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到了一条短信。
「我去外省集训了，再见大小姐Y(^_^)Y」
……
垃圾短信吧，删了得了。
「完了，为什么我会一眼就知道你是谁」
「社交软件虽然有加，我们还没有交换手机号，我去找了社团联展的负责人，才问到你的手机号。」
「你要去哪里？」
「我怕你找上门来，不告诉你。」
「好，本来没想找上门来的」
「嘻嘻^ ^」
从对面发来的两字看起来如此荒谬，让我感受到一丝凉意。我放下手机之后，这两个字眼又以他的声音唐突出现在脑海中，使我感到莫名地诡异，也许是我实在难以想象这居然会是他亲手敲下的短信。
……也许是被同学抢走了手机也说不定？
事不宜迟，正好也只请了上午的假，顺手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束起头发，我动身去学校了。靠在车窗上，反反复复地将手机解锁又按下锁屏键，每次我主动唤醒屏幕时，眼帘中所现的只是那两个字而已。我怔怔地看着那个信息框里，冰冷的文字躺着，觉得陌生。果然还是见面会更有实感吧？
“小姐，马上就到了。”直到前座的司机提醒了我，我的意识直到这时才被拽回来。我回复了他：
「……大哥你别太吓人了，你有点像一颗地雷在等我踩上去。」
——发送，然后再把冷星的那条信息删除，眼不见为净。
我跑到17班问了好几个学生都不知道化竞组去了哪里集训，最后还是跑到办公室问了17班的班主任才知道了他们去了鹊合市。随后便是匆匆忙忙地订车票、赶高铁，一路上心里的抱怨都没停过。
但傍晚时分当我真正抵达鹊合市时，晴风吹得头发掠过脸颊痒丝丝，略微带有一丝寒意，然而这丝寒意恰得其处地使我在高铁里闷了一个小时的头脑清醒起来，翻到成了锦上添花的部分。
地域上并不差很远，不过鹊合的人情味比平海要浓得多。平海留下的印象多是含蓄的、腼腆笑着的人们、高楼大厦，树木规整的街道与形制统一的路灯；鹊合的街头四处是罗列不齐的各式门铺与闪着廉价光的彩灯，细绳将这些小彩灯连在一起，绕过一个个路灯，使每个路灯都不是独立存在的。餐馆里张罗的吆喝，筷子戳破一次性餐具的密封膜的声音，锅碗瓢盆碰撞的丁铃清响，构成了鹊合市的傍晚。
想了想，我还是给冷星发了条短信。冷星只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创的社交软件账号，而且似乎只有使用同学的智能手机时才能给我发消息，至今为止，也就只发了那一条。
这么一想，确实还是有手机号更方便一点，为了应对这种情况。
我把手机熄屏，闭上了眼睛。
……
…………
“这个怎么样？”
“很厉害。”不吝啬对他人的夸奖是一种生活的艺术，这是曾经重要的人对我的重要告诫。
邱屏睿把试管放回试管架，匆忙地在洗手台冲了下手，随后直直向我冲来。
“太不容易了，这个做不完美啊——”
“没关系，感觉你的实验流程比我的人生规划都要清晰很多。”我把记录板给他看，上面是我按照标准给他做的扣分和批注，“这已经很好了。”
“星妈妈，不如你生日我请你吃饭吧？”
我差点就不假思索地点头了，还好我脑子多转了一圈：“来点实际的。才1月初呢，到我生日你肯定都忘了。”
“嗯？”结果反倒他疑惑起来，“你的生日不是上半年吗？印象里去年整个下半年你都没过过生日啊。”
“我的生日……”我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报上日期，“应该是10月27号，也许。”
“啊，你都没和我说！”
“因为那天我自己忘记了，后来想起来就算了。”
这话是在骗人，我心知肚明。即使不会每时每刻惦记，但至少生日当天我还是不可能忘记。可惜的是，我并不认为诞生是值得庆祝的事，仅仅只是值得庆幸的事。
甚至亲缘关系对我来说也有些难以理解，为什么家人一定要相爱呢？不过是有血缘关系，为什么会因此产生爱呢？把抚养定义为爱，是否跟把性定义为爱一样荒谬？……我还太小了，理解和思考的东西过于有限，这个借口可以吗？
“你又没听我说话！”
当我意识到自己走神的时候，邱屏睿已经盯着我的侧脸看了太久，如同彻头彻尾的洗礼一般的视线让我不禁有些慌张，甚至说是心虚都不为过：“抱歉……”
“你很容易走神，这样容易被车撞的。”孟远楼瞥了这边一眼，大概是随心之言。
我想了想，“那样也不错啊。……就像掷骰子一样，什么地点、什么时间、什么样的人开着什么样的车撞我，而那之后我会不会死，或者留下什么后遗症……就像是因为某个契机一切都变动了的感觉。很有意思，是缘分也说不定。”
“你有点吓人。”
纵使他这么说，却似乎是以一种赞许的神色在打量我。这句话上午时我已从艾琴那边收到过一次，难以想象仅仅过了四个小时，便又有人来给这句话刷新漆了。
从教室的另一端传来的仍然是熟悉的声音：“冷星，你回寝室吗？”
“不回。”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口袋，空的。回想起自己临出门时把老年机塞进了寝室的床垫下，我转而看向刚刚询问我的同学：“……但是你要帮忙拿什么东西的话，我干脆回去一趟吧。”
“你手机落寝室了吧。”
“为女人所困是这样……的。”
我抽走了邱屏睿胸前口袋里的宿舍门禁卡，然后轻轻地用卡面的一侧扇了下他的嘴。力道自然不重，然而他迅速地学会了沉默，似乎是有点被我吓到了。
该闭嘴的时候就要学会闭嘴，该撒谎的时候就要学会撒谎，只要合时宜，恰到好处地逾矩也会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
「我到鹊合市了。」
……她也来这里了，和我想的一样。无意识地，我微微眯起眼，涌现的回忆并非完整的画面，而是零散的碎片，所能记起的她各式情绪的声音，蓬松细软的发丝，或者是香水所不能掩盖的某种味道。而这些零碎的线索逐渐钩织在一起，紧密地缠绕着，在手心感受到她的若有似无的触觉，柔软的、纤细的，与话语或者气质都不相称又浑然天成似的，艾琴的触觉。
寝室里只有我，呼吸声变得好明显。
我这样好可怕。
每当艾琴的记忆朦胧浮现时，手腕就开始作痛。伤口早已经愈合，却因为梦见她在黑暗中滴了泪也滴了汗的肌肤，从皮肤内层开始感到阵阵幻痛，让我有想要再次割开的冲动。
上一个与我在精神层面上紧密相连的女性是我的母亲。
母亲并不爱我，母亲也并不爱父亲，她爱的只是她成长过程中人们所建构的这个框架的“正确性”而已。恭顺丈夫是正确的，要生下儿子延续香火是正确的，要温良慈爱是正确的，尽管她并不明白其中意义，但她至少有一点比我要明智很多——那就是不去质疑这些正确性，只是延着这条路径走下去。显然，对于整个历史的推进这是错误与愚昧，然而对于个人而言，没有什么比完全浸泡在这些正确性里更加舒适且幸福的了。完全不质疑、完全不反抗、完全不挣扎，这就是最正确之正确啊。
然而即使是正确之正确的母亲，仍然会因为自身所产生的正常情感反应而痛苦，而渴求，试图把她白白栽掉的大半生，在她倾注心血的孩子身上体现出来，回报予她。她把得不到的情爱寄托在自己丈夫的缩影上，把数十年关于青春的念想绑定在自己养育大的骨肉上，然后变成她口中呼唤我的两个字——“儿子”，然后，把我揽在怀里，拥抱我。
艾琴与我的拥抱则是不同的，她会用手拽住我的衬衫，然后在我的拥抱里，直直注视我。每当视线落在她的脸颊上时，我就会想，能不能做一个羽毛编成的项圈，扣在她的脖颈上。我明了我的欲望，那就是将她紧紧锁在怀抱里，感受心脏的震动和喜悦的感情，控制她，让她无法离开我。
但如果那样，我又和我的父母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我不能太自私，要用羽毛做项圈，她只需要轻轻挣扎就可以飞往高处。羽毛会悠悠然飘落在地上，而我会为这满地的羽毛拍照。
……
今天晚上教练只说可以自由安排回寝或在实验室自习，明天开始就是正常的上课和赛训。这所学校的实验室不是一般地大，配件齐全，这引得邱屏睿相当亢奋，一直抓着我的手跟我说不如自己就睡实验室算了。寝室是上床下桌的六人寝，孟远楼在外面住，我们余下四人一寝，还有两个其他学校的学生。
看了会儿报纸，感到心烦意乱，脑海里时不时回忆起一个女性的背影，和那个重要的人悲哀的面容。最近频频想起他，也许应该回初中去一趟，看看他？我却忘记该以怎样的表情向他展示我的变化，我做不到。我将报纸恭敬地叠好，放在了枕头下，随后早早地躺下。
或晚或早，他们陆陆续续回宿舍了。聊上一会儿天，随后陷入漫长的沉默，只有每个人翻着书的声响和笔摩擦纸页的声音。然而等到他们熄了灯，每个人都回到床上躺好时，我却突然变得清醒起来。我的感官敏锐，越是黑暗而寂静无声的场景，细小的变化越容易被捕捉。害怕翻来覆去的动静压得床板不停响，我选择在失眠的时候偷偷地溜出去，披上一件外套，去大阳台上看看夜景。
鹊合真的很漂亮，因为这里不是一成不变的场景，也没有成片成片的、刺眼的灯光。小摊小贩开始陆陆续续收摊了，其中一位中年女性的小商贩，从货桌上拿起一只风车，将它塞进了对面的母亲所抱着的孩子手里。我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可见那位母亲在孩子耳边悄悄说些什么，也许是柔声的呢喃，送给夜晚的孩子一个被风车鼓动的好梦。
“你今天……”
“……！！”
太过专注也是有负面问题的，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浑身一颤，转身的同时肩膀也不由自主蜷起，外套一瞬落在地上，发出了扑落空气的声音。这反倒是把来人也吓到了。
“啊，吓到你了，没想到你这么大反应……”
“……抱歉，是我反应过度了。”
“你睡不着吗？原来你有认床的毛病？”邱屏睿帮我重新披上了外套，站在我的身边，一同面向鹊合的夜景，“还是说因为有陌生人不习惯？”
“都不是吧，可能是太紧张了。”我慎重地思索了一下，把他给出的可能性都否认掉。
“别太紧张啦，这里实验室又大，食堂又好吃。不过，教室倒是没有一中的大。好不容易离开一次平海，就当是旅游也不错嘛。”
“我考完这场就不会继续折腾竞赛了。”
“那不是更好？”
“也没有吧……算了，确实。”
我拿出手机，一进入短信箱就能看到艾琴发给我的消息，能使我短暂回避临出门前父亲对我说的话。艾琴和我在同一座城市，令我感到安心。
“不开心的话就和女朋友聊聊天？”
“不了，”我当即做出一个推就的手势，几乎是出于本能性地迅速回答他，“和她聊我会越聊越恼火的。”
“那为什么还要谈啊？”
“也许是因为，比起时常恼火或低落，还是完全感受不到这些情绪要更不好受吧。”
「我去外省集训了，再见大小姐Y(^_^)Y」
……
垃圾短信吧，删了得了。
「完了，为什么我会一眼就知道你是谁」
「社交软件虽然有加，我们还没有交换手机号，我去找了社团联展的负责人，才问到你的手机号。」
「你要去哪里？」
「我怕你找上门来，不告诉你。」
「好，本来没想找上门来的」
「嘻嘻^ ^」
从对面发来的两字看起来如此荒谬，让我感受到一丝凉意。我放下手机之后，这两个字眼又以他的声音唐突出现在脑海中，使我感到莫名地诡异，也许是我实在难以想象这居然会是他亲手敲下的短信。
……也许是被同学抢走了手机也说不定？
事不宜迟，正好也只请了上午的假，顺手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束起头发，我动身去学校了。靠在车窗上，反反复复地将手机解锁又按下锁屏键，每次我主动唤醒屏幕时，眼帘中所现的只是那两个字而已。我怔怔地看着那个信息框里，冰冷的文字躺着，觉得陌生。果然还是见面会更有实感吧？
“小姐，马上就到了。”直到前座的司机提醒了我，我的意识直到这时才被拽回来。我回复了他：
「……大哥你别太吓人了，你有点像一颗地雷在等我踩上去。」
——发送，然后再把冷星的那条信息删除，眼不见为净。
我跑到17班问了好几个学生都不知道化竞组去了哪里集训，最后还是跑到办公室问了17班的班主任才知道了他们去了鹊合市。随后便是匆匆忙忙地订车票、赶高铁，一路上心里的抱怨都没停过。
但傍晚时分当我真正抵达鹊合市时，晴风吹得头发掠过脸颊痒丝丝，略微带有一丝寒意，然而这丝寒意恰得其处地使我在高铁里闷了一个小时的头脑清醒起来，翻到成了锦上添花的部分。
地域上并不差很远，不过鹊合的人情味比平海要浓得多。平海留下的印象多是含蓄的、腼腆笑着的人们、高楼大厦，树木规整的街道与形制统一的路灯；鹊合的街头四处是罗列不齐的各式门铺与闪着廉价光的彩灯，细绳将这些小彩灯连在一起，绕过一个个路灯，使每个路灯都不是独立存在的。餐馆里张罗的吆喝，筷子戳破一次性餐具的密封膜的声音，锅碗瓢盆碰撞的丁铃清响，构成了鹊合市的傍晚。
想了想，我还是给冷星发了条短信。冷星只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创的社交软件账号，而且似乎只有使用同学的智能手机时才能给我发消息，至今为止，也就只发了那一条。
这么一想，确实还是有手机号更方便一点，为了应对这种情况。
我把手机熄屏，闭上了眼睛。
……
…………
“这个怎么样？”
“很厉害。”不吝啬对他人的夸奖是一种生活的艺术，这是曾经重要的人对我的重要告诫。
邱屏睿把试管放回试管架，匆忙地在洗手台冲了下手，随后直直向我冲来。
“太不容易了，这个做不完美啊——”
“没关系，感觉你的实验流程比我的人生规划都要清晰很多。”我把记录板给他看，上面是我按照标准给他做的扣分和批注，“这已经很好了。”
“星妈妈，不如你生日我请你吃饭吧？”
我差点就不假思索地点头了，还好我脑子多转了一圈：“来点实际的。才1月初呢，到我生日你肯定都忘了。”
“嗯？”结果反倒他疑惑起来，“你的生日不是上半年吗？印象里去年整个下半年你都没过过生日啊。”
“我的生日……”我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报上日期，“应该是10月27号，也许。”
“啊，你都没和我说！”
“因为那天我自己忘记了，后来想起来就算了。”
这话是在骗人，我心知肚明。即使不会每时每刻惦记，但至少生日当天我还是不可能忘记。可惜的是，我并不认为诞生是值得庆祝的事，仅仅只是值得庆幸的事。
甚至亲缘关系对我来说也有些难以理解，为什么家人一定要相爱呢？不过是有血缘关系，为什么会因此产生爱呢？把抚养定义为爱，是否跟把性定义为爱一样荒谬？……我还太小了，理解和思考的东西过于有限，这个借口可以吗？
“你又没听我说话！”
当我意识到自己走神的时候，邱屏睿已经盯着我的侧脸看了太久，如同彻头彻尾的洗礼一般的视线让我不禁有些慌张，甚至说是心虚都不为过：“抱歉……”
“你很容易走神，这样容易被车撞的。”孟远楼瞥了这边一眼，大概是随心之言。
我想了想，“那样也不错啊。……就像掷骰子一样，什么地点、什么时间、什么样的人开着什么样的车撞我，而那之后我会不会死，或者留下什么后遗症……就像是因为某个契机一切都变动了的感觉。很有意思，是缘分也说不定。”
“你有点吓人。”
纵使他这么说，却似乎是以一种赞许的神色在打量我。这句话上午时我已从艾琴那边收到过一次，难以想象仅仅过了四个小时，便又有人来给这句话刷新漆了。
从教室的另一端传来的仍然是熟悉的声音：“冷星，你回寝室吗？”
“不回。”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口袋，空的。回想起自己临出门时把老年机塞进了寝室的床垫下，我转而看向刚刚询问我的同学：“……但是你要帮忙拿什么东西的话，我干脆回去一趟吧。”
“你手机落寝室了吧。”
“为女人所困是这样……的。”
我抽走了邱屏睿胸前口袋里的宿舍门禁卡，然后轻轻地用卡面的一侧扇了下他的嘴。力道自然不重，然而他迅速地学会了沉默，似乎是有点被我吓到了。
该闭嘴的时候就要学会闭嘴，该撒谎的时候就要学会撒谎，只要合时宜，恰到好处地逾矩也会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
「我到鹊合市了。」
……她也来这里了，和我想的一样。无意识地，我微微眯起眼，涌现的回忆并非完整的画面，而是零散的碎片，所能记起的她各式情绪的声音，蓬松细软的发丝，或者是香水所不能掩盖的某种味道。而这些零碎的线索逐渐钩织在一起，紧密地缠绕着，在手心感受到她的若有似无的触觉，柔软的、纤细的，与话语或者气质都不相称又浑然天成似的，艾琴的触觉。
寝室里只有我，呼吸声变得好明显。
我这样好可怕。
每当艾琴的记忆朦胧浮现时，手腕就开始作痛。伤口早已经愈合，却因为梦见她在黑暗中滴了泪也滴了汗的肌肤，从皮肤内层开始感到阵阵幻痛，让我有想要再次割开的冲动。
上一个与我在精神层面上紧密相连的女性是我的母亲。
母亲并不爱我，母亲也并不爱父亲，她爱的只是她成长过程中人们所建构的这个框架的“正确性”而已。恭顺丈夫是正确的，要生下儿子延续香火是正确的，要温良慈爱是正确的，尽管她并不明白其中意义，但她至少有一点比我要明智很多——那就是不去质疑这些正确性，只是延着这条路径走下去。显然，对于整个历史的推进这是错误与愚昧，然而对于个人而言，没有什么比完全浸泡在这些正确性里更加舒适且幸福的了。完全不质疑、完全不反抗、完全不挣扎，这就是最正确之正确啊。
然而即使是正确之正确的母亲，仍然会因为自身所产生的正常情感反应而痛苦，而渴求，试图把她白白栽掉的大半生，在她倾注心血的孩子身上体现出来，回报予她。她把得不到的情爱寄托在自己丈夫的缩影上，把数十年关于青春的念想绑定在自己养育大的骨肉上，然后变成她口中呼唤我的两个字——“儿子”，然后，把我揽在怀里，拥抱我。
艾琴与我的拥抱则是不同的，她会用手拽住我的衬衫，然后在我的拥抱里，直直注视我。每当视线落在她的脸颊上时，我就会想，能不能做一个羽毛编成的项圈，扣在她的脖颈上。我明了我的欲望，那就是将她紧紧锁在怀抱里，感受心脏的震动和喜悦的感情，控制她，让她无法离开我。
但如果那样，我又和我的父母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我不能太自私，要用羽毛做项圈，她只需要轻轻挣扎就可以飞往高处。羽毛会悠悠然飘落在地上，而我会为这满地的羽毛拍照。
……
今天晚上教练只说可以自由安排回寝或在实验室自习，明天开始就是正常的上课和赛训。这所学校的实验室不是一般地大，配件齐全，这引得邱屏睿相当亢奋，一直抓着我的手跟我说不如自己就睡实验室算了。寝室是上床下桌的六人寝，孟远楼在外面住，我们余下四人一寝，还有两个其他学校的学生。
看了会儿报纸，感到心烦意乱，脑海里时不时回忆起一个女性的背影，和那个重要的人悲哀的面容。最近频频想起他，也许应该回初中去一趟，看看他？我却忘记该以怎样的表情向他展示我的变化，我做不到。我将报纸恭敬地叠好，放在了枕头下，随后早早地躺下。
或晚或早，他们陆陆续续回宿舍了。聊上一会儿天，随后陷入漫长的沉默，只有每个人翻着书的声响和笔摩擦纸页的声音。然而等到他们熄了灯，每个人都回到床上躺好时，我却突然变得清醒起来。我的感官敏锐，越是黑暗而寂静无声的场景，细小的变化越容易被捕捉。害怕翻来覆去的动静压得床板不停响，我选择在失眠的时候偷偷地溜出去，披上一件外套，去大阳台上看看夜景。
鹊合真的很漂亮，因为这里不是一成不变的场景，也没有成片成片的、刺眼的灯光。小摊小贩开始陆陆续续收摊了，其中一位中年女性的小商贩，从货桌上拿起一只风车，将它塞进了对面的母亲所抱着的孩子手里。我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可见那位母亲在孩子耳边悄悄说些什么，也许是柔声的呢喃，送给夜晚的孩子一个被风车鼓动的好梦。
“你今天……”
“……！！”
太过专注也是有负面问题的，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浑身一颤，转身的同时肩膀也不由自主蜷起，外套一瞬落在地上，发出了扑落空气的声音。这反倒是把来人也吓到了。
“啊，吓到你了，没想到你这么大反应……”
“……抱歉，是我反应过度了。”
“你睡不着吗？原来你有认床的毛病？”邱屏睿帮我重新披上了外套，站在我的身边，一同面向鹊合的夜景，“还是说因为有陌生人不习惯？”
“都不是吧，可能是太紧张了。”我慎重地思索了一下，把他给出的可能性都否认掉。
“别太紧张啦，这里实验室又大，食堂又好吃。不过，教室倒是没有一中的大。好不容易离开一次平海，就当是旅游也不错嘛。”
“我考完这场就不会继续折腾竞赛了。”
“那不是更好？”
“也没有吧……算了，确实。”
我拿出手机，一进入短信箱就能看到艾琴发给我的消息，能使我短暂回避临出门前父亲对我说的话。艾琴和我在同一座城市，令我感到安心。
“不开心的话就和女朋友聊聊天？”
“不了，”我当即做出一个推就的手势，几乎是出于本能性地迅速回答他，“和她聊我会越聊越恼火的。”
“那为什么还要谈啊？”
“也许是因为，比起时常恼火或低落，还是完全感受不到这些情绪要更不好受吧。”