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乐。”毛沐羽一字一顿。“啊，有电话进来。”
“那你接吧，反正我要说的说完了。”
其实是，我要听的已经听完了。
毛沐羽挂断，接起了新进来的这通电话。
“小羽，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你那边怎么样？”
“还行，我明天的车回去。”
“这么快？可是明天大年初一，那只能坐黑车了。”
毛沐羽坚信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否则再怎么说也该后天才回来。
“嗯，你顺便跟白姨说一声吧，我就不打电话了。”
除夕夜，距离零点还有五个小时。
许叔夹了一块肉放到许坞碗里，干笑了两声。
许坞依次扫了一眼饭桌上的所有人，一家三口，还有自己没见过几次的爷爷奶奶。
“听说年后许坞要当一中的护旗手，登报纸。”说这话的是爸爸的新女朋友，小姜阿姨。
许坞简单“嗯”了一声，没再多说，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爷爷赶紧出来缓和气氛，对着小姜阿姨才7岁的儿子说：“瑞瑞，要跟大哥哥学习啊，登上报纸单独一个版面呢，多骄傲。”
瑞瑞把勺子放回碗里，眨巴着大眼睛盯着许坞看了一会儿。
“大哥哥以后要和我们一起生活吗？”
“呃……”爷爷面露难色。
“不生活在一起，要怎么学习呢？”
许坞低着头闷笑。
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大人们不懂。
不懂一句话对小孩的影响有多大。
“好好学习就行，以后有的是机会上这种大场面。”奶奶连忙出来打圆场。“许坞啊，这次登报纸准备讲些什么，大概有多长时间啊。”
“有个二十分钟的三人访谈还有一个十五分钟的单人采访，然后拍照。”
“打算讲些啥啊，先让我们听听呢。”
大概是妄想自己讲一讲他们吧。
既然你这么坚持。许坞心想。
“讲小婷。”许坞一字一顿地说完这三个字后，一阵前所未有的快感袭来。
饭桌上再次陷入沉默，好一会儿都没人接话。
于是许坞自顾自地说：“我要讲小婷年轻的时候，那个年代，可以上一个还不错的大学，但是她为了所谓的爱情，放弃了。”
许坞才高二，就提起“爱情”这样的字眼，爷爷愤愤地扔下筷子，嘟囔了一句“不像话”。
又或许是因为提起了小婷的事。总之，爷爷和奶奶的脸色都很难看。
而一直没有再说话的小姜阿姨，不知道其中的原委，自然是以为那句“不像话”指的是“为了爱情放弃大学”这件事。
许坞看见小姜阿姨默默握紧了拳头。
没有理会爷爷，许坞接着说：“谁知道，她为此放弃的不仅是大学，还有自己的生命。”
许坞说完，悲伤的情绪从胃里开始往上返，到喉咙，几近哽咽。
但爸爸静静地听完，只有冷漠的一句话。
“说这些有什么用？”
你要去的是护旗手登报纸，说这些有什么用？
今天是除夕年夜饭，说这些有什么用？
人都去世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爸爸要组建新的家庭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爷爷奶奶根本不会愧疚的，说这些有什么用？
这些句子一条条划过许坞的脑海，他知道，爸爸大概是这么想的。
“当然有用。”许坞的笑意不减，甚至更浓烈。“小婷如果没有经历这些，就没有我的出生，我也不会登报纸，追根溯源的东西，怎么没用？”
追根溯源的东西，你怎么能忘？
小姜阿姨抬起头，这一刻她才知道这个小婷，是许坞的妈妈。
自己未来丈夫的前妻。
小姜阿姨一直都知道他有前妻，有孩子，但一直不知道前妻已经去世。
因为他们从没提起，许志强也不怎么回远湖市，所以自己一直以为是普通的离婚。
没想到，居然是丧偶。
小姜阿姨开始颤抖，躲开了许志强安抚的手。
“瑞瑞，吃完了吗，妈妈带你回房间玩小火车好不好？”
瑞瑞点头，乖乖地从椅子上下来。
回房间的路上，小姜阿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许志强对小姜阿姨一直很好，温柔细心。小姜阿姨一个人带孩子，漂泊无依，那时候一度以为自己受上天眷顾，有了好好生活下去的勇气。
不过许志强对前妻和孩子的事一直很模糊，小姜阿姨也没有多问。
大概也就是普通离婚吧。她想。能有依靠生活下去，这些也就无关紧要了。
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况。如果不是许坞这孩子来吃饭，自己是不是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
小姜阿姨走后，饭桌上的难堪程度可谓加倍，爸爸没有再回应许坞的话，只是让他吃饭。
吃吧，吃完回房间睡觉。
许坞也点到为止，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爷爷后，若无其事地吃饭。
“还好吗？”许坞敲了敲阳台的玻璃门。
许坞给毛沐羽打完电话后出来上厕所，隐隐看到阳台上站了一个人。小姜阿姨站在阳台上抱着手臂吹冷风，只穿着一件睡衣。
小姜阿姨点点头，许坞推门进去。
“我知道，这对您来说，很难接受，但我不得不说出来。”
“没事，我明白，你很爱你的妈妈。”小姜阿姨轻轻地笑了，许坞的愧疚感渐渐蔓延。
明明在决定好说出一切时就做好准备了，就算会伤害到爸爸未来的妻子，她也该拥有知道这一切的权利。但看见小姜阿姨单薄的身影时，许坞不免还是有些不忍。
“我天一亮就要回去了。”许坞岔开话题。
“嗯，也好，回去好好准备采访，期待在报纸上看到你。”小姜阿姨吸了吸鼻子。“你爸爸知道你这就要回去吗？”
“他不知道，我也是临时决定的，该说的话都逮到机会说完了，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那你得偷偷地走了。”小姜阿姨转过身来，看着他。“毕竟，你爸的目的还没达到。”
“我知道，但我一个字都不会提起他们，再在这儿待多少天，他们都无法改变我的想法。”
“那你答应来吃饭，是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吗？”
“算是吧，但更多的是，我想说这些话很久了。”
“理解。”
“你们快结婚了吧，他来车站接我的时候顺嘴提过一句，被我这么一闹……”许坞摸了摸鼻子。“您就当听了个故事吧，虽然会有点困难。”
“的确有点难，要消化这个故事的话。”小姜阿姨又笑了。“不过我，不会打消和你爸爸结婚的念头，可能你不会懂，但我的确只能这么做。”
“我明白的。”许坞也如释重负地笑了。“瑞瑞很可爱。”
一早，许坞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箱，没想到速战速决了，本以为还需要待上几天才能找到合适的时机。
许叔默默地看着拉着行李箱走出房间的许坞，沉默良久上前：“我送你吧。”
许坞没有拒绝。
楼下很热闹，停了很多车，基本都是拜年的。许坞和黑车司机约定的地点在七八百米以外的一个公交站台。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像昨晚凌晨时放的鞭炮声。
“回去好好照顾自己。”许叔终于开口。
“我知道。”
“你小时候有一次生病，你爷爷大晚上下雨天背着你，坐的就是公交车，去医院。”
许坞没有接话，他并没有不记得这件事，当时他甚至还把这件事写进了作文里，在课堂上朗读。
结果同学们下课都笑他。喂，这种作文我在作文大全里见过好多遍，你编的吧，好老掉牙的哦。
小小的许坞大声地与他们争辩。你们乱说！我爷爷很爱我，这是真实发生的事，不是故事！
我爷爷，很爱我。
现在的许坞似乎也站到了回忆中那些同学的位置，他很想对着那个小小的自己说，你编的吧，别骗人了。
别妄想爷爷会一直爱你了。
“所以，登报纸的时候，其实也有一些别的事可以讲，十几分钟呢……”许叔见许坞没有搭话，还是硬着头皮说了目的。“你爷爷，一直是很想跟着登报纸，老人家嘛，觉得能在纸媒上被提到一下，很有成就感。”
果然。果然是还是为了登报纸。
许坞的思绪，从小学教室被硬生生地拉回现实，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为什么要用自己仅剩的一点对他们爱的感知，来做这种事。
许坞依旧没有吱声。约的黑车缓缓驶来，开了车后盖。知子莫若父，许叔还是捕捉到了许坞一丝动摇的神态，连忙帮着把行李箱搬上了车。
许坞上车，没有再朝车窗外看，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张贺卡，上面是歪七扭八的字，写着“大哥哥，新年快乐，要平安快乐”，还加了一些简笔画小人，和各种认不出来是什么的图案。
是今天早上自己离开前，瑞瑞塞给自己的，还是眨巴着他那双大眼睛。
小孩子的感情很纯粹，瑞瑞可能都不知道以后很难再见面了吧。许坞把这张卡片收好，闭目养神。
渐渐快要睡着，梦里是妈妈的身影，正在摸一个因为写了爷爷相关作文而被嘲笑的小男孩的脑袋，安慰着他。而许坞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那你接吧，反正我要说的说完了。”
其实是，我要听的已经听完了。
毛沐羽挂断，接起了新进来的这通电话。
“小羽，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你那边怎么样？”
“还行，我明天的车回去。”
“这么快？可是明天大年初一，那只能坐黑车了。”
毛沐羽坚信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否则再怎么说也该后天才回来。
“嗯，你顺便跟白姨说一声吧，我就不打电话了。”
除夕夜，距离零点还有五个小时。
许叔夹了一块肉放到许坞碗里，干笑了两声。
许坞依次扫了一眼饭桌上的所有人，一家三口，还有自己没见过几次的爷爷奶奶。
“听说年后许坞要当一中的护旗手，登报纸。”说这话的是爸爸的新女朋友，小姜阿姨。
许坞简单“嗯”了一声，没再多说，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爷爷赶紧出来缓和气氛，对着小姜阿姨才7岁的儿子说：“瑞瑞，要跟大哥哥学习啊，登上报纸单独一个版面呢，多骄傲。”
瑞瑞把勺子放回碗里，眨巴着大眼睛盯着许坞看了一会儿。
“大哥哥以后要和我们一起生活吗？”
“呃……”爷爷面露难色。
“不生活在一起，要怎么学习呢？”
许坞低着头闷笑。
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大人们不懂。
不懂一句话对小孩的影响有多大。
“好好学习就行，以后有的是机会上这种大场面。”奶奶连忙出来打圆场。“许坞啊，这次登报纸准备讲些什么，大概有多长时间啊。”
“有个二十分钟的三人访谈还有一个十五分钟的单人采访，然后拍照。”
“打算讲些啥啊，先让我们听听呢。”
大概是妄想自己讲一讲他们吧。
既然你这么坚持。许坞心想。
“讲小婷。”许坞一字一顿地说完这三个字后，一阵前所未有的快感袭来。
饭桌上再次陷入沉默，好一会儿都没人接话。
于是许坞自顾自地说：“我要讲小婷年轻的时候，那个年代，可以上一个还不错的大学，但是她为了所谓的爱情，放弃了。”
许坞才高二，就提起“爱情”这样的字眼，爷爷愤愤地扔下筷子，嘟囔了一句“不像话”。
又或许是因为提起了小婷的事。总之，爷爷和奶奶的脸色都很难看。
而一直没有再说话的小姜阿姨，不知道其中的原委，自然是以为那句“不像话”指的是“为了爱情放弃大学”这件事。
许坞看见小姜阿姨默默握紧了拳头。
没有理会爷爷，许坞接着说：“谁知道，她为此放弃的不仅是大学，还有自己的生命。”
许坞说完，悲伤的情绪从胃里开始往上返，到喉咙，几近哽咽。
但爸爸静静地听完，只有冷漠的一句话。
“说这些有什么用？”
你要去的是护旗手登报纸，说这些有什么用？
今天是除夕年夜饭，说这些有什么用？
人都去世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爸爸要组建新的家庭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爷爷奶奶根本不会愧疚的，说这些有什么用？
这些句子一条条划过许坞的脑海，他知道，爸爸大概是这么想的。
“当然有用。”许坞的笑意不减，甚至更浓烈。“小婷如果没有经历这些，就没有我的出生，我也不会登报纸，追根溯源的东西，怎么没用？”
追根溯源的东西，你怎么能忘？
小姜阿姨抬起头，这一刻她才知道这个小婷，是许坞的妈妈。
自己未来丈夫的前妻。
小姜阿姨一直都知道他有前妻，有孩子，但一直不知道前妻已经去世。
因为他们从没提起，许志强也不怎么回远湖市，所以自己一直以为是普通的离婚。
没想到，居然是丧偶。
小姜阿姨开始颤抖，躲开了许志强安抚的手。
“瑞瑞，吃完了吗，妈妈带你回房间玩小火车好不好？”
瑞瑞点头，乖乖地从椅子上下来。
回房间的路上，小姜阿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许志强对小姜阿姨一直很好，温柔细心。小姜阿姨一个人带孩子，漂泊无依，那时候一度以为自己受上天眷顾，有了好好生活下去的勇气。
不过许志强对前妻和孩子的事一直很模糊，小姜阿姨也没有多问。
大概也就是普通离婚吧。她想。能有依靠生活下去，这些也就无关紧要了。
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况。如果不是许坞这孩子来吃饭，自己是不是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
小姜阿姨走后，饭桌上的难堪程度可谓加倍，爸爸没有再回应许坞的话，只是让他吃饭。
吃吧，吃完回房间睡觉。
许坞也点到为止，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爷爷后，若无其事地吃饭。
“还好吗？”许坞敲了敲阳台的玻璃门。
许坞给毛沐羽打完电话后出来上厕所，隐隐看到阳台上站了一个人。小姜阿姨站在阳台上抱着手臂吹冷风，只穿着一件睡衣。
小姜阿姨点点头，许坞推门进去。
“我知道，这对您来说，很难接受，但我不得不说出来。”
“没事，我明白，你很爱你的妈妈。”小姜阿姨轻轻地笑了，许坞的愧疚感渐渐蔓延。
明明在决定好说出一切时就做好准备了，就算会伤害到爸爸未来的妻子，她也该拥有知道这一切的权利。但看见小姜阿姨单薄的身影时，许坞不免还是有些不忍。
“我天一亮就要回去了。”许坞岔开话题。
“嗯，也好，回去好好准备采访，期待在报纸上看到你。”小姜阿姨吸了吸鼻子。“你爸爸知道你这就要回去吗？”
“他不知道，我也是临时决定的，该说的话都逮到机会说完了，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那你得偷偷地走了。”小姜阿姨转过身来，看着他。“毕竟，你爸的目的还没达到。”
“我知道，但我一个字都不会提起他们，再在这儿待多少天，他们都无法改变我的想法。”
“那你答应来吃饭，是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吗？”
“算是吧，但更多的是，我想说这些话很久了。”
“理解。”
“你们快结婚了吧，他来车站接我的时候顺嘴提过一句，被我这么一闹……”许坞摸了摸鼻子。“您就当听了个故事吧，虽然会有点困难。”
“的确有点难，要消化这个故事的话。”小姜阿姨又笑了。“不过我，不会打消和你爸爸结婚的念头，可能你不会懂，但我的确只能这么做。”
“我明白的。”许坞也如释重负地笑了。“瑞瑞很可爱。”
一早，许坞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箱，没想到速战速决了，本以为还需要待上几天才能找到合适的时机。
许叔默默地看着拉着行李箱走出房间的许坞，沉默良久上前：“我送你吧。”
许坞没有拒绝。
楼下很热闹，停了很多车，基本都是拜年的。许坞和黑车司机约定的地点在七八百米以外的一个公交站台。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像昨晚凌晨时放的鞭炮声。
“回去好好照顾自己。”许叔终于开口。
“我知道。”
“你小时候有一次生病，你爷爷大晚上下雨天背着你，坐的就是公交车，去医院。”
许坞没有接话，他并没有不记得这件事，当时他甚至还把这件事写进了作文里，在课堂上朗读。
结果同学们下课都笑他。喂，这种作文我在作文大全里见过好多遍，你编的吧，好老掉牙的哦。
小小的许坞大声地与他们争辩。你们乱说！我爷爷很爱我，这是真实发生的事，不是故事！
我爷爷，很爱我。
现在的许坞似乎也站到了回忆中那些同学的位置，他很想对着那个小小的自己说，你编的吧，别骗人了。
别妄想爷爷会一直爱你了。
“所以，登报纸的时候，其实也有一些别的事可以讲，十几分钟呢……”许叔见许坞没有搭话，还是硬着头皮说了目的。“你爷爷，一直是很想跟着登报纸，老人家嘛，觉得能在纸媒上被提到一下，很有成就感。”
果然。果然是还是为了登报纸。
许坞的思绪，从小学教室被硬生生地拉回现实，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为什么要用自己仅剩的一点对他们爱的感知，来做这种事。
许坞依旧没有吱声。约的黑车缓缓驶来，开了车后盖。知子莫若父，许叔还是捕捉到了许坞一丝动摇的神态，连忙帮着把行李箱搬上了车。
许坞上车，没有再朝车窗外看，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张贺卡，上面是歪七扭八的字，写着“大哥哥，新年快乐，要平安快乐”，还加了一些简笔画小人，和各种认不出来是什么的图案。
是今天早上自己离开前，瑞瑞塞给自己的，还是眨巴着他那双大眼睛。
小孩子的感情很纯粹，瑞瑞可能都不知道以后很难再见面了吧。许坞把这张卡片收好，闭目养神。
渐渐快要睡着，梦里是妈妈的身影，正在摸一个因为写了爷爷相关作文而被嘲笑的小男孩的脑袋，安慰着他。而许坞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泪水瞬间盈满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