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二次敲响冷星家的门时,为我开门的却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看起来只比我稍大些,但却面色蜡黄,格外憔悴。

    “冷星在吗?”我直接询问她。

    我看见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你认识我可爱的妹妹么?可惜我妹妹不在家……你真可爱。”

    妹妹?我一瞬间感到大脑冲击——但我回忆起我确实身体力行地证明过冷星是男生。于是疑惑一瞬间变成了兴趣,我对这个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的女人激起了莫大的兴趣,也许接下来的时间她可以取而成为我暂时的玩具。

    “能让我进来坐坐吗?”这么说着,我倒是已经挤进来了,不管行不行,并非第一次来,也就没有所谓可不可以这一说了。

    结果沙发都还没坐热,一声门响,冷星回来了,并且还带着一柱拐杖。

    “你怎么了?”

    “就医。”

    “啊,感觉会很有意思,说来听听。”

    “劝架。”他有些艰难地进来,似乎是有点不适应,“哥哥和爸妈吵架了,所以劝架。我把刀插进自己的腿里了。”

    “喔,所以劝架效果怎么样?”

    “立竿见影。”

    大概是已经被我看见了阴暗面,他似乎已经不再披着那个安静温柔正常人的面纱,把他偏执、疯狂、圣母的一面完全展示出来,如果认为他是露出皮肉伤口的野兽我一定是乐于享用的苍蝇,在这所谓文明干净的社会大概是不被容许存在的吧,一定会被认为是病人,但又为什么是病呢?只是把凡人的平庸放大成异彩的同时,放大了些微的偏执罢了。不过无需解释,大概还是需要被文明的拘束带捆起来扔进坟场……但一想到这个,我心底又有些趣味滋生了。

    但冷星一进来坐下,那个女人就像疯了一样叫他妹妹,然后从卧室里掏出了纱裙、长裙、连衣裙还有各式各样的蝴蝶结、发饰,捧起一束头发开始一点一点编织着头发,嘴巴里碎碎念着“姐姐不会让你受伤害”、“只需要做姐姐的妹妹就好”这类的话。

    “她是你的姐姐吗?”我忍不住问了。

    冷星只是点点头,但是他似乎并不想聊这个话题,只是一边任由姐姐摆弄一边跟我说:“我以前其实性格也许更开朗些。”

    “怎么回事?”

    “我以前以为,只要成为像曾经的哥哥一样优秀的存在,我爸妈就不会再一提起‘冷阳’就露出沉痛的表情了。但是我确实做不到。我有学着做过,年复一年日复一□□迫自己站上演讲台,直到被逼到在演讲台上晕倒。”

    “你哥哥?”我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

    “疯掉了,被我爸妈逼疯了。听说他是个天生的领导者……很擅长演讲的。”

    “喔,你哥哥姐姐都疯了,你也疯了。”总结下来,我做出了这样的定论。

    “我没有。”他摆手否认。

    这倒是更加有趣了,看似正常的疯子认识不到自己是疯子,口口声声认为自己是健全人,且伪装成普通人一般游走在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有趣更好玩的。我眯起眼睛,想克制都克制不住面部肌肉因为兴奋而展露笑意。

    “那你恨你哥吗?”

    “我不恨。”冷星麻木地回答我,“他没有做错什么。”

    “但你恨他,你也没有做错什么。”

    “也许恨吧,我搞不懂恨是什么,爱是什么。”他不像是在说假话,好像真的因为这个问题而呆滞住,思考着自己的感受一样,“我好像感觉不到,我说不出来,我喜欢什么,我讨厌什么,我爱什么恨什么……或者是什么其他的。”

    “就这样?就这样还想让别人幸福?”

    “不冲突。”冷星看着我,两只不同色的眼瞳里都是同样的我的面容,“只是我会很容易死。”

    “行吧。现在你好歹也是我的朋友了,希望你还是别那么容易死哈。”

    “朋友吗?”

    “你不会是觉得睡过就是恋爱关系吧?还是说你真的认为我喜欢你这个人?”我指着他戏谑道,“你最好不要想得太多。”

    他好像害羞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说实话我不在乎他跟我是什么关系,什么关系都行,只要能让才华发光发亮,我不介意也不在乎他是谁、他和我是什么关系、他爱我还是恨我。我一切的言语一切的行动都建立在我高兴且我乐意的基础上,因为艾琴的世界当然是为了取悦艾琴而存在的,因为艾琴不是像冷星一样的傻子。

    “对了,我是来找你问事情的。”我拍拍手,想起来此行找他的目的。

    “感觉不是好事。”

    “放松一点,老婆。”我又尝试了一种新的称呼方式,不过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即使在我意料以内,还是有些叫人失望,“找你借本书。”

    “您想要什么?”

    “您?”

    “啊……下意识的。”

    “你是不是被我吓到了?这么快就想要跟我划分界限?”让人兴奋,“我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他沉默了。我顿了顿,没管他,还是接着说我的事情:“借一本《水仙花之死》,没有吗?你要是说没有那我就自己找咯——”

    “有是有…”他好像有些紧张。“但是只有原稿……”

    “啊?”

    “啊。”冷星有些迟钝地回应我。

    “你哪来的原稿啊?”虽说已经猜了个七八九成,我还是想看看他尴尬紧张的样子。

    “你不是知道了吗,我写的…”他也不隐瞒,“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受了老师还有学长的很多帮助。出版也借用了老师的名义,样刊…我送给了一个同学。”

    “我不知道。”

    “那为什么找我借?”

    “因为我同学跟我说很好看。”我哪来的什么狗屁同学啊,连学都不怎么去上,撒了没有逻辑的慌,蠢得我都想给自己来一耳光。

    “那你同学品味还是,很独特的。”

    “哦?你意思是你写得很烂咯?”

    你最好给我回答不是,最好告诉我你没有在内涵我的品味。

    “平、平庸。”

    这还差不多。

    “不过,倒是确实很怀念。初中的同学很多都很有趣,虽然没有特别交心的关系,但是有一个人到现在还是会联系。我初中时,还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我耸了耸肩:“反正我是对我的初中没什么印象。”

    “我是个很怀旧的人,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自己被困在了过去一样。”

    冷星又开始放空了,就像被拔了发条的齿轮一样空洞,不过好歹还有一些金属的反光增添着些许生气。我曾经有怀疑过一件事情,冷星是否跟别人聊天的时间里,只有五成时间是在认真倾听的,剩余五成时间都在走神放空,而没听到的部分全靠他那敏锐的直觉猜测。也多亏了他足够聪明,才无需改正这种坏习惯。

    “高中之后,忙碌的事情变多了,思考的东西变多了,接触的社会一角扩大了。慢慢地也就迷茫了吧。大则希望能帮助在社会苦难中挣扎的人,小则想帮身边的人解决心理问题。大概我还是太贪心了才被惩罚,惩罚我被困在过去,变得迷茫,不知道出路在哪里,不知道怎么样救赎大家。”

    “我还是那句话,爱救赎不救赎的,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不值得也轮不上你去救赎。”

    “是的。但是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我想我都能够理解。”

    “只是理解而已?”

    “嗯,因为其中百分之九十的事情我都不认同。”

    “但是不会说吧。”

    “但是不会说呢。”

    我不知道何时开始好像慢慢能了解他的想法,他的思维。虽然我不能苟同,但与他不同,我认可的并不是他做的事情,而是他本身。太有趣、太美丽、太具有文学性,脆弱又不可及,同时又拥有改变现状的强大才能,我想已经足够占据我心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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