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
当我睁眼醒来的时候，就连太阳也已经昏黄下来了，周围的教室已经空了。将我唤醒的人是冷星，看见我醒来，他便马上起身准备离开。
“走那么快怕我杀了你吗？嗯，虽然不排除这个可能。”
我的嗓子还有些哑，也许是在上课时间睡得太久太久的惩罚。
“不是。”他看起来有点慌张，似乎很不习惯视线触碰的交谈——或者可以认为他根本就不太习惯交谈，“我要去化竞组了……再见。”
伸了个懒腰的功夫，他就像猫一样无声息且迅速地离开教室了。我知道竞赛生是很忙碌的，就连寒暑假也被完全压榨，终日都在学习、考试、比赛中反复被折磨。实际上，我对他也没什么新鲜感了。最初从他身上看到的才气吸引了我，但逐渐地我看不到他身上闪光的地方，倒不如说除了外貌一无是处，只是裹着砂糖的废物。当然我不介意和废物说话，但如若废物擅自将我划分为朋友，我会很苦恼的。
——如果跟别人说这些，一定会觉得我疯了吧，连课都不听、只会抹口红的俗女竟然认为年级前列的优等生是废物。用凡人的视角看来自然如此，但是这样更有趣不是吗？我生活在的是我的世界，不是凡人的世界，只需要顾及我的高兴就好。成绩好的人世界上太多太多了，我需要一点更刺激的东西，一些惊人的东西。
看了眼时间，我也要往科技楼赶了。虽说我来学校确实是为了放假，不过今天更多的还是因为今天有个我很喜欢的老师愿意为我上这节提琴课。
两小时后提琴课结束，我从科技楼顶楼一路向下结果就在二楼通往一楼的楼梯间，看见了冷星坐在楼梯上，头倚着墙壁，如此失魂落魄的背影。
“不跟我打招呼？”
“……啊！”他像是被吓到了，然后象征性地回复我：“下午好。”
“这会儿可不是下午了。”我忍不住看了一眼窗外确认天色已晚，夕阳里已经揉进了微弱的星光，“怎么了，好学生？你是做错题被老师骂了？还是做不出题自己急哭了呢？要不要我打个电话给你爸爸妈妈，让他们来接你啊？”
我对男人是没有好脸色看的，对于他的话，我可以不那么刻薄，只不过最低的底线也就是于此。
“你别说话。”
他并没有展露出多余的情绪，只是反常地叫我闭嘴。我以为就凭印象里那逆来顺受的模样，他被如此挖苦还会展露苦笑，但意外地让我看到了认识以来最强硬的一面……大概吧。似乎传统上对于“强势”的定义不适合用于形容冷星，但也许不认识他的人看到冰着语气冷着脸叫我闭嘴的样子，大概还是挺强硬的。
强硬是给不了我威慑力的。我想说就说，想走就走，无趣味了只要拍拍灰丢下他一个人就好了。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无法如自己愿控制自己身体的女孩了，而是无论谁看到我的光辉都会望而却步的艾琴。
那就耗吧。在我失去兴趣之前，我想知道的我一定要弄个明白。我把提琴小心翼翼地靠墙搁置。太阳彻底沉没，月光已经融进他柔和的眼神中，我昏昏欲睡，说实话已经有些不耐烦，然而事情的转机就在一瞬。
一个短发、一边头发相对着另一侧更长的男孩从楼上走下来。比起冷星这种大概全世界只合我眼缘的阴郁美人型，他更像是标准的帅哥，轮廓清晰的眉眼，左侧的头发似乎是刻意挂在耳后露出左耳的耳钉。只不过他眼眶红红，路过冷星时用闪烁泪光的眼睛瞥了他一眼，我看不见他的眼神是怎样的，但冷星在那一瞬失神片刻，然后落寞地看着他一点点走下楼。
“他是谁？”
“……我在意的人。”
“哦！你是男同性恋啊！嗯嗯，你倒是很明显。”
“我不是。”我隐约看到他咬了咬下唇，“不是那个意思。他是我的朋友。”
“哦，所以你们只是吵架了？没意思。”
冷星一瞬间就蔫下来了，他低下头的时候眼睛里看不见月光的映照，两只眼睛的颜色不一也就显得没那么明显了，美感大打折扣。
“他是我高中里的第一个朋友，人生里的第二个朋友。”冷星用微弱的声音跟我交流，“如果我有他万分之一的勇气和自信，如果我能像他一样勇敢又有天赋就好了。我知道嫉妒朋友是不对的，但只要一看着他，就感觉自己的软弱、愚笨全部被暴露出来了。我嫉妒着他，我纵容了那些人，我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做不好，全都是我酿成的错误。”
我什么也听不懂，只能听到他反复地说“如果我那个时候”、“如果我能够”。
渐渐地我有些不耐烦了，于是直接起身离开。
那个男孩的名字太过于好找了，我甚至没有特地找他，在校刊上那个闪亮的名字就自动进入我的眼帘。
孟远楼，也是17班的，还跟冷星同为化竞组的一员。我溜到化竞组教室和17班教室都粗浅看过几眼，虽说综合成绩冷星遥遥领先，但化学竞赛上比较孟远楼来说可真是不够看，也难怪说他“有天赋”。
我随便抓了一个化竞组的小矮个：“喂，冷星和孟远楼关系怎么样啊？”
“谁是喂啊！我叫邱屏睿啦。”那人这么说着却还笑嘻嘻的，“哦你说……他们两个？两个人人缘都还不错吧，就是冷星话太少了，大家都不讨厌他，只是也说不上话。楼哥么……那个狗可吵了，一天到晚在班上整活……”
“闭嘴，谁叫你说这个，我问你他们关系怎么样。”
“你态度那么差干什么？他俩高一关系可好了，现在么……”
我光是听着那青春期男生半发育未成熟的声音就觉得内心烦躁。“好了，你不用再说了。孟远楼在哪里？”
“我吗？”
回过身去便能看见熟悉的黑色耳骨钉，难以想象一个成绩上等的优生会刻意把这传统意义上代表叛逆的耳钉展露出来。他的声音比我想得要中性，左眼有一颗漂亮的泪痣，眼眶红红的，看来并不是因为哭泣，只是天生如此的眼尾红，但却不显得柔和，而是更加偏向英俊的定义多一点。
“对，是你，过来。”
话多了浪费时间，我直接抓着他的手臂借一步说话。
“你在问我和冷星的事情？”
“你都听到了，那正好，你直接说吧。”
“这可真没法说。”我看到他笑了，上翘的眼型笑起来很像狐狸，看久了总觉得心头窝着股无名火，“那我问你，你来管这些干什么？你是他的朋友吗？对象吗？好像都不能是吧。因为他陷进自我封闭了，无药可救了，没有朋友，更不可能有喜欢的人。”
谁说的？我有点莫名恼火，一想到有人也像孟远楼定义冷星一样这样定义着我，我就感到血气尽往拳头上涌动了。没有朋友？无药可救？和那些人形容我倒是一模一样。
结果最后还是冷星在晚自习之前特地来25班找了我一趟：“你很好奇？”
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消息，还特地来找我一趟就为了我莫名其妙的好奇心。无主见如果也能判定为病，冷星肯定是重症患者吧。
我没必要遮掩：“对啊，我很好奇，说给我听。”
“高一的时候，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话很少，他是第一个主动找我搭话的人。但是他被其他人……其他嫉妒他的人，欺凌了。而我目睹着这一切发生，我太怯懦了。全都是我的问题，因为我什么也做不到。”
“就结束了？无聊至极的故事。我还以为有什么更复杂的在里面。”
“大概吧。”冷星说，“不觉得我很懦弱无能吗。”
“觉得。”我点点头表示认可，“如果旁观着却不阻止，当作没看见，不也算是加害者么？”
“真奇怪，我明明知道你会这么说却还是问了，也许是我无法面对自我，所以要听别人的责备感到心安吧。”他开始自顾自剖析起了自我，“即使是他说没关系，我仍然还是在一次次责骂自己，并且寻求别人对我软弱的责备。明明能坦然说出来，但还在寻求责骂，不过是一次次地证明，我没有变得坦然。”
……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回到家，我在网上搜索“孟远楼”，最初入眼的是清一色的竞赛获奖公示，但往后慢慢翻了半个小时，便能看见那条自杀少年的新闻。肖远楼，初三在枫庆国际中学的教学楼坠楼自杀，也就是说和我同级，巧的是孟远楼也是在这个初中毕业的，甚至和肖远楼在同一个班级。
“…肖远楼……”
不是巧合。
因为我看到肖远楼的照片，大概也就明白了。
要说的话，总觉得冷星长得很像肖远楼，除了肖远楼蓄着长发，戴着可爱的发夹。这倒是让我想起了我童年时的玩伴小花。因为林家的安顿，我那时转移到了一个环境良好的地方读小学。因为原生家庭的缘故，我比同龄人稍落后一年，跟林家的女儿林涧一样在五年级。我认识了一个隔壁班姓肖的孩子。她是个喜欢穿蓝色连衣裙的女孩，因为讨厌自己男性化的名字而让我称呼她为小花。
彼时刚刚从过去脱离的仍然内向不敢说话的我，交到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朋友。小花很喜欢音乐，经常课后教我识谱，这在过去是从未有过的经验。她喜欢看的书、喜欢听的音乐、喜欢看的电影，总会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分享给我，大概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交到的朋友。
她觉得人类是善良的、美好的，人与人之间应该是温暖的。但每次我只要一听到这种论调立刻就觉得反胃，总是下意识反驳她：“不是。人类又丑恶又自私，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世界上所有的人全部都死掉。”
“那我也要死掉吗？”
“好吧，你除外。”我补充道。
我还记得小花高兴得跳起来欢呼然后抱住我的蠢样，突然意识到，也许我该这样子活着呢？想着想着，那时候还很软弱的我鼻子有些发酸。
小花慌张起来，不知道如何安慰我，只好抓起手边的乐器，问着我：“琴琴，要不要试试看我的小提琴呀？”
我见过小花的小提琴。古木色的、有着漂亮曲线形的乐器，可以唱出美好的音符。我被她兴致冲冲地拉到音乐教室去。而也就是这一天，我第一次被评价成“天才”。
我仍然记得小花那一天拍着手尖叫着，说着太好啦太好啦，说着“你这种天才居然是我发现的！太好啦！出名之后要记得在采访里提到可爱的小花哦”，如此这般的，有些难以理解的话。
虽然难以理解，但是我记得我笑了，而且是发自内心地笑着，就好像全世界干净得只有我和小花一样，我永远都持着这把提琴，小花也会永远在你身边拍着手欢笑下去。
她买了一对发夹，一只赠予我，而另一只定格在了肖远楼的遗照中。
……
搞错了吧？她不是女孩吗？但天真可爱的她为什么会自杀？从她永远停留在15岁的遗照中我已经有些认不出她，但确实是个蓄着长发的男孩模样。
是巧合吗？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会丢下我？为什么她的名字会被孟远楼顶用？冷星长得像她，那孟远楼和冷星的所谓友情又是何物？真是叫人头痛欲裂。
我感觉脑袋晕晕浮浮，就像是刚从过山车上下来一般。明明运转得奇快的我的脑袋变得嗡嗡响，踩着楼梯像踩着云一样不安生不踏实，直到我下楼看到林涧才清醒一些。我尝试着喊她，但似乎喊不出来，嗓子有些发哑。缓了好一会儿，我才回过神来，对她说：“给我倒杯水可以吗？”
“好的，姐姐。”她看起来很开心，也许是因为我的原因吧。
“能帮个忙吗？”趁着她心情很好，我试着问她。
“当然可以。”林涧笑吟吟地把温水端到我面前，“我能帮的都会尽力做的哦。”
她笑得太灿烂以至于有些瘆得慌，不过我知道她面对我时的笑容和作为大小姐出面处理事务的笑容是不一样的，是真真切切的高兴。有时候我会希望她少笑一点，看着就累得脸抽筋。
“能帮我查一下枫庆国际两年前初三那个死掉的……男生吗？本人无所谓，主要是跟她同班上的人，有没有姓孟的。有点好奇。”
“好的，多久要呢？”
看到她一副又要正儿八经办事的样子我有些想笑：“又不是商单委托啥的，随便查查就好了。你有空的时候。或者扔给老爸也可以。”
她看上去有点委屈，“可是你好不容易拜托我一次，我想自己来嘛。”
哎……
我从抽屉里找出那个积了灰的发夹，说实话，很少会想起她，只是偶尔会惦念，她是不是过得还好，会不会在寝室里和其他女生一起说悄悄话被宿管抓到？会不会因为成绩不好哭鼻子？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然而时至今日只有我手里的这个小小发夹能够证明她曾经活着，讽刺至极。
几日后，林涧向我递上了一份文件。
当我睁眼醒来的时候，就连太阳也已经昏黄下来了，周围的教室已经空了。将我唤醒的人是冷星，看见我醒来，他便马上起身准备离开。
“走那么快怕我杀了你吗？嗯，虽然不排除这个可能。”
我的嗓子还有些哑，也许是在上课时间睡得太久太久的惩罚。
“不是。”他看起来有点慌张，似乎很不习惯视线触碰的交谈——或者可以认为他根本就不太习惯交谈，“我要去化竞组了……再见。”
伸了个懒腰的功夫，他就像猫一样无声息且迅速地离开教室了。我知道竞赛生是很忙碌的，就连寒暑假也被完全压榨，终日都在学习、考试、比赛中反复被折磨。实际上，我对他也没什么新鲜感了。最初从他身上看到的才气吸引了我，但逐渐地我看不到他身上闪光的地方，倒不如说除了外貌一无是处，只是裹着砂糖的废物。当然我不介意和废物说话，但如若废物擅自将我划分为朋友，我会很苦恼的。
——如果跟别人说这些，一定会觉得我疯了吧，连课都不听、只会抹口红的俗女竟然认为年级前列的优等生是废物。用凡人的视角看来自然如此，但是这样更有趣不是吗？我生活在的是我的世界，不是凡人的世界，只需要顾及我的高兴就好。成绩好的人世界上太多太多了，我需要一点更刺激的东西，一些惊人的东西。
看了眼时间，我也要往科技楼赶了。虽说我来学校确实是为了放假，不过今天更多的还是因为今天有个我很喜欢的老师愿意为我上这节提琴课。
两小时后提琴课结束，我从科技楼顶楼一路向下结果就在二楼通往一楼的楼梯间，看见了冷星坐在楼梯上，头倚着墙壁，如此失魂落魄的背影。
“不跟我打招呼？”
“……啊！”他像是被吓到了，然后象征性地回复我：“下午好。”
“这会儿可不是下午了。”我忍不住看了一眼窗外确认天色已晚，夕阳里已经揉进了微弱的星光，“怎么了，好学生？你是做错题被老师骂了？还是做不出题自己急哭了呢？要不要我打个电话给你爸爸妈妈，让他们来接你啊？”
我对男人是没有好脸色看的，对于他的话，我可以不那么刻薄，只不过最低的底线也就是于此。
“你别说话。”
他并没有展露出多余的情绪，只是反常地叫我闭嘴。我以为就凭印象里那逆来顺受的模样，他被如此挖苦还会展露苦笑，但意外地让我看到了认识以来最强硬的一面……大概吧。似乎传统上对于“强势”的定义不适合用于形容冷星，但也许不认识他的人看到冰着语气冷着脸叫我闭嘴的样子，大概还是挺强硬的。
强硬是给不了我威慑力的。我想说就说，想走就走，无趣味了只要拍拍灰丢下他一个人就好了。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无法如自己愿控制自己身体的女孩了，而是无论谁看到我的光辉都会望而却步的艾琴。
那就耗吧。在我失去兴趣之前，我想知道的我一定要弄个明白。我把提琴小心翼翼地靠墙搁置。太阳彻底沉没，月光已经融进他柔和的眼神中，我昏昏欲睡，说实话已经有些不耐烦，然而事情的转机就在一瞬。
一个短发、一边头发相对着另一侧更长的男孩从楼上走下来。比起冷星这种大概全世界只合我眼缘的阴郁美人型，他更像是标准的帅哥，轮廓清晰的眉眼，左侧的头发似乎是刻意挂在耳后露出左耳的耳钉。只不过他眼眶红红，路过冷星时用闪烁泪光的眼睛瞥了他一眼，我看不见他的眼神是怎样的，但冷星在那一瞬失神片刻，然后落寞地看着他一点点走下楼。
“他是谁？”
“……我在意的人。”
“哦！你是男同性恋啊！嗯嗯，你倒是很明显。”
“我不是。”我隐约看到他咬了咬下唇，“不是那个意思。他是我的朋友。”
“哦，所以你们只是吵架了？没意思。”
冷星一瞬间就蔫下来了，他低下头的时候眼睛里看不见月光的映照，两只眼睛的颜色不一也就显得没那么明显了，美感大打折扣。
“他是我高中里的第一个朋友，人生里的第二个朋友。”冷星用微弱的声音跟我交流，“如果我有他万分之一的勇气和自信，如果我能像他一样勇敢又有天赋就好了。我知道嫉妒朋友是不对的，但只要一看着他，就感觉自己的软弱、愚笨全部被暴露出来了。我嫉妒着他，我纵容了那些人，我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做不好，全都是我酿成的错误。”
我什么也听不懂，只能听到他反复地说“如果我那个时候”、“如果我能够”。
渐渐地我有些不耐烦了，于是直接起身离开。
那个男孩的名字太过于好找了，我甚至没有特地找他，在校刊上那个闪亮的名字就自动进入我的眼帘。
孟远楼，也是17班的，还跟冷星同为化竞组的一员。我溜到化竞组教室和17班教室都粗浅看过几眼，虽说综合成绩冷星遥遥领先，但化学竞赛上比较孟远楼来说可真是不够看，也难怪说他“有天赋”。
我随便抓了一个化竞组的小矮个：“喂，冷星和孟远楼关系怎么样啊？”
“谁是喂啊！我叫邱屏睿啦。”那人这么说着却还笑嘻嘻的，“哦你说……他们两个？两个人人缘都还不错吧，就是冷星话太少了，大家都不讨厌他，只是也说不上话。楼哥么……那个狗可吵了，一天到晚在班上整活……”
“闭嘴，谁叫你说这个，我问你他们关系怎么样。”
“你态度那么差干什么？他俩高一关系可好了，现在么……”
我光是听着那青春期男生半发育未成熟的声音就觉得内心烦躁。“好了，你不用再说了。孟远楼在哪里？”
“我吗？”
回过身去便能看见熟悉的黑色耳骨钉，难以想象一个成绩上等的优生会刻意把这传统意义上代表叛逆的耳钉展露出来。他的声音比我想得要中性，左眼有一颗漂亮的泪痣，眼眶红红的，看来并不是因为哭泣，只是天生如此的眼尾红，但却不显得柔和，而是更加偏向英俊的定义多一点。
“对，是你，过来。”
话多了浪费时间，我直接抓着他的手臂借一步说话。
“你在问我和冷星的事情？”
“你都听到了，那正好，你直接说吧。”
“这可真没法说。”我看到他笑了，上翘的眼型笑起来很像狐狸，看久了总觉得心头窝着股无名火，“那我问你，你来管这些干什么？你是他的朋友吗？对象吗？好像都不能是吧。因为他陷进自我封闭了，无药可救了，没有朋友，更不可能有喜欢的人。”
谁说的？我有点莫名恼火，一想到有人也像孟远楼定义冷星一样这样定义着我，我就感到血气尽往拳头上涌动了。没有朋友？无药可救？和那些人形容我倒是一模一样。
结果最后还是冷星在晚自习之前特地来25班找了我一趟：“你很好奇？”
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消息，还特地来找我一趟就为了我莫名其妙的好奇心。无主见如果也能判定为病，冷星肯定是重症患者吧。
我没必要遮掩：“对啊，我很好奇，说给我听。”
“高一的时候，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话很少，他是第一个主动找我搭话的人。但是他被其他人……其他嫉妒他的人，欺凌了。而我目睹着这一切发生，我太怯懦了。全都是我的问题，因为我什么也做不到。”
“就结束了？无聊至极的故事。我还以为有什么更复杂的在里面。”
“大概吧。”冷星说，“不觉得我很懦弱无能吗。”
“觉得。”我点点头表示认可，“如果旁观着却不阻止，当作没看见，不也算是加害者么？”
“真奇怪，我明明知道你会这么说却还是问了，也许是我无法面对自我，所以要听别人的责备感到心安吧。”他开始自顾自剖析起了自我，“即使是他说没关系，我仍然还是在一次次责骂自己，并且寻求别人对我软弱的责备。明明能坦然说出来，但还在寻求责骂，不过是一次次地证明，我没有变得坦然。”
……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回到家，我在网上搜索“孟远楼”，最初入眼的是清一色的竞赛获奖公示，但往后慢慢翻了半个小时，便能看见那条自杀少年的新闻。肖远楼，初三在枫庆国际中学的教学楼坠楼自杀，也就是说和我同级，巧的是孟远楼也是在这个初中毕业的，甚至和肖远楼在同一个班级。
“…肖远楼……”
不是巧合。
因为我看到肖远楼的照片，大概也就明白了。
要说的话，总觉得冷星长得很像肖远楼，除了肖远楼蓄着长发，戴着可爱的发夹。这倒是让我想起了我童年时的玩伴小花。因为林家的安顿，我那时转移到了一个环境良好的地方读小学。因为原生家庭的缘故，我比同龄人稍落后一年，跟林家的女儿林涧一样在五年级。我认识了一个隔壁班姓肖的孩子。她是个喜欢穿蓝色连衣裙的女孩，因为讨厌自己男性化的名字而让我称呼她为小花。
彼时刚刚从过去脱离的仍然内向不敢说话的我，交到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朋友。小花很喜欢音乐，经常课后教我识谱，这在过去是从未有过的经验。她喜欢看的书、喜欢听的音乐、喜欢看的电影，总会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分享给我，大概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交到的朋友。
她觉得人类是善良的、美好的，人与人之间应该是温暖的。但每次我只要一听到这种论调立刻就觉得反胃，总是下意识反驳她：“不是。人类又丑恶又自私，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世界上所有的人全部都死掉。”
“那我也要死掉吗？”
“好吧，你除外。”我补充道。
我还记得小花高兴得跳起来欢呼然后抱住我的蠢样，突然意识到，也许我该这样子活着呢？想着想着，那时候还很软弱的我鼻子有些发酸。
小花慌张起来，不知道如何安慰我，只好抓起手边的乐器，问着我：“琴琴，要不要试试看我的小提琴呀？”
我见过小花的小提琴。古木色的、有着漂亮曲线形的乐器，可以唱出美好的音符。我被她兴致冲冲地拉到音乐教室去。而也就是这一天，我第一次被评价成“天才”。
我仍然记得小花那一天拍着手尖叫着，说着太好啦太好啦，说着“你这种天才居然是我发现的！太好啦！出名之后要记得在采访里提到可爱的小花哦”，如此这般的，有些难以理解的话。
虽然难以理解，但是我记得我笑了，而且是发自内心地笑着，就好像全世界干净得只有我和小花一样，我永远都持着这把提琴，小花也会永远在你身边拍着手欢笑下去。
她买了一对发夹，一只赠予我，而另一只定格在了肖远楼的遗照中。
……
搞错了吧？她不是女孩吗？但天真可爱的她为什么会自杀？从她永远停留在15岁的遗照中我已经有些认不出她，但确实是个蓄着长发的男孩模样。
是巧合吗？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会丢下我？为什么她的名字会被孟远楼顶用？冷星长得像她，那孟远楼和冷星的所谓友情又是何物？真是叫人头痛欲裂。
我感觉脑袋晕晕浮浮，就像是刚从过山车上下来一般。明明运转得奇快的我的脑袋变得嗡嗡响，踩着楼梯像踩着云一样不安生不踏实，直到我下楼看到林涧才清醒一些。我尝试着喊她，但似乎喊不出来，嗓子有些发哑。缓了好一会儿，我才回过神来，对她说：“给我倒杯水可以吗？”
“好的，姐姐。”她看起来很开心，也许是因为我的原因吧。
“能帮个忙吗？”趁着她心情很好，我试着问她。
“当然可以。”林涧笑吟吟地把温水端到我面前，“我能帮的都会尽力做的哦。”
她笑得太灿烂以至于有些瘆得慌，不过我知道她面对我时的笑容和作为大小姐出面处理事务的笑容是不一样的，是真真切切的高兴。有时候我会希望她少笑一点，看着就累得脸抽筋。
“能帮我查一下枫庆国际两年前初三那个死掉的……男生吗？本人无所谓，主要是跟她同班上的人，有没有姓孟的。有点好奇。”
“好的，多久要呢？”
看到她一副又要正儿八经办事的样子我有些想笑：“又不是商单委托啥的，随便查查就好了。你有空的时候。或者扔给老爸也可以。”
她看上去有点委屈，“可是你好不容易拜托我一次，我想自己来嘛。”
哎……
我从抽屉里找出那个积了灰的发夹，说实话，很少会想起她，只是偶尔会惦念，她是不是过得还好，会不会在寝室里和其他女生一起说悄悄话被宿管抓到？会不会因为成绩不好哭鼻子？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然而时至今日只有我手里的这个小小发夹能够证明她曾经活着，讽刺至极。
几日后，林涧向我递上了一份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