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厌烦这样的生活了。

    光是与冷星相互逃避就已经足够我烦心,但今天去学校时那围着学生用公告栏的层层叠叠的人群更能彰示不妙的预感。每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形就没有发生什么好事。当我顶着针一般的视线从人群中强制性地挤进去之后,看到的是早在近十年前发布在网络上的一组照片。照片上的小女孩被脱得几近□□,身上尽是血痕,还有用油性笔写出的羞辱性文字。由于印刷的缘故,照片模糊不清,但越是打上马赛克的部位越是让人浮想联翩。

    陌生的面孔向我投来了怜悯的目光,我不知道他们是从何处得知这是过去的我,直到我的视线落在地上那张掉落下来、被踩过无数遍的小便签——“高二 25班艾琴同学”,甚至附上了我的一寸证件照片,我猜想是从我抽屉里的学生手册上扣下来的?我不知道。

    比起厌恶,我更讨厌这种怜悯与羞辱。原本低于我一层的平庸之辈,只用自己短浅的目光和标签囊括完美的我,本身就是很可笑的事情。我不算太生气,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重复做毫无意义的事情?为什么非得是我?凭什么是我?对、是啊,凭什么?就凭他们吗?就凭他们吗?就凭那丑陋的嘴脸平平无奇的身世毫无特色的个性凭那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一眼望到底的人生轨迹,好好笑好好笑,太好笑了!就像是蟑螂嘲笑凤凰不懂生活不懂囤积事物不懂得唯一处是安的道理,直到在脏水沟里发出腐烂的臭味都还因为凤凰只停金树杈而嘲笑着她,多么好笑多么滑稽多么惹人怜爱,怜爱得不行怜爱得让人想要用拖鞋底把蟑螂的性命结束在脚下让人想要掐住他们的喉咙直到窒息。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把纸条撕得稀碎。

    人群逐渐散去,早读的声音开始响起了,一派和谐的校园景象,明媚的金阳把露水照得透亮,映射着纯净耀眼的光芒。草木也好,书页也好,随着徐徐微风而摆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最后还是没有去教室。

    迟来的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覆盖在我心上。早读时间最为清净又封闭的地方就是综合楼,踏在走廊上会发出清脆刺耳的脚步声。一步一阶梯,不知道走了多少步,踏过了多少阶梯,明明再往上一层就是天台,但我无意识之间就停留了脚步。将视线好不容易聚焦,我开始认识到这里就是化竞教室的楼层。

    两侧的墙面上尽是往年拿过大奖的化竞生的照片与文字描述,其中有一张年代久远的老照片让我有些在意,是当年进了省队参加了国赛的学生,下面的署名是冷阳。而走廊的正中有几个插槽,里面的卡片是在役化竞生的照片和名牌,历经了层层筛选之后,直到高二仍然留在了这里的五个人:孟远楼、王渊杰、邱屏睿、林存,还有冷星。

    不得不承认的是,冷星确实不算上相,一旦变为静态的照片,那种脆弱得不堪一折的病花感就被削弱了,瞳色不一致此时也会成为缺点——当人们观察照片时,会更容易关注起五官的精细度和缺陷,而过于认真地观察那双异色瞳的话,久之会产生双瞳大小不一的错觉。但是,还是好漂亮。让我有些庆幸化竞层是在最高层,平日里也没什么学生路过这里、驻足于此,对着冷星的照片品头论足。然而这又有些讽刺起来,我的相片被挂在那里,然后掉落在地,被踩踏着,用以比对我的不堪;而冷星精致的证件照就安安静静地摆放在这里,在亚克力制作的透明卡槽中一言不发地躺着,接受着部分普通学生敬佩的目光的洗礼:一定很优秀吧、成绩很好吧、目标很坚定吧、性格很不错吧、长相也很好看啊、真是前途无限——诸如此类。

    “姐姐……”

    我听见林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有些惊讶。“好学生翘早自习啦?”

    “呼…呼……五层好高……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她气喘吁吁的,一只手死死地按在胃部,像是已经精疲力竭。

    “我说了你太缺乏锻炼了,大小姐。”

    “嗯…姐姐说得对……呼…累死了。但是我只是耐力不行……爆发力还是很强的、别小瞧我……”她好几次都想要开口,却还是因为喘不上气而选择了继续大口呼吸,直到逐渐平复,才接着跟我说,“那些人做得太过分了,我已经跟纪检部反应过了、大概很快就会调监控…”

    “好吧,爆发力我认可,我记得你有把你的初中同学一脚踢得小腿骨裂。后面的话嘛,我该说,谢谢?”

    “啊、我让你不高兴了吗……?对不起,我应该更加成熟一点、稳重一点……”

    “没有那个意思,你已经很不错了。”

    看着她的眼睛,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林涧是正统的大小姐,与我不同,被冠以意味深重的这个姓氏,从某一天开始,总是被要求时刻优雅,时刻得体。离她远点、再远点,一直是我的战略,以防学校里的流言蜚语找上她的麻烦,但随时间推逝,竟然会像不熟悉的人一样,时时刻刻推测着我的话外之音,提防着我的情绪变化。有些可悲。我再次想起来冷星所对我说的,他认为我在逃避,我在欺骗自己,也许真的如此。如果我真的不在意,为什么还是要和我亲近的妹妹渐行渐远渐无书,为什么还是要违背自己的心意?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有做好,我明明可以……”林涧说着说着有些激动,但那是一种潜藏在平静之下的情绪,不了解的人看来,她还是如此得体,“是我的错,之后不会有事了。”

    “都说了我不在乎。”

    尽管刚刚才捋清自己的想法,此刻又因为她将落未落的泪光而感到烦躁起来。话刚刚说出口又有些后悔了,而也是此刻我才意识到,我也许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不在意别人的想法,仅限于我爱的人。林涧没有特殊的才能,只是一个行为举止被拘束得看似完美的家族傀儡,只是一个比我小一岁的普通少女,而我却仍然自心底里地保护她——这算是喜欢吗?如果要把这算作喜欢,甚至上升到爱的话,我所谓“非天才不近”的原则又是为谁打造的标尺呢?

    一旦陷入自我剖析,就会变得没完没了。

    林涧在上课铃中匆匆忙忙地跑下楼,鞋跟踏过楼梯的声音清脆好听,渐行渐弱。

    不是很想去教室。

    不是很想见到任何人。

    看着冷星的照片,我又不自觉地把他的轮廓与记忆中的他结合在一起了。在光线朦胧的房间中,随着汗水落在脸上,意识带动视野逐渐清晰,我看见冷星在我的身体上喘息起伏。可当我试图去回想时,痛苦的感觉便强烈地从身体内芯迸发出来,就像我还是幼女时被玷污所感知到的疼痛,撕裂一般地将美好的回忆染上血色。

    我和他做了那种事情,直到此时我才有这种实感。意识到的瞬间,我感觉胃里翻山倒海,未完全消化的早餐伴着胃酸一起吐了出来。

    我突然变得,好像和其他18岁的少女没什么区别了。

    我不要这样。

    在沉默中,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之中,我顺着楼梯爬到了天台,浑浑噩噩地待着。操场上体育课自由活动的学生,有些并行着去往小卖部,有的坐在树荫下写着习题,有的和同伴一起兴致勃勃地打着羽毛球,膝盖受伤的孩子在朋友的陪伴下安静下来,脖子上戴着哨子的老师时不时看看手表。这些平凡的家伙,是不是得意过头了?偶尔这么想想,也还不错。

    我的人生倾注在了我的才华之上,尽管他人并不知晓。不去学校的时候,我也鲜少晚起,因为晨起开嗓是最必要的日程;我想要追求极致的音乐,所以多科目多方面的学习是必要的,无论是学校里的老师还是私教请的老师,只要是可以学到东西的地方我都去学,只要是可以报名的比赛我通通都去。比赛的闲暇是培训,培训的闲暇用来练习作曲,作曲的闲暇用电脑编曲。声乐也好,创作也好,或者是小提琴、钢琴、架子鼓、小号、长笛、单簧管之类的也好,我都是出类拔萃的,而且只会越来越优秀,因为我是天才。结果闲下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好像初二之后就再也没有跟同学一起上过体育课了。

    倒也不是感觉寂寞,只是此时此刻我很好奇——为什么他们看起来这么开心,只是上课而已,是那么值得开心的事情么?是演出来的开心还是真的开心?

    我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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