下去吧。我先随便走走，有事我会让人通知你的。晚上马车来的时候，找人来通知我。”
不等他回应，我就离开大客厅了。走出门，随意地挑了个方向，最后竟走入了父亲的书房。
书房很大，横着的书架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书本大小不一，却摆的整整齐齐。环视四周，墙壁上挂了几幅水墨，除了一副边塞落日图，上书‘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便是几幅奔放豪逸的草书，仿若云烟缭绕。
一个偌大的书桌上摆着上好的笔墨纸砚，上面放了一本孙子兵法。我摸了一下书桌，竟然没有一点尘埃。我拿起兵法，看着父亲的笔记，想象着他的用心。我坐下来从头翻起，第一句“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那死生之地，到底光明多一点，还是黑暗多一点？
我匆匆浏览了一会儿，放下书籍，竟发现书桌上有一张小贴，上面娟秀的字体写着：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我呆呆地坐在桌前许久许久，把毛笔提起，又无所适从，想了想又将笔搁回原处。我又瞄了一眼那张小贴，感到浑身不自在，这才离开了书房。
在花坛旁，我看见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在蹲着除草，穿着粗布，在这深秋也显得单薄。我走近她，看见她红扑扑的脸。
不料我还没有说话，她便放下手里的镰刀，抬头问我：“你是新来的吧。”
我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同样粗糙，木然地回答：“呃。”
她大大的眼睛清澈明亮，可是脸庞经受苦难的折磨，不知道秦总管给她安排了怎么样的伙计。我大大方方地蹲下问她：“你在做什么呢？”
虽然有些明知故问，但总是要有一个开口的话题。可是小姑娘却毫不领情，笑笑地说道：“你好笨啊，没有看见我在除草啊。对啦，你叫什么名字啊。”
“阿觞。你呢？”
“我叫小莲。”
小莲，你也叫小莲啊。我的小莲现在又在做什么呢？噢，不对，父亲已经解除婚姻了，她不是我的未婚妻了。可是，小莲会倔强地等我吗？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回去了，又会是什么光景呢？
“咦？你怎么不说话啦？”
我的思绪被她打断，又随意撒谎说：“天冷啊，嘴冻住了。”
“你好娇气啊。以后怎么干活啊？”小莲一副语重心长地说，“将军府的活计好多的，可是下人又少。”
“所以，秦总管就把你派来整理花坛？”
“哪里会是秦总管啊，我们这等人哪有那么容易见他啊？而且他好凶啊，我们都好怕他的。”
“那你一个人除草你弄到什么时候啊？”
“阿觞你不是来帮我除草的吗？”
原来她主动跟我打招呼是因为以为我是来协助她除草的，这方地虽然不算打大，但一个人作业的话就很多了。我也不多说，便跟着用手拔草。
小莲又说：“你来除草你不知道带镰刀，新来的就是不会做事。”然后她把手中的镰刀递给我，一咕噜矫捷地抛开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又忍不住想到远方的小莲，虽然她们容貌相差甚远，也许只是因为重名的缘故吧。
天色已经较晚了，我一边割草，一边眯着眼睛看着夕阳，就好像以往在天涯的日子了，在秋波瑟瑟的湖边，喝着清酒，赏着夕阳。可是，那个时候是一个人。可是，现在我也好像也只是一个人。
小莲过去不久，秦总管就找来了，想来该是马车来了。秦总管一看见我，惊地小跑朝我过来。我放下镰刀站起，拍了拍手，然后拂去身上的尘土。
秦总管自责地说道：“少爷，您怎么来做这等下活，这都是下人做的。”
而这时候，小莲正小跑着过来，一看见秦总管，身体一下僵直在原地，双手握住镰刀举在胸前，神色慌张地低下了头。
我笑着说：“不打紧的，我看那小姑娘挺可爱的，就陪她割割草。我本来也闲着无事，就当活动下筋骨。”
秦总管也不在此事上纠缠，说道：“少爷，王将军派的马车已经到了。老奴已经派人替少爷做了一身衣服，现在已经送往东厢房了。等您换好衣服，就该上车了。”
我回头给小莲挥了挥手手，那一刻，她因哆嗦在寒风中而显得红扑扑的脸庞就留在了我的脑海中。她勉强地笑了一下，我便回头随秦总管离开了。
新的衣服，轻柔而温暖，相较我过去一直穿的衣服，我也说不出什么好，就是感觉穿上之后就不想换掉。我满意的神情也让秦总管松了一口气，可是他并不需要这么紧张的。
走到大门前，我便看见一辆马车等我。正要准备下阶梯登车，这时，秦总管从他身后的下人接过一把长剑，做工甚是精细。他恭敬地递给我，我下意识地皱了一会儿眉头。毕竟对于剑来说，始终是我心中的一个桎梏。
“这时为何？”
秦总管解释道：“今天众将军为老爷接风洗尘，想必也是想一睹少爷风采。这把佩剑本是当时宫中贵人所赠，乃是极为珍贵之物，定然不会弱了少爷风采。”
我接过来一看，这时马车那边传来一阵很弱的声音，但在我耳中极为刺耳。不过，我也并不在意，掂量下手中的宝剑，但总觉得不如天涯那把不知名的古剑。我轻轻将宝剑还给秦总管，说道：“不打紧的。我这就走了。”
秦总管躬身退下，我上马车便走了。
我一上马车就问道一股淡淡的味道，非常的熟悉但是也说出来到底是什么。帷帘被马夫放下，车子咕噜咕噜地便行走了。马车很宽敞，估摸能坐七八个人，可现在我个人坐着，感觉空空荡荡的。我也不做多想，开始闭目养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时间完全超出我能感知的尺度，突然间一股刺鼻的味道钻出来，又是刚刚的味道，可是我大脑一下子就分辨出这种味道——血腥味。
我浑身的肌肉一紧，不由自主地警惕起来。这时候马车渐渐地停下来，车轮声变得异常清晰。忽然间，帷帘被打开，我第一时间看到的不是我面前的那张脸，而是他身后的那轮明月，在这巷子的上空散发出冷冷的月光。
我下了马车，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条冷冷清清且显得破破烂烂的巷子。
我下意识问道：“这是哪？”
马夫没有回答我的话，反而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壶酒，并且倒在酒杯里喝着。他见我看着他，也没有说话，仰头一饮而尽，然后从怀里又拿出一只杯子。他一边倒酒一边冷漠地说：“天冷了，喝喝酒上路吧。”
我接过他的酒杯，问道：“你是谁？”
“杀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