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是迄今为止伊奈茨远行过最棒的地方,显然跟城市的生活条件没多大关系,自然因为见到了最好的朋友之一瓦伦娜·门泽斯,她前所未有的放松,两人一见面就去街区一家不错的餐馆大吃一顿丰盛的晚餐。

    “哇,我好久没见到这么多好吃的。” 今晚她少见地感觉肚皮撑得不行,以前在霍格沃茨魁地奇集训之后都没吃下这一堆高热量,现在大概是出于补偿心理,近两年来自己的饮食生活简单得甚至有些朴素,毕竟身边总待着一个不用吃喝的“人”(如果勉强还算得上的话)

    “旅途很辛苦吧,你比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还要瘦。” 瓦伦娜颇为心疼地说,将桌上的餐点尽量往前推好离对面的朋友近一点。

    “其实说不上很辛苦,不过我的烹饪魔法只够确认东西不是生的罢了。” 她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那他呢?”

    “他的水平确实比我好得多,可惜他不怎么回住所,更别提做饭和吃饭啦。”

    正好是周五,埋单后她们去散了会儿步才回去。瓦伦娜租住的单人公寓在热闹的地段,深夜时分路灯亮亮堂堂,像是有聊不完的话、到家各自洗漱时也没了断谈天说地,哗啦啦的浴室水声伴随着时不时的大笑,美好的温情在这生动的安宁中流淌。

    原本伊奈茨想用烘干咒处理湿哒哒的头发,看见瓦伦娜拿麻瓜的吹风机吹干长发时又好奇地凑上前,捣鼓着调风档的按钮,被最高一档热风扑了一脸,傻乎乎地笑着感叹:“好像拍电影会用到的鼓风机……真有趣!”

    “你还知道电影道具呀?” 瓦伦娜佯装惊讶地反问。

    “那当然!我对麻瓜可了解了。” 她不掩饰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我还知道麻瓜拍电影的摄影机。”

    “好吧好吧,‘百科全书女士’,麻烦挑个位置、要靠墙睡的话我就把沙发椅变为——”

    “干嘛麻烦,一起睡就行。” 伊奈茨说着已经大摇大摆躺上面积不算宽敞的床铺。

    见状瓦伦娜收起魔杖,也躺在了柔软舒适的睡床边上,熄灭卧室的灯,虽然嘴里说着早点睡,结果一直没完没了地聊到凌晨,一个分享一路的奇妙历险,一个分享工作以来所遇的挑战,相互默契地不提扫兴的人或事。

    “……没有冒犯的意思,听着总觉着麻瓜的钱特好赚……一件成衣换算成加隆要上千的金币?干脆直接打开我的古灵阁金库。” 伊奈茨瘪瘪嘴自嘲道。

    “麻瓜社会的阶层等级很分明,上流阶级热衷高等的奢侈,精英之间的游戏,象征身份的外物无不必须与众不同。” 缩在被子里的瓦伦娜淡淡地说。

    “所以说白了只有规则制定者才有资格定义美不美呗。” 反应灵敏的伊奈茨冷哼了声。

    “是啊……哪里都一样。” 瓦伦娜会意地点点头,缓缓提起嘴角,“夺取话语权之前,只得先忍受着。”

    “我以为你讨厌竞争呢。” 翻过身面对面,伊奈茨的眼中带着狡黠的笑意。

    “拜托,各行各业的竞争在所难免,我要是想当鸵鸟早就逃离米兰。” 忍俊不禁地翻了个白眼,瓦伦娜好笑地说:“欢迎来到由无限循环忙工作组成的现实世界。”

    “哈哈,我检讨。” 伊奈茨笑嘻嘻地举手投降,“看来是我脱离普通的现实太久,忘记大家的正常生活会是什么样。”

    听罢瓦伦娜微不可察地怔然,半秒钟不到就又假装无事发生地转移话题,聊了些诸如休息日去哪儿玩的规划,体验特色小吃或者逛逛著名旅游景点……天马行空地讨论着,不知多久终于困得两眼一闭“昏迷”过去。

    翌日熟睡至下午,迷迷糊糊隐约闻到烤肠面包的香气,一睁眼原来瓦伦娜在做早餐,她从没那么自律地放弃赖床、瞬间洗漱好坐在桌前,两眼亮亮地等着,没有使用魔法烤松饼的瓦伦娜苦恼地调节着炉子。

    “为什么不拿魔杖?” 喝了喝热牛奶,感到浑身暖洋洋,伊奈茨随口问一句。

    “魔法做这道甜点不够好吃。” 瓦伦娜的衣袖沾了面粉,颇为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橱柜。

    “这道甜点叫什么?”

    忙前忙后的人回答了个短语、应该是意大利文,而没听懂的人仍满怀雀跃地拍拍手掌。

    边闲聊边吃的过程很愉快,瓦伦娜的食量较小、过不了几分钟就停下刀叉,烤箱响起叮的提示音,伊奈茨兴冲冲地尝了好几口那一道新甜品青柠松饼:

    “真不错。” 她连声称赞,“是我吃过最美味和独特的松饼。”

    最后只吃剩一小块。

    这一回瓦伦娜是拿魔法清理的餐具,伊奈茨则帮忙洗昨晚换下的长袍,默契地各自忙碌,就在这间隙瓦伦娜心血来潮尝了尝盘子里剩下的那一点新式松饼、仅仅一小口也被她受不了地呸进垃圾桶——哪儿“不错”了,简直是她吃过最难吃的东西!顿时陷入沉思,忍不住转身看向正满眼认真地用清洁咒检查衣服是否干净的伊奈茨,蓦地心底翻涌一阵夹杂轻微痛觉的暖意。

    周六和周末她带着对路上所有风景都深感新奇的伊奈茨几乎走遍市区。连续几天昼夜颠倒的作息,等工作日的时候明明她快累得睁不开眼,心情却亢奋无比舍不得入睡,难得冒着会被顶头上司诘责的风险将好友带到工作室、这种完全不符合自己日常作风的事,能够为最重要的角色破例,好在成衣店里有外表突出的高个子并非奇怪,她的同事们误以为伊奈茨是临时聘请的模特、没管那些到处东看看西翻翻的行为。

    下班时段本来约定要去附近小有名气的星级餐厅吃饭,不料巧合的是老板和设计师来开会,她得临时加班,不愿意丢下朋友先走的伊奈茨乖乖等在旁边、即使听不懂意大利语。

    半晌,莫名察觉到人们把视线投向了自己,原在放空大脑的伊奈茨下意识看了看瓦伦娜,只见她面带应酬的职业笑容,跟他们说了几句无法通过语气判断好坏的话,随即尴尬地面向自己小声得近乎耳语地转告:“……设计稿太不满意,成品照片不多的参考价值也令他们大发雷霆,说想要一个条件足够好的人再试一试衣服……”

    “意指我?” 伊奈茨反倒毫不介怀地似笑非笑道。

    “我不敢跟我老板们坦白我带了不相关的人来这儿,胡说了你是位不专业的兼职,抱歉。” 瓦伦娜双手合十作祈祷状,“你要实在不喜欢——”

    “你在开玩笑吗、我怎么可能反感有趣的尝试!” 一下子兴奋地答应,伊奈茨大方地站起身。巫师长袍严密地覆盖着身体,但瘦高的体形被勾勒得更鲜明,富有层次感的深色短发典雅垂落于耳边与形状优美的额头,仔细端详脸部五官、多少次瓦伦娜都认为这就是契合黄金分割比例的脸,假如不是这张脸的主人骨子里瞧不起麻瓜,去纯粹当一位御用模特也可以名声大噪。

    意料之中,仿佛是量身打造、穿着设计样品的伊奈茨在镜头前的表现力令大家惊艳之余不知不觉被感染了笑意——漂亮,不是形容条框中的高高在上冷冷冰冰,而是充满生命力的美丽,如同设计画稿忽然跳进三维世界,将每件衣服恰当地放在相应的场景:搭配天蓝外套和长串珍珠项链的白短裙是前去湖边野餐的活泼,露肩背的绛红连衣长裙则是出席晚宴的稳重,裁剪硬朗金属配饰的灰黑色职业装是独有的摩登混杂后现代色彩的轻佻……无论是对着摄像头展露什么样的表情,短暂的严肃,俏皮的鬼脸,手拿没点燃的香烟装作吞云吐雾,飞吻,眨眼等等,这些常人模仿会落入俗气的姿态、放她身上反而是放大魅力的光环,一举一动无疑堪称专业,连笑都是收放自如的,一切演绎让那些线稿彻底活了过来。

    有一刹那瓦伦娜不由自主放弃道德感地悄悄腹诽,中基因彩票的影星女儿果然不一般,她猜伊奈茨很讨厌这样的赞美恰恰因为没法否定血缘的真相,正如改不掉戏剧化的、情感丰富热烈的天性。

    快门声在除造型外总共的十几分钟基本没断过,成片效果太过可观以致于犹豫不决地选取最终好不容易讨论出一致同意最完美无缺的几张,底片全数归瓦伦娜以助手的名义保管,忙着搞完工作上后续的烂摊子,无暇顾及回更衣室的伊奈茨(于是用不明白麻瓜卸妆产品的她干脆拿魔咒处理)

    离开前夜幕早已降临,这群时装界的体面人物到底算得上讲礼貌,用口音不大清晰的英语跟伊奈茨道谢。

    尽管晚餐的安排泡了汤,回家的路途俩人依然高高兴兴。

    “……刚刚你们在笑什么?”

    “没有。他们只是质疑我雇佣你时看错了简历上的头衔——你根本不像个兼职。”

    闻言伊奈茨仰头朗声一笑:“好吧。这下子你一定要教我意大利语了。”

    “好好好,欢迎加入时尚行业弗利女士……” 话说出口瓦伦娜才想起自己踩到红线、心猛地一沉,然而非常意外:犹如丝毫没留神麻瓜职业与巫师两者的区别,伊奈茨滑稽地学着设计师的西西里口音、欢快地回应道:“请叫我‘缪斯小姐’。”她们相视大笑,就像马路上来来往往的普通女孩。

    渐渐地瓦伦娜发觉相比学生年代、朋友对有关麻瓜的问题少了许多戾气,这是个大好现象,细细想来甚至如释重负,毕竟实际上瓦伦娜一向深信不疑是那位汤姆·里德尔煽动的狂热,特别这段日子听多了伊奈茨偶尔提及此人的只言片语,更加笃定内心的猜想。

    时间在一天天平平无奇的常规生活中流逝,转眼过了快七十天,无数次瓦伦娜渴望说完心里话,转念一想、要是对方不听劝还闲自己多管闲事怎么办、要是误会了自己的劝告,生气地断绝来往怎么办——几年不见,谁知他们的关系究竟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不论如何,这可是自己永远不想失去的朋友……从青春期后见识过不少因恋情了结友情的同龄人,她没敢冒险,频频将就要冒出喉咙的言语吞回肚子里。

    转折来到月底,过几天就是伊奈茨的二十一岁生日,午后走在炎热得透不了一丝轻风的街道,瓦伦娜不经意地问:

    “今年有没有什么特想要的礼物亲爱的?”

    “嗯,特想要的其实是外婆和妈妈复活跟我享受人生的美好……不过我们都知道这属于多巨大的挑战啦。” 伊奈茨洒脱地说,“你送什么我都会喜欢。”

    “我在想我刚好能趁年假带你去郊区玩,要不办一场小型的派对庆祝庆祝、你不是喜欢热闹嘛,我再邀请几个比较熟的女同事……”

    “好呀好呀,我很久没参加过真正的派对呢!”

    市区外的小镇景色宜人,气温远没有城市高得窒息,遥遥看去一望无际的湖水与种满绿树的花园,格外神清气爽。派对定在瓦伦娜工作室认识的女性朋友的公寓里。毕业后再没机会感受无忧无虑、自由纯真的社交,如今“Girl Night”主题的生日会让伊奈茨尤其期待,催促着要提前去商店购买派对会用到的物品。

    收银台挤着排队结账的顾客,站一旁百无聊赖等候的伊奈茨看着橱窗外、对面街区有一群小孩在玩滑板,她立即就被这新鲜玩意儿吸引,细心的瓦伦娜了解她闲不住的个性,悄悄推了推她的手:

    “你可以去外边等我。”

    “真的吗——我爱你!” 她两眼放光,开心地一边笑一边亲了朋友的脸颊一口,没有推辞地跑出门。

    然后短短十来分钟结完账走出商店,瓦伦娜抱着打包好的纸袋走过马路,找了一圈没找着伊奈茨,那群玩滑板的孩子也消失不见,所幸站原地没过一会儿她就回来了。

    “……你刚去了哪里?” 瓦伦娜皱起眉头古怪地问:“我记得你有戴耳环和项链来着——”

    “噢,我刚把它们都送给在街边流浪的女人,她很可怜。” 伊奈茨蛮不在乎地答道,接过朋友怀里的纸袋。

    “你送首饰给陌生人?” 瓦伦娜瞪大眼反问,惊讶中带着少许严厉,“别告诉我你口袋里的钱也全给她了!谁知道那素不相识的家伙是不是通缉犯?”

    “不会的,她看上去就不坏。” 伊奈茨倔强起来挺难劝得动,也的确是将全部财物都给了出去,“如果你亲眼见到她的话。”

    “拜托,人不可貌相,你没看城里的报纸么、说最近有个为家族财产谋杀丈夫的年轻女子,她还是位貌美的交际花呢。”

    “交际花又怎么啦,我对别人选择什么样的谋生可没偏见。” 显然误会了瓦伦娜的原意,伊奈茨反驳道。

    “这不是重点,我的意思是长相与凶神恶煞再相反的存在,也能为利益杀掉伴侣,更何况陌生人。”

    “说实话我觉得这故事有点难让我信服。杀人是只赔不赚的决定,况且所杀的是她生活中负责提供资源的角色。”

    “伊奈茨,这是案件,不是故事。” 瓦伦娜无可奈何地打断,“难以置信的新闻总是多得很。”

    “行吧,或许我相信对女生的道德底线大家应该宽容一些。” 伊奈茨认真而轻佻地直言。

    “包括杀人吗。” 瓦伦娜翻了翻白眼。

    “假如为的是不得不了结的复仇。”

    “越说越离题。” 瓦伦娜好气又好笑地拍了下她的手背,“以后我得像看小孩那样看着你,不然你会被骗得一点儿不剩。”

    “才不会呢。”

    争论没有得出输赢,倒是以欢笑收尾。

    生日派对当晚进行到通宵,大部分时候以聊天为主,姑娘们都十分随和、几乎没人是内向寡言的性格,见面聚在一块儿马上就变得很熟络,话题既有工作也有私生活相关,时不时地也会聊她们的男友或者约会之类,与她曾旁听过的女生宿舍茶会话不同,大家的态度都很坦然、没那么多不好意思或尴尬——

    “……你知道我上个月约会的那个男的,非要跟我争辩我的工作内容,我说拜托、那是我的工作耶!”

    “噢,那你一定是没听说过我那位纠正我名字读法的前男友。”

    “是么女士们,我在思考你们的垃圾桶前任究竟是要床/上功夫多好才挽留得住你们啊?”

    她们哈哈大笑起来。伊奈茨和瓦伦娜对视一眼也看热闹般跟着哄笑。

    “亲爱的,你呢?” 突然有个打扮得很时尚的女人好奇地问伊奈茨:“看你一整晚都没怎么讲自己的事。”

    “我?我又没男朋友。” 几杯威士忌喝下的伊奈茨早把汤姆抛到九霄云外,而且实际的潜意识里确实不觉得他是自己的男友、相处久了加上今晚听多了别人的经历分享,发现顶多算个不掉链子的伙伴。

    “你是不喜欢约会吧?” 其余姑娘纷纷搭话说,“没男朋友的情况要么想要女朋友要么享受单身……”

    “对!我有女朋友就够啦!” 她醉意上头一把抱过身边的瓦伦娜亲了一口,后者不好意思地脸红道:“伊奈茨,你清醒点!”

    “瞧,一个连我的吻都不喜欢又怎么可能会是亲密的角色。” 她意有所指地笑着说,瓦伦娜听得出来她说的其实是汤姆,一瞬间俩人的笑容都带着一丝苦涩。

    “不过认真代入我自己,我想不到我的约会对象不愿意亲我的原因除了是Gay之外的其他可能性,抱歉。” 另一个女孩郑重其事地评价道,“取向不是女人当然不乐意碰我,我可以理解。” 大家又恢复了笑声。

    听罢伊奈茨自顾自地点点头:这或许也是汤姆的理由。

    不太严重的宿醉翌日,瓦伦娜终于选择严肃地跟伊奈茨谈一谈这个问题,她希望好友不要总在大事前妄图用逃避解决。

    “……最重要的是,你现在的想法。” 思想讲究现实的瓦伦娜循循善诱道,“你认为你们之间能不能有结果?什么样的结果,你热不热爱跟他待着的生活……这些疑问只有你自己能回答,我不是在逼迫你什么,我只是不想看着你浪费时间、像这样亦步亦趋地跟他做不喜欢的事……你好好想一想吧。”

    一向听取朋友用心的意见,伊奈茨从善如流地答应。

    谁都不知道命运总无意中就把他们串联在一起,自始至终,离多远也无济于事。

    前往罗马的一路上很顺利,更很安静,他本来是喜欢安静的,但习惯的恐怖之处就在于像大脑被虫蛀了个微小的洞,意识如同流水不受控制,尽管这代表不了什么,还是涌入烦心的情绪——长久被他所唾弃的字眼,到今天为止发现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正如无法摆脱那个严格来说其实不被他需要的同行者——汤姆一直深信自己一人就能够做好一切,最初也没有带上她的打算,他从来不用谁陪,然而现实违背了计划、仿佛从十多年前开始他的计划总会不经意间一个接着一个被她扰乱,明明他嫌弃她幼稚又同情心泛滥,明明他觉得没她在旁边效率会更高,但是他非常恼火、对于离开前她发作的小孩脾气,以及直至现在仍然掌控不到她这件事。他想不通究竟为什么她并不如想象的那样痴迷自己,他没想到过她也是这么真实的以自身感受为中心,原来她根本没有沉浸在他亲手制造的梦境里,于是他抱着罕见的自我怀疑重新审视过去:或许的的确确,伊奈茨真的只是把他当成一只玩偶,类似小女孩枕边的毛绒小熊,高兴了亲一亲抱两抱,不开心了就推开老远……认识到这一点令他产生一种无力的愤怒。

    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彻底沦为他的信徒、不管发生什么都全然只听他的?难道他做的还不够?所有玩弄人心的花样他在她面前早已耍了个遍,还要费神多少,才会将她变成自己陈列柜中的众多战利品之一、无条件地追从他。

    找不出答案,短暂的烦躁过后即刻理性地专注接下来的要事——在意大利的巫师比以往的瑞典和丹麦等欧洲国家集中,倒没有威慑性质多强的管理机制,当地最有声望和影响力的纯血家族必然是埃斯波西托,据理查所说这一家的老主人前不久刚离世。庞大家族分割的权力通常由两位继承人制衡,而埃斯波西托兄弟属于源自同父异母身份的关系不和。作为长兄的萨克雷·埃斯波西托野心勃勃,渴望把权势范围开拓得更广;年仅十五岁的拉里·埃斯波西托则只注重享乐,随心所欲地挥霍钱财。两者孰轻孰重不言而喻,汤姆忌讳比他野心重的好出身,反观烂泥扶不上墙的类型最适合拿捏。料理这种情况基本是换汤不换药的手段:为其铲除最危险的敌人,使其甘愿为自己所用,对付理查家的一套几乎照搬来处置埃斯波西托兄弟,环环相扣的锁链一点点成功闭合形成他巨大的牢笼,整个世界、将会被“Voldemort”统治的整个世界。

    斗兽似的开场实则十分简单:利益、永远是利益。丑闻的牵扯也只有在名利场上才叫致命。愈是物欲横流的环境,离道德愈是遥远、鉴于长年寻求突破限度的刺激,大家族的离谱轶事毫不新鲜,早抱着见怪不怪的态度、他平等地看不起每一人,谁的沉迷都不值得他的正眼,因此当他查清拉里·埃斯波西托与兄长的妻子有着某些不正当关系时,嗤之以鼻的心情是自然而然,巫师被俗气欲望支配的作风跟泥巴种们其实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愚蠢——萨克雷·埃斯波西托一年前不顾众人反对和一位名叫海伦·圣仕玛的交际花结婚,这个来自西西里岛的女人大概有点手段,不然不可能到这局面还待得好好的,可惜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最容易利用的莫过于这种智力跟不上贪欲的典型……要论起站在大局角度忍受罪恶的蠢货,汤姆的耐力恐怕令常人望尘莫及,不仅又以自己为诱饵且投入几个月时间准备。

    考量到对方的眼光短浅而挑剔,特地选了一套昂贵的行头,站镜子前整理身上深色调西服的一刻,脑中飘过一句伊奈茨曾调侃他的穿衣风格——“你像个牧师。” 他这时知道自己以前没有做对,确实不该像个牧师。

    在只许觥筹交错的夜晚,理查配合的牵线算得上成功,第一眼海伦·圣仕玛就注意到了他,秘密会面的邀请果不其然也来得很快。

    融入血液似的习以为常、圣仕玛在别处的房产已经被她用作偷情的专属地,显然对汤姆很感兴趣,毕竟他伪装富有魅力的绅士总完美得找不出一丝破绽或表演痕迹。

    “幽会”接连持续进行几周,随着对方暗示性的肢体接触愈发增多,他虽能强行压抑心里极度的排斥和厌恶、也不由自主调整计划尽量避免战线拖长,忍耐亲脸是最大的极限,心想若不是理智去看替罪羊活着比死的要好瞒天过海,海伦·圣仕玛早挨了几回他的索命咒。

    “……我猜有人伤过你的心、你忧郁的来源……” 海伦大约只比他大几岁,身为一名合格的阅人无数的交际花、客观来说她的外表自是一流,情况起码比他当年对付赫普兹巴·史密斯时要好多了。

    即使汤姆觉得调情的言语方式很烂俗,可是这一秒钟莫名其妙地想到那几个月前对自己说“分开一阵子吧”的女人,他沉默着皮笑肉不笑地注视眼前靠得越来越近的海伦·圣仕玛,听到她自顾自地接下去说:“是哪个幸运得有点不识好歹的女孩,会忍心拒绝你呢?就像拒绝自己身心共同的沦陷,一样是无稽之谈。”

    早听过与这句相似的无数表达,他的态度都非常轻蔑,而今天再听一遍却引起下意识的沉思,事实上——仍做不到深刻的理解,但拨云见日似的明朗。心灵的臣服与顺从需要肉/体驯化的记忆,也许是毋庸置疑的。

    故技重施,好比最初激赫普兹巴自愿展示家族宝物,让海伦带他回埃斯波西托宅邸是相似的略施小计。

    魔法,疯狂,天堂,罪恶,难以置信的传说,围猎轻而易举地成功。汤姆再次相信自己无人能敌——修改他们的记忆,夺魂咒促使一份符合他目标的新遗嘱生成,让不足十六岁的拉里“小少爷”明白现状乖乖做好听命于自己的傀儡,杀掉萨克雷并嫁祸给海伦,到场的法务执行队乐于速战速决表面“显而易见的谋杀案”并拘留了她……短短几个月,本就岌岌可危的古老家族如此被他收入囊中,拉里·埃斯波西托是泡在金钱及溺爱的典型废物、十足的懦夫:只离不开养尊处优、寻欢作乐的条件,看不顺眼异母的哥哥掌权,勾结年长自己十年的大嫂,空虚幼稚的精神由一件又一件荒唐的放纵所填补,唯独值得认可的是识时务、认得清此时别无选择。

    接下来就是资源的再度分配:意大利魔法部本来就纯属很松散的“权威”机构,对保密法的拥护是它区别于民间的唯一特点,跟当时在法国、德国等基本没有不同,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乐观,汤姆从起初懊恼没足够志同道合友人可拉拢到现在庆幸全世界就是个烂泥潭——好就好在他这优秀野心家登得上历史舞台统治得了一众庸才,不出几个十年的未来,再没有可以威胁到他的力量出现。思及此,眼下最提得起注意力的是连巫师使用魔法都要许可证的美国,他要想办法撤走罗马不必要的投资且操控资源流向管理相对严苛的地方,使其终有一天也沦为自己手中棋盘的一道防线。

    一刻不停歇的算计突然在八月的末尾终止,因为他糟糕的好记性想起了伊奈茨的生日,无疑他不会为了她放下正忙碌的大事,无疑他也不会主动找她要求她成熟一点、少些没意义的同情心,无疑他认为她理应回来求自己。

    十分惋惜,九月中旬他等到的是一个离开这段时间以来可谓更加神采奕奕的伊奈茨——绝不是错觉,确切容光焕发的好状态,她要求见面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划清界限的白日梦:

    “嘿,你瞧着状态很好啊。” 她胡乱寒暄道:“果然没人在身边烦着你,自由得多对吧——”

    “伊奈茨,你想说什么。” 他不客气地打断。

    她抿了抿嘴似乎早做好心理建设,然后云淡风轻地说:“我发现我们分开的时候比在一起要有趣。我们这两年过得不怎么样不是吗。”

    死寂充斥于一时。愤怒达到极值的一刹那却异常平静。

    “……‘有趣’。所以你一直以为我们奔忙这一路只是为了找找乐子。”

    “注意我的意思只是我热衷玩乐,而你、我一直认可你为大局面做的努力。” 她效仿他平日圆滑的措辞,老老实实地承认:“我感兴趣的领域你看不上,你沉迷的游戏我不擅长也不喜欢。只能说有些事总得体验过才得出准确的结论,两年前我以为自己离不开你呢,真相是我们像两道不用交集的平行线,互不干涉也能过得好好的。”

    “你倒还算有自知之明。” 他甚至笑了下,“看来你已经做好决定。”

    “对。” 她态度潇洒,“我希望这不会导致什么戏剧化的憎恶之类的、感情。”

    “你只管放心。我没有感情,任何一种都是。”

    “好吧。有些落在你这儿的行李我就改天再取了。” 她知道他现在生气得随时是个会引爆的炸弹,避重就轻火烧屁股似地赶快要走,“过两天给你复信——我相信以你的成熟理智不至于扔掉我的东西啦。”

    走后不到一下午,汤姆就思索出他的计策,想着她无非是贪玩和被“朋友”教唆两句等匆忙产生的主意,扭转这可笑的念头没多大难度,她不是同情心泛滥容易心软吗、那就顺势而为,原本他也不在意肤浅的外在,尤其提醒他泥巴种生父的长相……就在做由他定义的常规变形魔法实验里,他没理会曾经她时时强调的“注意安全”忠告,一个击偏、魔杖尖端溢出的霹雳火光扑向自己,懒得全力躲闪、从前额到左脸被灼烧——拖曳下血液与皮肉模糊相连、瘆人的伤疤,他机械地抬手摸了摸从下巴滴落的鲜血,仿佛那满手的血渍不是源于他的身体。

    可想而知,他更不会选择处理脸上的伤口,他随便它们走向恶化、异变……什么都行,他无所谓,这张脸本来就不是他的、本来就是勉强为了伊奈茨这三心二意的小人保留完好无损的。

    以致于等几天后伊奈茨过来找他拿回落住所里的个人物品时,她被吓了一大跳、是真正意义上的吓得叫了一声,想当年她胆子大得连进密室都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气,此刻一见到他左脸的惨状,她近乎痛心疾首地说:

    “你疯了吗?!” 一脸苍白,手指有点发抖,一时间猝不及防得都不知道该先问哪个问题好,最后脱口而出的是:“你为什么不用我送你的愈合药水?”

    他轻飘飘地冷冷瞥了瞥她,不予理会,心中一阵得意。

    “你别告诉我你扔了它、我熬了几个月!” 她气急败坏地想转身就走却忍不住走到柜子前大翻特翻,显然他没有扔,愈合药剂乖乖躺在抽屉里,暗暗松一口气,她又怕他摔了药剂不敢直接递给他,没好气地质问:“干嘛放着不用?”

    “……我想这跟你没有关系吧。” 他淡淡地吐出一句,一微笑扯到左边的肌理看着更可怕了,“我们彼此又不熟。”

    “……噢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你想说你现在孤家寡人一个、爱怎么出丑就怎么出丑,我管不着你怎么丑化自己了是不是。” 伊奈茨不留情面地回击,毒舌功力认真起来倒也不相上下,说到一半,她无力地深呼吸道:“汤姆,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拿受伤来报复我?你以为痛的是谁,还不就只是你而已。”

    这下子他默不作声,她猜他是在咬牙切齿憋着想对她念的恶咒呢。

    “如果你不想我走,你能直说吗。” 她无可奈何地走近在他身边坐下,“我早说过我不喜欢搞成这种戏剧化的场面。”

    死寂一片。

    伊奈茨盯着他的左脸伤势,果不其然心软地掉入圈套,率先举手投降:“……算了,算了。你给我转过头,我要帮你上药。”

    他刚开始一动不动,随即才慢慢转了转脸,任由她动作小心轻柔地敷上冰凉透明的愈合药剂——伊奈茨的魔药水平是毋庸置疑的优秀,配合她费尽千辛万苦请教过的魔药大师点拨,世上简直没有这支愈合药水对付不了的伤口,几小时不到,他左脸的伤疤消失得无影无踪,仅剩一点淡粉红的痕迹。

    到凌晨,连这一点淡色痕迹也没了,神乎其神得堪比再生的奇迹。

    也是在这静候的一整晚,即使谁都没先主动开口讲话,他能在沉默中感受到伊奈茨已经退回原路。

    “……我依旧建议这两天先不要湿水……不确定药效是不是还在发挥。” 她声音闷闷的,生硬而冷冰冰,不愿显露过分的关心,站起身用清理咒收拾了下被乱翻的房间环境,确实没有打包行李的样子。

    而汤姆默默注视着她,语气平得不具有一丝起伏:“你不是要启程了么。”

    对他的明知故问很恼火却更忧虑他会不会又精神病发作伤害自己,伊奈茨不看他一眼、冷哼着讽刺道:

    “以后再说吧。我怕我现在走了,你会亲手把你自己撕成一片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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